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塞莱娜痛恨自己需要鼓起莫大勇气才敢踏进皇家图书馆—自从几夜前撞见那东西之后。更令她憎恶的是,这场遭遇竟将城堡里最爱的角落变成了危机四伏的未知领域。
当她推开图书馆高耸的橡木门时,自觉有些可笑。此刻她全副武装,多数武器藏在暗处—毕竟不能让旁人看见国王钦点斗士进图书馆却像奔赴刑场。
昨晚之后她根本不愿再踏入裂堡,于是选择花一天时间梳理在戴维斯办公室的发现,并寻找那本厄德印记之书与国王计划之间的关联。既然她在城堡里只窥见一丝异常迹象……好吧,她强自镇定决心查明:那东西在图书馆里究竟在搜寻什么。或者能否发现它去向的蛛丝马迹。
图书馆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光线幽暗如洞穴,古老的石砌建筑与无尽的书廊美得令人心痛。四下阒寂无声。
她知道有些学者和馆员在附近,但他们大多闭门钻研。这地方的规模令人窒息—它本身就是座城堡。
那东西究竟在此做些什么?
她仰首凝视两层高的环廊,雕花栏杆沿边蜿蜒。铁枝吊灯在她伫立的主厅里投下光影。她深爱这个空间—爱那些散落的重木桌与红丝绒椅,爱巨型壁炉前随意摆放的磨损长沙发。
塞莱娜停在她研究厄德印记时惯用的桌旁—那张她曾与查奥共度无数时光的长桌。
三层可见空间。每层都有无数藏身之处—密室、凹室、半塌的阶梯。
那这层之下呢?图书馆或许离她房间相连的密道太远,但城堡下方定有更多被遗忘的角落。抛光大理石地面在她脚下泛着微光。
查奥曾提过地下第二图书馆的传说—藏于墓穴与隧道中。倘若她要做些不欲人知之事,倘若她是需要巢穴的邪秽生物……
追查此事或许愚蠢,但她必须知晓。也许这东西能揭示城堡里正在发生的诡秘。
她走向最近的墙壁,很快便被书架的阴影吞没。花了数分钟才抵达布满书架和斑驳书桌的外墙。她从口袋掏出一截粉笔,在其中一张桌面上画了个X。过不了多久,图书馆大部分区域看起来都会差不多;标记能帮助她确认何时已绕外墙巡视完一整圈。即便要耗费数小时走完全程。
她穿过一排又一排书架,有些书柜朴实无华,有些雕刻繁复。壁灯稀稀落落,她时常得在近乎黑暗中摸索前行。地面从光洁的大理石变成古老的灰石砖,靴底刮擦石面的声响是唯一的声源。仿佛千百年来都只有这单调的刮擦声在回荡。
但必定有人曾经过这条通道点燃壁灯。因此即便迷路,她也不会永远困在此处。
图书馆的寂静仿佛有了生命,她自我安慰道迷路根本不可能发生。她受过专业训练,擅长标记并记忆路径、出口与转角。不会有事的。
极有可能需要深入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去到连学者都懒得踏足的区域。
她忆起某天—那天她正埋头研读《行尸走肉》,忽然感觉靴底传来异样。后来凯尔承认是他用匕首刮擦地板吓唬她,但最初的震动感截然不同。
像是利爪刮过石面的触感。
快停下,她告诫自己。立刻停止。你的想象力太荒谬了。那不过是凯尔的恶作剧。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触到另一面墙:是个转角。此处的书架全由古木雕成,两端塑成哨兵造型—宛如永恒守护夹册书籍的卫兵。壁灯在此断绝踪迹,而图书馆后墙方向望去只有浓稠的黑暗。
万幸有位学者在最后一盏壁灯旁留下了火炬。火苗微弱不至于烧毁整座该死的图书馆,却也微弱得难以持久。
她本可以就此收手,回到房间琢磨如何从阿彻的客户嘴里撬出情报。一面墙已经搜过—却毫无发现。明天再来搜查后墙也不迟。
但她此刻分明已身处此地。
瑟琳娜拾起了火把。
钟声敲响时,多里安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浑身冷汗涔涔—尽管寝殿里严寒刺骨。
昏然入睡已属反常,但这刺骨低温才最令人惊异。所有窗户紧闭,房门紧锁。
可他浅促的呼吸竟在眼前凝成白雾。
