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两只大猩猩砸开了这幢建筑沉重的大门。猿们蜂拥而入，上下打量着这里高大的穹顶，大厅周围的楼梯和半开放式的高层走廊。蓝眼很羡慕人类的建筑，还有它们的建造者。他觉得，他自己也很想建起一些木棍和泥巴窝棚以外的建筑。
大多数猿的心里并没有这种想法。他们只是涌过大厅，爬上墙壁和楼梯扶手，大呼小叫着将躲藏在房间里的人类赶出来。蓝眼知道，在这时显得太特立独行是危险的。所以他和阿什也跟随其他猿一起在每一层的悬空走廊中奔跑，闯进一道道大门，在塞满了书的书架和桌子之间寻找躲藏的人类。
“快逃！快逃！”这是人类的声音。声音从上面另一层宽阔的主楼梯中传过来。猿群冲上楼梯，蓝眼也在其中。
楼梯顶端果然有一小群人。他们逃进了一条宽走廊，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中倾泻进来。那些人一直跑过走廊，却突然停住脚步。他们发现，走廊尽头的楼梯上突然便充满了猿。蓝眼听到那些猿兴奋地尖叫着，完全淹没了人类惶恐的喊声。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蓝眼和阿什了。他们和另外几头猿转回身，开始搜索他们所在的这一层。他们跑过几条窄走廊，查看了一些办公室，然后回到楼梯上，开始下楼。蓝眼向栏杆外面望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距离他们很远，铺成地面的是闪闪发亮的抛光石板。
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群人从他们刚刚搜索过的那一层跑了出来。他们怎么会没有找到这群人？那些人类本想朝楼上跑。但他们听到了上方传来了猿类的狂野嚎叫，便转头向楼下跑了过来。
蓝眼、阿什和另一些猿正守在这里。他们看着那些人类，想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一名年纪很大的人类顶着一头乳草一样的乱发，突然向前猛冲过来，挥起一根金属棍子，打向阿什。
“我杀了你！”那名老人吼叫着，不停地挥舞着那根金属杆子，想要把猿群打退。在他身后，一名老妇人蜷缩在台阶上。蓝眼能够看出来，她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
那名老人举起金属杆，又向阿什打过来。蓝眼早就知道，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阿什只不过是在等待他耗尽体力。但老人举起的杆子并没有落下。它被猛然拽走，引得老人踉跄了一步。老人抬起头，向伸手望去。看到科巴正站在他上方的台阶上，老人不由得向台阶下退了一步。
科巴一只手摇晃着金属杆，低头看了一眼那名老年女性。然后他便盯住了男性老者，一伸手，把他推下楼梯。老者翻滚着倒在阿什脚前，发出痛楚的呻吟。他抬起头，看着阿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蓝眼知道，年老的人类正如同年老的猿。他们很容易受伤。
科巴哼了一声，引来他们的注意。当他们抬起头时，科巴将金属棍抛向阿什。阿什看着科巴。科巴点点头。蓝眼明白了。阿什要杀死这位老人，作为他忠心的证据。
老人也明白了。
“求求你，”他说着，“求你别这样。”
阿什的目光扫过一头又一头猿。他的目光和他们甫一接触，他们便都向科巴转过了头⋯⋯只有蓝眼除外。蓝眼看着他的朋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科巴走下一段阶梯，他和阿什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原先的一半。
“杀了这个人，”他低声吼道。
阿什低下头，看着老人，然后又看着手中的金属棍，低声嘟囔了些什么。蓝眼听不清他的话，只看到他用力摇了摇头。
科巴眯起了眼睛。他一直走下楼梯，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阿什。当科巴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颤抖不止的老人身前时，阿什抬起了头。蓝眼惊讶地看到，阿什的脸上燃烧起了怒火。他扔下金属棍，用手语说——
凯撒不会希望这样。
