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这一天真是越来越糟了，米娅走进昏暗的办公室时想道。她一直不喜欢这个房间。光秃秃的木墙和简陋的棍状家具似乎把外面明媚阳光的所有色彩都吸走了。墙上的灯勉强把空间照得像个阴雨天那么亮。当然，这里是仓库内部，而且还是尤特林的仓库，所以她本就没指望有多雅致。实际上，这种阴郁正符合她的心情，而妮拉试图表现的亲切也没能让这心情好转。
“你今天穿得很喜庆啊，米娅。”
"外面可是个美好的春日，妮拉。"她在桌边坐下。"如果我穿得不够 喜庆，反而会显得格格不入。"
经历了昨晚令人心碎的痛苦后，她本希望明亮的颜色能让心情轻松些，但在拉德最后通牒的压力下，这美好的春日仿佛在嘲弄她。她能感觉到身后他坚实的存在，从他身体散发的热量像夏日阳光般温暖着她的后背。当他离开后，该会有多冷啊…
他要离开我了!
米娅强压下恐慌，努力挣扎着不被那不断翻涌、试图将她拖入黑暗的情绪漩涡吞没。如果其他大师察觉到她的情绪，他们会认为她在害怕他们，而对刺客来说，恐惧就像鲨鱼闻到的血腥味。他们会把她生吞活剥。
专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强装出平静调侃的语调，对妮拉微笑道："在这片街区，你那身礼服简直就是在邀请别人来抢劫。难道你没发现它总是招来不必要的注目吗?"
"当人们看着我时，米娅，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富有成功的女人，这正是我想要展现的形象。而你呢， 你 又想展现什么形象?"妮拉回以微笑，但在这表面的客套之下暗藏着某种恶意。
奇怪，米娅心想。 妮拉平时明明是几位大师中最不刻薄的那个.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先生们，请就座。”
一直在角落低声交谈的霍里斯和尤特林走了过来。利刃大师在米娅对面坐下。尤特林皱着眉头掰响他那巨大的指关节，然后在米娅右侧唯一的空位落座。沉默而美丽的帕特丽丝坐在妮拉和霍里斯之间。
妮拉在开始前逐一与其他大师对视。"图艾林刺客公会正处在十字路口。我们所有人，或者说几乎所有人，"她斜眼瞥向米娅，浑浊的双眼如匕首般锐利，"上个季度都因为收入下滑被总会长的代表狠狠训斥了一番。我个人绝不想再经历这种羞辱。但收入持续下滑。我们 必须 改变运作方式。我看到两条路：要么精诚合作，要么选出一位公会会长。"
一股肾上腺素飙升点燃了米娅的神经。她的皮肤刺痛，仿佛身上的纹身在蠕动。祖父的阴影再次笼罩着她，他的刀刃划开她的皮肉，嘲笑她的痛苦。
绝不能再这样了。
距离她收到宗师的信件才过去一周。自那以后，她刻意回避处理这个问题。她知道最终必须做出决定，但不是现在。即使她立即回复，信也还没送到清那里，所以他不会因她的沉默而失望。她还有时间。但现在…
"合作行不通。"霍里斯生硬愤怒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把她的神经绷得快要断裂。
这个刚派人来杀我的混蛋竟敢说合作行不通? 米娅幻想着把匕首插进他眉心，平息他那张臭脸。 动手啊! 她脑海中怒火的声音尖叫着。 他活该!你能做到的!在他们阻止你之前杀光所有人!然后你就安全了!就算拉德离开也无所谓了。你就安全了!
米娅的手指抽搐着，渴望着她的匕首。她懊恼地握紧拳头。这不是真的。她 确实 能杀死他们，但这不会让她安全。作为唯一幸存的大师，这只会加速她晋升为公会首领。而且这无法弥补失去拉德的痛苦。
"我们为什么不合作，这并不神秘，"帕特丽丝说。"我们都没有正常运作所需的全部资源，彼此之间缺乏信任，而且谁也不愿分享权力。"
"萨利兹担任会长时，我们交换专长要容易得多。"尼拉意味深长地看了米娅一眼，这让猎人导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假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一直愿意合作。如果你们还记得，是我第一个提议我们可以不要会长也能运作。我的猎人随时可以供你们差遣，只要你们同意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尤特林讥笑道。"我的人不用暴力怎么确保服从?你那些关于 公众 舆论的废话!”
他也该被一刀捅进脑子。
“我们需要一个新领袖!”
