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闪开道!"玛雅用尽全力大喊,用缰绳抽打着她那精疲力竭的坐骑,用疲惫的双腿不断踢着马腹。"都给我让开!"她对祖父庄园附近狭窄街道上傍晚人群的惊叫和抗议声充耳不闻。如果必要的话,她会直接从这些人身上碾过去!
她策马转过街角时,马蹄在鹅卵石上打滑失蹄。她猛拉缰绳狠踢马腹,试图让阉马站稳,但包铁的马蹄只是在光滑的石面上擦出火花,找不到着力点。随着一声惊恐的嘶鸣,马匹轰然倒地,她勉强及时把脚抽出马镫才没被压住。她伸出手试图翻滚缓冲,但坚硬的路面狠狠拍击着她;左腕扭成诡异的角度,剧痛顺着胳膊窜上来。接着她的头撞上鹅卵石,视线顿时模糊了一瞬。
人群的喊叫声抽打着她恍惚的意识,陌生人摸索的手把她拽回清醒。
"离我远点!"她大喊着,用没受伤的手猛力挥打。拳头击中某个柔软物体,随即引来更多叫嚷。
“这娘们疯了!”
“准是喝醉了!”
“看那匹可怜的马!都跑废了!”
"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米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托着伤臂。只一眼她就知道骨头断了,但这不重要。她踉跄着挤开人群走向坐骑。阉马喘着粗重的气息,阵阵抽搐说明它快死了。她把这匹马骑到毙命,但这也不重要。离祖父的庄园只剩几个街区,她只需要它再撑几分钟。
"起来!"她怒吼着,一把抓住缰绳抽打马匹汗湿的肩隆。"给我起来,该死的!"精疲力竭的马匹试图服从,四肢痉挛般地挣扎,宽阔的脖颈因奋力起身而弯曲,却终究没能站起来。
"别管了,丫头!"身后传来男人的吼声。一只粗壮的手刚搭上她肩膀,她便以缓慢而幅度极大的弧线挥出佩剑。那人勉强后跳躲开了开膛破肚之灾。
"退后!"她厉声呵斥,用凌厉目光逼退人群。"这不关你们的事!我可是 公会的信使!"她刻意强调的语气准确传达出所指的公会名号,至少这点足以在那群丑陋的面孔上唤起恐惧。
她转回马匹身边,但那双眼睛已然蒙上死灰,每一次呼吸都是临终前最后的痉挛抽搐。咒骂着割断鞍袋系带时,某种魔法般的冲动却让她与垂死马匹的目光交汇,一丝怜悯浮上心头。看着手中的刀刃,她果断挥出一击结束这畜生的痛苦。围观群众在致命斩击下齐声抽气,她却只是冷冷扫视众人,转身朝着街道尽头祖父庄园高耸的尖顶奔去。
"站住!"一个声音穿透雾霭沉沉的昏暗夜色喊道。火把的微光勉强照亮了说话者的轮廓,但塔尔格斯知道还有更多人—他至少能听到另外四匹马的蹄声,以及雾气中一辆货运马车发出的吱呀声,那迷雾正扭曲着所有的声响。他勒住坐骑的缰绳,同时嘶声警告贾克斯也停下。
"小心了,旅人们!"半精灵猎人高喊,同时利落地从箭囊中取出他的短角弓作为防备。"我们在找一位逾期未归的朋友。他本该走这条道,可能遇到了麻烦。"
"哼,如果这里面有你们的朋友,"领队疲惫地说着,让他的小队骑兵进入更清晰的视野,"我看他是遇上大麻烦了。"两名士兵正用缰绳牵着一辆双轮板车,车斗里高高堆着帆布包裹的尸体。
"诸神在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塔尔格斯并不指望能得到条理分明的解释,但他觉得这种即时反应会比精心措辞的回答更可信。
"我是荆棘镇巡警伯克,"那人说着,同时另外三名骑兵上前紧密护卫在他两侧,"在回答任何问题前,先生,请先报上你的名字。
