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这个孩子，马尔科姆想，现在他终于能过上像样的生活，却又遇到了这种事情，人生全都乱套了⋯⋯但现在，他已经成长为一个令人安心的男子汉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只要他走出这幢房子，就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还有埃莉了。
“我爱你。”马尔科姆说道。
亚历山大点点头答道：“我也爱你。”
他们拥抱在一起。马尔科姆想，上帝啊，他真的长大了。只有一名父亲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一路并肩走到现在。他的孩子正是在他眼前一点点长大的。马尔科姆抬起头，望向埃莉。他能看出来，埃莉心中非常害怕，但就像亚历山大一样，她竭力不表露出自己的恐惧。
埃莉只是说：“时刻小心，好吗？”
科巴等待着，直到灰色走进市长办公室，报告说他们找到的所有人类都被聚集到一起，囚禁在灰色选中的地方。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一条隧道穿过一座山丘，一道栅栏横在隧道口。灰色说，他们已经封锁了隧道的另一端，并关好了隧道口的栅栏。
也是一件人类的礼物，科巴想。他知道，原先人类会将生病的人进行隔离。也许他们在瘟疫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将生病的人关在那里。现在，人类就是瘟疫。科巴必须将他们进行隔离。
隧道附近能看见许多老旧的标记和图画。其中许多都描绘着猿或者半猿半怪物的怪物。科巴认为这样很好。他就是想让人类把猿看做是怪物。让他们只要活着，就会害怕猿吧。让他们真正明白，什么才是恐惧。
他走到那道栅栏前。栅栏的另外一侧是几百个挤在一起的人类。拥挤的人群一直延伸进黑暗的隧道内部，让科巴看不出这里一共关押了多少人。科巴爬上一辆汽车，让隧道中所有人类都能看到他。守卫栅栏的猿纷纷让到两边。
“人类。”科巴的话很简单，“你们将侍奉猿⋯⋯或者去死。”
猿们嚎叫着，跺着脚，挥舞着手中的枪。栅栏里面，人类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保持着沉默。他们肯定想知道，侍奉猿意味着什么。科巴现在还不会告诉他们，就让他们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活在笼子里吧，就让他们体验一下猿类曾经的生活⋯⋯
直到凯撒带领所有猿赢得了自由。
科巴将这个念头用力压了下去。凯撒在猿类需要他的时候，成为了猿类的领袖。现在，猿类需要的是科巴。他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队伍。
“肯定还有更多的人类，去找到他们！”
猿类立刻开始行动了。
蓝眼在猿群中移动着。猿们已经分散成一支支搜索小队。蓝眼看到，栅栏前的空地对面的一辆巴士门前有两名持枪的猿在站岗。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辆巴士里面有一只大猩猩。是卢卡。那里还有其他猿——洛基正向巴士的窗外望着，双眼因为儿子的死亡而变得空洞无神。莫里斯靠在巴士尾部。惊骇的蓝眼看到那只红毛猩猩正向他抬起头。
蓝眼开始打手语。他将双手紧贴在肚子上，这样就只有莫里斯才能看见了。
我会⋯⋯
但莫里斯摇了摇头。他举起双手，让蓝眼看到他的手已被捆住。然后，他努力用被捆住的手向蓝眼打出手语。
保护好你自己。突然间，蓝眼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没有去查找那是谁的眼睛，而是立刻随同一支搜索队出发了。
猿类团结才会强大，他心中想道。科巴统率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原先的传统便已濒临灭亡。蓝眼一边跑着，一边开始自问，他是科巴的追随者，还是凯撒的儿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同为这两者。
马尔科姆以步行的最快速度移动着。他尽可能紧贴着街道边缘，一直走下太平洋高地，穿过日本街和田德隆区。这两处社区都遭到了彻底的破坏。
在靠近安置所的地方，他开始警惕周围是否有猿类出没，并且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如果他要拿到埃莉的医疗器械，他就必须找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来。他不断地蜷伏在废墟的缝隙中，倾听周围是否有猿类的声音，观察附近的屋顶和灯柱，然后伏低身子向前快跑一段。他就这样一直跑到安置所附近，向安置所窥望过去。