霍里斯的宣言比拔剑声更快地吸引了米娅的注意。恐慌再次袭来，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同伴们。
"你们当中真有 人 想再为另一个萨利兹效力吗?那人就是个噩梦!"
"是他让 你 当上猎人导师的!"帕特丽丝立刻回击，丰满的嘴唇紧紧抿着。
"就在他明明一句话就能阻止的情况下，放任塔格斯大师被杀之后!他只是一时 兴起就杀了他!诸神在上，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自己的贴身侍从!"
“他确实有…特殊的癖好，但—”
“那是个虐待狂变态!你们有谁见过他城堡底下的刑讯室吗?我见过。我感受过他的刀锋无缘无故划开我的血肉，就为了把我当诱饵设陷阱!”
大师们都震惊地盯着她。他们无疑知晓萨利兹的变态行径，但显然没有亲身体验过。 你们真走运，她环视着一张张面孔时这样想着。米娅在霍里斯保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同情的抽搐。她觉得这很奇怪，直到想起塞雷斯也曾直接为萨利兹工作过。 他知情…
"我们都不是萨利兹，"妮拉反驳道。
“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妮拉。” 诸神知道它已经改变了我。 米娅能清楚地看出这个女人如何变成另一个萨利兹。她的药剂让她既苍老又永葆青春，就像萨利兹的符文刺青那样，而且在这个女人古老的眼睛后面隐藏着十足的残忍。"我可不想称呼 你 为祖母。"
"我并 没有 提议取代祖父的位置，米娅，我只是—"
"妮拉，米娅，够了。"帕特里斯的平静语气像切断的线绳般打断了妮拉的怒火，这让米娅猝不及防。这位炼金大师通常不会这么快让步。"这种争吵毫无意义，这正是 为什么 合作策略行不通的原因。我们缺乏领导。我们需要一个行会大师，但在铸造新戒指之前讨论人选都是空谈。我提议尽快动用共同资金来铸造新戒指。"
"附议，"尤特林得意地说。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米娅的肩膀，莱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朵。"我需要和你谈谈!现在!"
玛雅因他的触碰而绷紧身体，随即变得警觉起来。为什么拉德要在这场灾难中途打断?难道是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她扫视房间却一无所获。四位大师，每人带一名护卫，总共八人可能与他们为敌。不成问题;她和拉德眨眼间就能杀光他们。担心屋外潜伏的袭击者，她侧耳倾听。没有吱呀的地板声、拖沓的脚步声、呼吸声、皮革摩擦声…什么都没有…
“安静，拉德。我们待会再谈。”
他抓着她肩膀的手突然收紧。"是 要紧事，玛雅!"
“I said 待会再说!现在闭嘴!"当他的手松开时，她感觉到一阵颤抖…说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一阵寒意笼罩着她，这不完全是因为新会长突然提出的要求。 有什么能吓到拉德? 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她换上调解的语气转向其他人："如果我们选择保持独立，重铸新戒指只是不必要的开支。"
“动议已提出并得到附议。现在进行表决。”
"未经讨论怎能表决!"玛雅看着那些盯着她的冷硬面孔。他们任何一个都可能变成萨利兹那样，而她将任人宰割。她绝 不能 允许他们把自己变成奴隶。
永远都不!
但要怎么说服他们呢?
合作… 这都是拉德的错。他逼我让公会减少暴力行为，导致我与其他大师反目。从那以后情况就急转直下。她用冰冷的愤怒取代了炽热的恐慌，强行整理思绪。 既然拉德要走，我他妈想怎样就怎样。去他妈的不那么残暴的刺客公会。去他妈的拉德和他的崇高理想。去他妈的一切不能让我得到 我 想要的东西! 带着新的决心和克制的语气，她提出了建议。
"我们的问题根源 并非 来自缺乏领导，而是缺乏合作。我承认这大多是我的错。我的猎人们技能更全面，所以我取得了相对成功，却没有完全意识到对你们其他人的负面影响。"
桌边众人挑起眉毛。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米娅。但她还没说完。
"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将向 每位 大师提供我手下一名资深学徒及其所有下属的支配权，随你们差遣，没有任何前提条件和费用。"
"即使我用他们来收保护费也行?"尤特林问道，脸上写满怀疑，"你的那些规矩呢?"
“忘掉我的规矩。随便你怎么用!就算把他们打扮成妓女送进公爵府我也无所谓。”
"你突然这么合作想要什么?"霍里斯的怀疑浓得能抹在面包上。
"我想要 什么?"米娅短促地冷笑一声，"我已经 告诉 过你了。重点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 不要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有人在我背后指手画脚，对我的每个举动都发号施令。我们在萨利兹手下当过奴隶。现在我们自由了。难道你想自己锻造黄金与黑曜石的镣铐，把它们交给新的主人吗?我 绝不!”
