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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血肉武器I>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鲜血与暗影在皇家卫队营房流动。

  二楼一扇铰链生锈的青铜窗被撬开,两名卫兵尚未完全清醒就已毙命。

  一个…两个…, 他想。 妻子,儿子,女儿,朋友…

  门外一名守卫走过,靴子踏在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门开了。守卫转身,手还没碰到剑就断了气。他被轻轻放倒在地,最后一口气从杀手的指缝间溜走。

  三...

  他把尸体和其他人摆在一起。十分钟后才会有人发现守卫失踪。

  楼梯通向主餐厅。四名守卫坐在桌边闲聊,喝着黑酿啤酒。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出所料—正在议论他。他知道自己无法悄无声息地解决四个人。其他人会赶来。他已经听见餐厅门外还有两个人的拖沓脚步声。目标房间就在前方,别无他路。或许可以借着阴影潜行不被发现,但这违背了行动准则: 杀死所有目击者。

  妻子、孩子、朋友……

  他从藏身处猛然出击,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毙命。第三人刚发出半截惨叫便被扼住咽喉。最后一人拔出佩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殊死搏斗。结局并无二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响动引来了其他守卫。一人被飞来的短剑贯穿胸膛。另一人举起弩弓射击,可还没等她放下武器,那支弩箭就沿着原路射回。她困惑的表情永远凝固在箭矢贯穿的脸上。他用两根沾血的手指为她阖上眼皮,继续前进。

  丈夫、孩子、母亲、父亲….八个…九个。

  通往地下层和牢房的门上了锁,但守卫们丢失了钥匙,连同他们的生命一起。他走下楼梯,倾听着站在楼梯底部的两名守卫的呼吸声。

  十… 他的手刀击中一名守卫的喉咙,惊慌的喘息变成了窒息的惨叫。另一名守卫举起上膛的弩弓—这是个糟糕的选择。弩弓脱手飞出,翻转着近距离射入那人的心脏。

  十一…

  随着武器和钥匙的碰撞声,两人同时倒下。

  女儿们…儿子们…妻子们…丈夫们…

  当他从某个逝者亲人无生命的手指上取下那串黄铜钥匙时,他看到了所有人的脸。

  对不起…

  薇根猛然惊醒,困惑于是什么打破了自己的睡眠。牢房里很安静,铺位温暖,即使不算舒适,至少还算惬意。橙色的火炬光在外摇曳,在对面墙上投下铁栏杆颤动的阴影。她知道长廊那头有两名守卫;她是听着他们低声交谈和偶尔叮当作响的钥匙声入睡的。

  现在他们安静了。

  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枕头,让沉重的眼皮重新阖上。

  钥匙发出细微的叮当声。一定是某个守卫打了个喷嚏什么的把她吵醒了。她的眼睛短暂地睁开又闭上,牢房墙上摇曳的阴影画面烙进她的脑海—那些栏杆,和一个男人的剪影…

  “谁—”

  她猛地惊醒,直挺挺坐起来,但站在她牢房铁栏外的并不是守卫中的任何一个。

  “小子!”她猛地从床上跃起,掀开被褥。她的双手歇斯底里地攥紧栏杆,嗓音压成沙哑的低语:“小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不该来的!到处都是守卫—”

  情况不对劲。

  他面色惨白,双眼空洞地盯着她。身上穿的并非她上次见到的粗布衣裳,而是精致的黑色丝绸,赤着双脚。手颈处溅满血点,深色衣料上血迹更多;她能闻到他身上甜腥的血气。当他举起钥匙时,狱卒的钥匙串发出细微叮响。他将钥匙插入牢门锁眼时,鲜血正从他指间滴落。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滑开,瞥见走廊尽头两具蜷缩的尸体。

  “对不起。”他松垮的嘴唇含糊道。

  “不,小子,你不该这样。他们没伤害我,只是遵照父亲命令看守我,等他说出你的下落。”钥匙咔哒转动,铁锁应声而开。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维根。”他说着取下锁头,缓缓拉开牢门。

  “什么?我不明白。”她莫名后退一步。他举止怪异,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紧盯着她。