他被自己见到的情景吓了一跳。安置所的拱门已经坍塌了。一辆坦克压在一根倒下的门柱上。类人猿正自由地在那里进进出出。他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踪影，却看到了许多尸体。他们被类人猿搬到被摧毁的防御工事外面，堆成了许多堆。
至少有几十个人类。绝大多数是男人，但也能看到女人和孩子。
其他人在哪里？安置所中有足足超过一千人。
一头正在巡逻的猿向街道上望过来。他的目光不时会扫过马尔科姆藏身的地方。马尔科姆缩回身子，寻找一个能迅速逃走的方向。如果他被捉住，那么他就没办法救助凯撒或者其他任何人了。
到这里来真是个愚蠢的主意，但医院对他来说太远了，要赶过去绝对不现实。那样的话，凯撒等不到他回去就要死了。而且，如果他在医院中找不到合用的器械，那么他就只会浪费掉宝贵的时间。现在最有可能帮助他赌赢这一局的就是埃莉在安置所中的住处。只是那里一定有很多猿。
这个街区的更远处是港湾区地铁站的入口。马尔科姆向那里挪过去，他想要尽快地移动，同时又要避开类人猿的目光，并竭力保持悄无声息。他一直来到地铁门口，推开玻璃门，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指在玻璃门上沉积十年的灰尘中留下印迹。然后，他走下黑暗的楼梯，一只手摸着墙壁，以免自己因为看不见路而摔跌下去，同时在脑子里拼命回忆着地铁站的结构。
他沿着一条隧道走进一个功能楼梯井的入口。一走进去，他就看到了一点光芒——楼梯井底部的一只灯泡还亮着，让他吃了一惊。能有人把这里的灯点亮，实在是太好了，他心里想着，哈！
继续向下，就会有一道防火门通向一片结构区。马尔科姆很幸运。除了一些来自于上方火场中的烟雾，这里的情况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当猴流感袭来的时候，这个地铁站正在扩建，让地铁能够从地下与新建成的那座摩天大楼相连接。扩建工程在隧道刚打通，构架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类人猿不可能知道这里，除非他们已经详细探索过这座摩天大楼的地下部分，但马尔科姆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根据他对类人猿的了解，他们更喜欢向上，而不是向下看。
他不能忘记，这些并不是普通的类人猿。他在冒很大的险，甚至可能比返回类人猿的村庄更加危险。
不管怎样，他想，我总算是找到路了。为什么不试试自己的运气？
他贴在墙边，在灯光昏暗的地底向前摸索。这里还有几只亮着的工作灯能够帮助他看清道路。但他并不敢走进灯光中，每次都竭力绕过了投射在地上的黄色光圈。这里到处都贴着黄色的建筑胶带，还有被丢弃的各种设备——混凝土搅拌机、山猫挖掘机、搬运叉车、一堆堆袋装水泥和一卷卷导管。他一直走到隧道尽头，找到了一道门。如果他记得不错，这道门后就是摩天大楼的地下部分。
马尔科姆走过那道门，继续缓步向前行进，同时仔细倾听来自于每一个角落的声音。他穿过地下室，到达了安置所的地面一层。这里也是一片漆黑。他只能用手指摸索着，向前移动。忽然，一丝亮光在前方闪过。他向那里走去，不时停下来，听一听声音。这里唯一的声音就是他的呼吸声，也是他拼命想要压低的声音。
他打开一道门，走进了一间零售商场。这里到处都是垃圾，地面上能看到血迹，但没有猿或者人的影子。他悄悄溜到商店前半部分。这里被安置所改造成了一处交易货栈。不久之前，这里的货架上还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从针线到胶水、太阳镜，无所不有，甚至还有安置所的几名医生亲手调制的药剂。现在，所有东西都散落在地上，而且其中早已找不到能供马尔科姆使用的东西了。
来到商店前面，马尔科姆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集市区，还有损毁的安置所大门。商铺店面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子弹孔。瓦砾堆和各种垃圾覆盖了地面。他们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变得和城市中其他的地方一样荒凉破败。
但，人们都去哪里了？
虽然心中惶恐不安，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在他们救活凯撒之后，自然会找到答案。所以，马尔科姆快速通过集市的一角，向埃莉的寓所跑去。那是在面对大楼主体部分的一座副楼的第三层。他经过了一条安置所内部的街道才到达那里。一进房间，他便匆忙地将所有看上去和医药有关的东西都塞进自己的露营包中。
他在埃莉的房间里刚刚待了两分钟，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他来到窗边，看见两头猿正将两名女子从藏身之处赶到街上。马尔科姆将额头顶在窗玻璃上。类人猿又回到安置所中，进行扫荡了。三头猿刚刚走进埃莉房间所在的副楼，现在应该就在他的脚下。
