章节 6 森林之魂
丹深吸一口气， 林间潮湿凝重的空气像湿袜子般黏在他喉咙里。雷声在广袤树冠上方的天空隆隆作响。队伍在仅凭巴迪尔之光指引下，艰难跋涉穿过铺满森林地面的浓密灌木、粗藤与巨大根系。此刻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他他妈恨透了黑木林，或是阿拉维尔，管这鬼地方到底叫什么。
这地方毫无可取之处，在他心中燃烧的所有疑问里，最渴望得到答案的是：精灵们究竟为何选这鬼地方当家园?
"我没看见，你呢?"他低声问，手指攥紧德鲁尼尔的缰绳，向身旁踱步的马匹倾身。马儿没有回应——这当然在丹预料之中。但即使不言不语，这畜生恐怕也是队伍里最善解人意的谈话对象。
瑟林和艾森走在丹左侧，各自牵着马缰。前方，阿莉娅和莱瑞像猫般穿行在幽暗林间，一颗白色光球漂浮在他们前方。安甘人巴顿保持着狼形，与精灵们并肩而行，他拱起的背脊高出阿莉娅头顶约一英寸。
"瑟林?"
精灵直视前方。
"瑟林?"丹恩挑起眉毛，"瑟林，这招没用。我知道你听得见。"
艾森摇摇头，难得地笑出了声，"瑟林，看在诸神的份上，回答他吧。你知道他不会罢休的。"
瑟林转过头，先看了看艾森，又看向丹恩，叹了口气，"最好不要又跟精灵和胡子有关。"
丹恩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但还是明智地打消了念头。"不是，不过关于那个我确实还有疑问。"
"你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丹恩。"
"说得对。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家乡的吟游诗人总说这里有空隙生物和黑暗生物，它们以剥皮取乐，啃食骨头。如果这是真的，诸神在上，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瑟林深吸一口气，偏头思索，"每个传说都有真实的成分，丹恩。正是这些真实构成了神话传说的基础。这片林地弥漫着古老的魔法。早在精灵建造阿拉维尔城之前就存在了。事实上，这也是他们选址的原因之一——算是多一道防线吧。森林深处栖居着...某些灵体。用古语我们称它们为'阿尔迪斯玛尔'。它们既非善类也非恶类，只是..." 存在着. 它们究竟如何形成，我确实无从知晓。但无论起源为何，它们都以毫不松懈的凶猛守护着此地。即便是阿拉维尔游侠，也只有在德瓦林部族的安甘陪同下才能安全穿越森林。德瓦林族似乎与这些精魂达成了某种默契。而将精魂阻隔在城外的，唯有尼思兰迪尔。
"你刚才提到过他们，尼思兰迪尔。"
瑟林低头避过低垂的树枝，引导坐骑跟随其后。"用通用语说就是'魂守'。亲眼目睹比言语描述更直观。"
"还是这么神神秘秘的，瑟林。"丹恩摇着头说。这个精灵总有本事把一个疑问变成百个疑问，而当丹恩追问更多答案时，他竟还敢面露愠色。"瑟林...再问一个问题?"
对瑟林而言不幸的是，丹恩继续以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频率提问。有些出于好奇——有些纯粹为了取乐。即便丹恩并非有意欣赏瑟林脸上的烦躁，这些提问也确实能让他暂时忘却周遭的世界。但片刻之后，问题终告枯竭，取而代之的是幽暗森林的声响：树枝断裂声、呼啸风声、低沉轰鸣，以及那些动物偶尔发出的惨叫——它们遭遇的命运正是他极力想要避免的。
丹恩攥紧了德鲁尼尔的缰绳。"我才没害怕，是你害怕了。"