  “我有新主人了,维根。”他向前一步,任凭牢门洞开。“是他派我来的。”

  “可是…”这个认知如重锤击中她:小子被派来只有一个目的。“所以你是来…”

  “我来取你性命了,维根。”

  有那么一瞬间房间在她视线中天旋地转,随后又归于静止。仿佛整个世界突然从她脚下消失,而她正在坠落。她无能为力;若他此行为取她性命,那她必死无疑。事情就这么简单。她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一种奇异的安宁笼罩着她。或许这是决心,又或许是某位仁慈神祇的手,准备在一切结束后接引她的灵魂。

  她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它确实在此时涌现。当拉德拖着脚步又向她逼近一步时,她没有后退。

  "你 真想 杀我吗,拉德?"

  “不想。”

  "那为何?为何要听命于你的主人?"她不抱多少他能听进道理的期望;她知道他不正常。这已不是她爱上的那个纯真少年。这是个陌生人。

  "魔法。"他又迈出一步,而她纹丝不动。他的胸膛距她仅咫尺之遥,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魔法使我成为他的奴隶,维根。我无法违抗他。"

  他的一只手缓缓抬起。当他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与耳际时,她没有躲闪。他托住她的后脑,手指没入她的发丝,这触感让她呼吸为之一窒。如此似情人的爱抚,却又如此致命。他的另一只手抬起,她知道终结将至。

  "在杀我之前,小伙子,"她说道,惊讶于自己的话竟然让他停了下来,"告诉我你对我毫无感觉。告诉我你恨我。告诉我你 想要 杀我。"她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透过那空洞的凝视,那无情的坚忍,她能看见他内心的痛苦。

  "我…我确实感受到…某些东西。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恨你,维根,"他说,声音嘶哑。他的嘴角抽搐着,眼睛因挣扎而几乎要迸裂。她现在能透过他单薄丝质衬衫感受到他体内魔法能量的热度,就像一座熔炉。"我感觉到了…某些东西…"

  "那是你的心,小伙子!"她说着,将一只手放在他胸前。她能感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就像一头试图冲破牢笼的野兽在撞击栏杆。她对他微笑,看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这是爱。"

  "爱?"他歪着头,那个曾在她第一次看见时就融化她内心的困惑表情,几乎让她笑出声来。"爱是什么?"

  "爱就是你为别人感受到的比自己更多。当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看到那个人受伤,"她说,双手紧贴着他,抓挠着他的温暖,感受着他与魔法抗争的颤抖。"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觉,小伙子。我爱你。"

  "你…爱…我?"细密的汗珠从他嘴唇和额头渗出,她能感觉到托着她头部的手开始颤抖。"但我必须…"此刻他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脸庞。触碰很轻柔,但她能感受到双手因压抑未释放的暴力而震颤。

  "不,拉德!"她抬手捧住他的脸,绝望地抓紧。"不,你不必这么做!"

  “我必须服从…”

  蛛网般的绿光开始在他皮肤下显现。层层发光的文字透过皮肤浮现,那些她无法辨识的符文。力量符文正对他施加压力,拉德奋力抵抗着它们的意志。但他双手的握力正在增强。

  "不!"薇根抓住他的手腕疯狂拉扯,她的力量在他面前微不足道。灼热炙烤着她的掌心,仿佛他的皮肤在燃烧。"抵抗它,拉德!"

  "我做不到…我…必须…"他发光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面容因挣扎而扭曲。泪水如溪流般从他眼中涌出。

  "爱我,拉德!"她尖叫着,不知这个念头从何而来。她松开他的手腕,紧紧抱住他,将他拉得更近。"爱我!"

