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枚 银币叮当落在桌面上。"过夜费。"
店主从账本上抬起头，先瞥了眼塞雷斯，又瞄向他臂弯里咯咯笑的妓女。"整晚两人住。我们可是正经店家。"
"行。"塞雷斯知道自己被宰了，但也清楚这是少数不受刺客行会监视的旅馆之一，银币能封住这人的嘴。他又弹了枚银冠到桌上。"床单最好干净点。"
"三楼左侧尽头。"店主收下钱递出钥匙。"动静小点。"
"知道。"塞雷斯抓过钥匙拽着同伴走向楼梯。"快点!"
她咯咯笑着，醉醺醺地踉跄了一下。"哇哦，慢点!急什么呀，亲爱的?我们有一整晚时间呢!"
“我想物有所值。”
“好啦好啦。把你的裤裆护片系好就行。”
在上三楼途中她又踉跄了几次，当他在锁孔里转动钥匙时，她摇摇晃晃站不稳。然而当他关上门并反锁后，她的伪装立刻褪去了。
"查到他们把婴儿藏在哪了吗?"基莎走向床头柜，拿起毛巾擦拭滴水的头发。他们都被雨淋透了，但至少塞雷斯还有件斗篷。她全身湿透。这都怪她自己。基莎坚持要在汉森家外会面。虽然她说是为了他的安全，但他很确定上次深夜造访吓到了这位盗窃大师。他当时没控制住脾气，现在正为此付出代价;禁止他进屋也让他见不到妻子。
“不。大师们正在保密此事。他们担心拉德会抓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去审问。他们指派了一队学徒来看守她，但只有那队人和大师们知道具体位置。我只确定那个队伍中有个叫凯利克的执法者。”客栈狭小的房间闷热难闻。塞雷斯走到窗前，打开百叶窗，抬起窗框让新鲜空气进来。“大师们都聚集在尤特林的仓库里，周围有大批保镖保护。他们吓得抱团取暖。”
“他们 确实 该怕他。”
“我太清楚了，”塞雷斯低声说。他想起祖父策划的那一连串不可能完成的谋杀。全城都知道这些事，虽然塞雷斯是少数知道凶手是谁的人之一。那件武器…拉德。而大师们却夺走了他的孩子。塞雷斯太了解那种无助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怒。他转向基莎。“当他和妻子走进那—”
“他居然带着 妻子 去见刺客公会的大师们?”小偷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没错。但这并没阻止他威胁说如果不让他见女儿，就把他们全杀了。”塞雷斯记得当时在想，霍里斯听到这句话时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
“他真的以为杀了米娅，他们就会把他女儿还回来吗?”
基莎已经擦干了头发，现在正轻拭颈部和胸脯上的水珠。她装扮成廉价妓女的模样惟妙惟肖，从破旧的丝袜到廉价的鞋子都无可挑剔。与他在汉森家见她时那些光彩夺目的礼服判若两人。湿透的连衣裙紧贴着她身体的曲线，宛如第二层肌肤—那些几天前他才见过的曼妙曲线。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愈发窒闷，他把窗户又推开了一些。
"我不知道他相信什么，但我觉得他没蠢到那个地步。"他看着基莎掀开床罩，放低油灯检查床单。出乎意料的是，床单看起来很干净。"而且他不会为那些东西杀害米娅。"
她放下油灯，投来探究的目光："他不会?"
“他说他做不到，魔法限制了他的行动。祖父命令他不准伤害米娅，这个指令至今仍然约束着他。”
"有意思。"她坐在床边开始解鞋带，"既然他不能杀米娅，那他们命令他做什么?"
“给她下药然后带过去。她现在戴着公会会长的戒指，所以他们打算找公会外的人动手。找个蠢到相信事成后自己不会挨刀子的替死鬼。”
"这样的人选可不多。"她脱掉第二只鞋踢到角落，"什么时候?在哪儿?"
塞雷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个时刻他既期待又恐惧。他坚定决心说道："等你放了我妻子后，我才会告诉你。"
"什么?"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讥笑，仿佛觉得他在开玩笑。
他并非在开玩笑。
“你听清楚了。我要她回来。现在就要。”
“这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塞雷斯。”
“我才不在乎你们的利益，基莎。我要我的妻子回来。”
"你以为就凭这点情报，值得我们失去你这个间谍?"她大笑着扯下破旧的长袜，随手搭在床头柜上。"你真是痴心妄想。"
他的手摸向袖中的匕首—只需手腕一抖，就能捅进她的眼睛—但他知道她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如果她死了，他妻子也活不成。她识破了他的虚张声势，但想让他陪她玩游戏?见鬼去吧。
"那好吧。你们自己去找。"塞雷斯大步走向门口，但还没等他碰到门闩，她就像猫一样敏捷地拦在了他前面。
基莎背靠着门微笑道："噢，别这样，塞雷斯。你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吧。"她的目光始终盯着他，同时开始解开紧身胸衣的系带。"汉森不会放了你妻子，但肯定有 别的 东西能满足你。"
他脑袋发晕："你在干什么?"