马匹发出轻柔的嘶鸣，但脚步未停，每个蹄印都在地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丹恩伸手向后，指尖轻抚箭囊中箭矢的尾羽。他早知道里面有二十七支——清晨已经清点过了。这不过是种安抚性的习惯动作。他的食指触碰弓弦，随后垂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圆头上。他的剑术与常人无二，好吧，或许并非 人人， 但胜过多数。在场诸位除外。卡伦才是真正的剑术大师。向来如此。丹恩几乎记不起有哪个早晨没看见卡伦在帮父亲打理铁匠铺前练习剑招。多数夜晚也是如此。特别是海姆死后。自海姆离世，卡伦身上发生了某种改变。
丹恩从思绪中抽离，目光追随着前方阿莉娅与莱瑞在幽暗林间穿行的身影，巴尔顿迈着大步走在她们身侧，魁梧身躯遮去了大部分巴尔迪尔之光。丹恩反复思索着瑟林关于精灵与荣誉——关于莱瑞的言论。她始终未曾开口。只字未吐。在丹恩看来，这本身就是种折磨。也像是种古怪的惩罚。若在格莱德老家，丹恩若犯了错，母亲或许会拒绝与他 说话，但若是他敢不理会母亲，很快就会换来木勺痛揍。而他母亲本是个温柔的人——一个手持惩戒木勺的温柔人。
丹恩猛然停步，有物抵住他胸膛，低头看见瑟林的手掌正按在他胸前。"瑟林，怎么——"
“嘘。”精灵将手按在丹恩胸前环顾四周，姿态紧绷。在瑟林身旁，丹恩看见艾森的手已搭上双剑的剑柄。
他先前沉浸在思绪中未曾察觉，但此刻丹恩能听见风中飘来的声响。不是预想中虚空生物撕裂林地时的噼啪碎裂或凶狠咆哮。听起来像是...一首歌。
没有歌词，只有勉强可闻的旋律。甜美，轻柔。这竟让他露出一丝微笑。
前方阿莉娅和莱瑞已停下脚步，巴迪尔的光芒照亮了巴尔多恩背上竖起的鬃毛。
瑟林猛拍马臀，对德鲁尼尔如法炮制。两匹马如闪电般窜出，朝着阿莉娅她们的方向穿过森林，艾森的战马紧随其后。
“诸神在上你干什么?”丹恩难以置信地瞪着瑟林。
“驮着我们它们跑不远。现在快跑!”见丹恩不动，瑟林揪住他衣领往前一甩。“我说跑!”
丹恩踉跄前冲，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艾森和瑟林持剑紧随其后，步伐越来越快。前方阿莉娅她们也如灵猫般在灌木间飞掠，发光的巴迪尔以同等速度漂浮伴行。
"瑟林，发生什么了?"丹喘着粗气问道，不断扭头看向他们逃离的方向，脉搏狂跳，口干舌燥。
"继续跑。"埃森边跑边说，同时跃过一棵半腐烂的倒木。"没叫停就别停下。"
丹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每一步都震得双腿发麻，脚下树枝的断裂声和枝叶摩擦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随着奔跑，两个巴尔迪尔的光芒逐渐暗淡，埃森和瑟林的注意力转向别处，使得丹眼前不过数尺便被黑暗吞噬。黑暗中，他仍能辨认出其他人的轮廓，第二个巴尔迪尔的光芒让他们的影子随着移动而舞动。恐惧在他胃里翻腾缠绕。他几乎看不清路，不认得脚下的土地，更不知在逃离什么，但他无比确信——只要停下就会死。
"第一道防线不远了!"艾莉亚微微转头吼道，"继续——"
精灵未及说完的话语永远留在了唇间——一个黑影从黑暗中暴起，将她撞倒在地，修长的肢体一挥便将她击倒。只看那生物一眼，丹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
它至少有七英尺高。它那粗长的四肢，看起来就像是用破碎的树皮碎片雕刻而成。它的手臂垂至膝盖，末端是断裂的长手指。它的眼睛嵌在长满苔藓的扭曲木质头颅里，闪烁着纯白色的光芒，如同雾气般在空气中弥漫。一团黑烟如影随形地跟着这个生物，模仿着它的形态。
当这个生物向阿莉亚发动攻击时，它那覆盖着树皮的手臂边缘开始移动变化，逐渐变得锋利如刃。莱蕾挥剑斩断了那树皮铸成的刀刃。她顺势将剑抡圆，单膝跪地劈向那生物的小腿部位，随着一声非人的尖啸，怪物踉跄前扑。这声音让丹恩脊背发凉。当怪物摇晃时，覆盖林地的树根从泥土中抬起，互相缠绕后连接到被切断的腿部残端。当树根扭曲到位时，怪物猛地挣脱，腿部已恢复如初。
以赫拉雅和瓦林的名义啊...