马尔科姆又将一只小急救包塞进背包中，向门口走去。到了走廊里，他开始犹豫。向左还是向右？两个方向都有楼梯，而且和这个房间的距离也是一样的。
向左，他做出了决定，便向楼梯井跑去。将楼梯间的门在身后关上，他轻手轻脚地向楼下走去。当他听见下面传来类人猿的声音，急忙转头向上，双脚却在台阶上踏出了一点声音。这声音一直在楼梯间里回荡，引起了类人猿的警惕。他们立刻咆哮示警。马尔科姆毫不停顿地向上跑了两层楼，才停下脚步，朝下方瞥了一眼，看到类人猿正紧追在后面。
他踢开另一道门，冲进一条走廊。这里的环境和埃莉房间所在的那一层完全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被毁坏了。类人猿对这里的搜查进行得非常彻底。他们打破墙壁，洗劫了整个楼层。马尔科姆冲进一个房间，又钻过房间之间墙壁上的窟窿，尽可能让他和追逐者之间的道路变得更加复杂。
类人猿已经跑进了他身后的走廊。马尔科姆最后转了一个弯，进入了走廊中部的一个套房中的一个小间里。就在他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里，类人猿已经嚎叫着冲了进去，要把他从房间里吓出来。他们的招数差一点就奏效了。但马尔科姆还是像在森林里一样，躲在角落里，竭尽全力一动不动，只等那些猿跑过去。果然，类人猿的吼叫声渐渐远去，他们已经进入到这一层的另一部分。现在，他也许能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了。
马尔科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转身向屋外走去——却差一点撞上了一头持枪的猿。他就站在马尔科姆的身后。
马尔科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身子也无法再动一下。片刻之后，他的心脏重新跳了起来。他觉得对面这只猿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他认出了这只猿。
是蓝眼。
这只黑猩猩和马尔科姆对望着，表情复杂难解。马尔科姆感觉到自己喉咙发干。他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他发出声音，蓝眼已经将一只手捂在他的嘴上。
马尔科姆的身子僵住了。
一只类人猿巡逻队正从房门外走过，随手打烂了身边所有的东西，依然在尝试把马尔科姆吓出来。
他们走过之后，蓝眼才放下手。自始至终，他一直在注视着马尔科姆的眼睛。但现在，他把目光别向了一旁。马尔科姆觉得，他在这只黑猩猩的脸上看到了惭愧。
冒险试一试，他心里想，为什么不呢？毕竟，蓝眼刚刚救了你的命。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堕落成科巴的盖世太保。
“听我说。”马尔科姆悄声说道，“你的父亲。”
正在转身离开的蓝眼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然后，他缓缓地转回身，端起了手中的枪。
“他还活着。”马尔科姆说，“是真的，我发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但你首先必须把我从这里带出去，他心里想。蓝眼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是一种判断对方是否在骗自己的眼神。说谎的人大概都会在这样的瞪视下崩溃。
马尔科姆并没有崩溃。
他任由蓝眼用枪筒把他顶到满是垃圾的走廊里。其他在走廊里巡逻的猿都冲着马尔科姆的脸尖叫着，仿佛要咬他一口的样子。马尔科姆低垂着头，全然不理睬他们。等他们玩够了这种游戏，蓝眼已经推着他走下楼梯，来到街上。他们一直走过集市，出了安置所。马尔科姆看到另一些猿也都在押解着人类囚犯。有一些人受了伤，有些人明显遭到了殴打。蓝眼手中提着他的露营包，继续执行着他们的计策。
在前面，马尔科姆认出了另一只黑猩猩。那是科巴的一名随从，毛色比较浅的那一个。他正在砸着什么东西——马尔科姆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那么干。看到马尔科姆，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猜，我是一份特殊的战利品。马尔科姆想。
那头灰色的黑猩猩和蓝眼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他好像很想跟上他们。马尔科姆不知道他是看出了他们的破绽，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看样子，蓝眼已经惹上了麻烦，他心里想，科巴的跟班不信任他。灰色的黑猩猩站直了身子。蓝眼用枪管狠狠捅了马尔科姆一下，恰好捅在他肩胛上被岩石撞过的那个地方，痛得马尔科姆打了个趔趄。三次了，马尔科姆想，真他妈倒霉？