  “我…爱…”

  他的嘴唇因用力而扭曲,对她的钳制变得越来越紧。但当疼痛开始在她太阳穴间跳动,当皮肉烧焦的气味钻入鼻腔,他却也开始将她拉近。符文炽亮得刺眼,维根看着他的皮肤起泡、愈合、又起泡,几乎以为强光会灼瞎她的眼睛。歇斯底里给了她力量,她将指甲抠进他发光的颈部皮肉,把他拽向自己。

  他们的嘴唇在痛苦与绝望中相触,她的双手将他箍得更紧。她在分开的唇间尖叫,紧闭双眼抵抗疼痛,更用力地吻着他,绝望地抓着他。指甲深深陷入他发光的皮肉,鲜血染滑了她的手,但颅内的剧痛实在难以忍受。她的挣扎渐渐衰弱。

  突然,强光穿透她紧闭的眼睑,热浪如鞭抽打在她身上。

  莱德的双臂猛然张开,随着剧痛与压迫感的突然消失,维根向后跌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当她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痛苦与恐惧都在一阵暖流中消散。

  莱德如雕像般站立,震惊地圆睁双眼,面容焕发光彩—不是魔法的光芒,而是源自内心的某种东西。他的目光穿透她却视而不见,瞳孔扩散仿佛心智某处已然崩坏。

  "莱德?"她撑起身子呼唤。他仍僵立不动,双臂直伸,眼睛定定对着她却毫无焦距。"莱德,你成功了!你自由了!"

  "自由了?"他的声音微弱而遥远。那些符文不再发光,但她能看到它们曾经存在的地方,因为他的皮肤上起了水泡。

  "是的,自由了。你的爱解放了你。我的爱。"她伸手触碰他,指尖轻抚那些起泡的皮肤。"你打破了魔法。"

  "啊!"他躲开她的触碰,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碰触起泡的皮肤,畏缩了一下。"爱会伤人!"

  "你能够爱我了。"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那是她看到的唯一没有烧伤的地方—再次把他拉近。"你能感受到吗?"

  "我感受到许多东西。"他用她几乎认不出的眼神看着她。"痛苦。而且这些烧伤没有愈合。"他碰了碰一个水泡,疼得缩了一下。"魔法消失了!"

  "全部吗?"她问道,听出他声音中的恐惧。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疼痛,这吓到他了。

  "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同了。奇怪。我想杀了我的主人。我感觉…我杀过的所有人。他们的死亡在我体内;这让我想哭喊,而且…"泪水再次顺着他的脸颊流下。"那么多人…但同时我想抱着你、触摸你。我同时感到温暖和虚弱。那就是爱吗?"

  "哦,是的。"她把他拉得更近。"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她再次亲吻他,这次带着温柔而非绝望,当她感觉到他回吻时,仿佛天堂抓住了她的心。

  他突然挣脱开来,双眼因恐慌而睁大。

  "守卫来了!"他嘶声道,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牢房,脸上写满恐惧。"我们必须走!"

  "不,拉德。只有你!"她拦住他,不是用蛮力—因为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强壮—但她的言语让他猛然停住。"你走吧。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我只会拖累你。我会编个故事,你之后可以来找我。"

  "可能没有之后了,维根!"他指着死去的守卫们。"你怎么解释这个?如果你不说出是谁干的,他们会杀了你。"

  “但我不能—”

  "你能,而且你必须,维根!"他拽着她冲出牢房,顺手从锁上扯下钥匙。她看到他眼中赤裸的绝望。他不仅害怕,更害怕自己感到害怕。那些被魔法封锁的情感—那些他一生都被剥夺的情感—正汹涌而来,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们必须走!"

  "好吧!"她意识到根本无法与他抗衡,尽管她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人该如何逃离这个地方。

  "这边。"他从墙上抓下一支火把递给她,然后拉着她狂奔,另一只手紧握着钥匙避免发出声响。他们跨过守卫的尸体,冲上楼梯。顶层有两扇门。维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警报声;更多守卫正在赶来。

  小伙子将钥匙插入左侧门锁,折断钥匙后,又打开了右侧的门锁,拽着她进去。他在内侧锁上门,再次折断钥匙。他们站在一个长约十二步、宽约其半的储物间里。货架上从镣铐到绳索再到毛毯应有尽有,但找不到出口。

  后墙堆满火炬的圆桶、一桶长铁条,还有一架子短木棍。他抽出两根棍子,递给她一根。

  “这是干什么用的?”

  “你能在黑暗中视物吗?”