又一个精魂——瑟林是这么称呼它们的，但丹恩不知道这说法是否准确——从周围森林的黑暗中现身，却被巴顿猛扑上去，用爪牙撕扯它的胸膛，将其撕成碎片，而莱蕾则一把将阿莉亚拉了起来。
当另外两个精怪现出身形时，艾森猛然冲锋，他的双刃在巴尔迪尔的光芒中闪烁寒光。距离最近的精怪伸出覆满树皮的手臂，手指向前突刺，尖刺般的根须破空袭来。艾森侧身闪避，那些根须重重砸在他方才站立之处。怪物发出怒吼，却被艾森斩首的利刃戛然切断。
精怪头颅尚未落地，瑟林指尖便迸发出蓝色闪电，如鞭子般抽中两只精怪，它们的躯体顿时在橙红烈焰中熊熊燃烧。
"还能跑吗?"艾森冲到莱蕾和艾莉娅身边时吼道。
艾莉娅点头，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距尼思兰迪尔只有几百英尺。我们能到。"
"走，"艾森推着艾莉娅向前，"快走!"
丹恩被低矮的树根绊倒，手掌撑地避免摔倒，手忙脚乱地继续爬行。奔跑途中艾森突然转身停步，让丹恩超过自己，随后双掌爆发出咆哮的火柱，将幽暗林地照得如同烽火台般通明。丹恩血液瞬间冰凉——无数黑影从林间浮现，雾气般的白色眼瞳，正朝他们冲锋而来。多得根本来不及点数。
我他妈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他肺部灼痛，却仍在乞求双腿继续奔跑——跑得更快些。
当他们奔跑时，埃森不时转身，投掷出火柱，在忽明忽暗的橙红色火光中投下阴影。但当埃森再次转身时，黑暗中突然窜出树根，刺入他的小腿又从另一侧穿出，深深扎进地里。埃森发出一声嚎叫，踉跄着摔倒在地。丹恩停下脚步，心脏如雷般狂跳。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莱蕾从他身旁掠过，她弯曲的精灵刀刃在埃森火焰与巴尔迪尔之光的交织中闪烁。
丹恩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他继续逃跑。他不是法师，不是阿拉维尔游侠。 跑他瞥向瑟林、阿莉娅和巴尔多恩。三人仍在奔跑，他们没注意到埃森倒下了。
丹恩的脚抽搐着，催促他转身。 他们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我。 但他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操。"
丹恩将长弓从肩上卸下，快速连续搭箭射出三箭。三箭全部命中目标，从莱蕾头顶掠过，狠狠钉入那个朝她冲来的扭曲精魂脸上。其中一箭刺入精魂跳动的眼睛，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精魂怒吼着，这一击只让它迟疑了片刻便继续冲锋。但这片刻已足够让莱蕾斩断它的双腿，砍下它的头颅，冲到埃森身边。
丹恩将长弓甩回肩上，朝埃森和莱蕾冲去。精灵已经斩断束缚埃森的树根，正扶他站起来。
又有两个幽魂从黑暗中迸发而出，猛撞向埃森和莱蕾。丹恩身后传来喊叫声，但都被他剧烈的心跳声所淹没。
丹恩的手条件反射般伸向佩剑，但他及时止住了动作。 钢铁只会减缓它们的速度。 火焰。火焰才能杀死它们。
没有丝毫停顿，丹恩腾空跃起，重重踩踏在一具倒地怪物燃烧的残肢上。就像任何树枝一样，它随着 咔嚓一声断裂。丹恩单手抓起燃烧的残肢，冲向勉强支撑着站起的埃森和莱蕾，鲜血正从他们的伤口不断涌出。
丹恩从同伴身旁疾冲而过。他用尽全力挥动这件临时武器，狠狠砸向最近幽魂的面部。伴随着火花与烈焰的喷发，怪物嚎叫着踉跄后退。丹恩顺势前滑，湿滑的地面让他失去平衡，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他啪地摔在泥地上，手指在泥泞中犁出沟壑，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恐惧如烈火般在血管里灼烧。 真他妈是个蠢主意。 起来。起来。快起来。
一道闪光在他头顶炸开。蓝白色的闪电弧光。刺耳的尖啸刮擦着耳膜。有人揪住他后衣领使劲拖拽，莱蕾血迹斑斑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因痛苦而扭曲着嘴将他往前推。丹恩跌跌撞撞地奔跑，不断被藤蔓和翻起的树根绊到。前方，阿莱娅和巴顿站在瘫软成团的埃森身旁，后者脸色惨白。 他们怎么不动?为什么不动?
"跑啊!"丹恩嘶吼着，喉咙干涩欲裂。"快跑!"