他低声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灰色黑猩猩赞许地吼了两声。蓝眼则推着马尔科姆继续向前走去，逼着他沿街道一直前行。直到他们绕过一个街角之后，蓝眼哼了一声。马尔科姆回过头，看到年轻的黑猩猩向一条巷子走了过去。他急忙跟了过去。
当他们返回太平洋高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凯撒还在马尔科姆早上离开的地方，躺倒在沙发上。他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埃莉和亚历山大陪在他的身边。
“感谢上帝。”一看到马尔科姆，埃莉立刻说道。马尔科姆将露营包递了过去，她急忙接了过来。看到蓝眼走进来，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年轻的黑猩猩警惕地环顾周围，仿佛他依旧在怀疑这只是一个陷阱。
凯撒在沙发上轻唤了一声。蓝眼猛地转过头，丢下枪，跑过房间，跪倒在父亲的身边。两只猿将前额贴在一起。蓝眼的表情如果换在人身上，那个人一定已经热泪盈眶了。
“你的妈妈⋯⋯你的弟弟。”凯撒说，“都安全吗？”
蓝眼点点头，用手语说了些什么。然后，他解开绷带，看到了凯撒受到的枪伤，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马尔科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炽烈的怒火突然从他体内喷发出来，让马尔科姆开始怀疑自己带他来这里会不会是个错误。也许，他在安置所的时候还是应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
“不。”凯撒伸手抓住了蓝眼的手臂。蓝眼依旧在瞪着马尔科姆，让人见之胆寒——就像科巴一样。“不是人类，”凯撒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科巴。”
蓝眼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瞬间充满了惊愕。然后，他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愤怒改变了目标。马尔科姆相信，这次蓝眼的目标总算是找对了。也许现在让事实大白于天下，也还是有意义的。蓝眼低垂下头，显得羞愧而又恼恨。
埃莉推了马尔科姆一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爱你。”马尔科姆说道。
亚历山大点点头答道：“我也爱你。”
他们拥抱在一起。马尔科姆想，上帝啊，他真的长大了。只有一名父亲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一路并肩走到现在。他的孩子正是在他眼前一点点长大的。马尔科姆抬起头，望向埃莉。他能看出来，埃莉心中非常害怕，但就像亚历山大一样，她竭力不表露出自己的恐惧。
埃莉只是说：“时刻小心，好吗？”
科巴等待着，直到灰色走进市长办公室，报告说他们找到的所有人类都被聚集到一起，囚禁在灰色选中的地方。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一条隧道穿过一座山丘，一道栅栏横在隧道口。灰色说，他们已经封锁了隧道的另一端，并关好了隧道口的栅栏。
也是一件人类的礼物，科巴想。他知道，原先人类会将生病的人进行隔离。也许他们在瘟疫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将生病的人关在那里。现在，人类就是瘟疫。科巴必须将他们进行隔离。
隧道附近能看见许多老旧的标记和图画。其中许多都描绘着猿或者半猿半怪物的怪物。科巴认为这样很好。他就是想让人类把猿看做是怪物。让他们只要活着，就会害怕猿吧。让他们真正明白，什么才是恐惧。
他走到那道栅栏前。栅栏的另外一侧是几百个挤在一起的人类。拥挤的人群一直延伸进黑暗的隧道内部，让科巴看不出这里一共关押了多少人。科巴爬上一辆汽车，让隧道中所有人类都能看到他。守卫栅栏的猿纷纷让到两边。
“人类。”科巴的话很简单，“你们将侍奉猿⋯⋯或者去死。”
猿们嚎叫着，跺着脚，挥舞着手中的枪。栅栏里面，人类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保持着沉默。他们肯定想知道，侍奉猿意味着什么。科巴现在还不会告诉他们，就让他们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活在笼子里吧，就让他们体验一下猿类曾经的生活⋯⋯
直到凯撒带领所有猿赢得了自由。