"我叫塔格斯,不知道这名字对你是否有意义。如果这辆马车如我所想是那辆的话,那堆尸体里或许有两个我认识的人。"塔格斯深知真假参半的谎言总比纯粹的谎言更可信,"一个本该给我们会长送东西的男人;另一个是他十六岁的侄子。"他无法描述科里利安的样子,所以避免任何对其相貌的刻画。他也知道在死者中找不到那件武器,因此对男孩的任何描述都毫无意义。
"那就到亮处来吧,塔格斯先生。"那人高举火把说道,"仔细看看,告诉我这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铜壶旅店那边出了乱子,你若是昨晚在那儿过夜肯定听说了。我们沿路调查,只发现七具尸体横陈道上,还有个老头颈部中箭瘫在马车里。我看像是强盗袭击,但分不清哪些是歹徒哪些是受害者。若你朋友在其中,希望能听听你的说法。"
塔格斯踢马向前,将弓插回箭囊。"我敢打赌你描述的那个老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名叫科里利安,是个手艺不俗的工匠。"当他靠近时,尽管尸体都裹着帆布,七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散发的恶臭仍像一记耳光般扑面而来。他抬手捂住口鼻。"这肯定是他的马车没错,但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实在不想去辨认尸体。"他注意到还有两名骑手跟在马车后面,以及他们牵着的三匹马。
"好吧,如果这能算安慰的话,我们在死者中没发现半大男孩。也许你那位朋友决定这次不带侄子上路。"伯克将马退后些,让光线照到满载的马车。"而且若这老头是独自应战,那他的表现相当出色,虽然我实在想不通他如何在倒下前干掉七个强盗。"
"科里利安大师可不只是个工匠,亲爱的警官。"塔格斯让坐骑保持距离,以免忍受过多恶臭。他完全理解这些人宁愿牵着马队也不愿正常驾驶的原因。"他精通不少魔法,在自卫时能运用得相当出色。"
"杀死这些人的不是魔法。老头和另外两人死于箭伤,一个被匕首刺穿心脏,还有四个死于…呃…某种我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人显得局促不安,仿佛发现了比普通强盗袭击可怕得多的事物。
"他的箭术确实精湛,指哪射哪,"塔尔格斯扯着谎。"但你说没在死人堆里找到男孩?至少在这片狼藉中算个好消息。"他用手帕捂着鼻子,往马车里张望。"要是强盗没把东西都抢光的话…"
"我看他们 什么都没拿警长说着,示意整个队伍继续前进。"好武器散落一地,老头腰包里的钱也没动…不过那马车里有些怪东西。卷轴和装着不知名粉末的罐子,我从没闻过那种味道。但既然你说他是个法师,这就说得通了。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能杀光所有强盗,自己却送了命。"
"我们都想听这个故事,可惜永远听不到了。"塔尔格斯踢马远离发臭的马车,示意杰克斯跟上。"警长先生,烦请你把马车和里面的东西安全存放在蓟花镇。行会会派人来清点可回收的物品。"
“什么行会?我们凭什么不能检查法师的东西?是我们发现的空马车,按法律这些都该归蓟花镇所有。”
"从法律上说您或许没错,先生。把找到的武器和钱当作酬劳拿去吧,我们不需要那些。但除非蓟花镇住着个像样的巫师,我建议你们别乱碰那些最好留给懂法术的人处理的东西。"他催马小跑起来,回头喊道:"您觉得哪个行会会和巫师打交道呢?"