他回头瞥了一眼，莱瑞的手指仍紧抓着他背后的衬衫。瑟林在一片悬挂在幽暗森林中的发光白眼中奔跑，那些眼睛被精灵手中射出的闪电弧光照亮。更多尖叫声从丹恩身后传来。
莱瑞的手突然收紧，将丹恩背后的衬衫攥成一团，然后猛地将他向前推去，使他失去平衡。他踉跄着，脚踢到了地上的硬物，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朝其他人冲去，双臂胡乱挥舞。泥土和烂泥迎面而来，湿漉漉地拍打在他的脸和胸膛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肺部拼命地抽吸着空气。
站起来。
头晕目眩中，丹恩从泥土中撑起身子，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脚下却不断打滑。莱瑞面朝下趴在他身旁的泥地里，呼吸沉重，脸上和身上满是泥土和血迹。丹恩从剑鞘中抽出长剑，转身面对那些从黑暗中逼近的生物。现在他绝无可能跑过它们了。如果这就是他的葬身之地，至少他能做的是拖住它们。 瑟林最好把这个编成故事传颂。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颤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耳中轰鸣。那些灵体雾蒙蒙的白眼在他面前黑暗中脉动着，在微弱的巴尔迪尔之光下，它们树皮般面孔的轮廓隐约可见。
"来啊!"他怒吼道，拼命想让双腿停止颤抖。
但灵体们没有移动。丹恩握紧了剑柄。他低头看向莱瑞。鲜血在她身下汇成一滩。
"他们不会越界，丹。"瑟林说着在莱蕾身旁蹲下，他平静的语气令人不安。"帮我按住她。"
"什么界线?"丹看向莱蕾，又回头望向那群距离不过六七英尺的幽魂——黑雾笼罩着他们的形体，苍白的眼瞳发着光。
"丹。"瑟林声音坚决。"如果我不治疗她，她会死。我需要你按住她，我要把这个拔出来。"
"拔出什么?"当丹转身跪地，看见一截断裂的盘根穿透莱蕾腹部时，恐慌攫住了他，鲜血正从伤口涌出。 什么时候受的伤? 丹松开佩剑，双膝陷入泥泞。
"抓住她的手腕。"瑟林盯着莱蕾说道。
"伤得多重?"艾森站在三人上方急促喘息，一手按着肋下伤口，另一手搭在阿莱娅肩上。他咬紧牙关时下颌肌肉抽搐着，腿伤仍在渗血。
瑟林无视艾森，直视丹的眼睛："丹，手腕。"
丹点头，艰难吞咽试图滋润干涩的喉咙。他按父亲教导的方式调整呼吸：鼻吸口呼。幽魂仍伫立原地，但此刻巴尔顿就站在它们前方几步远，鬃毛倒竖，龇牙露出凶相。
丹恩的手指紧紧扣住莱瑞的手腕，用力攥住不放。精灵痛苦呻吟。"求求你...啊!"
毫无预兆地，瑟林猛地扯出那段扭曲的树根，顺势甩到身后。莱瑞发出惨叫。丹恩低头看见她的皮甲上出现一个豁口，伤口贯穿皮甲深入血肉，但鲜血并没有从敞开的伤口喷涌而出。甚至连一滴都没有渗出。
瑟林一手按在莱瑞身侧，另一手覆住她的伤口。"会没事的，我的孩子。"精灵紧咬牙关。"会没事的。"
恐惧在丹恩胃里翻腾。看起来情况一点都不像会没事的样子。
"瑟林。"埃森从搂着阿莉娅的肩膀上抽回手臂，忍着疼痛蹲到瑟林身旁。"瑟林，这伤口很严重，而你自己已经很虚弱了。"
"我不会让她死。"瑟林低吼道。"你负责止血。我来缝合伤口。"
埃森在莱瑞和瑟林之间来回看了看，闭眼片刻后点头，表情冷漠而坚忍。在丹恩看来，埃森比瑟林要虚弱得多。
丹恩稍稍放松了钳制莱瑞手腕的力道，抬头看见阿莉娅正俯视着他们，她低头看着妹妹时双眼圆睁布满血丝。
"诸神在上，"丹恩低声呢喃，他目睹着莱芮的伤口由内而外自行愈合，血管互相牵引，肌纤维交织缝合，组织与皮肤重新编织。丹恩曾见过瑟林施展治愈术——瑟林治愈过他的肩膀——但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以赫拉娅之名，这怎么可能?
