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见鬼， 该死!"米娅盯着那个正在起身的怪物。
它站着比拉德还高出半截，体型足有两倍宽，四肢布满夸张的肌肉。随着怪物直起身子，妮拉穿过的丝绸长袍被撕成碎片，但撑破衣料的不仅是它的体型。它全身覆盖着鳞甲，每片鳞甲都带着寸许长的倒刺。随便一记反手就能把人皮活活撕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米娅从拉德声音里听出的厌恶多过恐惧，这给她逐渐消退的勇气打了剂强心针。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失血带来的疲惫像湿毯子般压在身上，让她直往下沉。
"我想是妮拉。"当那生物抬起利爪撕去妮拉脸上最后残留的面皮时，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一张隐约似爬虫类的面孔怒视着他们，突出的眉骨下，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黄色煤块。覆满鳞片的嘴唇向后咧开，露出血盆大口里密密麻麻的牙齿。当这怪物步步逼近时，两人都不由后退。米娅丢下长剑，从帕特里斯的尸体上抽出尤特林的斧头。"我们可以逃跑。"
"我们可以，但如果它 就是 妮拉……"拉德顿了顿，"……她必须死。她知道维根戴着公会长的戒指。如果她向大导师告密，我的家人就永无宁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怪物又向前跨出六英尺的步伐，先是盯着拉德，又转向米娅，仿佛在考虑先吃哪个。两人再次后退。
"干瞪眼解决不了问题。"米娅用尽全力将斧头朝它的脑袋掷去。
斧刃擦过它覆甲的前额，在空中划出弧线，又从它肩部的鳞片上弹开，最后回到米娅手中。那生物根本不躲不闪，但两次攻击都未能击穿它的甲壳。
伴随着瓦片落雨般的嘶嘶声，它咧开满是尖牙的巨口。米娅在那分叉的舌头下瞥见两个肉窝正在鼓胀张开。当黄色液体喷射而出时，她猛地推开拉德。这个本能反应让她觉得讽刺—过去五年间，始终是拉德在保护 她 免受攻击。但事实是，她能自愈而拉德不能。如果他能活着与她并肩作战，她在这场战斗中存活的几率会大得多。她正以刺客的思维方式思考着。
至少，当酸液溅到她腿上时，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肉体烧灼的恶臭， 她的 烧灼的肉体，引发了一阵恐慌。她从怪物身边退开，低头看去。裤腿已在有毒蒸汽中熔化。不幸的是，那些魔法裹布—她隐匿身份的护甲—最终背叛了她。浸透酸液的布料燃烧着，重新编织，又再次燃烧，每次都重新灼伤她的皮肉。在布料扭曲的短暂间隙中，她看到自己起泡的皮肤。魔法使其复原，粉嫩柔软，仍刻着符文。恐惧席卷全身，因为她知道如果在符文治愈重组前被破坏太多，魔法就会失效。
米娅疯狂地用匕首切割裹布，在它们重新编织前用手指一块块撕下。她的双手起泡、愈合、又再次起泡。匕首在酸液腐蚀精钢时冒着烟，但她仍不停切割、撕扯并扔掉浸透酸液的布料。最后，浸透的裹布终于清除干净。她腿上的皮肉愈合了，符文重新形成，在倾盆大雨中闪烁，魔力完好无损。她让自己松了口气。
“米娅!”
拉德的喊声让她抬头，看见一只巨大的鳞片手臂正朝她扫来。
玛雅刚刚来得及转身，用肩膀和背部承受冲击。荆棘墙般的倒刺撕裂了她的身体。这一击的力道让她的头猛地后仰，她感受到颈部肌肉撕裂的麻木却令人作呕的感觉。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景色会天旋地转。一堵砖墙在她眼前闪过，玛雅的视线突然陷入黑暗。
莱德听到玛雅撞上公寓墙壁时发出的骇人碎裂声。他不敢去看她的状况，因为那个尼拉生物已把全部注意力转向了他。
它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利爪挥舞。对于如此庞大的生物来说它的速度很快，但还不足以抓住他。莱德旋身避开，朝它大腿粗细的手腕砍去。武士刀在装甲般的表皮上滑过，削掉了六七片鳞甲上的尖刺，却没能深入皮下组织。他低头躲过横扫而来的反手一击，跃起劈向它的面部。怪物猛地后仰，刀刃在它细密的颊鳞上划出一道血痕。午夜般漆黑的血从伤口涌出，那颗扁平的爬行类头颅猛然转过来怒视着他。莱德蹲姿落地，大腿上突出的弩箭带来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
这样行不通.