"我们都必须服从大导师，"帕特丽丝咬着嘴唇不安地提醒她。
"但他又 不在这里!"米娅用手指重重敲击桌面，力度比她预想的更大。"他不会像公会首领那样插手我们的日常事务。"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着房间，当米娅看到各位大师脸上深思的表情时，她受到了鼓舞。 这计划可行!当她意识到这个方案或许能一举解决多个问题时，内心充满喜悦。 我可以写信告诉大导师，我们不需要新的公会首领，通过这种新型合作方式，我们的收益将比萨利兹时期更加丰厚.
"如果承诺支持 你 竞选公会首领，你会改变主意吗?"
"什么?"米娅震惊地盯着帕特丽丝。 这见鬼的提议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是说，如果我们承诺支持你当公会首领，你会改变主意吗?"审判大师环视餐桌。"你是我们中最成功的那个。你一定做对了什么。"
当恐惧从心底涌起时，米娅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没有一位大师对帕特丽丝的建议表现出她预料中的轻蔑。 他们曾经想杀了我!为什么现在却要支持我? 但机会就在眼前，夺取权力的机会…
该死的公会首领…
先是总会长，现在又是特威林的其他大师们。成为行会会长似乎是她的宿命。年轻的米娅也许会欢欣鼓舞，但现在她只把这看作一个将她拖入更深奴役的陷阱。总会有人掌权，总会有人随时准备凭一时兴起挥霍她的生命。地位越高，那个人就会越糟糕。
“不。”
正如她所料，困惑与震惊席卷了整个会议桌，她试图解释。
"我 不想 当行会会长，因为这相当于任命你们中的 某个人 当会长。那会让我再次成为奴隶，直接听命于总会长，服从他的每一个突发奇想和命令。我不会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那枚戒指，"霍里斯冲她手指上的黑曜石戒指点点头，"意味着你对这个行会负有责任。如果你不想要这份责任，就不该戴上它。"
"我别无 选择!"米娅抗议道，但她明白自己已经输了这场争论。她已经给了他们所有能给的。 为什么他们如此坚持要选一位行会会长?
如果他们选择打造一枚新戒指，将会大吃一惊，因为她宁可骑着烈焰战马下九层地狱，也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成为她的主人。如果到了最后关头—要么当行会会长，要么在这四人之一的鞭子下受苦—她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接受这个职位。她不禁后悔烧掉了总会长的信。他们谁都不敢违抗总会长的命令。
"有人提出了一项动议，"尼拉宣布道。"所有赞成重铸新会长戒指的人?"
尼拉和霍里斯立即举起了手。
“反对的?”
玛雅举起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效仿。她用眼神刺向尤特林和帕特里斯，几乎是恳求他们的支持。慢慢地，审判长也举起了手。
"尤特林?"尼拉的声音几乎滴着毒液。
玛雅绷紧了神经;尤特林这一票可以左右局面。
“我—”
"尤特林!"玛雅紧盯着这个男人，急切地倾身向前。"我不 在乎 你对我的看法，也不在乎你之前如何反对我。只需要想想，你是想当奴隶，还是自己的主人。"
执法官薄唇微扬，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别样的情绪。她能听见他胸腔里加速的心跳，闻到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他怕我! 她突然意识到。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怕拉德。 她侧目瞥了眼身后的保镖，又将目光转回尤特林。
“我弃权。”
玛雅终于允许自己呼吸。
尼拉砂纸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动议因平局失效，所以我们只剩下唯一选择。必须合作。猎人首领玛雅已承诺无条件免费派遣猎人们协助我们。关于人力调配还有什么其他问题要讨论?”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玛雅靠回椅背，任由他们争论人力与资源分配。虽然代价惨重，但这场战役她赢了。
"九层地狱啊，这到底 是 怎么回事?"妮拉厉声质问尤特林和帕特里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米娅已经离开了会议，他们失败的计划像阴云般笼罩着四位大师。"我们本 该 投票铸造一枚新戒指的!"
"她会杀了我们。"尤特林抓起管家刚送来的一瓶酒，拔开瓶塞。他倒酒时葡萄酒溅到了桌面上。"我从她眼里看得出来。要是我投反对票，她就会命令她那把 武器 割开我们的喉咙!"他一口气灌下整杯酒，仿佛那是廉价麦酒。"见鬼，就算她亲自动手 割断我的喉咙，我也他妈的毫无办法阻止她!"