蓝眼也抬起头，看着科巴。如果阿什能够反对科巴的命令，那么他也可以。阿什是正确的，凯撒绝不会这样做，凯撒绝不会杀死一个受伤的老人，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科巴点点头，喉咙深处传来沙哑的吼声。蓝眼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科巴能够明白，他走得太远了。这一切都太激进了。蓝眼知道，自己不该反对凯撒。他那样做，实际上是给了科巴力量。现在，已经有多少猿死去了？又有多少人死去了？
蓝眼希望科巴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科巴伸出手，抓住阿什的脖子。阿什在突然袭来的恐惧中尖叫着。而科巴已经将他拖上台阶，绕进一段开放式的走廊中。蓝眼紧追上去。其他猿也跟在后面。如果科巴要对阿什施加惩罚，他们都想看看那会是怎样的惩罚。蓝眼则想要确保科巴不会伤害阿什。科巴很可能会以阿什做例子，让所有猿都感到害怕。蓝眼对此非常清楚。
蓝眼不会任由阿什受到伤害。他会反对科巴，与他的朋友站在一起。
他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当他跑到楼梯顶端，转进走廊里的时候，科巴已经将阿什举到空中，把他扔到了栏杆外面。
蓝眼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有能把目光从阿什的身上转开。
在恐惧的尖叫中，阿什一直落了下去。其他猿都保持着沉默。科巴看着坠落的阿什，听见阿什的躯体撞在下面的地板上，发出骨肉碎裂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微笑。
蓝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朋友，心脏完全被惊骇占据，没有了任何其他感觉。阿什曾经被人类伤害，却为了保护人类⋯⋯这全是因为凯撒。他的死留下了一个无法度量的空洞。
蓝眼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的错。
他抬头望向科巴，心中渴望着战斗，但科巴太强了。
“凯撒已经死了。”科巴对一片死寂的猿群说道，而他的眼睛只是盯着蓝眼，“现在，猿要服从科巴。”
蓝眼没有向科巴发起挑战。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出了其他猿都不会帮助他。
他不能孤身作战！
马尔科姆驾车驶过了金门桥，看到浓烟正从安置所那里冒起来。当他靠近哨所的时候，一个人拿着步枪从哨所中走出来，示意他们停车。马尔科姆并不打算这样做。他们需要知道安置所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市里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这样，他们才能决定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帮助凯撒。现在的问题是，情况是否已经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他们完全不能让人们看到他们的身边有一头类人猿。
那名卫兵身后又出现了一队携带武器的人。他们看上去都衣冠不整，神情萎靡。
“不要停车。”埃莉说。
她是对的。马尔科姆没有加速，但也没有刹车。他开着车径直通过了哨站。当他们从哨兵身边经过的时候，哨兵还在拼命向他们挥手。
“你们要干什么？”哨兵喊道，“赶快回来，那里不安全！嗨！”
马尔科姆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和他有任何眼神的接触。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凯撒得到治疗，同时不要让他暴露在一大群满心惶恐的持枪者面前。
他回头向那只黑猩猩瞥了一眼。他的状态似乎还可以。当他听到一阵枪声在车后响起，身子便抖动了一下。这时，在卡车的后视镜中，马尔科姆看到那些人类都躲到了哨所的防御位置后面。一队手持枪械的猿正从桥下荡上来。
“哦，上帝啊。”埃莉说道。她已经转过了身，能清楚地透过后车窗，看到战斗的情景。亚历山大也和她一起向桥头望去。那些猿正在很有纪律地开着枪，用集中火力压制哨所。看样子，他们已经见识过持枪战斗的方式了。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马尔科姆猛踩油门。车子冲下大桥，上了普西迪公园大道。