  “什么?当然不能。”

  "我想也是。"他走到角落推翻那桶铁条,滚到一旁。"待会儿会漆黑一片,火把恐怕也点不着。你可以用棍子探路,只要贴着前面的墙划动就行。"

  “我们要去哪儿?”

  "河边。"他从桶里抽出一根铁条,回来检查地板。

  "河边?"现在轮到她害怕了。"可是小伙子!我不会游泳啊!"

  "游泳?"他把铁条插进地板小孔使劲一撬。维根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石板被掀开,他的力气丝毫未减。石板下是道包铁木门,挂着粗重的挂锁。某把钥匙咔哒开锁后,他用力拉起门板。"用不着游泳,维根。我们要去 河底 下面。"

  "在它下面?"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夺过火把扔进洞里。火把在数英尺下方嘶嘶作响地落入水中。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唯一的光亮是门下透出的一线微弱黄光。

  "呃,我不太确定这个办法,拉德。"维根疑虑地朝黑漆漆的洞口张望。

  身后传来刺耳的碎裂声。守卫们正在破开第一道门。

  "没时间了,"拉德在她耳边低语,"抱紧我。"

  他紧紧抱住她,踏入黑暗的洞口。当两人坠入黑暗时,维根拼命忍住才没尖叫出声。

  米娅被一记反手耳光抽醒。她从石凳上滚落,这一击让她头晕目眩。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家里,变回那个躲避酗酒母亲殴打的小女孩。她防御性地举起双臂,在地板上蜷缩成球,等待着第一脚踢来。

  然后她想起来了。而现实几乎和过去一样可怕。

  "我的武器在哪,亲爱的米娅?"祖父绕着石凳踱步,语气甜得发腻。

  "什么?"她猛地翻身站起,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那一巴掌的震惊和发现自己仍在审讯室的错愕让她晕头转向。她本在等待拉德归来,想必是不小心睡着了。她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嘴里尝到血腥味,但这记耳光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不及童年时挨的毒打。至少牙齿都还牢固。她强忍住握向武器柄的冲动,答道:"大概还在外面屠杀王室成员吧。怎么?出什么事了?"

  "快天亮了,亲爱的米娅。"他逼近一步,她克制住后退的冲动。这时她才注意到祖父脸上闪动的怒意。他龇着牙露出狞笑,像条准备咬人的恶犬,而那双眼睛…她不寒而栗。

  “他还没回来,我的探子报告说他最后两个目标还活着。你觉得他出什么状况了?”

  问话中浸满讽刺,米娅突然明白他愤怒的根源—他以为这事与她有关!

  "我不知道,祖父。"她保持声线平稳,发誓绝不显露惧意。她深知向恶犬或暴虐家长示弱的后果。"他杀掉那个女孩了吗?"

  "我安插在皇家卫队的眼线还没传来消息。也许你愿意替我打探这个小小情报。"他长袍下的站姿微微调整,从攻击姿态恢复成平常状态。"或许你说得对,我的武器确实使用过度了。"

  "我会查清楚的,祖父。"她转身欲走,却被他的声音猛然喝住。

  "务必查清楚,亲爱的。尤其要记住回来,特别是当你 没有 找到我的武器时。"他缓缓跟在她身后踏上台阶,悄无声息,如同在追踪猎物。"我可不愿在一夜之间失去 两件 最趁手的年轻兵器。"

  "多谢关心,祖父。"她紧绷着回答,话中隐含的威胁令她寒毛直竖。"我会小心的。"

  登上楼梯顶端,她推开门正要迈步,却突然惊觉身后为师父扶着的门扉间空无一人。他消失得无声无息,如同死亡本身般无影无形。她匆忙回到寝殿,利落地换上侦察用的装束。提着裙摆从正门疾奔而出时,丝毫不在意身后渐浓的暗影。

  莱德从厚重的铁质排水栅栏里蠕动而出,将沾满黏液的手伸向维根。她犹豫地握住那只手,明知自己的手掌同样湿滑。但他钢铁般的手劲轻松将她拽了出来。当她婀娜的身躯挤出栏杆时,裙摆前襟又蹭上更多污渍。

  "这根本洗不干净了!"她懊恼地低嘶,把脏手往同样污秽的衣料上擦拭。

  "嘘—"莱德耳语道,朝贫民区破败建筑里零星的昏暗灯火努了努嘴,"有人已经醒了。我们不想被看见。"

  “可我们要去哪?”

