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多里安盯着古怪的螺旋楼梯。塞莱娜竟找到了图书馆地下传说中的墓穴—这很塞莱娜。若说艾瑞利亚有谁能发现这种地方,非她莫属。
他本要去用午餐,却见塞莱娜挎着长剑昂首踏入图书馆。若非她编起辫子,他或许不会干涉她的行动。塞莱娜唯有备战或要大干一场时才会束发。
这算不上监视,更非潜行。多里安只是好奇。他循着她穿过尘封的走廊厅堂,始终远远尾随,如凯尔和布鲁洛多年前所教那般踏地无声。直到塞莱娜疑心回望,消失在楼梯深处。
没错,塞莱娜必有图谋。于是他开始等待。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后才跟下去—这样若狭路相逢,也好装作偶遇。
可此刻他看见了什么?满地狼藉。散落的古籍卷轴。更深处有座同样幽光笼罩的螺旋梯。
寒意窜上脊背。这地方让他浑身不适。塞莱娜究竟在此作甚?
似在回应,体内魔法尖啸着催他反方向逃离—去求援。但主图书馆遥不可及,待他往返搬救兵,恐怕……变故已然发生。
多里安快步走下楼梯,发现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有扇门虚掩着,门板上用粉笔写着两个标记。当他看见里面布满牢房的走廊时,整个人僵住了。铁栅栏散发着诡异的气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塞莱娜?"他朝走廊深处呼唤。无人应答。"塞莱娜?"毫无回应。
必须让她离开。无论这是什么地方,他们都不该在此停留。即便血脉里的力量没有发出警告,他也能感知到危险。必须带她走。
多里安走下楼梯。
塞莱娜半跑半跳地冲下台阶,拼命逃离钟塔内部。尽管与凯恩那场死斗中遭遇亡魂已是数月前的事,但被猛撞在塔楼暗墙上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她仿佛看见那些亡魂冲她咧嘴而笑,忆起萨温节时埃莱娜的警告:钟塔里有八名守护者,必须远离此地。
头痛欲裂,她几乎看不清脚下台阶。
塔里究竟藏着什么?这与加文或布兰农无关。地牢或许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但眼前这一切—所有一切—必然与国王有关。因为是他建造了这座钟塔;用—
神明禁用的黑曜石
与令人丧胆的巨石
但钥匙本该小巧玲珑。不该像钟塔这般庞然巨物。不该—
塞莱娜冲到钟塔楼梯底部,看见那条通向损毁牢房的甬道时骤然僵立。
火把尽数熄灭。她回望钟塔方向。黑暗似乎正在膨胀蔓延,朝她席卷而来。这里还有别人。
她紧握火把稳住呼吸,沿着坍塌的通道潜行。万籁俱寂—没有声响,没有旁人存在的迹象。可是……
行至中途,她再次停步放下火把。来时已标记所有转弯,默数过步数。她熟稔黑暗中的路径,蒙眼也能折返。若这地底真有他人,火把便是活靶。此刻她绝不愿成为目标。脚后跟碾灭火把。
彻底沦入黑暗。
她将达玛丽斯举高了些,在黑暗中适应环境。可眼前并非全然漆黑。护身符正逸出微光—这光芒仅能勾勒出模糊轮廓,仿佛黑暗对魔眼而言都过于浓重。她后颈的汗毛倒竖起来。上一次目睹护身符这般发光还是……她另一只手摸索着墙壁,不敢回头,缓缓退向图书馆方向。
石壁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接着是呼吸声。
那并非她自己的呼吸。
它从囚室阴影里窥探着,利爪紧攥斗篷。食物。数月来的头一遭。她如此温暖,如此生机勃勃。当瑟琳娜继续盲目后退时,它窸窣窜出囚室掠过她身旁。