“不要去医院。”他说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要去哪儿？”埃莉问。她还在不断地回头向桥上望去。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只能这样回答。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迪维萨德罗，便向右猛打方向盘。“也许是太平洋高地。”
“太平洋高地？”
“地震以后，就没有人去过那里了。那里有汽油泄漏，有火灾⋯⋯却没有任何值得劫掠的东西，除非你想要的是贵重家具和当代艺术品。”
“看来，你的阶级意识并没有在猴流感中消亡。”埃莉说道。马尔科姆爱她的原因之一就是她那种总是出人意料的幽默感。
在卡车后座上，凯撒发出沙哑的喘息声。他应该是想说话。但他们暂时还无暇顾及凯撒。马尔科姆双眼紧盯着道路。很快，他们就爬上了太平洋高地，路面上的裂缝变成了沟壑。马尔科姆绕到街区内部的道路上，希望找到一个能够进行紧急医疗的地方。现在要阻止黑猩猩们把所有人类都杀光，可能就要指望他们车后座上的这只黑猩猩了。
不过是后猴流感时代旧金山的又一天。
“什么？”埃莉问，“你要说什么，凯撒？”
凯撒吸了一口气，才又发出声音。他的声音缓慢而又痛苦。就在这时，一个计划逐渐在马尔科姆的心中成形了。
猿们已经在市政厅里找到了将近一百个藏匿的人类。现在，他们正在将这些人赶到市政厅前的广场上。其他被俘虏的人类也都被监押在这里。狩猎进行得非常顺利——科巴相信，他已经找到了大部分人类⋯⋯他们并没有对人类进行不必要的杀戮。
他站在这座城市的领袖办公室外面的阳台上。阳台的边上还插着一面破碎成布条的旗子，在风中左右飘摆。同样是这股风，也带来了人类聚居地燃烧的烟火气味。这间办公室的门上贴着“市长”两个字。也许科巴现在就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了。他看着卫兵们将人类驱赶成一队，集中到了一个地方。人类将被监押在那里，等待科巴决定该如何处理他们。
杀掉他们是一个很简单的处理方法，也很合科巴的心意，但他认为，更聪明的办法是首先学会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利用他们，了解他们在城市中都在做些什么，懂得该如何利用电能把灯点亮。然后，在知道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以后，才把他们彻底杀光。
在科巴身后，办公室的屋门被推开了。科巴转过身，看到一队他的猿将洛基和莫里斯带了进来。莫里斯并没有反抗。他并不属于那种喜欢战斗的猿，特别是当他根本不可能取胜的时候。洛基则在另外两头黑猩猩的压按中愤怒地挣扎着。他一看到科巴，立刻吼道：
“你⋯⋯杀死⋯⋯我的儿子！”
没有错，科巴在心中说道，是我干的。洛基很愚蠢。他在很久以前就挑战过凯撒。那时候，凯撒还没有领导猿赢得自由。他像其他猿一样在人类的手中受了很多苦。当凯撒决定压制猿类，放任人类变得强大时，洛基却忠诚于凯撒。科巴相信，是凯撒的软弱杀死了许多猿。每一头死在火焰中和人类枪弹下的猿都是凯撒的错。
所以，这也是洛基的错。
科巴在狞笑中露出自己的牙齿。他学会了一个新词，而且迫不及待想要使用它。
“你的儿子⋯⋯”他说道，“是叛徒，就像父亲一样。”
他向众猿点点头，他们将洛基和莫里斯拖走了。直到被拖出这幢建筑，洛基还是不停地吼叫着。莫里斯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对于他们两个，科巴认为莫里斯的威胁更大。那只红毛猩猩的耐心让他变得很危险，但他们两个都不会威胁他太久了。
马尔科姆缓缓地驶过太平洋高地上情况最糟糕的一段路。在这里，他看见了一幢接一幢房子屋顶坍塌，折断的烟囱只剩下残破的砖块。到处都是桉树、紫藤、常春藤⋯⋯这些外来植物全都气势汹汹地生长着，侵占着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这里还能看到一些果树，以及变成荒野的花园——一切都和这座城市中其他被荒废的土地没什么两样。在地震之后，一些街区完全被烧成了白地。而现在，那些焦土废墟也几乎都被植物所覆盖了。
马尔科姆一直在等待着来自凯撒的信号。那只黑猩猩正透过卡车后座的侧窗，观察着路边的情况。他终于能把身子撑起来了。但每一次卡车在这些破碎的社区路面上颠簸的时候，他都会痛哼一声。