"我在 谈判塞雷斯。"她将手臂从连衣裙袖中滑出，接着把湿透的衣物推至臀部。"何况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我们俩的主人都没指望我们天亮前回去。"
"没兴趣。"塞雷斯转身避开，厌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我结婚了，记得吗?"
"没关系，塞雷斯。我知道你已婚。事实上，我经常和你妻子聊天。"他听见她湿裙坠地的声响，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她很寂寞，你知道的。"
"要是你能说服汉森放她走，她就不会这么寂寞了。"他侧目瞥见她正将裙子挂在门旁的衣帽架上。苍白的湿润肌肤在灯光下莹莹发亮，修长柔韧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塞雷斯移开视线。感到寂寞的何止他妻子一人。 三年了…
"他不会同意的，塞雷斯，你心知肚明原因。"他感觉到她靠近，却拒绝转身。"你对他 实在 太有价值了。"她的双手越过他肩头解开斗篷扣。"你表现一直很出色，他没打算放你走。"
“所以这就是你的任务?奖励我的良好表现?”
"表达些许感激之情有什么不妥吗?"她的手再次环过来，开始解他衬衫的纽扣。
"有，当然不妥。"塞雷斯抓住她的手腕，但她将身体贴在他背上，隔着衬衫布料能感觉到她潮湿冰凉的肌肤。他察觉她在颤抖。 已经太久没有…你的主人会给 每个 用你的恩惠来收买线人吗?"
基莎的背脊在他身后僵了一瞬才重新放松，但当她开口时，声音明显绷紧了。"不，塞雷斯。这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但我不想。”
“不，你想。”
“不，我不想。我妻子—”
"你妻子很安全也很健康。"她此刻贴得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而且她永远， 永远 都不会知道。"
塞雷斯的膝盖发软，他闭上了眼睛。"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
"是的，你会。"她亲吻他的后颈。"在工作中找点乐子吧，塞雷斯。否则你会被它压垮的。"
不!
塞雷斯猛地松开基莎的手腕，转身面对她，怒视着她那双撩人的眼眸。如果她和汉森以为能用这种方式操纵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爱他的妻子，绝不会为一时欢愉背叛她。
"明晚午夜。西新月区五岔喷泉东边的贫民院。"塞雷斯狠狠钳住基莎的肩膀将她摔在床上。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推开窗户，冒着雨跃上街道。跑出整整一个街区后，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斗篷。
金 色公鸡 如同被精准投石击中的马蜂窝般骚动起来。酒馆赌坊的伪装早已被抛弃;没有哪家酒馆会在一大早就如此繁忙。神色严峻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手按在显眼的武器上，目光审视着经过的每辆货车、马车和行人。
拉德几乎没看门口那两个阴郁的守卫就迈上了台阶。他们都认识他，虽然目光严厉，但没吭声就放他进去了。他一时纳闷他们为何不阻拦，直到想起米娅没把他们打架的事告诉任何人。 没人知道她的魔法。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好吧，再过几分钟，她的秘密就无关紧要了。
门被他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站着的女人把手从围裙下的匕首上移开。拉德没理她，穿过嘈杂的大厅。虽然他目不斜视，但能感觉到猎手们的目光追随着他，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有些人把与其他行会派系的战争归咎于他，怨恨其他首领利用了他的软肋—他的家人。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尽管米娅声称刺客不该有家眷，但在某处都有珍视之人。既然这种事能发生在拉德身上，就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无论如何，拉德不在乎。
米卡身边多了个与他身高体型、举止态度都相仿的同伴，两人像门神般守在米娅办公室门前。米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敲门后推开了门。屋内，米娅和六七个资深学徒从堆满文件的桌前抬起头来。
"小伙子!" 米娅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来了。"
他强忍住尖刻的回话，说道："是的，我来了，米娅。"
"很好。"她露出一丝微笑，示意他上前。"我们昨晚取得了一些进展。"她从一堆文件下抽出一张特维林的大地图铺在上面。"看看这个。"
“我需要和你谈谈，米娅。”
“关于什么?”
“我了解到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
“发生什么了?他们联系你了?”
"我需要和你谈谈 单独谈.”
猎人们毛发倒竖，被暗示拉德和米娅之间存在不便让他们知晓的秘密而深感冒犯。他无视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米娅身上。她眼中闪过的疑虑很快转为好奇。他多年来精心伪装的纯真让她深信他不擅长欺骗。此刻，他手心里握着妮拉药剂的瓶子，正密谋对付她，而她却毫无察觉。
"休息一下吧。天知道我们都需要片刻的放松。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看到这张该死的地图。"米娅伸手拿起她的黑酿咖啡杯，一口气喝光了。猎人们狐疑地盯着她，但她挥挥手打发他们走。"去吧，离开这里。去吃顿饭，睡会儿觉，放松一两个小时。我们还不会出发，在制定好计划之前哪儿都不去。"
猎人们鱼贯而出，有的嘴里嘟囔着什么，有的则因能休息片刻而松了口气。米娅伸手去拿黑酿壶，给自己的杯子重新斟满。当门关上时，茶壶哐当一声落回托盘，她如释重负地看着他。
“真高兴你来了。”
表演戏法时，分散注意力总是明智之举。切记!