莱芮呻吟着，闭合的眼皮下眼珠不停转动。
瑟林向前栽进泥地里，呼吸粗重。"我们得把她送到阿拉维尔，"他说着捏住鼻梁摇晃脑袋，仿佛在强打精神。他向后靠去，双臂环抱膝盖，仰头让呼吸逐渐平缓。"艾森，我们必须处理你腿上的伤口。得用火烧灼。"
艾莉娅跪在莱芮身旁。她拨开妹妹的头发，指尖轻抚莱芮的脸颊。
丹恩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拾起长剑用裤腿擦净刃上泥污。当他转身将剑插回鞘中时，先前怪物站立之处只剩黑暗，以及回望着他的模糊树影与灌木轮廓。
巴尔顿仍保持着警戒姿态，不过已用双足站立，恢复了较为人形的样貌—— 所谓 "较为"才是重点。变形者灰色的皮毛上凝结着血块与泥浆，夹杂着木屑与树皮碎片。他喉咙里发出低沉吼声。
"它们为何停下了?"丹恩问道，仍在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与心跳。自安甘人在杜拉克杜尔现身以来，他与巴尔顿的对话不超过两句。眼下正是改变这种状况的最佳时机。
"尼瑟兰迪尔阻挡着他们，"巴尔顿说道，声音冷硬刺耳。他转头示意右侧某物，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环绕着艾森和瑟林的巴尔迪尔白光中闪烁。
丹恩顺着安甘人的视线望去，一时语塞——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常见。他不明白自己最初为何会忽略它——或许是缺乏自然光线的缘故——但眼前矗立着一座至少十英尺高的巨大雕像，由盘绕如蛇的粗壮根须交织而成。那些根须构成了近乎人形的轮廓，虽然肩膀比例异常宽大，胸膛也格外厚实。雕像背部、肩部、胸腹及四肢覆盖着装饰华丽的厚重银甲，甲片厚度是丹恩所见寻常铠甲的两倍，边缘镶嵌着金纹。"那是什么?"
"那些为守护后代而献身的古精灵灵魂。它们环绕着整座城市。"
"我不——"
"丹恩，现在不是时候，"艾森喊道，"我们需要你帮忙抬莱瑞。阿拉维尔不远了，必须加快速度。"
丹恩转动僵硬的脖颈， 骨节咔咔作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像抱小孩那样将莱瑞搂在臂弯，尽管她绝非孩童，而他的臂膀也非为负重而生。他本想将她甩到肩上，却换来阿莱娅凌厉的瞪视。他试图争辩，但自记事以来头一遭，他成了唯一 不 受了伤。在其他任何时候这都值得庆祝，但此刻，他的手臂和肩膀因背负莱蕾的重量而灼痛，这更像是一种惩罚。
"为什么不能你来背她?"丹活动着肩膀，调整莱蕾的位置以便能看向身旁迈着慵懒步伐、长臂摇摆的巴尔顿。
"我又不是你的驮兽，"安甘人回答，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嘴角露出剃刀般锋利的牙齿。
"那我就是了?"
巴尔顿几乎难以察觉地耸了耸肩，将注意力转回前方的道路。
"现在不远了，"阿莱娅略带跛行地说，"就在前面。"
"就在前面?我想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你对'前面'的理解。"在巴尔迪尔光芒照射下，丹只能看见盘根错节的树根、藤蔓、灌木和树木，以及吞噬一切的黑暗。"我很快就要放她下来了。她比看起来要沉。"丹眯起眼，当一道刺目的光线充满视野时，他别过头去。他摇摇头，调整手臂中莱蕾的位置以防掉落。当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后，模糊的影像和线条开始成形。流水潺潺的节奏声与鸟鸣交织传入耳中。他感觉自己像被倒吊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当刺目的光线减弱、丹的视力恢复时，他踉跄后退，呼吸为之一窒。"诸神在上..."