马尔科姆觉得，即使他们看到了那幢房子，也不一定能把它认出来。也许它已经被烧毁了，或者是完全被藤蔓覆盖，让凯撒根本看不出它的模样。马尔科姆已经开始担心，也许他们只能一直这样在太平洋高地兜圈子，直到凯撒因为失血和休克而死去。到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
凯撒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车窗。马尔科姆刹住了车。因为担心会对凯撒造成二次伤害，他刹车的速度并不快。
“什么？就是这里？”
凯撒躺回到座位上，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卡车，仔细打量这条街道。人类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来过这里了。但他们看不出来这里的树丛中是否藏着一群持枪的猿。马尔科姆打开卡车的后座车门，伸手把凯撒扶了出来。
在离开车子的时候，凯撒停了一下，双眼凝视着一幢房子。马尔科姆几乎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种⋯⋯思乡之情？
这幢维多利亚时代的房子在十年前一定非常美，就如同这一区所有的房子一样。它经过精心设计，尽管历史久远，房屋的状况却好得令人吃惊——它一定经过了翻修。比如它的阁楼，肯定就是翻修时的作品。在阁楼对着街道的一面，有一扇美丽的圆窗。
他们将凯撒抱上石砌台阶，走进门廊。马尔科姆拧了拧门把手。门锁塞住了。所以他一脚把门踢开，把凯撒扶进了屋。屋子里面很昏暗，因为藤蔓已经将所有的窗户都覆盖住了。藤蔓还穿过窗户的缝隙，一直伸展进室内。墙壁上到处都是水渍，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尘土。
“这里。”埃莉一边说，一边掸干净了一个沙发。他们把凯撒放在上面。凯撒躺在沙发里，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房间里的每一点细节。
“凯撒，你还好吗？”马尔科姆问。
凯撒没有回答。
“你觉得这里安全吗？”埃莉问马尔科姆。
“不会比别的地方更危险。”马尔科姆回答。他能想到的唯一真正的危险就是会有巡逻的猿发现那辆卡车，但猿没有理由巡逻到这里。
亚历山大也在环顾这个房间。看到摆放在墙边的一架钢琴，他的目光停住了。
“看，”他说道。马尔科姆和埃莉来到他身边，看到他正指着钢琴上的一张相片。在那张相片里，一个年轻人和一只黑猩猩站在一起。他们身后的背景无疑是缪尔森林中的红树林。马尔科姆转向了凯撒。
“你曾经住在这里？”
凯撒点点头。他还在看着这座房子。现在马尔科姆能够确认凯撒离开卡车时的表情了。那肯定是思乡之情。真令人惊讶，他心中想，也许他就要死了，他只是想要在死前回到自己的家。
埃莉看着凯撒，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她将马尔科姆拽进厨房，拉开一个个抽屉，寻找任何能够用来给凯撒治伤的工具。亚历山大跟着他们，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埃莉低声说。
“我们不能让他死掉。”马尔科姆应道，“只有他才能阻止猿类的攻击。他们只可能听他的话。”其实，马尔科姆对此并没有很大的信心。从桥上的情况看，局面很可能已经发展到任何人都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他们回来得太晚了。
埃莉停止了在厨房中的搜索。“如果他没办法挺过来呢？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我们必须救他。你需要什么？”
“现在已经不可能考虑那家医院了。在我的住处，有我的一小套器械，但那里⋯⋯”
“我去。”马尔科姆说。
埃莉看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知道，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让马尔科姆一个人回到城中，在猿群的枪口下，在激烈交火的战场上寻找很久以前就被丢弃的医疗设备⋯⋯这件事以最含蓄的方式评论，也是一次前途未卜的行动。埃莉不喜欢这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他们只能这样做了。马尔科姆转向了亚历山大。
“听着，小伙子，”他说道，“我需要你⋯⋯”