科巴将这个念头用力压了下去。凯撒在猿类需要他的时候，成为了猿类的领袖。现在，猿类需要的是科巴。他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队伍。
“肯定还有更多的人类，去找到他们！”
猿类立刻开始行动了。
蓝眼在猿群中移动着。猿们已经分散成一支支搜索小队。蓝眼看到，栅栏前的空地对面的一辆巴士门前有两名持枪的猿在站岗。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辆巴士里面有一只大猩猩。是卢卡。那里还有其他猿——洛基正向巴士的窗外望着，双眼因为儿子的死亡而变得空洞无神。莫里斯靠在巴士尾部。惊骇的蓝眼看到那只红毛猩猩正向他抬起头。
蓝眼开始打手语。他将双手紧贴在肚子上，这样就只有莫里斯才能看见了。
我会⋯⋯
但莫里斯摇了摇头。他举起双手，让蓝眼看到他的手已被捆住。然后，他努力用被捆住的手向蓝眼打出手语。
保护好你自己。突然间，蓝眼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没有去查找那是谁的眼睛，而是立刻随同一支搜索队出发了。
猿类团结才会强大，他心中想道。科巴统率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原先的传统便已濒临灭亡。蓝眼一边跑着，一边开始自问，他是科巴的追随者，还是凯撒的儿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同为这两者。
马尔科姆以步行的最快速度移动着。他尽可能紧贴着街道边缘，一直走下太平洋高地，穿过日本街和田德隆区。这两处社区都遭到了彻底的破坏。
在靠近安置所的地方，他开始警惕周围是否有猿类出没，并且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如果他要拿到埃莉的医疗器械，他就必须找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来。他不断地蜷伏在废墟的缝隙中，倾听周围是否有猿类的声音，观察附近的屋顶和灯柱，然后伏低身子向前快跑一段。他就这样一直跑到安置所附近，向安置所窥望过去。
他被自己见到的情景吓了一跳。安置所的拱门已经坍塌了。一辆坦克压在一根倒下的门柱上。类人猿正自由地在那里进进出出。他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踪影，却看到了许多尸体。他们被类人猿搬到被摧毁的防御工事外面，堆成了许多堆。
至少有几十个人类。绝大多数是男人，但也能看到女人和孩子。
其他人在哪里？安置所中有足足超过一千人。
一头正在巡逻的猿向街道上望过来。他的目光不时会扫过马尔科姆藏身的地方。马尔科姆缩回身子，寻找一个能迅速逃走的方向。如果他被捉住，那么他就没办法救助凯撒或者其他任何人了。
到这里来真是个愚蠢的主意，但医院对他来说太远了，要赶过去绝对不现实。那样的话，凯撒等不到他回去就要死了。而且，如果他在医院中找不到合用的器械，那么他就只会浪费掉宝贵的时间。现在最有可能帮助他赌赢这一局的就是埃莉在安置所中的住处。只是那里一定有很多猿。
这个街区的更远处是港湾区地铁站的入口。马尔科姆向那里挪过去，他想要尽快地移动，同时又要避开类人猿的目光，并竭力保持悄无声息。他一直来到地铁门口，推开玻璃门，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指在玻璃门上沉积十年的灰尘中留下印迹。然后，他走下黑暗的楼梯，一只手摸着墙壁，以免自己因为看不见路而摔跌下去，同时在脑子里拼命回忆着地铁站的结构。
他沿着一条隧道走进一个功能楼梯井的入口。一走进去，他就看到了一点光芒——楼梯井底部的一只灯泡还亮着，让他吃了一惊。能有人把这里的灯点亮，实在是太好了，他心里想着，哈！
继续向下，就会有一道防火门通向一片结构区。马尔科姆很幸运。除了一些来自于上方火场中的烟雾，这里的情况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当猴流感袭来的时候，这个地铁站正在扩建，让地铁能够从地下与新建成的那座摩天大楼相连接。扩建工程在隧道刚打通，构架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类人猿不可能知道这里，除非他们已经详细探索过这座摩天大楼的地下部分，但马尔科姆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根据他对类人猿的了解，他们更喜欢向上，而不是向下看。
他不能忘记，这些并不是普通的类人猿。他在冒很大的险，甚至可能比返回类人猿的村庄更加危险。
不管怎样，他想，我总算是找到路了。为什么不试试自己的运气？
他贴在墙边，在灯光昏暗的地底向前摸索。这里还有几只亮着的工作灯能够帮助他看清道路。但他并不敢走进灯光中，每次都竭力绕过了投射在地上的黄色光圈。这里到处都贴着黄色的建筑胶带，还有被丢弃的各种设备——混凝土搅拌机、山猫挖掘机、搬运叉车、一堆堆袋装水泥和一卷卷导管。他一直走到隧道尽头，找到了一道门。如果他记得不错，这道门后就是摩天大楼的地下部分。