  "蔓延区有些地方根本没人住,维根,"他解释道,拽着她沿垃圾遍地的街道边缘前行。

  她的鞋子踩到某种滑腻的东西差点摔倒,她皱起脸不愿去想那可能是什么。这里应该有恶臭—她知道当南风吹来时蔓延区会散发臭味—但在特瓦林下水道跋涉数小时后,她对恶臭已经麻木了。她怀疑自己还能否再变干净。

  "到了,"他低声说,把她拉进巷子更深的阴影里。"就是这栋。"

  "哪栋什么?"她怀疑地抬头看着废弃的建筑。所有窗户都被木板封死,整栋楼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要找的那栋。"他带她来到一个半嵌在巷道地面下的低矮窗井前。玻璃奇迹般地完好无损,窗栓在他摆弄几下后就松开了。她看不见但似乎听到金属碰撞的咔嗒声,接着窗户吱呀打开。"快!"

  他向她伸出手,当她钻进去时才发现窗格并非她以为的深色玻璃,而是黑铁制成的。这扇窗其实是通风闸门,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以缓坡向下延伸的漆黑竖井中。

  "小伙子?"她尽量压下声音里的颤抖,边用警棍在前方探路边往下滑。

  “在呢,维根。我马上来。”

  这时她听到风门铰链的吱呀声,意识到其实并非完全黑暗,至少在大门咔嗒关上前还能模糊视物。当门扉紧闭后,她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她朝面前挥动手掌,却什么都看不见。此刻 才是真正的黑暗!

  “我什么都看不见!不敢移动半步!”

  "别怕,薇根。我能看见。"她循声望去,发现两点微弱的星芒—那是他的眼睛。她不明白为何他体内部分魔力尚存而另一些却已消散,但他依旧如往常般矫健敏捷。只是那些勾勒着破碎符文的灼痕始终未愈,每次触碰那排排敏感水泡时,她都能看到他龇牙咧嘴的表情。疼痛对拉德来说是全新体验,正如那些她知道的、此刻正在他体内如杯中豆子般叮当作响的纷乱情绪。她不止一次撞见他无端微笑的模样,而他总凝视着她,仿佛光是看见她就足够欢愉。

  他在狭窄的竖井中挤过她身侧—空间仅够人蜷缩通行—她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跟我来。不远了。”

  “什么不远?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为弗比什工作的几周里我探索了很多地方。某夜发现了这里,应该是旧时的洗衣房。这条竖井通向昔日烧煮大锅热水的熔炉下方。”

  "就像铜街那家吗?"多年来她总是把床单被褥送到客栈几个街区外、由西方人家庭经营的大洗衣房。"你觉得我们能洗吗?"

  “希望如此;再这样臭下去我们可走不远。”

  她感觉到他踏进一处凹地,随即似乎瞥见他周身泛着微光。

  “别动,维根。我得把这扇旧门撬开。”

  她屏息凝神,听着他摆弄某种金属机关的声响。随着生锈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昏黄的光线倾泻进前方低矮的通道。

  “快来。”

  她迅速从熔炉底部爬过,钻出拉德打开的旧灰门。站在晨曦中伸着懒腰,光线从封窗木板的缝隙流泻而入。锅炉房空旷如洞穴,砖砌拱顶高悬头顶,四处散落着奇形怪状的设备工具,仿佛主人撤离时几乎什么都没带走。

  "上楼吧,"拉德笑着再次牵起她的手,"这地方很大,洗衣房就在我们正上方。"

  她跟着他登上台阶,幻想着肥皂、清水和成堆清爽干净的被单。整夜在阴暗潮湿的隧道里跋涉、爬行、涉水和摸索,此刻她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当拉德在楼梯顶端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他们终于进入了真正的洗衣房。

  “呃…”

  眼前的景象与她期待的相去甚远。

  "这里灰尘可真多,"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抚过沉重的铸铁熨斗,手指在金属表面留下一道黑色痕迹。原本灰蒙蒙的表面顿时显露出一条亮色。"不过蓄水池倒是满的。"

  "这和冯先生的洗衣房完全不一样,"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手腕粗细的青铜管道和大铜锅—每个都有齐胸高,形状像巨型茶杯,安放在带轮子的推车上。"这地方太大了!"