“我知道，”亚历山大说，“我会留在这里，帮助埃莉。我们不会有事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大多数猿的心里并没有这种想法。他们只是涌过大厅，爬上墙壁和楼梯扶手，大呼小叫着将躲藏在房间里的人类赶出来。蓝眼知道，在这时显得太特立独行是危险的。所以他和阿什也跟随其他猿一起在每一层的悬空走廊中奔跑，闯进一道道大门，在塞满了书的书架和桌子之间寻找躲藏的人类。
“快逃！快逃！”这是人类的声音。声音从上面另一层宽阔的主楼梯中传过来。猿群冲上楼梯，蓝眼也在其中。
楼梯顶端果然有一小群人。他们逃进了一条宽走廊，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中倾泻进来。那些人一直跑过走廊，却突然停住脚步。他们发现，走廊尽头的楼梯上突然便充满了猿。蓝眼听到那些猿兴奋地尖叫着，完全淹没了人类惶恐的喊声。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蓝眼和阿什了。他们和另外几头猿转回身，开始搜索他们所在的这一层。他们跑过几条窄走廊，查看了一些办公室，然后回到楼梯上，开始下楼。蓝眼向栏杆外面望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距离他们很远，铺成地面的是闪闪发亮的抛光石板。
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群人从他们刚刚搜索过的那一层跑了出来。他们怎么会没有找到这群人？那些人类本想朝楼上跑。但他们听到了上方传来了猿类的狂野嚎叫，便转头向楼下跑了过来。
蓝眼、阿什和另一些猿正守在这里。他们看着那些人类，想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一名年纪很大的人类顶着一头乳草一样的乱发，突然向前猛冲过来，挥起一根金属棍子，打向阿什。
“我杀了你！”那名老人吼叫着，不停地挥舞着那根金属杆子，想要把猿群打退。在他身后，一名老妇人蜷缩在台阶上。蓝眼能够看出来，她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
那名老人举起金属杆，又向阿什打过来。蓝眼早就知道，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阿什只不过是在等待他耗尽体力。但老人举起的杆子并没有落下。它被猛然拽走，引得老人踉跄了一步。老人抬起头，向伸手望去。看到科巴正站在他上方的台阶上，老人不由得向台阶下退了一步。
科巴一只手摇晃着金属杆，低头看了一眼那名老年女性。然后他便盯住了男性老者，一伸手，把他推下楼梯。老者翻滚着倒在阿什脚前，发出痛楚的呻吟。他抬起头，看着阿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蓝眼知道，年老的人类正如同年老的猿。他们很容易受伤。
科巴哼了一声，引来他们的注意。当他们抬起头时，科巴将金属棍抛向阿什。阿什看着科巴。科巴点点头。蓝眼明白了。阿什要杀死这位老人，作为他忠心的证据。
老人也明白了。
“求求你，”他说着，“求你别这样。”
阿什的目光扫过一头又一头猿。他的目光和他们甫一接触，他们便都向科巴转过了头⋯⋯只有蓝眼除外。蓝眼看着他的朋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科巴走下一段阶梯，他和阿什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原先的一半。
“杀了这个人，”他低声吼道。
阿什低下头，看着老人，然后又看着手中的金属棍，低声嘟囔了些什么。蓝眼听不清他的话，只看到他用力摇了摇头。
科巴眯起了眼睛。他一直走下楼梯，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阿什。当科巴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颤抖不止的老人身前时，阿什抬起了头。蓝眼惊讶地看到，阿什的脸上燃烧起了怒火。他扔下金属棍，用手语说——
凯撒不会希望这样。
