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厄尔姆森林
林中空地 - 末日纪元3080年 春
卡伦的手指稳稳地扣进 木制练习剑柄上磨旧的凹槽里。当他从一招式转换到另一式时，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胸膛，深棕色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前。当朝阳的橙红光芒洒过狼脊岭时，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父亲特许他今天不用去铁匠铺，好让他能去厄尔姆森林打猎。但他没能享受这额外的赖床时间。距离"试炼"不到两周，卡伦已经不记得上次安睡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大脑总是不厌其烦地预演各种可能出错的状况，而非让他安稳入梦。练习剑招能让他平静下来。他专注于呼吸，让清晨凛冽的空气充满肺部，鸟鸣声随着微风飘荡。
熟悉的沉重爪步声将卡伦从专注状态中惊醒。一个重物猛撞上他的胸膛，撞得他气息一滞，整个人向后飞跌在沾满晨露的潮湿草地上。
"法尼尔，从我身上下去，看在诸神的份上!"卡伦大喊着，法尼尔粗糙的舌头正在他脸上狂舔。他敢发誓这只狼獾在笑。"每天早晨都这样..."卡伦嬉笑着把法尼尔推到一边，揉了揉它头顶的灰白色毛发。虽然已经四岁了，法尼尔的行为还像两个月大的幼崽。不过当它四脚站立时，脊背最高处能达到卡伦的胸口，从尾巴到鼻尖将近七英尺长。
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从厨房窗户飘到花园里，法尼尔的鼻子抽动着。"好了好了，来吧。我迟到了，而你只想着吃。"卡伦从房屋外墙边拿起他的弓箭袋甩到肩上。他踏上门廊走进了房子。
厨房一如既往地一尘不染。橡木地板上找不到半点污渍或食物残渣，房间远端L形的长柜台被擦得发亮。卡伦的母亲弗蕾丝站在房间中央那张破旧但坚固的厨房桌前，正在陶碗里研磨草药。她的袖子卷到手肘以上，金灰色的头发用一根旧绳子绑在脑后。克里希娅之息混合着蓝瓶滴剂的香甜蜂蜜气息 在空气中弥漫。 "这是制作上好药膏的基础原料"卡伦记得母亲这样说过。
卡伦指着碗里灰绿色的糊状物问道："有人生病了吗?"
"玛拉·斯泰尔家的小孩有点发烧。我告诉她中午会去看看，"弗莱斯回答道。"你不是该走了吗?"
卡伦注意到窗台上那条还冒着热气的新鲜面包。"是啊，我这就走。"
"你能在森林里 再帮我采些克里西亚之息 和穆尔德草吗?我手头最后一点都用完了。"弗莱斯说话时头也没抬，继续捣着陶碗里的东西。
"没问题。"卡伦轻手轻脚地走向窗台，小心避开那块会发出咯吱声的地板——那块板子可没少让他屁股挨揍。他悄无声息地掰下一截面包，用布包好塞进早上留在厨房的皮袋里。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日落前就回!"卡伦喊着冲出了后门，法尼尔在后面嚎叫着追他。
当太阳继续在狼牙岭上升起时，清晨的凉风拂过卡伦的脸庞。在村庄里弥漫的牧草气息和铁匠铺特有的金属味中，卡伦家周围总是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绝不会认错的薰衣草香。弗莱斯总说薰衣草是配制药剂的必需品，但卡伦确信她只是喜欢那个味道。
他听见村庄的喧嚣嘈杂，米尔敦来的商贩正在集市广场上张罗;人们对月市的狂热期待显而易见。车轴不断的吱呀声与马蹄的嘚嘚声，为商贩们搭起古旧帐篷时的喧闹交谈提供了柔和的背景音。即便在这么早的时辰，卡伦就看见一个吟游诗人——
穿着各种夸张的红黄服饰——正在给一群入迷的孩子们讲故事。
"然后，"诗人挺起胸膛，向后耸了耸肩说道，"强大的费恩·莫提姆在城垛上重击了他的敌人。"
卡伦经过时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听下去。格莱德村的村民对费恩和他的洛瑞安帝国毫无好感。他们距离位于阿尔·纳斯拉的首都有数月路程，而费恩的税收夺走了他们本就微薄的钱财和粮食。他父亲运送的货物大多北上，而帝国支付的价钱只有那些武器盔甲实际价值的一半——如果他们真付钱的话。但这并不能阻止游吟诗人们编造他们的故事。不过也无所谓;孩子们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卡伦在集市广场上穿梭，在不断增多的人群中迂回行进。一个瘦高的年轻商贩在他前方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扛着一捆帐篷杆，那姿态活像一头三条腿的驴。要不是卡伦在过去二十英尺就一直谨慎地盯着这个年轻人，那些晃动的杆子早该让他身首异处了。
