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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2

  “我真不知道我是该被感动得流泪还是大呕特呕。”十字星说。

  “吐出来也是正常的。”提希丝说。

  队伍在城中行进的场景大大出乎奇普的预料。在进城之前,他对里面的情形没有把握,更没想到自己会像一位征服者似地招摇过市。然而当他的军队沿着蜿蜒的街道走向神权宫殿时,大家这才看出这座城市的状态可怕至极,简直到了令人无法相信的地步。

  奇普认为这也说得通。一座困顿的围城再也没有掩盖真相的理由。

  枯瘦憔悴的男男女女怀抱着满脸病容的孩子和柔弱无骨的婴儿在街道旁大声欢呼,仿佛像是要用澎湃的热情来抒发心中的感激,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实质的报答方式。但在这喧闹之下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有些人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被狠狠教训过的猎狗,瑟缩在高举的拳头底下。

  “这些人很怕我们。”奇普突然说。提希丝早就在暗示他这一点。

  “什么?”十字星诧异地问。

  “如果你让一支陌生的军队闯进你的城市,你要如何才能阻止他们为所欲为?”提希丝问。

  奇普强忍恶心,环顾四周。在各家各户的窗户和阳台上,有无数面小小的欢迎旗帜在迎风招展。别看这座城市以某种木材而远近闻名,大多数建筑都是以当地盛产的白色花岗岩筑成。不过,奇普看到城中充满了森林人的艺术痕迹,从复杂精细的战犬和虎狼石雕,到更为典型的代表着爱与家庭、亲子关系、永生不朽、人神大自然和谐共处,乃至生死轮回的各式图案纹样。

  尽管已经过了全盛时期,这里的文明却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力量的改变。卢希多尼斯的教诲早已深入人心,他的那些理念仿佛打消了人们心中的所有疑虑和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的惶恐不安。他们也建立起了崇尚数字七的传统:不仅是对应那些颜色,同时还代表着大自然的七种造物,分别是人类、哺乳动物、鱼类、爬行类动物、鸟类、昆虫和植物。

  然而这座昔日雄伟庄严的城市如今早已失去了光彩,嘲笑着它从前的种种辉煌。饥肠辘辘的人们早就没力气打扫房屋和街道,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清洗。成堆的垃圾已被搜刮一空,只有碎石岩屑还堆在路边,这些会动的骷髅们穿着破衣烂衫茫然地行走其中。

  “这座城市没有被围攻那么久。”奇普说,“情况不该糟糕到这种程度。而且你们看见墙上那些火烧的痕迹了吗?难道这里发生过暴动?”

  “我的间谍还没回来报告。”提希丝说,“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奇普回过头去,看着跟在他身后那支没精打采的队伍:那些男女们身上全都沾满了血迹,还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留下的汗渍脏污,有些人一瘸一拐,有些人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他们拒绝接受治疗,不愿意让长官失望,更不想离开朋友们……他们这么强打精神往前走是为了取悦什么人?是这群快要饿死的民众还是城中的领导者?

  这些人根本无需被取悦,他们只不过是想填饱肚子。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奇普问,“列队行军,走到城市的正中心?为什么?因为人们习惯这么做?这里根本没有人这么做过,甚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要想营造壮观的气势,不如换个地方。”

  奇普说着朝空中射出一发信号弹,示意大军停下。

  整支军队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停止行进,在各方人员留在原地等待后续命令时,塞碧尔·西欧法拉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用意,但那不是个好主意,盖尔大人。想想军需后勤——”

  “我已经想过了。”奇普打断了她的话,却没有多做解释。

  “他想做什么?”佛库迪小声问道。

  “他想把我们的食物让出去。”十字星说。

  “他不会真把我们的食物让出去吧。”本·哈代德说,“那也太蠢了。”

  “我是要让出我们的食物。”奇普对佛库迪说。

  “奇普,”本·哈代德说道,“要是你要让出食物,军队就只能停在这里了,句号。我们哪都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干,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陆续离开。如果军队停下,血袍军就能随心所欲地屠杀森林人,也包括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长远来看,这并不是仁慈的做法——”

  “把食物让出去!”奇普下令,“一点不留。各位分队长继续执行原计划,但从现在开始,把我们所有的食物都分摊出去。”

  塞碧尔呼了口气,本·哈代德抬起那副沉重的护目镜,揉了揉鼻梁,对奇普说:“你接下来还有打算对吧?不会就这样吧?”