蓝眼也抬起头，看着科巴。如果阿什能够反对科巴的命令，那么他也可以。阿什是正确的，凯撒绝不会这样做，凯撒绝不会杀死一个受伤的老人，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科巴点点头，喉咙深处传来沙哑的吼声。蓝眼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科巴能够明白，他走得太远了。这一切都太激进了。蓝眼知道，自己不该反对凯撒。他那样做，实际上是给了科巴力量。现在，已经有多少猿死去了？又有多少人死去了？
蓝眼希望科巴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科巴伸出手，抓住阿什的脖子。阿什在突然袭来的恐惧中尖叫着。而科巴已经将他拖上台阶，绕进一段开放式的走廊中。蓝眼紧追上去。其他猿也跟在后面。如果科巴要对阿什施加惩罚，他们都想看看那会是怎样的惩罚。蓝眼则想要确保科巴不会伤害阿什。科巴很可能会以阿什做例子，让所有猿都感到害怕。蓝眼对此非常清楚。
蓝眼不会任由阿什受到伤害。他会反对科巴，与他的朋友站在一起。
他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当他跑到楼梯顶端，转进走廊里的时候，科巴已经将阿什举到空中，把他扔到了栏杆外面。
蓝眼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有能把目光从阿什的身上转开。
在恐惧的尖叫中，阿什一直落了下去。其他猿都保持着沉默。科巴看着坠落的阿什，听见阿什的躯体撞在下面的地板上，发出骨肉碎裂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微笑。
蓝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朋友，心脏完全被惊骇占据，没有了任何其他感觉。阿什曾经被人类伤害，却为了保护人类⋯⋯这全是因为凯撒。他的死留下了一个无法度量的空洞。
蓝眼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的错。
他抬头望向科巴，心中渴望着战斗，但科巴太强了。
“凯撒已经死了。”科巴对一片死寂的猿群说道，而他的眼睛只是盯着蓝眼，“现在，猿要服从科巴。”
蓝眼没有向科巴发起挑战。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出了其他猿都不会帮助他。
他不能孤身作战！
马尔科姆驾车驶过了金门桥，看到浓烟正从安置所那里冒起来。当他靠近哨所的时候，一个人拿着步枪从哨所中走出来，示意他们停车。马尔科姆并不打算这样做。他们需要知道安置所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市里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这样，他们才能决定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帮助凯撒。现在的问题是，情况是否已经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他们完全不能让人们看到他们的身边有一头类人猿。
那名卫兵身后又出现了一队携带武器的人。他们看上去都衣冠不整，神情萎靡。
“不要停车。”埃莉说。
她是对的。马尔科姆没有加速，但也没有刹车。他开着车径直通过了哨站。当他们从哨兵身边经过的时候，哨兵还在拼命向他们挥手。
“你们要干什么？”哨兵喊道，“赶快回来，那里不安全！嗨！”
马尔科姆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和他有任何眼神的接触。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凯撒得到治疗，同时不要让他暴露在一大群满心惶恐的持枪者面前。
他回头向那只黑猩猩瞥了一眼。他的状态似乎还可以。当他听到一阵枪声在车后响起，身子便抖动了一下。这时，在卡车的后视镜中，马尔科姆看到那些人类都躲到了哨所的防御位置后面。一队手持枪械的猿正从桥下荡上来。
“哦，上帝啊。”埃莉说道。她已经转过了身，能清楚地透过后车窗，看到战斗的情景。亚历山大也和她一起向桥头望去。那些猿正在很有纪律地开着枪，用集中火力压制哨所。看样子，他们已经见识过持枪战斗的方式了。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马尔科姆猛踩油门。车子冲下大桥，上了普西迪公园大道。