自被锁在此地腐烂以来,自他们厌倦玩弄它以来,它已遗忘太多事情。它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曾经的形貌。但它如今通晓更有用的本事—更妙的本事。如何狩猎,如何进食,如何用那些符文开启闭合门扉。漫长岁月里它始终凝神观察,看着他们刻画印记。
待他们离去后,它蛰伏着,直至确认他们永不归来。直到他移开视线并带走所有物件。于是它开始逐道开启门扉。残存的人性让它总会重新封门,返回此地勾勒符文再次落锁,将自己禁锢其中。
可她竟来到此地。她识得这些符文。这意味着她必然知晓—知晓它遭受过什么。她必定参与过那个过程:打碎、撕裂再残忍重塑的过程。既然她来到此地……
它缩进另一处阴影,静待她步入利爪范围。
当呼吸声戛然而止时,瑟琳娜停住后退的脚步。万籁俱寂。
萦绕周身的蓝光骤然转亮。
瑟琳娜按上胸口。
护身符爆发出炽烈光芒。
它已尾随地上小个子生物数周,揣度他们的滋味。但他们周遭总萦绕着可诅咒的光芒,灼痛它敏感的眼睛。总有什么迫使它逃窜回石室的庇护。
老鼠和爬虫成为它唯一的食物已经太久太久,它们的血液和骨头稀薄寡淡。但这个雌性人类……它曾两次见过她。第一次她喉间闪烁着同样微弱的蓝光—第二次则是在铁门另一侧,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嗅到了她的气息。
在楼上,那抹带着力量气息的蓝光足以逼退它。但此刻在下方,在这块漆黑如墨、吞吐气息的巨岩阴影里,蓝光已然黯淡。它已扑灭她点燃的火把,此地再无障碍可阻它,也无人能听见她的呼救。
纵使在扭曲的记忆迷宫中,它仍未忘却在那石台上遭受的酷刑。
它咧开滴着涎水的大嘴,露出狞笑。
艾琳娜之眼骤然爆出烈焰般的光芒,她耳畔响起嘶嘶声。
塞莱娜猛转身,尚未看清身后披着斗篷的身影便挥剑斩去。枯槁的皮肤与锯齿状的断牙在眼前一闪而过,达玛丽斯剑已劈中对方胸膛。
褴褛的布料撕裂时,它爆发出闻所未闻的尖嚎—露出布满疤痕的嶙峋畸形胸腔。这生物跌倒时利爪拍中她的脸,护身符的光晕映出它幽亮的眼睛。那是能洞穿黑暗的野兽之瞳。
走廊里的东西。门另一侧的怪物。她摔倒在地时甚至看不清自己造成了什么伤口。鲜血从鼻腔奔涌灌满口腔。她踉跄爬起,向着图书馆方向狂奔。
她跃过倒塌的梁木与碎石块,任凭神眼照亮前路,踩踏骸骨时几近滑倒。怪物如战车般碾追而来,摧垮障碍如同撕裂薄纱窗帘。它具人形却非人类—那张噩梦般的脸孔,还有掀开梁木如拨弄麦秆的怪力……
那些铁门本是为囚禁此物而设。
而她却亲手解开了所有门锁。
她冲上短阶台阶,穿过第一道门。当她向左急转时,那东西猛地拽住她束腰外衣的后背。布料撕裂。塞莱娜砰地撞上对面墙壁,在怪物扑来的瞬间矮身躲闪。
达玛丽斯剑锋长吟,怪物咆哮着踉跄后退。黑色血液从它腹部的伤口喷溅而出。但她的斩击不够深。
塞莱娜霍然起身,背脊被利爪刺伤处血流如注,她另一只手抽出匕首。
怪物的兜帽已然滑落,露出酷似人脸的形貌—仅仅是酷似而已。稀疏的毛发成绺挂在发亮的头骨上,而它的双唇……嘴角布满狰狞疤痕,仿佛被人反复撕开裂口再缝合,又再度撕开。
怪物用扭曲的手掌按住腹部,透过褐色残牙喘息着盯住她—那充满憎恨的眼神竟令她无法动弹。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你究竟是什么?"她喘息着后退一步,挥动达玛丽斯剑。
怪物突然开始疯狂抓挠自身,撕扯黑袍,揪扯头发,捶打颅骨,仿佛要挖出脑中之物。它发出的尖啸饱含狂暴与绝望—
这怪物本就潜藏在城堡走廊里。
这意味着……
这东西,这人形生物—它也懂得使用威德符文。凭借非自然的蛮力,凡俗屏障根本困不住它。
怪物猛然昂首,野兽般的眼瞳再次锁定她。专注如捕食者期待品尝猎物。
塞莱娜转身拼命奔逃。
多里安刚穿过第三道门,就听见非人之物的尖嚎。连串撞击声充斥甬道,每次重击都截断嘶吼。
"塞莱娜?"多里安朝着骚乱方向大喊。
又一声轰然巨响。
“塞莱娜!”