灵巧地低头躲过摆动的帐篷杆，卡伦向广场边缘走去。随着"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石墙。
"布莱尔少爷。"埃德哈特·哈默史密斯是个巨人般的汉子，胸膛像两只橡木桶般宽厚，双腿粗壮如树干。灰白长发扎成马尾辫，古铜色略带皱纹的面容显露出他的年岁。作为村中长老兼议会首领，卡伦可没少领教过他那通常很长的耐心——这多半要归功于他的朋友丹恩。"你父亲告诉我你今天要去打猎。"
"是的，先生。我正要去森林边缘与丹恩和里斯特会合。我们会在月亮集市开始前回来。"卡伦努力摆出最无辜的笑容，同时试图绕过埃德哈特宽阔的身躯。一只手掌坚定而温和地按在他肩上。
"希望你这次能把法尼尔留在家里?"埃德哈特挑起一边眉毛露出询问的目光，"上次你们带它去打猎，它回来时发了狂，皮姆老爷的鸡舍到现在都没恢复原样。"
一阵巨响伴随着怒骂声从埃德哈特身后传来。两个商贩撞在一起，苹果滚得满地都是。埃德哈特瞥了眼喧闹的场面。"我得去看着这些 小鬼头 别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别惹麻烦，布莱尔少爷。"
埃德哈特大步走向那两个争吵不休的商人，他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卡伦没等他改变主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从两顶支起的帐篷间钻过，跃过标志着集市广场边界的矮墙。当他的双脚落在墙的另一侧时，一股释然感席卷全身。
想到菲尼尔挤进鸡舍那扇小门的滑稽模样，卡伦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些鸡甚至不怎么 下蛋。
当他艰难地穿过高高的草丛，耳边回荡着乌鸫单调的鸣叫时，他辨认出森林边缘的倒木上坐着两个人影。
"你可算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了好几天啦!"丹恩从树干上跳下来喊道。他那件墨绿色长袍的兜帽滑落到肩上，露出他那头乱糟糟的金色短发。
丹恩·皮姆只比卡伦矮几英寸，精瘦的体格下隐藏着惊人的力量。"最近怎么样?"丹恩热情地拥抱卡伦时问道，"看来今天菲尼尔没跟着来。经过上次那件事，我想父亲会很高兴。"
"是啊，但等我们在森林里追踪 你的 鹿迷路时，说不定会想念它灵敏的鼻子，"瑞斯特大步走向两个年轻人时喊道。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卡伦。丹恩整个早上嘴都没停过。"瑞斯特把卡伦拉到胸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抱太紧，卡伦。咱们的瑞斯特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瘦了。"
"滚开，丹恩。至少我识字，"瑞斯特讥讽道。他推开丹恩，然后伸手到脑后扎起他齐肩的棕发。
"嘿，我也识字。只是没你那么书呆子气罢了，"丹恩笑着，顽皮地用肩膀撞了撞瑞斯特。瑞斯特的嘴角不以为然地撇了撇。
卡伦大步从这对仍在互相辱骂的伙伴身边走过，朝森林边缘出发。"快点，你们两个。跟上，好吗?"
丹恩小跑着跟上卡伦。除了他的紫杉木弓外，两块末端弯曲、用钢带加固的短木板也挂在他肩上。"你真有必要带弓吗，卡伦?"
卡伦的怒视对丹恩脸上顽皮的笑容毫无影响。丹恩从不错过任何捉弄人的机会。
"我很少赞同丹恩，但这真的有意义吗?"赶上来的瑞斯特问道。他迈着稳健的长腿，毫不费力就缩短了距离。"我是说，我亲眼见过你连谷仓门都射不中。那只猫死了，卡伦。"
丹恩和瑞斯特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卡伦竭力无视他们，专注于前方的森林。他无话可说;尽管恼人，但他们说的都对。他用弓确实不怎么样，这已经成了个老笑话。他更擅长用剑，但总不能拿剑去猎鹿。
厄尔姆森林如同埃菲里亚任何一处森林般辽阔茂密。当卡伦一行人踏入这片古老林地的边缘时，他感觉周遭的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岁月腐朽的原始木香笼罩着整片森林，几个世纪积落的枯叶与断枝令凝滞的空气更显馥郁。湿润的林地上散落着海绵状的星盖蘑菇，这些明黄与靛蓝交织的菌群在葱郁的绿意与古树庄严的棕褐间格外夺目。卡伦感受到脚下坚实的土地逐渐变成柔软有弹性的林间地表，被各色落叶铺就的地毯因昨日的雨水仍带着湿气。 很好。雨后的追踪应该会容易得多.
"丹，你确定我们能在庆典开始前赶回去吗?