  “御光者、骑兵队和神威队跟我来。”奇普命令,“我想让我们的营地追随者负责修补和清洗衣物,并且打扫街道,总之凡是能在接下来的两天内必须完成并且能够完成的工作,都要尽力去做。如果有人敢趁乱抢劫或是伤害无辜,通通绞刑伺候。提醒他们以队伍为单位展开行动,即便是自卫杀人也等同行凶,除非有两名以上的证人作证。”在这种情况下,奇普绝对不允许这群年轻的浑小子给这座城市雪上加霜。

  大军当然没有立即散开。但军官们随即开始将命令传达下去,安排手下的战士们各司其职,通讯兵也都像炸了窝的虎头蜂似的到处传令。

  奇普打了个手势,军队继续前进,一边朝城中深处行走,一边分散成各支小队,分别装载着一车车的补给品。要想妥善地把物资分发出去,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等到他们抵达神权圣所那道巍峨的大门前时,城中贫困混乱的状况总算渐趋缓解。这里满眼都是焦黑的火烧痕迹,早先至少爆发过一场暴乱。不过门现在倒是敞开了。

  和城墙外一样,大门旁边也矗立着两棵大树,但却不是落羽杉柏,而是阿塔西弗斯塔木,可惜都已枯死。奇普原本不知道还有这种树木屹立于世。阿塔西弗斯塔木是唯一能将太阳光转化为一种与红色拉克辛相似物质的植物,而且那种红色拉克辛的威力远在人类炼制的一切红色拉克辛之上,只要细细的一小截就能持续燃烧许多天。正是由于这种树木的实用性,才导致了它的灭绝。在某些家族里,仍能找到传世的阿塔西弗斯塔木棒,只要刨下几片,就能轻易把火点着,用一根短棒就能引燃潮湿的木头,熄灭后对那木材的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战争中,它也遭到了恶意的滥用,木屑被制成了黑火药的导火索。

  在这里,两棵大树的树皮都被刻出了各式花纹,甚至还刷了一层透明的青釉,让深色的图案在骨白色的木料上显得更加立体。这些图案显然是在某些特殊场合用于点燃,以营造气氛的。想到这里,奇普感到有些莫名的失落,遗憾没有看到那样的欢迎仪式。

  门前有十几名卫兵把守,但他们却没说什么。有位骑士骑白色军马,身穿白金两色的仪式甲胄,手里举着白底绿色的城旗,低下狼形盔帽,对他们点头致意,随后一马当先地引领奇普的军队进入了神权宫殿。

  这里的建筑物显得尤其古老和雄伟,以活树为梁木柱椽,枝条间有用彩色玻璃制成的巨大窗户做支撑,此时那些窗户几乎都被嫩绿色的树叶遮挡住了,若是在秋冬时节,想必自成一派壮丽之景。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本·哈代德说,“难道是对那些大树施放了意志投射的法术?你怎么能对树木进行意志投射呢?它们长得不够快。再说那些窗户随着树枝年年生长,怎么不会碎?他们是如何保证让那些树存活的?太不可思议了。”

  “对于任何家族来说,树木的死亡都是奇耻大辱。”提希丝说,“不过也许我们现在应该把精力集中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比如?”奇普问,随即又“噢”了一声。

  在他们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绞刑架,十具衣衫不整的尸体上落满了食腐鸟。在那些尸体旁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光是他身上的裤子就够那些食腐鸟享用一个月了。

  “他们把柯恩希尔绞死了?”十字星问,“为什么?”

  “因为他冒犯了奇普。”提希丝震惊地说,“他们已经绝望到了如此地步。”

  奇普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内疚,就像是他小时候没有把钱藏好,被母亲翻出来拿到外面饮酒作乐似的。等她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总会对他大声斥责。

  柯恩希尔是个浑蛋不假。奇普早就盼着那人能从他的眼前消失,料想神权议会会剥夺他柯恩的职权,但怎么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奇普究竟做了什么?