紧接着—"多里安,快跑!"
塞莱娜的警告后响起的刺耳尖啸震得墙壁颤动。火炬明灭不定。
当瑟琳娜满脸淌血地飞冲上楼梯时,道林拔出了他的细剑。她猛力甩上身后的铁门,一手握长剑一手持匕首向他狂奔而来。她颈间的护身符泛着蓝光,如同最炽热的火焰。
瑟琳娜瞬息间扑至他面前。他们身后的铁门轰然爆开,紧接着—
破门而出的东西绝非世间应有之物—绝不可能是。它形似某种曾为人类的生物,却扭曲干瘪支离破碎,每根凸起的骨头上都刻满饥饿与疯狂。天啊。老天啊。她究竟唤醒了什么?
他们沿着走廊疾奔,道林瞥见通往下一道门的台阶时咒骂出声。攀爬这些阶梯需要的时间……
但瑟琳娜快如闪电。数月的训练使她力大无穷。当两人冲到楼梯底部时,她揪住他束腰外衣的领子,半拖半拽地将他扯上台阶—这幕场景将永远烙印在他屈辱的记忆里。她将他猛掷进门槛后的走廊。
身后传来怪物的尖啸。道林及时转身,看见它跃上台阶时碎裂的牙齿泛着寒光。瑟琳娜快似惊雷,在怪物扑到眼前的刹那轰然关上铁门。
只剩最后一道门了—他脑海中浮现出通往首层走廊的平台,然后是螺旋阶梯,再是第二段楼梯,接着—
等他们冲进主图书馆后怎么办?拿什么对抗这东西?
当道林看见瑟琳娜脸上毫无掩饰的恐惧时,他知道她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瑟琳娜将道林甩进走廊,自己倒撞向隔绝怪物巢穴与图书馆其他区域的最后一道铁门。她用全身重量抵住门板,怪物猛撞另一侧时她眼前金星直冒。天啊,这东西力大无穷—狂暴又凶悍……
她踉跄着被震开片刻,怪物趁机要撞开门。但瑟琳娜猛然前扑,用后背死死顶住铁门。
怪物的手被门夹住,发出震天咆哮。当瑟琳娜拼命抵门时,它的利爪刺进她肩头。血从她鼻子涌出,与肩头淌下的鲜血混作一片。利爪越嵌越深。
多里安猛冲到门边,用后背死死抵住房门。他喘着粗气,瞠目结舌地瞪着她。
必须封死这扇门。即便这怪物通晓维德符文,他们也得争取时间。她必须为多里安创造逃生机会。两人体力即将耗尽,怪物很快会破门而出,屠杀沿途所有生灵。
定有办法锁住房门,总有法子困住它,哪怕只拖延片刻…
"用力!"她朝多里安低吼。怪物又推进一寸,但瑟琳娜腿部猛然发力狠命顶住。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袭来,她几乎以为双耳要渗出血来。多里安发出恶毒的咒骂。
她瞥见他时,甚至感觉不到嵌入皮肉的利爪之痛。多里安额角汗如雨下—就在这时—
金属门框边缘骤然发烫,泛起红光,随即嘶嘶作响—
魔法正在生效;此刻涌动的魔力正试图封死房门阻挡怪物。但这力量并非源自她。
多里安双目紧闭全神贯注,面如死灰。
她猜对了。多里安确实身负魔法。这正是黄腿巫婆想卖给最高竞价者—甚至直接献给国王的情报。这个秘密足以颠覆一切。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多里安拥有魔法。
若再不收手,他会被铁门吸干魔力。
房门令多里安窒息。他如同被困在密不透风的活棺材里。魔力无法呼吸。他无法呼吸。
瑟琳娜咒骂着看怪物步步紧逼。多里安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知必须封死这扇门。他的魔力自主选择了熔焊之法。他双腿抵死门板,脊背全力顶撑,魔力被催逼至临界点。天旋地转,炽热灼烧,窒息扼喉…
魔力骤然溃散。
怪物猛力撞击,震得多里安踉跄前扑。待他重新站稳时,瑟琳娜已用整个身躯狠狠撞回门上。
瑟琳娜的佩剑躺在数尺之外,但利剑此刻又有何用?