要是米娅和她的武器袭击大师们，我能做什么? 塞雷斯暗自思忖。 明知会失败， 还要为保护霍里斯而死吗? 就个人而言，塞雷斯觉得米娅的论点准确且有说服力。曾在祖父手下直接工作过的他，比多数人都清楚那个疯子是什么德行。他死了最好。 或许她 能 成为优秀的公会首领。而那个武器—小伙子—他思索着—引起了他的兴趣。小伙子总在附近，却像个谜团，永远镇定、沉着、安静，但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气场。 汉森那家伙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两个人?
"你 怕 她。"妮拉的声音充满轻蔑。
"天杀的没错，我就是这样，你要是有半点脑子也会这样!"尤特林甩开酒杯，杯子在墙上砸得粉碎。
"那你呢?"妮拉目光转向帕特丽丝，对尤特林的暴脾气毫不在意。"你也是因为害怕才投她票的吗?"
"不是。"帕特丽丝给自己斟满酒浅酌一口，面带沉思。"我投她票是因为我一直在观察。"
"观察?"妮拉睁大眼睛。"观察什 么?”
“观察米娅和她武器之间的对话，妮拉。”
什么? 塞雷斯试着回忆她们说了什么。 拉德告诉米娅需要和她谈谈，她让他闭嘴。还有更多吗?
“你在说什么?他们总共没说超过三句话!”
"实际上超过二十句，不过我不想纠结数字。重点是，妮拉，我想我发现了米娅的软肋。"帕特丽丝啜饮着酒，笑容像刚偷吃了生肉的猫。
"什么软肋?"霍里斯问道。
"武器违抗了她的命令，"帕特丽丝说。
"什么?"妮拉从座位上猛地前倾。"什么时候?"
“你没看见他打断她说话吗?”
"打断是自主行为，不算违抗命令，"妮拉争辩道。
"没错，但在他第一次打断后，米娅命令他安静。这是直接指令。可他又 再次!”
"他确实这么做了!"霍里斯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子叮当作响。"哈!米娅的小武器可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听话!"
"那又如何?他还是会执行她的命令。这该死的家伙依然无人能敌。"尤特林又找了个杯子，第二瓶酒已经喝了大半。
"如果他能违抗命令，那他就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塞雷斯能看到尼拉锐利的眼睛里正在盘算什么。"如果他能违抗命令，他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 是 他做不到的?"
"他没签血契!"霍里斯再次拍桌。"他可能杀了米娅!"
“再说一遍，那又怎样?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是建议我们直接去找他说'嘿，我们想让你杀了你老板'吗?”
尼拉对这位执法官露出了不耐烦的冷笑。"可能毫无用处，尤特林，但至少这是个可以尝试的方向，毕竟我们说服她摧毁戒指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可能给我们提供从米娅防护罩内部突破的机会。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那个武器的事。他不和米娅在一起时去了哪里?他和谁一起生活?"
“我派去跟踪他的人没有一个能跟上，更别说发现他晚上去哪儿了。”
"我们以前找到过他，"尤特林耸了耸他宽厚的肩膀，"我们能再次找到他。"
“是米娅找到他的。”
“不，她没找到。是我的一个执行者金格·贾德偶然发现他的，当时祖父让米娅协调对他的搜寻工作。金格正在追查一起保护费收缴失误事件;我手下的一个打手和他几个小弟失踪了。金格也被派到了寻回小队。”
"在哪儿?"霍里斯转头看向塞雷斯，"那次搜索行动你被分配协助米娅工作，对吧?"
“是的，主人，但我没有参与找回武器的行动。是在东市的一家旅馆里。我不知道具体是哪家。”
"他总不至于蠢到回到同一个地方。"帕特丽丝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
"从贾德那里问出那家旅馆的名字，我们派人去那个区域。帕特丽丝，用你的审讯官;他们容易混进去。撒网看看能捞到什么。"妮拉以一个流畅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新发现带来的兴奋让她仿佛年轻了几岁。
"要是找到他呢?"尤特林问道。
“我们寻找弱点。找能利用的东西。如果她对他的控制不完全，我们或许能把他争取过来为我们所用。各位同僚，我们说不定能赢这一局!”
当塞雷斯意识到又得去趟汉森那里时，他做了个苦脸。不管那个人对拉德和米娅有什么兴趣，这个新进展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