这次，真相似乎是最好的障眼法。"我去找过他们了。"
他的坦白让她瞪大了眼睛，举到一半的茶杯停在半空。"真的?什么时候?"
"昨晚。"他绕过桌子，"你说得对。我们需要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和维根—"
"维根?你带着 妻子 去见 他们?”
“她坚持要跟去。我们赶着马车去了尤特林的仓库。”
"他们真在那儿?是谁?所有人都在吗?"她向他挑起一边眉毛。
“我知道他们会监视我，所以我们慢慢行驶在主街道上。不难猜出我们要去哪儿。是的，他们四个都在。”
"这真是…很聪明，小伙子。"米娅再次端起茶杯，"真希望你事先告诉我。我们本可以当场把他们一网打尽。"她举起杯子。
拉德逼近一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怒火燃起，烧尽了可能对她产生的任何同情。"你会害死 丽莎!”
"好吧。"茶杯悬在地图上方，"我承认确实有风险，但—"
"这就是为什么我 没有 告诉你，米娅。他们威胁的是 我，你非但没有试图帮忙，反而视此为除掉他们、解决自己麻烦的良机。"他抓住她的手腕，杯子随之颤抖。"你说家人和爱很重要，但你永远不会改变。你总是谋求利益，但那是 你的利益，而非他人。"
"你…"米娅语塞，目光紧锁着他的双眼。他能闻到她呼吸中陈腐的黑酿气味，看见她眼中血丝密布的不眠之夜，通过她的手腕感受到疲惫的震颤。"你说得对，拉德。"
他松开了手。
米娅放下杯子，疲惫地揉着眼睛。
就是现在!
虽然拉德的大部分技能都是正面交锋，但他也受过一些投毒训练。当他后退时，手掌掠过她的杯子，细白的晶体如瀑布般落入蒸腾的饮料中消失无踪。在米娅再次睁眼前，他已盖好小瓶塞进衣袋。
"我在…努力，拉德，但我改不掉这种思维方式。我这样太久了。它让我活到现在。但你是对的。我需要把想法引向正轨。帮助你，而非我自己。"她叹息着跌进椅子。"那么，你查到什么了?知道他们把丽莎关在哪吗?"
“不知道，但她还活着。他们通过镜子让我们看到她。她认出了维根。”
“好，那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要我杀了你。" 忧虑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别担心，米娅。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告诉他们我做不到。"
"然后他们 相信了 你的话?" 她的声音充满怀疑，当她再次伸手去拿杯子时，手在颤抖。
“我不太擅长撒谎，所以我解释说祖父命令我永远不能伤害你，这是实话，而魔法仍然约束我服从他的命令，这是假话。我提议改为背叛你。”
米娅将杯子举到唇边，一边啜饮一边赞许地点头。"你学会变得相当狡猾了，小伙子。所以，你提议背叛我。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把你带给他们。" 拉德观察着她的眼睛，寻找药物可能起效的任何迹象。一口足够吗?他必须让她继续说下去，消除她的怀疑，直到她睡着。"他们害怕你，米娅。他们认为你戴着公会会长的戒指。"
"哈!这有点讽刺。" 米娅又喝了一口，放下还剩一半的杯子。"所以，你把我带给他们，假装被制服了。这可能会对我们有利，小伙子。什么时候，在哪里?" 她示意地图。"指给我看。"
"这里。" 拉德把手指放在五叉喷泉东边庭院的正中央。"今晚午夜。"
"今晚?"她又揉了揉眼睛。"该死，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伸手拿起杯子，一口饮尽剩下的液体，然后眯着眼看向地图。"那是帕特丽丝的地盘。整个街区都是她的。"
“是吗?”
"没错。让我想想，他们会在周围所有建筑里布置弩手，可能还会在几个街区外布置刀锋战士和执法者，但他们会把重点放在庭院，带着大批人马过来。"她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天杀的，我太困了。总之我们应该能…呃…从…"
“不，米娅。”
"什么?"米娅抬头看他，他能从她放大的瞳孔看出药效已经开始发作。
“太冒险了。你不能带着猎人们去埋伏。稍有闪失他们就会杀了丽莎。”
“呃…好吧。你有什么建议?”
拉德看着她的瞳孔随着每个字不断放大。现在他只需要确保她在昏迷前不会发出警报。他必须再分散她一会儿注意力。真相就是最好的分散剂，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我们应该完全按照他们的建议做，米娅。我应该像他们要求的那样把你交给他们。”
"什…什么?"她的眼神短暂清明，随即又涣散了。"不…我…"她从座位上瘫软下去，在撞到地板前被他接住。
"没事的，米娅，"他对她逐渐消失的意识轻声说道。"不会痛的。你已经确保这一点了。"
小伙子从米娅口袋里摸出钥匙，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壁炉。他将钥匙插入那个米娅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锁孔，后退一步看着暗门缓缓开启。轻声关上门后，他抱着她走下楼梯。虽然从未踏足此处，但小伙子知道她肯定准备了逃生通道—像米娅这样被恐惧支配的人，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无处可逃的绝境。
他只需要找到那条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