“不要去医院。”他说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要去哪儿？”埃莉问。她还在不断地回头向桥上望去。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只能这样回答。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迪维萨德罗，便向右猛打方向盘。“也许是太平洋高地。”
“太平洋高地？”
“地震以后，就没有人去过那里了。那里有汽油泄漏，有火灾⋯⋯却没有任何值得劫掠的东西，除非你想要的是贵重家具和当代艺术品。”
“看来，你的阶级意识并没有在猴流感中消亡。”埃莉说道。马尔科姆爱她的原因之一就是她那种总是出人意料的幽默感。
在卡车后座上，凯撒发出沙哑的喘息声。他应该是想说话。但他们暂时还无暇顾及凯撒。马尔科姆双眼紧盯着道路。很快，他们就爬上了太平洋高地，路面上的裂缝变成了沟壑。马尔科姆绕到街区内部的道路上，希望找到一个能够进行紧急医疗的地方。现在要阻止黑猩猩们把所有人类都杀光，可能就要指望他们车后座上的这只黑猩猩了。
不过是后猴流感时代旧金山的又一天。
“什么？”埃莉问，“你要说什么，凯撒？”
凯撒吸了一口气，才又发出声音。他的声音缓慢而又痛苦。就在这时，一个计划逐渐在马尔科姆的心中成形了。
猿们已经在市政厅里找到了将近一百个藏匿的人类。现在，他们正在将这些人赶到市政厅前的广场上。其他被俘虏的人类也都被监押在这里。狩猎进行得非常顺利——科巴相信，他已经找到了大部分人类⋯⋯他们并没有对人类进行不必要的杀戮。
他站在这座城市的领袖办公室外面的阳台上。阳台的边上还插着一面破碎成布条的旗子，在风中左右飘摆。同样是这股风，也带来了人类聚居地燃烧的烟火气味。这间办公室的门上贴着“市长”两个字。也许科巴现在就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了。他看着卫兵们将人类驱赶成一队，集中到了一个地方。人类将被监押在那里，等待科巴决定该如何处理他们。
杀掉他们是一个很简单的处理方法，也很合科巴的心意，但他认为，更聪明的办法是首先学会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利用他们，了解他们在城市中都在做些什么，懂得该如何利用电能把灯点亮。然后，在知道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以后，才把他们彻底杀光。
在科巴身后，办公室的屋门被推开了。科巴转过身，看到一队他的猿将洛基和莫里斯带了进来。莫里斯并没有反抗。他并不属于那种喜欢战斗的猿，特别是当他根本不可能取胜的时候。洛基则在另外两头黑猩猩的压按中愤怒地挣扎着。他一看到科巴，立刻吼道：
“你⋯⋯杀死⋯⋯我的儿子！”
没有错，科巴在心中说道，是我干的。洛基很愚蠢。他在很久以前就挑战过凯撒。那时候，凯撒还没有领导猿赢得自由。他像其他猿一样在人类的手中受了很多苦。当凯撒决定压制猿类，放任人类变得强大时，洛基却忠诚于凯撒。科巴相信，是凯撒的软弱杀死了许多猿。每一头死在火焰中和人类枪弹下的猿都是凯撒的错。
所以，这也是洛基的错。
科巴在狞笑中露出自己的牙齿。他学会了一个新词，而且迫不及待想要使用它。
“你的儿子⋯⋯”他说道，“是叛徒，就像父亲一样。”
他向众猿点点头，他们将洛基和莫里斯拖走了。直到被拖出这幢建筑，洛基还是不停地吼叫着。莫里斯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对于他们两个，科巴认为莫里斯的威胁更大。那只红毛猩猩的耐心让他变得很危险，但他们两个都不会威胁他太久了。
马尔科姆缓缓地驶过太平洋高地上情况最糟糕的一段路。在这里，他看见了一幢接一幢房子屋顶坍塌，折断的烟囱只剩下残破的砖块。到处都是桉树、紫藤、常春藤⋯⋯这些外来植物全都气势汹汹地生长着，侵占着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这里还能看到一些果树，以及变成荒野的花园——一切都和这座城市中其他被荒废的土地没什么两样。在地震之后，一些街区完全被烧成了白地。而现在，那些焦土废墟也几乎都被植物所覆盖了。
马尔科姆一直在等待着来自凯撒的信号。那只黑猩猩正透过卡车后座的侧窗，观察着路边的情况。他终于能把身子撑起来了。但每一次卡车在这些破碎的社区路面上颠簸的时候，他都会痛哼一声。
马尔科姆觉得，即使他们看到了那幢房子，也不一定能把它认出来。也许它已经被烧毁了，或者是完全被藤蔓覆盖，让凯撒根本看不出它的模样。马尔科姆已经开始担心，也许他们只能一直这样在太平洋高地兜圈子，直到凯撒因为失血和休克而死去。到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