塔格斯和贾克斯沿着来路策马返回,对身后那群乌合之众的低声咒骂充耳不闻。他们至少确认了科里利安已死,而那件武器正在某处游荡。两人保持着节省体力的行进速度;距离特威林还有三天路程,塔格斯觉得自己需要这么长时间来构思一个像样的说辞,向刺客宗师解释这次行动的失败。
"站住,小妞!"一个魁梧的守卫厉声喝道,挡在通往行会会长庄园的锻铁大门前。大门如常在天黑后紧闭闩锁,这让米娅觉得守卫的警告有些可笑。
"难道你觉得我会直接撞门而入?"她讥讽道,托着阵阵抽痛的手臂,呼吸粗重而断续。连日不眠不休的奔波让她精疲力竭;疲惫感与塔格斯药水的残余效力令她头晕目眩。"我为宗师办事,守卫,如你所见,"她举起变形的手腕,"这差事可不太轻松。我必须立刻见他!我是米娅;与猎人大师塔格斯共事。"
"啊,我们接到通知说会有人从塔格斯来,所以这个可以让你通过大门。"他们拧开吱呀作响的门闩,将沉重的门扇打开一条刚好容她通过的缝隙。她正要往主宅走去,守卫突然厉声道:"别那么着急!我只说过这个能让你进门。没有随从陪同,你可不能在庄园里到处乱跑。"他向站在门柱旁的另一名守卫打了个响指。"霍拉斯,你跟她一起去。看她那条胳膊的样子,你最好叫个伙计去请个医师来。"
"是,长官!"霍拉斯应声道,走到米娅身旁。"走吧,丫头,不过得按我的步调来,不是你的。"
"行。"米娅已经没力气争辩了。她只需要强撑着把发现的情况告诉祖父大人,然后就能休息了。"带路吧!"
两人进入主宅,立即又遇到两名守卫。简短说明需要召唤祖父后,其中一名守卫便去寻找公会会长的贴身男仆。米娅知道,这位男仆不仅照料祖父的衣物,更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未经这位男仆引见,谁都无法面见祖父。米娅趁机环顾四周—她从未被允许进入庄园主体建筑。门厅的拱顶高达两层楼,穹顶中央悬挂着一盏精美绝伦的锻铁枝形吊灯。缠绕灯架上的灯火已调暗,她能看见整个装置可通过滑轮系统的粗铁链降下。门厅最显眼的是气势恢宏的白色大理石阶梯,优雅地向上延伸至顶端分叉,通向二楼两侧翼楼。
等待时她思绪飘远,短途奔跑后的呼吸很快平复。随着心跳渐缓,手臂的抽痛节奏也慢了下来。一名守卫递来水囊,她接过饮下,甘洌清水冲净了喉间黏腻尘土。当那个她认得的肥胖男子—祖父的贴身男仆—从楼上宽阶走下时,疼痛与疲惫已让她站着打起了瞌睡。
"这究竟怎么回事?"男子上下打量着她问道,而带他前来的守卫正小跑着去寻找治疗师。
"我叫米娅,"她说道,努力保持着冷静克制的语气,肿胀的手臂每抽痛一下都让她几乎要喊出声来,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我是猎人塔格斯大师的手下。我有重要情报必须立刻禀告祖父大人。我 必须 见他。"
“你的手臂是怎么伤的?”
米娅愣怔了半秒,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他妈有什么关系?"
"区别在于你是能见到祖父大人,还是接下来几天都要在地牢墙上当装饰品。"他的语气平淡,眼神却锋利如双刃匕首。"回答我。"
"行。"米娅咬着嘴唇压住怒火。"我为了尽快赶来这里骑死了匹马,结果那畜生倒下时压断了我的胳膊。在蛇道和铁匠街拐角处,鹅卵石路上骑得太快。剩下路程我是跑着来的。"她怒视着他,两人目光交锋。她毫不怀疑这人能在自己拔剑前就杀了她,但也确信若是祖父大人知道他耽误了消息,定会把他剥了皮钉在墙上。"现在,我能见他了吗?"
"明早再说。"他转身欲走,她却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等一下!" 钢刃出鞘的摩擦声让她松开了手,甚至还没等那位侍从用阴毒的目光瞪向她。两名守卫已拔出佩剑,一柄从侧面直指她的咽喉,另一柄在她背后蓄势待发—她确信那足以劈开自己的头骨。她将手缓缓从侍从臂膀移开,掌心向上以示无害。
"听我解释。"她深吸一口气瞥向右侧守卫,但对方并未放下兵刃。"我有关于'祖父'重要之物的消息。若不让面见,只需转告我找到了他的兵器。他定会召见。若明日黎明前他不得知此事, 我们 的性命都将 贱如唾沫!”