马尔科姆走过那道门，继续缓步向前行进，同时仔细倾听来自于每一个角落的声音。他穿过地下室，到达了安置所的地面一层。这里也是一片漆黑。他只能用手指摸索着，向前移动。忽然，一丝亮光在前方闪过。他向那里走去，不时停下来，听一听声音。这里唯一的声音就是他的呼吸声，也是他拼命想要压低的声音。
他打开一道门，走进了一间零售商场。这里到处都是垃圾，地面上能看到血迹，但没有猿或者人的影子。他悄悄溜到商店前半部分。这里被安置所改造成了一处交易货栈。不久之前，这里的货架上还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从针线到胶水、太阳镜，无所不有，甚至还有安置所的几名医生亲手调制的药剂。现在，所有东西都散落在地上，而且其中早已找不到能供马尔科姆使用的东西了。
来到商店前面，马尔科姆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集市区，还有损毁的安置所大门。商铺店面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子弹孔。瓦砾堆和各种垃圾覆盖了地面。他们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变得和城市中其他的地方一样荒凉破败。
但，人们都去哪里了？
虽然心中惶恐不安，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在他们救活凯撒之后，自然会找到答案。所以，马尔科姆快速通过集市的一角，向埃莉的寓所跑去。那是在面对大楼主体部分的一座副楼的第三层。他经过了一条安置所内部的街道才到达那里。一进房间，他便匆忙地将所有看上去和医药有关的东西都塞进自己的露营包中。
他在埃莉的房间里刚刚待了两分钟，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他来到窗边，看见两头猿正将两名女子从藏身之处赶到街上。马尔科姆将额头顶在窗玻璃上。类人猿又回到安置所中，进行扫荡了。三头猿刚刚走进埃莉房间所在的副楼，现在应该就在他的脚下。
马尔科姆又将一只小急救包塞进背包中，向门口走去。到了走廊里，他开始犹豫。向左还是向右？两个方向都有楼梯，而且和这个房间的距离也是一样的。
向左，他做出了决定，便向楼梯井跑去。将楼梯间的门在身后关上，他轻手轻脚地向楼下走去。当他听见下面传来类人猿的声音，急忙转头向上，双脚却在台阶上踏出了一点声音。这声音一直在楼梯间里回荡，引起了类人猿的警惕。他们立刻咆哮示警。马尔科姆毫不停顿地向上跑了两层楼，才停下脚步，朝下方瞥了一眼，看到类人猿正紧追在后面。
他踢开另一道门，冲进一条走廊。这里的环境和埃莉房间所在的那一层完全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被毁坏了。类人猿对这里的搜查进行得非常彻底。他们打破墙壁，洗劫了整个楼层。马尔科姆冲进一个房间，又钻过房间之间墙壁上的窟窿，尽可能让他和追逐者之间的道路变得更加复杂。
类人猿已经跑进了他身后的走廊。马尔科姆最后转了一个弯，进入了走廊中部的一个套房中的一个小间里。就在他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里，类人猿已经嚎叫着冲了进去，要把他从房间里吓出来。他们的招数差一点就奏效了。但马尔科姆还是像在森林里一样，躲在角落里，竭尽全力一动不动，只等那些猿跑过去。果然，类人猿的吼叫声渐渐远去，他们已经进入到这一层的另一部分。现在，他也许能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了。
马尔科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转身向屋外走去——却差一点撞上了一头持枪的猿。他就站在马尔科姆的身后。
马尔科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身子也无法再动一下。片刻之后，他的心脏重新跳了起来。他觉得对面这只猿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他认出了这只猿。
是蓝眼。
这只黑猩猩和马尔科姆对望着，表情复杂难解。马尔科姆感觉到自己喉咙发干。他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他发出声音，蓝眼已经将一只手捂在他的嘴上。
马尔科姆的身子僵住了。
一只类人猿巡逻队正从房门外走过，随手打烂了身边所有的东西，依然在尝试把马尔科姆吓出来。
他们走过之后，蓝眼才放下手。自始至终，他一直在注视着马尔科姆的眼睛。但现在，他把目光别向了一旁。马尔科姆觉得，他在这只黑猩猩的脸上看到了惭愧。