他拖着受伤的腿绕圈周旋，争取时间，每分每秒都因创伤和失血而更加虚弱。必须速战速决，可连鳞甲都劈不开怎么办?他拼命回想训练内容却一无所获—受训时学的都是对人作战，哪见过这种怪物。 得想办法破开它的护甲。
护甲… 记住!对抗重甲敌人时，用武器尖端寻找甲片接缝，或对要害部位施加钝击。
莱德权衡着选择。钝击行不通，那些带刺的甲板只会让他拳脚皮开肉绽。虽有霍里斯的剑，但这怪物甲胄严丝合缝。若角度精准，剑刃或许能刺入鳞片间隙，但也可能卡在其中导致武器脱手。他向左挪步时，怪物狭长的黄瞳如影随形。
有了! 莱德死死盯着目标，露出狞笑。这怪物虽披坚执锐，但只要弄瞎它…
他闪避利爪时反手斩向指节，剑刃再次崩落几根骨刺却未造成实质伤害。后撤时脚跟绊到杀手尸体，他就势后翻落入尸堆，抄起柄遗弃的武器。先向左虚晃吸引注意，随即翻手掷出沉重的叶形匕首。
一只黄眼顿时黯淡无光。
那野兽半嘶半嚎的叫声撕裂了雨夜，它将匕首从血肉模糊的眼窝中拔出。布满利齿的大嘴张开，酸液呈扇形喷溅而出，但拉德早已翻滚避开。在他身后升起一团毒雾，倒下的刺客尸体发出嘶嘶声冒着烟。拉德慌乱地环顾四周寻找可投掷之物，瞥见一支弩箭。他刚握住那支短木箭，一阵深沉的撕裂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敌人身上。
那怪物将一棵矮树连根拔起。它抓着树根端，像挥舞巨大叶棒般摆弄着树木逼近。当它后摆树干准备挥击时，拉德瞄准并将弩箭射向它仅剩的眼睛。怪物在最后一刻偏头，箭矢弹飞消失在黑暗中。拉德准备躲避树木的横扫，却发现自己判断错了攻击方式—它没有把树当棒槌挥舞，而是直接朝他掷来。
小伙子纵身跃起，但扫来的树枝像一张巨网般将他兜住。他在坠落时劈开一片枝叶，却重重摔下，被茂密的枝桠暂时压住。他奋力挣扎想要脱身，但那些枝条只弯曲却不断裂。一只巨足踏在树干上，用力下压将他钉在湿软的地面。当小伙子劈砍那些缠人的枝干时，冰冷的泥浆在他周围涌起，却无济于事。随着那张长满利齿的大嘴如出击的毒蛇般迅猛咬来，酸液雨滴在雨中嘶嘶作响。小伙子将武士刀刺向咽喉后方的柔软组织，但那怪物扭动脖子，刀刃只刺穿了它的面颊而非脊椎。当颚部闭合时，利齿在钢铁上摩擦出刺耳声响。
附魔的刀刃在护手附近断裂。
怪物甩动头颅，吐出鲜血和碎裂的钢片，此时剑柄在小伙子手中扭曲变形，随着魔法消逝而幻化成百种不同形态。他扔开这无用的东西拼命挣扎想要脱身，大腿上的弩箭卡在树枝里，剧痛如长矛般贯穿他的腿。一只巨大的利爪向他伸来。他无法躲避，无法闪避，也无法挣脱。他抓住那手的手指和拇指以抵挡利爪，但怪物的力量无法抗拒。手指长的爪子抵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其中一条厚重的石凳砸向尼拉怪物头骨前的瞬间，一道移动的闪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鲜血和糊状的脑浆从它破碎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小伙子翻滚着躲避坠落的尸体，当弩箭折断时，剧痛贯穿了他的腿。沉重的身躯砸落在纠缠的肢体与灌木丛上，他口中迸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他缓缓撑起身子，从压迫的枝桠间挪出，每处伤口都在叫嚣着要人照看。
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扶稳他颤抖的双腿。米娅看起来像个破烂的稻草人，她破碎的裹布如破布般垂挂。她腿上、肩头和一只手臂的纹身在闪亮的雨水中幽暗发亮，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世人眼前。
“你还好吗?”
"不好。"他环顾尸体狼藉的庭院，目光被妻子和女儿逃离的狭窄隧道吸引。"但我会好的。"
他拂开她搀扶的手，踉跄着走向黑暗的通道。"维根!"
当妻子从藏身处现身时，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维根浑身湿透打着哆嗦，但她活着，还把丽莎紧紧搂在胸前。拉德几乎要因宽慰而啜泣。结束了。主人们都死了，他的家人安全了。
维根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和血迹，脸色变得苍白。
"哦，诸神啊!拉德!"她匆忙上前，却踉跄着停住脚步。她睁大眼睛，脸上闪过惊愕的表情。"拉德?我不…"她又摇晃着迈出一步，便跪倒在地。
"维根?"拉德冲上前接住她，全然忘了自己的疼痛。他紧抱住她，又在她的手臂松软时接住丽莎。"维根!怎么—"
“我…感觉不到…”她惊恐地喘息着。“拉徳，我…”她的眼神涣散了，唇间逸出最后一声叹息。
“维根!”拉徳用单臂紧紧抱住她。他隐约意识到怀中的丽莎正在扭动哭泣，雨点打在她的小脸上。维根的心跳在他胸前颤动，像笼中麻雀的扑翼。“不，维根。求求你。别…”
维根微弱的心跳逐渐放缓…然后停止了。她的头向后仰去，美丽的眼睛无神地凝望着泪雨纷飞的天空。
“不!”