凯撒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车窗。马尔科姆刹住了车。因为担心会对凯撒造成二次伤害，他刹车的速度并不快。
“什么？就是这里？”
凯撒躺回到座位上，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卡车，仔细打量这条街道。人类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来过这里了。但他们看不出来这里的树丛中是否藏着一群持枪的猿。马尔科姆打开卡车的后座车门，伸手把凯撒扶了出来。
在离开车子的时候，凯撒停了一下，双眼凝视着一幢房子。马尔科姆几乎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种⋯⋯思乡之情？
这幢维多利亚时代的房子在十年前一定非常美，就如同这一区所有的房子一样。它经过精心设计，尽管历史久远，房屋的状况却好得令人吃惊——它一定经过了翻修。比如它的阁楼，肯定就是翻修时的作品。在阁楼对着街道的一面，有一扇美丽的圆窗。
他们将凯撒抱上石砌台阶，走进门廊。马尔科姆拧了拧门把手。门锁塞住了。所以他一脚把门踢开，把凯撒扶进了屋。屋子里面很昏暗，因为藤蔓已经将所有的窗户都覆盖住了。藤蔓还穿过窗户的缝隙，一直伸展进室内。墙壁上到处都是水渍，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尘土。
“这里。”埃莉一边说，一边掸干净了一个沙发。他们把凯撒放在上面。凯撒躺在沙发里，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房间里的每一点细节。
“凯撒，你还好吗？”马尔科姆问。
凯撒没有回答。
“你觉得这里安全吗？”埃莉问马尔科姆。
“不会比别的地方更危险。”马尔科姆回答。他能想到的唯一真正的危险就是会有巡逻的猿发现那辆卡车，但猿没有理由巡逻到这里。
亚历山大也在环顾这个房间。看到摆放在墙边的一架钢琴，他的目光停住了。
“看，”他说道。马尔科姆和埃莉来到他身边，看到他正指着钢琴上的一张相片。在那张相片里，一个年轻人和一只黑猩猩站在一起。他们身后的背景无疑是缪尔森林中的红树林。马尔科姆转向了凯撒。
“你曾经住在这里？”
凯撒点点头。他还在看着这座房子。现在马尔科姆能够确认凯撒离开卡车时的表情了。那肯定是思乡之情。真令人惊讶，他心中想，也许他就要死了，他只是想要在死前回到自己的家。
埃莉看着凯撒，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她将马尔科姆拽进厨房，拉开一个个抽屉，寻找任何能够用来给凯撒治伤的工具。亚历山大跟着他们，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埃莉低声说。
“我们不能让他死掉。”马尔科姆应道，“只有他才能阻止猿类的攻击。他们只可能听他的话。”其实，马尔科姆对此并没有很大的信心。从桥上的情况看，局面很可能已经发展到任何人都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他们回来得太晚了。
埃莉停止了在厨房中的搜索。“如果他没办法挺过来呢？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我们必须救他。你需要什么？”
“现在已经不可能考虑那家医院了。在我的住处，有我的一小套器械，但那里⋯⋯”
“我去。”马尔科姆说。
埃莉看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知道，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让马尔科姆一个人回到城中，在猿群的枪口下，在激烈交火的战场上寻找很久以前就被丢弃的医疗设备⋯⋯这件事以最含蓄的方式评论，也是一次前途未卜的行动。埃莉不喜欢这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他们只能这样做了。马尔科姆转向了亚历山大。
“听着，小伙子，”他说道，“我需要你⋯⋯”
“我知道，”亚历山大说，“我会留在这里，帮助埃莉。我们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