  "我觉得他们是用这些大锅来运水的。那边的管道,"他指着沿墙排列的一排青铜管,"连接着屋顶的蓄水池。他们把水灌进锅里,然后推到那边,"他指向地板上带栅格的开口,热气会从下层熔炉升上来,"等水烧热了,再推到那边开始洗涤。"

  “真不敢相信他们把所有这些都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带走呢?”

  "不知道。"他按住一口深锅的边缘往下压,锅身在推车上倾斜起来。原来有个带齿轮的装置和曲柄,即使锅里装满水也能倾斜。"这些锅可以倾斜倒出脏水。看到了吗?"

  "嗯…"她探头往锅里看,里面积满灰尘,污垢中甚至有些干枯的虫尸。"得好好刷洗才行。"

  "咱们看看水能不能流出来,"他笑着说,拉着她来到管道墙边。有个锅已经摆在管道下方。他伸手抓住控制水流的生锈铁杆,用力一拉。随着刺耳的嘎吱声,闸门打开了,水流…

  "真脏!"维根倒抽一口气,挥手扇开从罐子里升腾起的灰尘和皮屑。"真棒。"

  “呃,说不定其他几个能用。我知道有些蓄水池里有水。我见过的。”

  “也许我们该直接上屋顶去洗。”

  "这样更好,"他向她保证,一边把罐子里积满灰尘的东西倒在地板上,然后把罐子推到下一个水龙头下面。他拉动手柄,一股浑浊的水流冲进脏罐子里,搅成一团污浊的漩涡。

  "噁!"维根厌恶地后退一步。这潭死水散发着恶臭。

  "应该会变清的,"他说。果然,在他们注视下,水从棕色变成浅褐色,最后变得清澈。"瞧!看到了吧?"

  她双手捧住水流,搓洗着脸和手臂,但对罐子里水的味道还是皱着鼻子。

  "来,"他说着关掉水流,把罐子挪开。他把罐子滚到地板上一个碗状的凹陷处,倾倒下污水。脏水打着旋流进排水口。他把罐子推回来,又接了些水。"那个桶里有些旧布,"他指着说。"我们可以把罐子刷干净当浴缸用。"

  "呃…"她取来一块抹布帮忙清洗锅子,心里对拉德提议的想法摇摆不定。倒不是说洗澡这个念头听起来不美妙;她只是不确定这可能会导向何处。拉德不再有魔法抑制来压抑他的情感,她知道他对她有强烈的感情。她对他也有强烈的感情,但她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得太远。"你先洗。你擦洗的时候我会把你的衣服洗好,然后你可以为我做同样的事。"

  “好的。”

  薇根稍微松了口气。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失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她爱他,但他仍然让她感到些许害怕。

  当锅子被清洗干净并再次冲洗后,他毫不犹豫地脱下了黑色丝质衬衫和裤子。她本打算移开视线,却被从他脖子到脚踝一排排凸起的水泡惊得措手不及。

  "哦,天哪,拉德!我以为这些只在你胸部和手臂上!"他低头看了看并转过身。有些区域的水泡不那么严重,甚至有几块皮肤相对完好,但大部分地方,他的皮肤就像是由红色凸起肉块拼凑而成的。"这些一定让你痛不欲生!"

  "我不认为它们会要我的命,"他说,轻轻触碰侧腹的一些水泡并因疼痛皱眉,"但它们确实很痛。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人分心。"

  “好吧,冷水应该会有帮助。”她打开阀门,让清水注满木桶。“你能自己进去而不打翻它吗?”

