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1 誓言与鲜血
王者隘口——灾厄纪元3081年初冬
惨叫声 与垂死者的哀嚎充斥空中,龙焰的白炽光芒冲刷着中央广场,将亡者的影子投在石地上。血裔们正在全面溃退,萨满突然阵亡使他们心智崩溃,帝国士兵趁他们逃亡时大肆砍杀。但即使周围的混乱愈演愈烈,在阿登视野边缘却逐渐模糊,他的目光只聚焦于一件事物。"弟弟..."
阿尔登向卡伦迈出一步,胸腔里充斥着失重感,双手不住颤抖。当阿尔登获得圣印时,卡伦才不过十六个春秋。那时的他还是个眼眸明亮、求知若渴的少年,如影随形地跟在阿尔登身后。但此刻站在阿尔登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少年。卡伦的肩膀变得宽厚,脸上冒出胡茬,个头也长高了。但卡伦真正的变化在于他的气度,在于追随者们仰望他的姿态。阿尔登目睹过他战斗的模样——如死亡漩涡般撕裂血裔兽群,巨龙在他身侧游走,鳞片寒光凛冽。即便此刻他满脸血污,身躯仿佛历经虚空往返,左臂无力垂落,眼中紫辉渐暗,卡伦仍紧握剑柄,桀骜不屈。他是一名战士。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驭龙者。
这些年来,阿尔登从未想过询问这位驭龙者的名讳。这有什么要紧?无关宏旨。他从未想过那可能是卡伦。他一直祈愿家人平安,宁愿想象他们过着没有他的生活。当骑士团在幽林击退乌拉克袭击时,他恨不得翻遍每具尸体,确认生死。这曾是他最深的执念。但他已立下誓言。 "若我们救你,你可愿放弃过往人生及一切将你束缚于此的羁绊?可愿背负阿基隆之印记?遵循他的信条,侍奉战神直至离开人世之日?" 卡林瓦尔兄弟队长的诘问在阿登脑海中回荡。
狂风骤起,尘屑盘旋升腾,白龙遮天蔽日的躯骸自云端降临时,连火焰都为之战栗。这头巨兽落在卡伦身后的石台上,利爪碾碎残肢,布满黑色脉络的皮膜双翼完全舒展,紫罗兰色的竖瞳锁定阿登——审视,衡量。它是威严与力量的完美具现,首尾至少三十尺长,雪白鳞片映着城中火光泛起橙红涟漪。虬结肌肉随着每个动作起伏,犄角形成的骨嵴沿着颌骨延伸。两道颈鳍从头骨基部经背脊直达尾尖,末端锐如矛锋。当它从卡伦头顶探出脖颈,胸腔发出低沉轰鸣时,那种直刺灵魂的凝视让阿登胃部痉挛。
阿登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鲁昂、莱茵、伊尔德里斯。声音隔着厚重的雾传来,模糊不清。
卡伦从巨龙的阴影下迈出一步,目光死死盯着阿登,眼中的反抗神色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难以置信。刹那间,卡伦脸上的所有犹豫都烟消云散,他松开手中长剑,钢铁与石地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剑刃刚触及地面,卡伦便飞奔上前,重重撞上阿登,冲击力让他踉跄后退。卡伦用尚完好的那条手臂紧紧环住阿登,将头靠在哨兵铠甲的胸甲上,此刻的卡伦仿佛又变回了阿登记忆中的少年。"海姆...你...你还活着。"
海姆。 阿登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它几乎完全从他的记忆中溜走。那是另一段人生的残影。一段他发誓要抛诸脑后的人生。
阿登将下巴抵在卡伦头顶。他向来比卡伦高出许多,如今身着哨兵铠甲更显魁梧。低头望向弟弟时,他胸中涌起一阵真切的绞痛,如同被拳头攥紧了心脏。他深吸一口气,回抱住卡伦,在叹息中呼出那口气。"我很想你。真的。对不起,卡伦。"
即使隔着哨兵铠甲,阿登仍能感觉到卡伦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他肺里的空气都挤压殆尽。阿登闭上双眼,珍惜着每一秒温存——正如他所预料的,这份温情终将被剥夺,因为此处早已不再属于他。
"怎么可能?"
阿登睁眼看见卡伦仰望着自己,那双淡紫色虹膜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的眼睛怎么了? 阿登再次紧紧抱住卡伦,发出一声叹息。他该从何说起呢?
还没等阿登想好如何回答,一股战栗感从他胸前的印记中涌出,如冰浪般席卷全身。这感觉穿透哨兵铠甲,漫过皮肤,浸入骨髓。他踉跄着后退,松开卡伦,只觉天旋地转,脉搏狂跳。
"海姆?出什么事了?"