他们已毫无生还希望。
瑟莱娜的视线与他交汇,那张血迹斑驳的脸上疑问清晰可见:
我究竟做了什么?
怪物利爪仍深嵌体内,瑟莱娜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多里安突然扑向达玛里斯剑。怪物再度挣扎欲逃,王子挥剑直劈其腕骨。凄厉尖啸刺穿她的骨髓,但石门已轰然紧闭。瑟莱娜踉跄后退,兽爪断肢仍贯穿她的肩膀,当怪物再次撞门时,她咬牙用背抵住门板。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多里安咆哮着用身体顶住铁门。
"不知道,"瑟莱娜喘息道。没有疗伤巫师的奢侈,她猛地扯下肩头污秽的兽爪,将惨呼咬碎在齿间。"它原本关在下面,"她急促喘气。门后又传来撞击闷响。"魔法封不住这道门,得另寻—另寻封印之法。"还要找到能破解怪物解锁咒语的东西—某种阻止它破门而出的手段。鼻血倒灌呛入喉咙,她"呸"地将血唾在地上。"有本书叫《行尸纪事》,答案就在里面。"
两人目光交缠。无形的线在彼此间骤然绷紧—这是信任的瞬间,亦是双方立下解答誓约的时刻。
"书在哪儿?"多里安急问。
“藏书塔。书会召唤你。我能撑片刻。”
无需追问缘由,多里安箭步冲上旋梯。他在书林碑海中狂奔,指尖掠过书脊的速度越来越快,深知每流逝一秒都在消耗她的生命。正当焦躁欲吼时,掠过桌面的黑色巨册撞入眼帘。
《行尸纪事》。
她果然说对了。为何她总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料事如神?他抓起典籍冲向密室。她已阖上双目,紧咬的牙关被鲜血染得猩红。
"给,"多里安递过书。不待她开口便顶替了门侧位置。瑟莱娜跌坐在地抓过书卷,染血的手指颤抖着翻过书页,血迹在羊皮纸上晕开朵朵红梅。
“‘束缚还是禁锢,’”她大声念道。多里安低头凝视书页上数十个符文。
“这能行?”他问。
“但愿如此,”她喘着气开始行动,单手攥着摊开的古籍。“咒语生效后,只要那东西越过门槛就会被定住,足够时间杀死它。”她将手指戳进胸前伤口,多里安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蘸血画出第一道符文,接着是第二道—她伤痕累累的身躯成了墨水瓶,绕着门框画下一道又一道血符。
“可要让它越过门槛,”多里安喘着粗气,“我们就得—”
“开门,”她点头接话。
他侧身让她能够在头顶上方画符,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塞莱娜画完最后一道符文时长舒一口气,霎时间所有符文泛起幽蓝微光。多里安仍用身体抵住房门,却感觉门闩正变得僵硬。
“松手吧,”她调整剑姿低语,“松手,躲到我身后。”
至少她没说"快逃"这种侮辱人的话。
他深吸最后一口气纵身后跃。
怪物猛撞房门,门板轰然洞开。
正如她所言,那东西僵在门槛上,野兽般的眼珠暴突在走廊里。就在这凝滞的瞬息间—多里安发誓看见塞莱娜与怪物对视了—它眼中的狂乱竟平息了一刹那。仅仅一刹那,塞莱娜便动了。