  “能。”

  他轻松地跨了进去,而她尽量不去看。当威根收起他肮脏的衣物并寻找洗涤用品时,他起泡的皮肤下肌肉如绳索般波浪起伏。角落里堆着几个小盆,她取来其中一个,还有搓衣板和软毛刷。这地方显然是为处理大量脏衣物和亚麻布而设的。当拉德的水桶装得差不多时,他关上了阀门。

  “感觉好些了吗?”她问,同时把小盆浸入他的桶中。

  “嗯,凉水让疼痛减轻了。”他把头埋进水里,用力搓洗头发。

  “我猜这里没有肥皂吧?”当他浮出水面时她问道。

  “不知道。装破布的箱子里有很多东西。”他顽皮地笑着朝她泼水,这让她很惊讶。“哈!你看起来像谷仓里被雨淋湿的猫!”

  “谢谢!”尽管被调侃,她还是笑了。他居然会说笑话了!还会笑!“你以前从没笑过,对吧?”

  “没有。怎么了?”他又朝她泼水,故意没泼中。“我做错了吗?”

  “除非你想让我洗这些,”她微笑着把他的衣服悬在排水孔上方,“要是你不得不光着身子在城里走,那才叫丢人呢!”

  “那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威根。”他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我在开玩笑,"她板着脸说。他可能正在恢复情感,但要培养出幽默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打开箱子,开始在一堆破布、毯子、刷子和搅拌棒中翻找。里面有几大块粗劣的碱皂,但她知道这根本不适合洗普通衣物,更别说是拉德那件丝绸衣服了。在箱子底部,她发现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四块彩色香皂球,每块都有不同的香味。

  "给,"她朝拉德喊道,扔给他一块散发着香料味的香皂。"用这个,但要小心水泡。尽量不要把它们弄破。"

  “闻起来像佛比什的南瓜面包。”

  "我喜欢他的南瓜面包。"看到他嗅着香皂小心翼翼地往皮肤上涂的样子,她对他笑了笑。

  她用第二块香皂球搓洗他的衣服,擦去污垢。冲洗了三遍后,水终于不再浑浊。这时拉德正站在浴桶旁发抖。他伸手去拿衣服,但她把衣服从他手中拽了回来。

  “不行,拉德。从箱子里找条床单什么的裹上。这些衣服得晾干才能穿,不然你会着凉的。”

  “噢。是的,我很冷。”当她把沉重的浴桶推向排水口时,他转身走向储物箱。倾倒浴桶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费力。侧边的曲柄带有齿轮装置,浴桶也经过平衡设计以便操作。还有个锁定卡扣防止意外倾翻。等她将浴桶推回水龙头下方时,拉德已经裹着两条还算干净的毯子,颤抖止住了,笑容依旧,正注视着她。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摇摇头,发梢甩出水珠。毯子摩擦到灼伤的皮肤时他皱了皱眉。“烧伤还很痛,但减轻了些。”

  “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烧伤—大概是魔法吧。很抱歉让你受伤了,拉德。”

  “不必道歉,维根。是你解救了我。若非你爱我,我仍是奴隶,而你可能已经死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她顺势倚向那温暖的触碰。“谢谢你,维根。”

  “不客气。”她回以微笑,沉醉在他奇异而美妙的眼眸中。

  “现在要我来帮你脱衣服吗?”

  “什么?”这个提问让她瞠目结舌。

  “你的衣服。待会清洗时得脱下来,我可以像你帮我那样处理。需要帮忙吗?”

  “噢!呃,不用了拉德。我自己能脱。”

  “好的。”他站在原地注视着她,静静等待。

  “那个…你留在这儿给浴桶装水。我去那边脱裙子,行吗?”

  "好吧,"他耸耸肩说道。他伸手拉开阀门,看着浴缸里的水位上升,而她快步走向储物箱,抓起能找到的最大毯子。

  她设法用毯子裹住自己,用牙齿咬住毯子边缘,同时扭动身体脱掉裙子,整个过程没有暴露自己—这个壮举让她暗自骄傲,特别是因为拉德一直扭头看她,困惑地歪着头。当她终于从那件脏裙子、衬裙和内衣中脱身,踮着脚尖穿过满是灰尘的地板走向浴缸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她全身涂满了蓝色颜料。

  "怎么了?"她戒备地问道,把毯子裹得更紧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那么用毯子。看起来很不舒服。”

  “确实不舒服,但我不能就这样当着你的面脱衣服。”

  “为什么不行?”