  他们进入了一片气势恢宏的广场,差不多有跑马场那么大。广场上铺着无瑕的白色花岗岩鹅卵石,四周长满了大树,簇拥着一座座绿白相间的庄严建筑。其中最为巍峨的便是神权宫殿了,只见它耸立在三十级的酒红色大理石阶梯顶端,如同一位苍白臃肿的独裁者端坐于轿辇之上。

  议会的成员全都是年逾七旬的长者,此时围成一个半圆,站在阶梯顶上。

  他们显然是打算让奇普下马,步行走上阶梯。

  奇普却骑着马走了上去。

  千万别从马背上跌下来。千万别从马背上跌下来。

  幸好马匹走得很稳,驮着奇普走到顶上,停在那七位古稀长者和他们的随从中间。神威队的其他队员倒是都下了马,如同黑色的潮水向阶梯上涌去。

  在用这番登场亮相的方式表明了自己不会任人指使的态度后,奇普得体地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诸位大人们,你们好。”他唇间带笑地打起了招呼。

  “您好,盖尔大人,敦比欧的救星,血森林的防御者,七大郡最忠诚的儿子。”站在一头的某位长者用浓重的鼻音说道。根据提希丝早先的介绍,奇普猜想他应该是阿欧丹·阿普顿大人,对这位满肚子油水的老家伙没什么好感。

  其余的长者也出声附和,有几位毫不掩饰脸上的敌意。很好,这反倒是在帮助他分辨敌友。他们就像是共同进退的畜群,并肩应对威胁。看来是形成小派别了。

  在经历过光明利亚的那些事情后,如今再见到敌我如此分明的场面,他不禁觉得精神一振。

  是时候搅浑这锅汤了。

  广场上聚集了好几千名围观者,虽然他们肯定听不见奇普跟这几位大人之间的对话。这时奇普又想起来,在被围困了数周乃至数月之后,任何事情想必都能勾起他们的兴趣。也许他不该责怪他们想要在他身上寻找乐趣。

  接下来的事情说不定会让他们大呼意外。

  “很好,很好。”奇普说,“很高兴看到你们如此的尽职尽责。”

  “盖尔大人。”阿欧丹·阿普顿大人说,“我们想要为您献上——”

  “我对仪式没什么兴趣。”奇普说,“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看到你已经把那个浑蛋绞死了,他……叫什么来着?希尔。柯恩希尔,对吧?那么做是为了我吗?”

  长者们面面相觑,有些目光里充满仇恨。在这群懦弱的畜群中间,眼神最凶狠的三位分别是吉欧拉·德耶·拉斯科尔大人(奥蕾雅·普拉尔的侄子)、布瑞克·怀特奥克大人(凯莉丝·怀特奥克的三表弟)和祖安·斯普雷汀奥克大人(光明王格拉克斯·斯普雷汀奥克和某厨娘的孙子)。奇普猜想他们肯定是柯恩希尔的盟友,那位柯恩死后,他们在议会中的地位也受到了动摇。

  “我们非常尊敬您,因此希望能让您在率军前往绿港前,在这里过得尽量舒适,大人。”库林·维洛·博夫大人说。在竞争对手被处死后,他甚至连难过的神情都装不出来。

  奥赫拉姆神的胡须啊,我真是陷进了一潭死水里。这里的高贵之士怎么全都是这副模样?

  “我对此深表感谢。”奇普说,“那家伙就是个没用的孬种,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他合作共事。不管是你们谁想出的主意,我都得好好犒赏他才行。柯恩希尔名下肯定有些田产和头衔,理应归能者享有吧?”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错而惩罚他的整个家族——”祖安·斯普雷汀奥克大人忍不住说道。

  “像这样的机会本就不多,我认为应当惩罚分明。难道你不同意吗?”奇普问。

  “我们……我们全都同意您的看法。”兹乌·科曼恩大人还是第一次开口。他满头白发,身材消瘦,皮肤更是苍白得像个死人。

  “好吧,我也不打算分裂这片有着历史和人民的土地。维洛·博夫郡首肯定会怪罪我在未经他准许的情况下就擅自做出了这些决定。他跟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商量,我也没必要惹恼他。反正我知道出那主意的绝不会是他们三个。”奇普说着用手指了指那簇拥在一处的三人,“他们看上去又愤怒又害怕,想必一定是柯恩的朋友了。”