拉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声，但那声嘶吼在他脑海中回荡，充斥着混乱与痛苦的深渊。维根不可能死。如果要死，也该是他。他才是武器…是杀手…是刺客。不该是她。维根只是个旅店老板的女儿，是妻子，是母亲，是爱人，是朋友…
伤口的疼痛淹没在痛苦的海洋中，千百个记忆涌上心头。闭着眼睛的维根，双手温柔地捧着麻雀的模样;厨房里哼着歌准备燕麦饼的维根;床上躺在他身边，在烛光中睡意朦胧微笑的维根，欢爱后的汗珠还缀在她的胸脯上。
永不复还…
最终，丽莎的哭声穿透了笼罩拉徳意识的悲伤迷雾，他渐渐回过神来。他看向自己的孩子，但即便是女儿安然无恙的欣慰也无法缓解他的悲痛。
我必须照顾好她，他麻木地想。 维根会希望这样的.
莱德轻轻地将妻子放在湿漉漉的地上。然而当他抽回手时，指尖却触到她背上有硬物，他将其拔了出来。当他盯着那枚深深刺入她血肉的小飞镖时，一阵与雨水无关的寒意席卷全身。黑色的金属镖身缀着小小一簇黑色羽毛，镖尖呈斜角中空。
他凝视着死去的妻子，又看向手中的飞镖。如同闷烧的篝火重新燃起，愤怒在他心中爆发。有人，以某种方式，谋杀了维根。莱德踉跄着站起来。他原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但现在他知道一切才刚开始。
“莱德!怎么—”
米娅困惑地低头看着维根，准确说是维根的尸体，莱德凄厉的哭喊在她耳边回荡。 究竟发生了什么?
莱德显然没听见她。他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死去的妻子，另一只手臂无力地抱着啼哭的婴儿。
"莱德!"她碰了碰他的手臂，见他仍没反应，便抓住他的手腕。尽管雨水冰冷，他的皮肤却像在燃烧。"莱德!快走!这些动静肯定会引来城市卫队。我们得离开!"
莱德用空洞的眼神转向她，目光如同他死去的妻子般毫无生气。"他们杀了她。"他摊开手掌，一枚小飞镖躺在掌心，黑色的金属细管周围积着混血的雨水。
困惑笼罩着她的思绪。"他们 不可能 有!她戴着会长戒指!"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她拽住他的手腕。"快走!我们必须离开!"
"戒指…"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针。"拿着!带上丽莎。"他把哭泣的婴儿塞进她怀里。
“我不—”
“拿着她!他眼中突然闪现的杀意让她僵住了，她接过孩子，紧紧抱住为她挡雨。哭声渐止，丽莎睁开了眼睛—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仰望着米娅的脸庞。
拉德跪在威根尸体旁，俯身向前。他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轻轻亲吻，然后从她手指上褪下会长戒指。他久久跪在那里，凝视着戒指。最终他开口了。
"他们杀了我妻子，米娅。肯定是从工会外雇的杀手。我要找到他们，亲手宰了他们。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 工会 的帮助"
"工会 已经 不存在了，拉德。看看四周!"她挥手指向泥泞血泊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它被摧毁了。 我们 毁了它"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只杀了 部分 人，还有更多余党。只要有会长在，工会就存在。"
米娅摇头。 他在胡说什么?"根本 没有 会长了，拉德。见鬼，我是仅存的 大师 了!只剩下—"当拉德举起双手时，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不!”
他将行会长的戒指套上手指。
当拉德凝视着米娅时，她僵在原地，他发光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烁。那一刻，她仿佛能数清两人之间坠落的每一滴雨珠，那些雨滴从天而降的过程漫长如永恒。看到他手指上那枚黄金与黑曜石戒指，痛苦如刀刺穿她的心脏。所有战斗，所有杀戮，她为阻止这一切付出的全部努力，最终她还是站在这里，再次沦为奴隶。她望向他的眼睛，却再也找不到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她爱着的那个男人。拉德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武器。她别无选择，只能服从。
拉德从米娅怀中抱走莉莎，朝那堆纠缠的尸体点了下头。"把其他行会长的戒指取来。"
“为什么?”
“去拿! 我们需要从幸存的学徒中任命新的行会长。"
“可是—”
拉德咬牙切齿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他向她倾身。"我是新任行会长，你的性命由我支配!现在去拿其他戒指，我发誓，你敢违抗我就当场杀了你!"
我的生命…由他支配她想着，强咽下涌到喉头的苦涩。
米娅踏着泥泞找回其他四位行会长的戒指。那个曾经是妮拉的怪物已在雨中融化，鳞片覆盖的可怖形体溶解后，露出里面干瘪老妇的尸体。当她回到他身边时，拉德把女儿交还给她，自己则把维根抱进怀里。
“去哪?”
"我带维根回家。"他转身背对她，朝着通往庭院外的某条隧道走去。"你跟我一起。"
"是…主人。" 玛雅跟随着拉德，消失在特威林雨夜笼罩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