我可是盼着听塞林的故事盼了好几个月。"卡伦听见松鼠在头顶窜跳的声响，随后是那熟悉的脆响——它们灵巧的小身躯落在参天古树虬结枝桠上的动静。
"毫无疑问。这周早些时候我追踪过一群鹿。要是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一小时，应该就能重新找到它们的踪迹。它们不会离河流太远。"
当他们深入森林盘根错节的腹地时，整片森林苏醒了。连绵的鸟鸣在林木间回荡，野兔在蛛网般密布地面的粗壮根须间穿梭。
偶尔会传来比脚边这些小动物庞大得多的野兽低吼。但真正困扰卡伦的是永不停歇的虫鸣。若是熊或狼...
他确实可以杀人。至少，他可以尝试。但他不能用剑来阻止那些虫子无休无止的鸣叫。
"最近这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目击事件，"里斯特实事求是地说。"前几天我偶然听到几个捕兽人在争论某种把他们赶出营地的生物。"
"当然，不管那是什么，把它和熊、狼松和卡茨兽混在一起的话，'试炼'一定会变得'妙趣横生'，"丹恩说，声音里充满讽刺。
他们在茂密葱郁的森林中穿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树木逐渐稀疏，露出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两侧向中央的缓坡下，一条慵懒的小溪缓缓流过。
卡伦跪在河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不再有密林深处的潮湿感。溪水的潺潺声让他放松下来。那声音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潜意识，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但就在他倾听时，一个声响飘进了他的耳朵。
远处有什么东西——低沉的隆隆声，树枝折断的噼啪声，逐渐达到高潮。丹恩和里斯特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他们在上游几步远的河边跪着，可能像往常一样在争吵。"丹恩，你说那群鹿应该在森林多深的地方?"
"啊，大概还要再走一小时左右。"丹恩从他的水袋里喝了一大口。
"更深处有一条更大的溪流，它们通常不会到这么外围的地方来。"
"这里离村子太近了。"
卡伦缓缓站起身来。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周围的鸟儿惊慌鸣叫，成群的从树丛中四散飞起。
卡伦与丹恩四目相对。此刻丹恩也听到了动静。他迅速奔向卡伦，同时抽出长弓搭上箭矢。
"它们有多少只?"卡伦低声问道，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压低声音。
丹恩还没来得及回答。林间空地另一侧的灌木猛烈摇晃;树枝断裂声与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头约八英尺高的雄鹿猛然冲破空地边缘的树丛，在注意到三位猎人的存在后稍作停顿。它那对强健有力的鹿角立即吸引了卡伦的目光。当这头雄鹿向他们冲来时，更多鹿群从林中涌现。四头、九头、十二头;他已经数不过来了。
一支利箭呼啸着掠过卡伦耳边。丹恩的箭矢精准射入领头雄鹿的右眼，使其当场毙命。这具庞大的躯体沿着空地斜坡翻滚而下，撞上一棵倒地的枯树后便被奔腾的鹿群淹没。卡伦和瑞斯特也纷纷向汹涌而来的鹿群射箭。即便射中目标也无从分辨，因为箭矢瞬间就消失在模糊的鹿群中。鹿群已近在咫尺。
丹恩再次搭箭上弦。
"趴下!"卡伦厉声大喊。
瑞斯特立即扑向卡伦所指的巨石后方，但全神贯注的丹恩毫无反应。他眯起眼睛锁定目标，就在箭离弦的瞬间，卡伦猛地将他扑倒，两人重重摔在巨石后的地面上。
丹恩恍惚地转过头，怒视着卡伦毁了他的射击，但似乎瞥见他刚才站立处的背包被踩成了碎片。他看了卡伦一眼，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确定兽群已经远去，他们从守护巨石后走了出来。
"好吧...真他妈见鬼。差点就完了，"丹恩说。
"你差点就没命了，丹恩!"瑞斯特厉声道。
"噗... 你差点就没命了，丹恩， "丹恩跪下来查看那只被他射穿眼睛的大雄鹿尸体时，嘲弄地回应道。
卡伦心有余悸地扫视着这片林间空地，目光凝重。地面翻腾，断枝遍地。看到空地对面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小鹿尸体，一支断箭从颈部突出，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吓坏了..."
瑞斯特靠在一棵树干上，叹了口气滑坐在地。
"也许是熊?"
"我不认为是熊。过来看看这个，"丹恩喊道，手在空中挥动，声音发颤。当卡伦和瑞斯特走到丹恩身边时，他正俯身查看雄鹿的尸体，手指沿着肋骨上一道狰狞的大裂口移动。
"诸神啊..."
"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伤口?"卡伦问道。
"我也不知道，"丹恩抿着嘴唇承认道。"但这切口太整齐了，不像是牙齿或爪子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在说什么?"
"我不确定，"丹恩说。他的手探查着伤口边缘。他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造成的，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此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