  “不是朋友。”布瑞克大人说道。另外两人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是我出的主意。”兹乌·科曼恩大人说。

  “你们说,怎么能让他独揽功劳呢?”奇普用调侃的语气问维洛·博夫和阿欧丹两位大人。

  “那主意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认同。”阿欧丹大人说。

  兹乌·科曼恩大人出身于神权议会中最无权无势的家族,他显然把这看成了平步青云的绝佳良机。

  “这不会是什么内部政治斗争的结果吧?”奇普问,“真是为了我?”

  “是啊,大人。”科曼恩大人回答。犹疑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奇普捕捉到了。“是献给您的礼物。”

  “来人,把他绞死。”奇普说。

  这句话就像散弹,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神威队马上冲上来抓住了他。

  “惹怒我用不着付出被绞死的代价!”奇普大吼,“但是杀人,罪不容恕!”

  “你凭什么——你没权利这么做!”兹乌·科曼恩说,“怎么,你难道以为你是加文·盖尔不成?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奇普把头一偏。“有趣。”他说,“这座城市肯定是特别得很,因为我听见死人还在说话。”

  大个子利奥和佛库迪立即将那位大人拖下阶梯。

  “住手!”科曼恩大喊,“好吧!那么做不是为了你!我们和希尔家族早有世仇!科尔姆在十年前糟蹋了我的姐姐,他们原本订了婚,结果,结果!他没有履行和平的承诺,反而——”

  “所以你就拿我当成了复仇的借口。”奇普说。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希尔家族的势力比我们强大得多!那家伙肯定能从容脱身!”

  “你可就未必了。”奇普站在阶梯顶端对他说。所有人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希望律法能对其网开一面。奇普平静地接着说道:“阿普顿大人,维洛·博夫大人。”

  “大人,有何吩咐?”两人静静地问。

  “你们对我撒了谎。”

  “我们什么都没说过!”维洛·博夫反驳。

  “是啊。”奇普说,“你们任由他用谎言蒙蔽我,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希望自己也能从中获益。”

  “我们——可那不能算是撒谎吧?”阿普顿说。

  “噢?那应该这么说:你们只是在扯我的腿。”

  两人无言以对。

  “现在你们可以扯这位朋友的腿了,一人抓住一条。”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谁都没听明白。

  “去吧。”奇普说,“抓紧他的腿,让他能死得干脆点,也不枉他几乎帮你们财权两得,理应得到这点回报。”

  几十秒钟之后,一根套索在一片静默中被扔上了绞刑架,末端被固定住。兹乌·科曼恩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脖子上绕着套索,被人提了起来。他在半空中左踢右蹬,直到维洛·博夫和阿普顿上前抓紧了他的两条腿,抱在胸前。

  科曼恩大人想要踢开两人,他的身体想要活下去。然而两人却使出浑身力气,抱得极紧,科曼恩的脖子被渐渐拉长,发出了咔吧的响声。

  科曼恩的腹股沟处出现了深深的血痕,两人双目紧闭,仿佛没有觉察到对方已经停止了挣扎,过了漫长的好几秒之后才感觉到了温热黏稠的液体。

  两人退后,又惊又怕,这时才看清科曼恩的脑袋远远地歪在一侧,脖子长得没了人样。

  奇普把他们喊了回来,同时痛苦地意识到大个子利奥和佛库迪就在近处。

  下方的人群仍然如坟墓般寂静。

  奇怪的是,那些贵族居然谁都没有想到要召唤城中的防御力量来确保自身的安危。并非是因为他们觉得那样做于事无补,而是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家伙从没想到过自身的特权会受到威胁,也没有思考过那些特权是以什么为依托,因此在意外面前,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那两位帮助行刑的大人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支楞着两双手,对手上的脏污深感嫌恶,却又不愿意在衣服上把手擦干凈。他们是富人不假,却还没有富裕到愿意随便弄脏上好的衣物。