侍从转身挥退守卫,圆润的肩膀突然绷紧。"由我判定何事对'祖父'重要,小丫头。"他逼近半步,"今夜他有贵客作陪,大抵要畅饮至破晓。"又半步,嘴唇扭曲成野兽般的狞笑。"我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打扰。"再半步,他的鼻尖距她仅咫尺之遥,每个字都喷吐着灼热气息。"偏有个黄毛丫头跑来 对我 宣称她的事比'刺客宗师'亲口下达的禁扰令更重要!"狞笑突然化作令人作呕的谄笑,"在慎重考虑违抗'刺客宗师'命令的后果后,我决定破例让你 明…早…觐见!”
她站在那里怒火中烧,看着那个蠢货转身大步走回气势恢宏的阶梯,他那洋洋得意的神情比她抽痛的手臂更让人难受。
"狂妄自大的白痴!"她啐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在大理石主楼梯最底层的台阶坐下,将受伤的手臂搁在膝上。
"你不能待在这儿,小姐,"一名守卫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那就把我赶走啊!"她龇牙咧嘴地往后靠去,疲惫地交叠双腿。"他们大可以把你们埋在那个趾高气扬的混蛋旁边—就是那个阻止我给'祖父'送信的蠢货。那封信他 特别 嘱咐要等的。"
守卫们面面相觑,那个领她穿过庭院的人说:"她归你管了,杰弗。我得回岗位了。"
当大门守卫离开时,一个身穿深红色长袍、面容疲惫的男人从侧廊进入门厅,由那个召唤过管家的守卫陪同。他走向两人,打量着仰面躺着的女孩—她手臂还搁在膝上,以及站在她身旁的守卫;后者显然正为如何处置她而犯难。
"想必这位女士就是需要我照料的人。"治疗师对着守卫挑了挑眉,在米娅身旁跪下。"我猜是手臂受伤?"
"是啊。"米娅抬起变形的手臂给他看。"我想不是骨折就是扭伤。"
"开什么玩笑?至少是骨折,我看!"男人从袍子底下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剪刀,开始剪她绣花衬衫的袖口。
“喂,等等!这可是新做的束腰外衣!”
"好吧,我必须看看你的手臂!" 他蹲坐下来,双臂交叉。"肿胀成这样你根本卷不起袖子。要么让我剪开它,要么脱掉它。"
"行,但你得帮我。"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开始掀衣服下摆。
"喂!" 守卫的声音尖利,脸色涨红。"你不能在这脱衣服!"
"把话说清楚,杰弗。"米娅平静地说,继续掀着衣摆,在医师的帮助下把衣服从头顶脱了下来。"我要留在这里直到见到祖父。除非你接到明确命令不准我待在这儿,否则你不会惹上麻烦,也不会像那个侍从—很可能还有我—那样明早就变成一具尸体。"
让守卫松了口气的是,外袍下面她还穿了件亚麻衬衣。不过至少对他来说不幸的是,先前的奔跑让衣料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当医师小心翼翼帮她脱出受伤的手臂时,她疼得倒抽凉气。
"别动,"医师说着缓缓转动她的手臂,又引来一声痛呼。"接骨前我得先把断骨复位。"
"杰弗!"她突然对守卫喝道—对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半裸女子坐在 他的 台阶上,至少是他负责看守的台阶。"有手帕吗?"
"呃,有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要这个干嘛?"
她从他指间一把夺过手帕。"因为我可不想在他矫正这玩意的时候震碎窗户!"她把手帕塞进嘴里,向治疗师点了点头。她很满意自己没有低估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也没有低估需要用手帕堵住尖叫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