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凯尔与多利安站在露台上，看着游乐园被一寸寸拆解。它明早就要离开，届时凯尔终于能让手下回归正职—比如确保再没有刺客能溜进城堡。
但凯尔最紧迫的麻烦是瑟莱娜。昨夜王室图书管理员就寝后，他重返图书馆翻查了宗谱档案。有人把卷宗全弄乱了顺序，他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对卷轴，最终凝视着泰拉辛贵族世系的名单。
没有任何家族姓萨洛西安，不过这不足为奇。他心底始终明白那不是瑟莱娜的真名。于是他将可能与她出身有关的贵族世家列成清单—此刻这张纸正在他口袋里烧灼，像块烙铁—那些在泰拉辛沦陷时仍有子嗣的家族。至少有六个家族幸存…但若她来自惨遭灭门的家族呢？当他写完所有姓氏，距离揭开她真实身份依然遥不可及。
"所以你到底要问什么？特意把我拽来这儿，总不是让我冻掉屁股欣赏夜景吧？"多利安说道。
凯尔挑起眉毛，多利安对他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她怎么样？"凯尔问。他听说他们共进了晚餐—听说她直到半夜才离开他的房间。这是她刻意为之吗？存心甩到他脸上，让他心里更难受些？
“在应付，”多里安说，“竭尽全力应付着。既然我知道你骄傲得开不了口，不如直接告诉你—没错，她没提起过你。而且我认为她永远都不会提。”
凯尔深吸一口气。该如何说服多里安远离她？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因为瑟琳娜的威胁远超多里安的想象。唯有真相能奏效，可是……
“你父亲对你很关注，”多里安说，“每次议政会后都会向我打听你。我想他是要你回安尼尔。”
“我知道。”
“你会跟他走吗？”
“你希望我走？”
“这不该由我决定。”
凯尔咬紧牙关。他当然不会离开，只要瑟琳娜还在这里。不仅因为她的真实身份。“我对当安尼尔领主毫无兴趣。”
“多少人为了安尼尔掌控的权柄杀人越货。”
“我从未渴望过这些。”
“是啊，”多里安双手撑住阳台栏杆，“是啊，除了现在的职位和瑟琳娜，你这辈子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任何东西。”
凯尔张了张嘴，辩解之词已在舌尖打转。
“你以为我瞎吗？”多里安冰蓝色的目光冷冽如霜，“知道为什么圣诞舞会时我去邀她？不是我想共舞，而是看见你们对视的眼神。早在当时，我就看透了你的心思。”
“你心知肚明，却偏要请她跳舞。”凯尔攥紧拳头。
“她自有判断能力。事实也证明如此，”多里安扯出苦涩的笑，“对我们两人都是。”
凯尔稳住呼吸强压怒火：“既然你对她有情，为何还让她受制于你父亲？为什么不解除契约放她自由？还是说—你就这么害怕她获得自由后，永远不再回到你身边？”
“我建议你慎言。”多里安声线陡然转轻。
但这是事实。尽管无法想象没有瑟莱娜的世界，可肖尔明白必须让她离开这座城堡。只是他分不清，这究竟是为了王国还是为了她。
"我父王性情暴戾，若我提及此事，必会惩罚我—还有她。我认同你的观点，千真万确：囚禁她于此实属不义。但你仍需谨言慎行。"阿达兰王储目光如炬地逼视着他，"好好想想你真正的忠诚该归于何处。"
换作从前，肖尔定会争辩。换作从前，他必会坚称对王权的忠诚是自己最珍贵的品质。但正是这种盲目的忠诚与顺从，开启了这场堕落。
它摧毁了一切。
瑟莱娜知道自己仅昏迷数秒，但这已足够让黄腿将她的双臂反剪背后，用手铐锁住她的双腕。她头痛欲裂，鲜血沿着脖颈滑落，渗入束腰外衣。伤势不算太重—她受过更重的伤。但武器全都不见了，全被丢弃在篷车某处。连藏在头发、衣服和靴子里的武器也未能幸免。好个狡诈的女人。
因此她没给女巫丝毫察觉她苏醒的机会—连心跳的间隙都不给。毫无预兆地，她猛地耸动双肩，竭尽全力向后仰头。
骨裂声响起，黄腿发出凄厉嚎叫。而瑟莱娜早已拧身曲腿，双足稳稳踏地。黄腿毒蛇般扑向锁链另一端，瑟莱娜却狠狠踩住两人之间的链条，另一只脚雷霆万钧地踹向女巫面门。