剑锋在火炬下寒光乍现,噗嗤入肉声混着咔嚓碎骨声响起。怪物的脖颈太粗无法斩断,多里安甚至来不及换气,她已再度挥剑劈落。
头颅砰然坠地,漆黑的血浆从断颈喷溅—无头身躯仍僵立在门框内。
“该死,”多里安倒抽冷气,“真他妈该死。”
塞莱娜却再次挥剑剁向头颅,剑尖贯穿头骨,仿佛担心它还能咬人。
当塞莱娜伸手抹去门框血符时,多里安仍在不住咒骂。只见她食指划过其中一道符文,血迹应指消散。
无头躯体轰然倒下,束缚咒随之瓦解。
那东西尚未完全倒地,塞莱娜已连出四招:前三剑将枯槁躯干斩为两段,第四剑直刺心脏应在的位置。当第五次翻转剑刃撬开胸腔时,多里安的胆汁又涌上喉头。
她瞥见胸腔内的景象后,脸色愈发惨白。多里安根本不敢看。
她面无表情地抬脚将那颗酷似人头的物体踢过门槛,撞上怪物的枯骨残骸。随即关上铁门,指尖在门槛划出几道微光闪烁的印记。
塞莱娜转向他,但多里安的视线却飘回紧闭的门扇。
"那个咒印…能维持多久?"他几乎被这个词呛住。
"不清楚,"她摇头道,"印记消除前应该都有效。"
"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他字斟句酌地说。
她笑得有些神经质。若告知他人—哪怕是乔尔,就得回答棘手的问题,足以让两人共赴断头台的问题。
"那么,"塞莱娜朝石地啐了口血沫,"是你先解释,还是我来?"
塞莱娜率先开口。因为多里安亟需更换污秽的束腰外衣,而他在更衣室赤裸更衣时,交谈似乎是缓解尴尬的好办法。她坐在床沿,自己模样也不甚体面—这正是两人选择阴暗仆役通道返回塔楼的原因。
"图书馆地下延伸着古老的地牢,"塞莱娜极力压低声音,更衣室半掩的门缝里闪过古铜色肌肤的光泽,她立刻别过脸,"那怪物…应是挣脱牢笼后,一直蛰伏在图书馆下方。"
她没提及内心渐起的疑窦—国王创造了这怪物。钟塔由国王亲自督造,他必然知晓塔楼连接着什么。胸腔里那颗人类心脏昭示着怪物是被制造的。塞莱娜敢打赌,国王至少动用了冥钥的力量才造出这座塔与这头怪物。
“我不明白,”多里安在更衣室里说,“为什么这东西现在能突破铁门,而之前却不能。”
“因为我是个白痴,经过时破坏了门上的咒语。”
算是谎言吧。但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为何先前那怪物能破门而出却直到此刻才伤人。为何那夜它在走廊现身又消失,为何图书管理员全都安然无恙。
但也许这怪物曾经作为人类时…或许并未完全丧失人性。如今有太多疑问悬而未决。
“你最后施在门上的咒语—能永久生效吗?”多里安穿着新束腰外衣和长裤出现,依然赤着脚。瞥见他双脚竟有种奇怪的亲密感。
她耸耸肩,强忍擦拭血迹斑斑脏脸的冲动。他主动提供私人浴室,却被她拒绝—那也显得太亲密了。
“书上说这是永久束缚咒,所以除我们之外没人能通过。”
除非国王想进来并动用冥石钥匙。
多里安捋过头发,在她身侧的床沿坐下:“这东西从哪来的?”