阿登伸手推开卡伦,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让他膝盖发软站立不稳。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印记发出的低沉嗡鸣取代。这嗡鸣有其源头——他能感受到。头晕目眩中,他转身背对卡伦,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莱林、伊尔德里斯和鲁昂站在他面前,第六团和第三团的其他骑士们分散在广场各处,在尸堆中蹒跚而行。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神色惊惶,头盔已缩回铠甲,双目圆睁,身躯颤抖。直到这时阿登才注意到那引起所有人共鸣的嗡鸣源头——卡林瓦尔。
卡林瓦尔兄弟队长跪在阿登离开他的地方,怀中抱着未着盔甲的维拉辛大团长。看到维拉辛这样的身躯令人感到怪异。甚至可说不自然。维拉辛大团长曾是如高塔般伟岸的男人。不屈不挠、刚正不阿、坚不可摧。然而此刻他却躺在那里,了无生气,灵魂被尼斯拉尔斩断,注定要永世在虚空中游荡,再也无法在阿基隆的殿堂中欢宴。这太不公平了。
渐渐地,阿登的目光从维拉辛的遗体移向卡林瓦尔,他后颈的汗毛竖起,肺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
曾几何时,卡林瓦尔的哨兵盔甲与阿登的一模一样,都是层叠流动的绿色甲片;而今金色纹饰装点着他胸甲上的阿基隆圣徽,衬托着他的肩甲,并沿着头盔边缘延伸。这些金色标记遍布他的盔甲,在火光中微微闪烁。
阿登看着其他骑士单膝跪地,将拳头抵在额头,然后按在胸前,每个人都低着头,齐声说出一个词:"大团长"。
阿登依样照做,当覆甲膝盖撞击石地时,一阵震颤传遍全身。他将拳头举至前额,然后横按胸前,目光始终锁定卡林瓦尔。"大团长"。
阿登看着卡林瓦尔的头盔化作液态金属,逐渐收回哨兵铠甲之中,露出那张泪痕斑驳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绝望的眼睛。成为阿基隆骑士团大团长本该是卡林瓦尔最荣耀的日子,但阿登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痛苦与失落。
万籁俱寂持续了片刻。就连帝国的将士们也停止了私语,屏息注视着跪地的骑士们。身着皮甲的男女战士;披挂全套板甲与锁子甲的士兵;骑着黑曜石般坐骑、手握弯刀的武士;还有几位战袍翻飞的战斗法师。他们呆立凝视,双目圆睁,嘴巴微张。许多人此生都未曾见过披挂哨兵铠甲的骑士。但今夜,他们目睹近三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携闪耀的灵魂之刃从天而降。此刻,这些骑士正跪在他们面前,见证大团长卡林瓦尔的加冕。
卡林瓦尔抬起头,目光在维拉辛冰冷的躯体上停留片刻,才扫视眼前场景。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将维拉辛的躯体如母亲怀抱新生儿般搂在胸前,缓缓站起。他的身躯微微摇晃,颤抖不止。阿登余光瞥见鲁恩正要起身,脸上写满担忧,但她终究按捺住冲动,看着卡林瓦尔重新站稳脚跟。
阿登仍单膝跪地,拳头紧抵胸口,血脉中奔涌着剧烈心跳。一阵战栗突然掠过他的脊背,颈后泛起细密痒意。当他看到卡林瓦尔面前突然浮现出一颗绿色光球时,胸前圣印发出深沉嗡鸣,光球不断扩散,中心逐渐转为幽暗的漆黑。
裂隙出现的瞬间阿登霍然起身,与回望的卡伦四目相对。白鳞巨龙在他头顶弓起脖颈,竖瞳收缩成黑色细缝。三种情绪在阿登胸腔激烈撕扯:释然——为卡伦尚存一息,为血裔袭击那夜他不在林间空地;悔恨——为弟弟最需要时自己缺席;骄傲——见证昔日幼弟已成传奇龙骑士,成为真正的领袖。
他渴望将卡伦紧拥入怀,直到周遭高墙倾颓。事实上,他早接受永别亲人的宿命——自接受圣印那刻便知这是不死不休的选择。但此刻望着伤痕累累的卡伦,看他眼周沉积的乌青,阿登只觉肝肠寸断。弟弟需要他,可他已无法成为弟弟的依靠。
"阿登。"
鲁昂的呼唤与肩头触碰令他转身,余光瞥见卡林瓦尔抱着维拉辛的躯体,一言不发地踏入裂隙,始终未回眸。
"我们必须走了。"鲁恩的眼中翻涌着悔意。"卡林瓦尔需要我们。"
"我只是..."阿尔登回头看向卡伦,后者只是静静回望着他。"我需要更多时间,鲁恩。我——"
"不行。"鲁恩摇头,眼神冷硬如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阿尔登。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选择。"
阿尔登喉头发紧地点了点头。有太多话想说,太多问题要问。但他已经立下誓言,将生命献给了战神。
"对不起。"阿尔登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卡伦一眼,转身跟随其他骑士走向裂隙。"我发誓会回来。"
"就这样?你就要这么走了?"
卡伦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每个字都浸透怒火,让阿尔登停住脚步。
"他们都死了,海姆!妈妈、爸爸、艾拉、费尼尔...全死了!"卡伦的声音因嘶吼而颤抖。
阿尔登心脏骤停,麻木感席卷全身,喉咙像被铁钳扼住。他转向卡伦,肺部艰难地汲取空气。"卡伦...我不知道..."
"当时你在哪?"泪水顺着卡伦的脸颊滚落。"我需要你...现在依然需要。海姆,我需要你啊。"
"痛苦是通往力量之路,阿尔登。"鲁恩将手搭在他肩头低语,推着他继续前进。"我们为守护所爱之人而战,但这从来都不容易。"
阿登咬紧牙关,点头道:"我会回来的,卡伦。我保证。"
阿登深吸一口气,转身。裂隙的冰冷拥抱淹没了他,心脏阵阵抽痛。
痛苦是通往力量的道路。
卡林瓦尔跪倒在 心脏室的石地板上,其他骑士从他身后的裂隙穿过。他能听到声音在回荡,呼唤着他。视线边缘,守望者们正惊慌失措地向他冲来。但他无视了他们;无视了一切。只专注于胸口的剧痛和双手的空虚。
他解除了哨兵装甲,看着那些如今带着金色斑点的绿色金属在指尖化作液体,回流向他的印记。装甲消融之际,卡林瓦尔仍凝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干净得不染一丝血迹。片刻之前,他还将挚友冰冷的躯体紧抱在胸前,而今双手却空空如也。维拉辛的尸体已归于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