  奇普说:“我会告诉你们事情将会怎样发展,而你们必须要用极快的速度来让它们成真。没问题吧?”他并没有等他们回答。“首先是第一步。”

  在奇普的命令下,七大家族的首席会计师或文书大臣全都走上前来。奇普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十四匹马,这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进行,所以那些大人们也休想暗地里传递消息。他命令他们快马加鞭地返回各自顾主的家中或是办公所在地,取回所有账簿。除此之外没再多做解释,并从营地中挑选出了经验丰富的会计人员和他们同行。

  众人谁都看不出奇普用意何在,也来不及篡改账目,这样一来就大大降低了混淆视听的可能性。在会计师们出发之前,奇普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要是你们没能在一小时内赶回来,就等着跟你们的大人一起上绞架吧。别找借口。”

  “这——这太荒谬了!”库林·维洛·博夫大人说。他是郡首的远房表亲。

  “是啊,必须由我亲自来做这件事,简直令人忍无可忍。”奇普说着犀利地看了那些会计师一眼,他们全都愣住了,不确定该不该执行他的命令。“现在只剩下五十九分钟了。”奇普说,“我是否该为你们这些失礼的言行再扣掉五分钟?”

  他们朝着各个方向狂奔而去。

  “这……实在太令人惶恐了,盖尔大人。”戈尔登·布莱尔大人说。他那个白痴的儿子多纳尔在马尔蒂斯土木工事处给血袍军设下了陷阱,没想到埋伏不成,自己带去的五千部众全都在那泥泞的迷宫里遭到了屠杀。戈尔登是神权议会的新成员,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加入,顶替柯恩希尔的位置。他无疑是跟维洛·博夫、阿普顿和科曼恩一个鼻孔出气,但他毕竟资历尚浅,奇普还不能断定他有多大罪责。

  “请接受我的歉意。”奇普说,“但这里的问题实在太过严重,而且你们做事似乎也习惯了雷厉风行,不是吗?”

  “我……我想是吧。”戈尔登·布莱尔大人犹豫不决地说。

  “你的这些朋友们在短短几小时内就绞死了一个人,好让你加入议会,让这座城市的力量天平发生倾斜,那还不算雷厉风行吗?”

  “是。”戈尔登·布莱尔只好承认,“您说得是,大人。”

  他看起来并不害怕,有那么一瞬,奇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绞错了人。可他转念又一想,科曼恩毕竟已经认罪,总不能因为某人看起来不好对付就把他绞死吧。

  或者可以放手去做,不过那样一来,就只好放弃费力伪装出来的高尚品德了。

  “我想知道食物都在哪儿。”奇普说。

  “食物?”阿普顿大人问道,仿佛他还是没能意识到奇普不是个笨蛋的事实。

  奇普说:“我理解你们想要在动荡时期为自己的家人和亲随储藏食物。虽说有时会对邻居们表现得有失公允、残酷无情,但我还是能够理解。不过当你们已经存得盆满钵满,再也不用担心会饿死时,你们却还是利用那些食物来奴役左邻右舍——让他们献出孩子,出卖身体,来换取一两片硬面包——这就超出我的容忍限度了。”

  “并没有律法明令禁止在城市遭遇围攻前囤积食物,早做打算。”

  “是没有。”奇普说,“但我料想一定有律法禁止你们先行囤积,再利用作为议员的权力从自己手中购买食物,借此哄抬物价。在我的家乡,我们把这样的行为称为腐败。”

  “我们没有做过违法的事。”库林·维洛·博夫大人坚称。

  “你们早就将这座城市的律法玩弄在手掌心里,而维洛·博夫郡首日理万机,恐怕也顾不上监督靴子上的鞋带是否干凈整齐,所以你说得或许没错。”奇普说,“反正你们的账簿能说明所有问题。”

  “那些账簿是我们的隐私。”维洛·博夫说。

  最早是提希丝给奇普出了这个检查账簿的主意——但他们原本也打算这么做。部队行军需要食物和补给品,而他们帮忙解救的这些贵族势必会瞒报数量。当侦察兵们报告这座城市已经弹尽粮绝时,佛库迪感到非常困惑。当地物产丰饶,在血袍军杀来之前有大把的时间准备抗敌。