  "这不体面,拉德。"他伸手关掉了阀门。"对你来说不一样。你从没学过什么叫羞耻心。"

  "羞耻心?"他困惑地皱起额头。

  "就是在别人面前没穿衣服会感到不自在,"她尽量简单地解释道,"特别是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

  “可你认识我啊,威根。”

  “是,但是…好吧,我就是不自在,行了吧?”

  “好吧。”

  "那你能不 看 我进浴缸吗?"

  “哦。好吧。”

  他转身去忙着整理她那些脏衣服,把一些放进小锅里准备清洗。他忙碌时,她试图想办法不丢掉毯子进入浴盆。拉德像松鼠爬树那样径直爬了进去。她无法像他那样敏捷,更不用说还要裹着毯子。瞥了拉德一眼,她让毯子滑落,手脚并用地爬进那个巨大的铜盆,溅起响亮的水花,膝盖重重地磕在盆沿上。她强忍住疼痛的喊叫,揉搓着受伤的关节。水温凉爽但不冰冷,感觉棒极了。慢慢地,她开始擦洗身上结块的污垢。

  “感觉好些了吗?”

  "什—?"她在浴盆里猛地转身。拉德就站在浴盆旁边,用同样好奇的微笑低头看着她。"拉德!你在干什么?"

  "给你的衣服打水。"他强调性地举起小锅,显然对她的态度感到惊讶。"你不想让我洗它们吗?"

  "呃,当然想。"她在浴盆里蹲下。"你能把我从龙头那边推开,在那里接水吗?"

  "好的。"他把她推开几英尺远,然后接满了小锅。就在她刚要再次放松时,他说:"哦,这是给你的肥皂。"他把肥皂递给她,微笑着。肥皂散发着薰衣草的香气。

  “谢谢你,拉德。现在,请让我洗澡时不要看着。好吗?”

  "哦。"他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抱歉。好的。我会在这边洗你的衣服。我不会看的。"

  “谢谢。”

  "不客气。"他转过身去,开始搓洗她的衣物。

  维根慢慢放松下来,洗去过去半天的尘垢、汗水和恐惧。她的头发洗了三次才感觉干净,当她洗完时,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维根?”

  "怎么了?"她抬头看去,露出微笑。他站在十英尺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视线。他穿着潮湿的裤子,但衬衫仍挂在浴桶边缘。

  “趁着天色尚早,我该出去一趟。我需要换些衣服,我们也该弄点吃的。我走之前你需要什么吗?”

  "哦,呃,实际上,是的。"她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浴桶内壁非常滑,她只能勉强跪在底部。"我自己出不去。你能把浴桶往排水口那边稍微倾斜一点吗?这样我就能爬出来了。"

  “好的。”

  他仍然避开视线,将她推向地板上的宽漏斗处,操作机关让大浴桶倾斜。她设法没让自己随着水流滑出浴桶,令她惊讶的是,当她小心翼翼地踏到地板上时,拉德正拿着她的毯子等候在一旁,头转向另一边。

  "谢谢。"她用布料裹住自己,抬头对他微笑。"现在你可以看我了。"

  “很好。”他看着她微笑。“我喜欢看着你。”他又一次将手掌贴在她脸颊上,这个她正学着去爱的奇怪手势。她站在那里片刻,细细品味着这种感觉。“我该走了。我会尽快回来。”

  “好的,”她说,手指轻抚着他刚才触碰过的脸颊。“小心点。”

  他点点头,挥手走下楼梯。她蜷缩在垃圾桶旁的毯子上,听着炉门嘎吱作响,然后是外排气管的声响。她躺下时,指尖仍轻触着他抚过的地方。她短暂地思索着,自己的生活是否还能回到从前,又是否想要回到从前。而在她躺在那儿思考时,她一次都没想起那道毁了她脸颊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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