黑森林消失了。头顶的天空仍布满乌云，但太阳已沉至西边地平线，用柔和的光芒照亮世界。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石台，呈半圆形展开，四周环绕着低矮的白石围墙。一座横跨深渊的桥梁将平台与一组真正庞大的门扉相连，那门看起来像是用实心骨头雕刻而成，镶嵌着复杂藤蔓状图案的闪亮青石。门扉高耸近两百英尺，顶部弯曲如雄鹿的犄角。两座圆柱形平顶塔楼拱卫着大门，直接连接向两侧延伸数英里的光滑天然石墙，那石墙不断攀升，与两侧悬崖相连，仿佛城内的世界受到自然地貌本身的保护。
"这不可能..."丹恩环顾四周，声音渐渐消失。他身后的森林依然矗立，一如既往地阴暗幽深，但现在它位于一个巨大的斜坡上，仿佛他们已经向下走了好几个小时。"我疯了。这是唯一的解释，"丹恩凝视着那扇巨大的骨制大门说道，那里曾经是无边无际的林海。当他的目光落在德鲁尼尔身上时，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匹灰白斑点的马和其他两匹马站在矮石墙旁，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很高兴你们都安然无恙，但我终于还是疯了。"
他捕捉到瑟林的目光，看到精灵脸上那纯粹的得意神情，不禁暗自咒骂自己。瑟林讨厌回答丹恩的问题，却对丹恩依赖他解释感到欣喜。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个矛盾，丹恩此刻这么想着。
"整个艾菲里亚最强大的幻术，"瑟林说。他治疗完莱瑞后肩膀依然耷拉着，眼睛凹陷充血，呼吸缓慢而沉重。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即将成形的笑容。丹恩知道瑟林明白自己需要更详细的解释。"你还记得贝尔杜尔吗?那个山隘里的洞穴。"
丹恩点点头。他记得当时同样因为缺乏解释而感到恼火。
"这种魔法很相似，但威力要大得多。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保护着阿拉维尔。即使从龙背上俯瞰，除非龙的腹部擦过森林树冠，否则只能看到黑木林。这种规模幻术的主要缺点是它们不能用钥匙锁定——就像贝尔杜尔那个一样。粗俗地说，这是视觉幻术而非触觉幻术。更小、更集中的幻术才能赋予真实的物理形态。"
"明白了。"丹恩完全不懂瑟林在说什么，但没必要让瑟林知道这点。这个精灵已经够得意的了。
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将丹恩的注意力引向桥梁。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拿弓，但此刻他的双臂正承受着昏迷的莱瑞死沉沉的重量，他决定不把她扔在石地上。
十个人影走过桥梁。六人身着闪亮的钢制板甲，光滑锃亮，看起来轻盈得几乎不具实用性，腰间佩剑，手中握着带长弯刃的矛状武器。一人穿着与阿莉娅和莱瑞相同的皮甲，绿色斗篷在身后翻飞，白木长弓斜背在身后。另一人身着绣金领口与袖口的绿色长袍，雪白长发垂过肩膀。最后两人分列绿袍精灵两侧，穿着素白束腰外衣与宽松绿马裤，头发剪得很短。
"阿莉娅，莱瑞!"穿皮甲的精灵看见她们便跑了起来。"发生什么了?其他人呢?"
精灵与丹恩四目相对，伸手接过莱瑞。他的左眼呈乳白色。丹恩认出这是上次在黑木林见过的那个精灵，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和玻璃般的眼睛令人过目难忘——正是骑乘黑角雄鹿的那位。丹恩尽量轻柔地让精灵将手滑到莱瑞背后，将她接了过去。
"高队长。"阿莉娅低头致意，身体绷得笔直。"据我们所知，维瑞尔仍与驭龙者在一起。"她顿了顿，喉头哽咽。"埃利萨和盖勒伦已回归大地怀抱。"
高队长调整莱瑞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下颌线条骤然紧绷："你们弄丢了驭龙者?"
"我们在贝尔杜尔失散了，萨拉尼尔，"艾森皱着眉头说道。"这就是我们出现在此的原因。我们需要护卫护送穿越阿拉维尔，前往斯维达'西亚。我们必须尽快启程。"
萨拉尼尔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莱蕾，又将目光转向阿莉娅。他正要回应，却被赶到的其他精灵打断了。
"欢迎。"身着绿袍的精灵张开双臂致意。他瞥了眼莱蕾，转向右侧穿白袍的精灵。"通知治疗师做好准备。"绿袍精灵重新看向众人。"能亲眼见到各位真是莫大的荣幸。"他向艾森微微颔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性尊敬。"拉基娜，你的兄弟姐妹们得知你归来的消息定会欢欣鼓舞。还有芬里尔氏族的巴尔多恩，愿诸神之灵指引你的光明。你的到来将让德瓦林氏族倍感温暖。"
"哈尔米尔，现在没时间客套，"艾森打断精灵的话，目光落在丹恩身上。"我们需要护卫护送我们穿越阿拉维尔前往斯维达'西亚。龙骑士处境危险。我儿子也是。拜托了。"
精灵凝视丹恩片刻，最终不情愿地向艾森点头，发出一声克制的叹息。"好吧，拉基娜。我会直接带你们去见埃弗瑞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