冒险试一试，他心里想，为什么不呢？毕竟，蓝眼刚刚救了你的命。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堕落成科巴的盖世太保。
“听我说。”马尔科姆悄声说道，“你的父亲。”
正在转身离开的蓝眼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然后，他缓缓地转回身，端起了手中的枪。
“他还活着。”马尔科姆说，“是真的，我发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但你首先必须把我从这里带出去，他心里想。蓝眼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是一种判断对方是否在骗自己的眼神。说谎的人大概都会在这样的瞪视下崩溃。
马尔科姆并没有崩溃。
他任由蓝眼用枪筒把他顶到满是垃圾的走廊里。其他在走廊里巡逻的猿都冲着马尔科姆的脸尖叫着，仿佛要咬他一口的样子。马尔科姆低垂着头，全然不理睬他们。等他们玩够了这种游戏，蓝眼已经推着他走下楼梯，来到街上。他们一直走过集市，出了安置所。马尔科姆看到另一些猿也都在押解着人类囚犯。有一些人受了伤，有些人明显遭到了殴打。蓝眼手中提着他的露营包，继续执行着他们的计策。
在前面，马尔科姆认出了另一只黑猩猩。那是科巴的一名随从，毛色比较浅的那一个。他正在砸着什么东西——马尔科姆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那么干。看到马尔科姆，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猜，我是一份特殊的战利品。马尔科姆想。
那头灰色的黑猩猩和蓝眼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他好像很想跟上他们。马尔科姆不知道他是看出了他们的破绽，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看样子，蓝眼已经惹上了麻烦，他心里想，科巴的跟班不信任他。灰色的黑猩猩站直了身子。蓝眼用枪管狠狠捅了马尔科姆一下，恰好捅在他肩胛上被岩石撞过的那个地方，痛得马尔科姆打了个趔趄。三次了，马尔科姆想，真他妈倒霉？
他低声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灰色黑猩猩赞许地吼了两声。蓝眼则推着马尔科姆继续向前走去，逼着他沿街道一直前行。直到他们绕过一个街角之后，蓝眼哼了一声。马尔科姆回过头，看到年轻的黑猩猩向一条巷子走了过去。他急忙跟了过去。
当他们返回太平洋高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凯撒还在马尔科姆早上离开的地方，躺倒在沙发上。他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埃莉和亚历山大陪在他的身边。
“感谢上帝。”一看到马尔科姆，埃莉立刻说道。马尔科姆将露营包递了过去，她急忙接了过来。看到蓝眼走进来，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年轻的黑猩猩警惕地环顾周围，仿佛他依旧在怀疑这只是一个陷阱。
凯撒在沙发上轻唤了一声。蓝眼猛地转过头，丢下枪，跑过房间，跪倒在父亲的身边。两只猿将前额贴在一起。蓝眼的表情如果换在人身上，那个人一定已经热泪盈眶了。
“你的妈妈⋯⋯你的弟弟。”凯撒说，“都安全吗？”
蓝眼点点头，用手语说了些什么。然后，他解开绷带，看到了凯撒受到的枪伤，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马尔科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炽烈的怒火突然从他体内喷发出来，让马尔科姆开始怀疑自己带他来这里会不会是个错误。也许，他在安置所的时候还是应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
“不。”凯撒伸手抓住了蓝眼的手臂。蓝眼依旧在瞪着马尔科姆，让人见之胆寒——就像科巴一样。“不是人类，”凯撒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科巴。”
蓝眼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瞬间充满了惊愕。然后，他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愤怒改变了目标。马尔科姆相信，这次蓝眼的目标总算是找对了。也许现在让事实大白于天下，也还是有意义的。蓝眼低垂下头，显得羞愧而又恼恨。
埃莉推了马尔科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