那女人如风卷尘埃般倒飞出去，翻滚着跌入镜间的阴影里。
瑟莱娜低声咒骂着，冰冷铁铐磨得腕骨生疼。但她受过更严苛的脱困训练。阿罗宾恩曾将她从头到脚捆缚，逼她学习解脱之法—哪怕这意味着要在污秽中匍匐两天，或是脱臼才能挣脱。所以毫不意外地，她数秒内便卸掉了镣铐。
她猛从口袋扯出手帕，用它裹住一块长镜碎片。瑟琳娜调整镜片角度，窥向黄腿被击飞的那片阴影。空无一物。唯余一滩深色血渍。
“可知这五百年来，有多少姑娘被困死在这马车里？”黄腿的声音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我毁了多少克罗坎女巫？她们也曾是战士—多么天赋异禀的美貌战士啊。尝起来像夏日青草与清凉泉水。”
瑟琳娜告诫自己：确认黄腿是纯血铁牙女巫的事实毫无改变。毫无改变—除非她得找件更大的兵器。
瑟琳娜扫视车厢—搜寻女巫踪迹，寻找遗失的匕首，寻找任何能对付老妖婆的物件。目光忽而落在壁架：书籍、水晶球、纸张、罐中标本……
若她眨眼便会错过。斧身覆满污垢，却在远处炉火映照下泛着微光。柴堆上方的墙壁悬挂着一柄单刃长柄斧。
她拽下斧头时泛起冷笑。四面八方的镜影里，黄腿的身影诡谲舞动，千万个分身可能正伫立某处，窥伺着，等待着。
瑟琳娜挥斧砸向最近的镜子。接着下一面。再下一面。
唯有斩首能杀死女巫。曾有故人如此告诫她。
瑟琳娜在镜阵间穿梭，所经之处镜面迸裂，老妖婆的倒影相继湮灭，直至真身显露在通往壁炉的狭道上，铁链再度缠绕在她指间。
瑟琳娜将斧头扛上肩头。“最后机会，”她低语，“你保证永不提及我和多里安的事，我立刻离开。”
“我尝得出谎言滋味。”黄腿嘶声道。她蜘蛛般疾爬而来，快得超乎常理，指间铁链呼啸生风。
瑟琳娜躲过第一道链击。第二道袭来时她先闻其声，虽未击中她，却砸中镜面，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瑟琳娜不得不护住双眼，移开视线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致命。
铁链缠住她的脚踝，刺痛又淤青，接着猛然一拽。
世界天旋地转—黄腿巫婆将她双脚拽离地面，瑟莱娜重重摔在地上。巫婆猛扑过来，瑟莱娜在碎渣中翻滚，铁链缠满全身，她单手紧握斧柄，直至脸颊蹭到烤炉前古旧地毯粗糙的纤维。
铁链被狠狠扯动，破空声再度响起。金属猛击瑟莱娜前臂，剧痛令她脱手弃斧。她仰面翻转，仍被该死的铁链缠绕，却见黄腿巫婆的铁齿赫然悬在头顶。寒光一闪，老巫婆将瑟莱娜重重砸回地毯。
铁钉扎进皮肉划出血来，巫婆按住她肩膀厉喝："别动，蠢丫头！"枯手抓向近处盘绕的铁链。
瑟莱娜伸向咫尺之外的斧柄，地毯粗纤维刮擦指尖。手臂脚踝剧痛钻心。只要拿到斧子…巫婆獠牙开合直咬她脖颈。
瑟莱娜侧身急闪险避铁齿，终将战斧攫入掌中。她全力抡起斧柄，钝端狠狠砸中老巫婆侧脸。
黄腿巫袍鼓胀如褐云倒地。瑟莱娜踉跄后撤横斧相向。
巫婆撑地啐出黑血—蓝血—在古毯绽开幽暗之花，眼中烈焰灼灼："我要让你悔恨降生于世。你和你的王子都是。"话音未落黄影暴起，快似离弦之箭。
却终究停在瑟莱娜脚边。
战斧破空斩落，她灌注全身气力。蓝血漫天喷溅。
黄腿巫婆断首砰然静止，残存的笑意凝在嘴角。
万籁俱寂。连烤炉里灼烧的烈火—那让她再度汗流浃背的烈焰—也仿佛噤了声。瑟莱娜喉头滚动。一次。两次。
多里安不可能知道。尽管她恨不得把他骂到地狱尽头—谁让他问的那些问题竟被黄腿婆认为有价值到可以出售给他人—但他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谁都不可能知道。
当她终于有力气挣脱起身时，裤子和靴子已浸满蓝黑色污渍。又一套衣服该烧掉了。她凝视着尸体与浸透血污的地毯。死亡过程并不干脆利落，但现场还能收拾干净。失踪人口总比斩首的尸体强。
瑟琳娜抬眼望向巨大的烤炉铁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