  城中的混乱局面令奇普深感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贵族居然为富不仁到了如此地步,能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的人民承受苦难。奇普只能一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来到这里,让神权议会的成员们措手不及,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他们都以为他年轻冲动?那就顺着他们的心意表演好了,只需要再加个小小的转折——他年轻、冲动,所以才危险。

  “接下来照我说的做。”奇普说,“把你们储存的所有食物,还有一半钱财都交给我。”

  “哈!”戈尔登·布莱尔大人说道,“要想让我们点头,倒不如把我们全都绞死!”

  “噢,要是被逼无奈,我肯定会绞死你。”奇普说,“但我首先要让全城的民众知道,你在家中的密室里私藏了大批食物和金钱,而且没有任何士兵和护卫在保护它们。”

  “满口胡言。”阿普顿大人紧张地说。他现在已经相信了奇普的话。“我们怎么会去冒那样的险——”

  “可那成千上万饿得发慌的暴民却不知情啊!他们会捣毁你们的豪宅,把东西偷得一点不剩,要是找不到食物,情急之下还会烧掉房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的家人和仆从麻烦可就大了。心树会在你们眼前被砍倒,经过慎重选择后,会有新的贵族家庭取代你们的位置。”

  他们那一双双贪婪的小眼睛终于有些泛红。“你不会那么做的。”维洛·博夫大人说,“你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不会跟我们这些贵族对着干。”

  “你们当中的一员?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奇普说着用手指向那些饥饿的民众,“只不过身上的衣服更加体面而已。你们这个阶级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城市的困难时期救济穷人、保护弱者。作为回报,有权在和平与富庶时期享用过剩的果实。可你们却从不信守承诺,连这些基本的职责都无法履行,愧对自己的身份。你们不仅毁掉了这座城市,还在民众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挖空心思地压榨他们。所以……这就是我的仁慈,也是我能给予你们的最后的仁慈。”

  这番话把他们说成了霜打的茄子。祖安·斯普雷汀奥克和吉欧拉·德耶·拉斯科尔满脸羞愧,但最先跪在地上的却是顶替柯恩位置的戈尔登·布莱尔。

  既在其位,必承其重。

  其余人等也都屈服地跪了下来。奇普决定继续乘胜追击,因为安德洛斯·盖尔曾经教过他:当一个人已经在踉跄着后退时,再使劲推他一把,效果最佳。

  “接下来是我要颁布的第一项法令。”奇普说,“全票通过后即会生效。在过去九十天内沦为奴隶的所有人都将立即重获自由。此外,我们现在还将实行古老的奴隶法典,任何人一旦被发现非法占有奴隶或是剪断孩童的耳朵,都要以死罪论处。家庭将不会被拆分,身为奴隶的父母养育的子女出生时就是自由身,成年后也不得以奴隶的价格被人贩卖。对于当前拥有的奴隶,倘若你们不能提供契约文书,必须即刻将其释放,句号。以规范方式购买的奴隶,契约文书将被重新修订,将规定他们在第七年——也就是禧年到来时重获自由。提醒一下,从现在开始还有五年,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适应这个新的现实。新契约将在地方法官和信徒的监督下完成签署,归档启用。”

  戈尔登·布莱尔大人的眼睛仍然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小声说:“你疯了吗?”

  “理想主义和疯狂本是近亲。”

  “我们可以拒绝接受。”戈尔登·布莱尔说,“虽说不一定能赢,却会对你的形象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人们都认为力希克是个团结者。”

  “我从来没有以那样的头衔自居。”奇普说,“只是想尽力保护我的人民……是其他人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要是你想要玷污它,试着想象他们会多愤怒吧。”

  沉默蔓延开来。随后,那人像在无情的烈日下经受持久暴晒的杂草似的蔫了下去。“大人,。”戈尔登·布莱尔说着伸出一只手,屈服地摸了摸奇普的脚。

  于是,奇普征服了这座城市,也保住了他军队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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