“不知道。”她撒谎道。国王戒指在记忆中闪光。但那不该是冥石钥匙—黄牙婆说过它们是黑色碎石片,而非…锻造成型。不过戒指可能是用钥匙打造的。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阿彻和他的组织既觊觎又企图摧毁它。若国王能用它制造怪物…
若他制造了更多…
那里曾有那么多扇门。足足两百余扇,全部紧锁。卡尔坦和妮米亚都提过翅膀—梦中出现的翅膀,拍打着穿越费里安裂谷的翅膀。国王究竟在酝酿什么?
“告诉我。”多里安紧逼道。
“不知道。”她再度撒谎,憎恶着自己的虚伪。怎能指望他理解这个可能粉碎他所爱之物的真相?
“那本书,”多里安问,“你怎知它有用?”
“我是在图书馆发现它的。它好像……会跟着我走。明明没带回来,却出现在我房间,转眼又回到图书馆;这本书里全是这类咒语。”
“但这不可能是魔法,”多里安脸色发白。
“不是你所知的魔法。这是另一种。我甚至不确定那个法术能否生效。”她迎上他的目光,“说到这个……你拥有……魔法。”
他审视着她的面容,她强压下坐立不安的冲动。
“你想让我说什么?”
“告诉我你如何获得魔法,”她呼吸急促,“告诉我为何唯你拥有而世人皆无。告诉我你如何发现它,告诉我这是何种魔法。告诉我一切。”见他摇头,她倾身逼近,“你刚目睹我违反了你父亲至少十二条律法。既然你能轻易毁了我,难道我会把你交给他?”
多里安长叹。片刻后开口:“几周前,我……失控了。议事会上怒不可遏,我冲出去砸墙。结果石墙裂了,连旁边窗户也震得粉碎。”他握紧拳头,“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探究这股力量的来源、本质,还有控制方法。但它总突然爆发,就像—”
“就像你阻止我杀卓尔那次。”
他喉结剧烈滚动。
她垂眸轻语:“谢谢你。若当时没拦住我,我……”无论她与卓尔有何恩怨,无论此刻作何感想,那夜若真杀了他,便是万劫不复。在某些层面……那会让她沦为图书馆里那本魔物的同类。光是想象就令她作呕。“无论你的魔法是什么,那晚它拯救的生命远不止他一人。”
多里安挪了挪身子:“我必须学会控制—否则随时可能爆发。在任何人面前。至今侥幸未露破绽,但运气终会耗尽。”
“还有谁知道?卓尔?罗兰?”
“不。查奥不知道,罗兰刚和佩林顿公爵离开了。他们要去莫拉斯待上几个月……去监督艾尔威的局势。”
所有线索必须拼凑起来:国王、魔法、多里安的力量、维德标记,甚至那头怪物。王子走到床边掀起床垫,抽出一本暗藏的书。虽不是最佳藏匿点,但勇气可嘉。“我一直在查阅阿达兰贵族家系的谱系图。过去几代人中几乎没出现过魔法使用者。”
她有太多事可以告诉他,但若开口只会招致无数追问。于是塞莱娜只是细看他展示的书页,一页页翻过去。
“等等,”她抬手按向书本时,肩部的穿刺伤骤然阵阵作痛。她扫视他停住的那页,当又一条关于国王及其计划的线索拼凑起来时,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示意他继续。
“明白了吗?”多里安合上书,“我还是不确定这种力量源自何处。”
他仍带着戒备凝视她。她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十年前,许多我……我爱的人们因身怀魔法被处决。”他眼中闪过痛苦与愧疚,但她继续说:“所以当我表示不愿看到任何人再为此丧命时—即便是下令处决那些人的儿子—你会理解的。”
“对不起,”他轻声说,“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大吃一顿,看医师,泡个澡。按这个顺序。”
他哼笑一声,顽皮地用膝盖顶了她一下。
她前倾身子,双手交扣在膝间:“我们等。盯紧那扇门确保没人闯入,然后……一天天熬过去。”
他握住她一只手,目光投向窗外:“一天天地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