他撑坐起身,头痛欲裂。
方才的噩梦—充满尖牙、暗影和寒光闪烁的匕首。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多里安甩甩头,室内温度已然回升。或许只是邪风作祟。小憩不过是昨夜熬太晚的后果;至于噩梦,多半是听闻凯尔讲述瑟琳娜遇袭事件所致。
他咬紧牙关。她的差事本就险象环生—纵然他对这场袭击怒不可遏,却有预感:若为此事斥责她,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多里安抖落最后一丝寒意,步入更衣室更换起皱的束腰外衣。转身时,他分明瞥见沙发躺卧处残留着一圈极淡的霜痕。
可当他定睛细看,那里却空无一物。
远处钟声传来—瑟琳娜辨出时刻时几乎难以置信。她竟在此处耗了三小时。整整三小时。后墙与侧墙截然不同:墙面凹凸蜿蜒,布满壁橱、凹室,还有鼠蚁横行尘灰遍布的小书房。正当她准备在墙上画个X标记就此收手时,那幅挂毯撞入眼帘。
能发现它,只因这是整面墙上唯一的装饰。联系自己这半年来的际遇,直觉告诉她此物必有深意。
挂毯上既无埃琳娜的肖像,亦无雄鹿图腾,更不见任何葱郁美景。
没有—这幅用深得近乎发黑的红线织就的挂毯上……空无一物。
她触摸着古老发丝,惊异于那深邃色泽—深得仿佛要将她的手指吞没在黑暗中。后颈汗毛倒竖间,塞莱娜一手按上匕首,猛地掀开挂毯。她骂了一句。又骂了一句。
又一扇暗门赫然显现。
塞莱娜扫视着书堆间隙,凝神捕捉脚步声或衣料摩擦声,随后推开了门。
门后螺旋阶梯深处飘来浑浊厚重的气流。火炬光芒仅能照亮数步之遥,映出描绘战争场面的精雕墙壁。
大理石墙面嵌着浅窄凹槽,深度不过三英寸。蜿蜒的沟渠沿墙延伸至视线尽头。她抹过凹槽内壁:光滑如镜的表面残留着粘腻污渍。
墙上悬着盏银质小灯。她取下灯盏时液体晃荡作响,随即将火炬插回灯架。"聪明。"她喃喃道。
暗自得意地一笑,确认火炬保持安全距离后,塞莱娜将灯盏细长壶嘴嵌入凹槽倾侧。灯油沿沟渠奔涌而下。她抓起火炬触向石壁—霎时火蛇窜亮阶梯,在蛛网密布的黑暗中划出纤长光带。她叉腰俯视,欣赏着火光中浮动的壁雕。
料想无人会来搜寻,她仍将挂毯复原原位,反手抽出长匕首。下行时,战场景象在火光中诡谲流动,石雕面孔恍若转动注视着她。她停步。不再看墙。
阴冷气流拂过面颊,阶梯尽头终于显现。弥漫陈腐气息的幽暗廊道里,一支废弃火炬横亘阶底,厚重蛛网昭示着经年未有人迹。
除非那东西能夜视。
她驱散这个念头,拾起火炬在发光墙面上引燃。
蛛网从拱形天花板上垂落,轻擦过鹅卵石地面。走廊两侧排列着摇摇欲坠的书架,层层叠叠的书籍塞满书架,磨损得连塞莱娜都看不清书名。卷轴与羊皮纸碎片填满每个角落缝隙,或是摊开在凹陷的木板上,仿佛有人刚放下读到一半的文献。不知为何,比起埃琳娜的长眠之地,这里更像座坟墓。
她沿着走廊前行,时而驻足检视卷轴。那些是早已化为尘土的历代国王的地图与收据。
城堡档案。奔波焦虑这么久,发现的竟全是无用的城堡档案。那怪物追寻的大概也是这个吧—某位远古国王的杂货账单。
塞莱娜念起真正不堪入耳的咒骂,挥动火把继续前进,直到左侧出现新的走廊。
这条通道必然比埃琳娜的墓室更深—但究竟有多深?墙上有盏提灯和凹槽,塞莱娜再次点亮螺旋通道。这次灰石墙上刻着森林。森林,还有—
精灵。那些精巧的尖耳与细长獠牙绝不会错认。精灵们或闲躺或起舞或奏乐,安享着不朽生命与空灵之美。
不,国王和他的党羽不可能知晓此地,否则这些浮雕早该被损毁了。塞莱娜无需史学家指点就明白这阶梯的古老—远比她方才走过的阶梯更古老,甚至可能比城堡本身还要古老。
加文为何选在此地建造城堡?难道这里曾有遗迹?
还是地下藏着值得掩埋的东西?
当她窥向阶梯深处时,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匪夷所思的是,又一阵微风从下方飘来。铁锈味。是铁的气息。
螺旋阶梯的壁画在她下行时明灭不定。终于踏到底层时,她浅吸一口气,用壁架上的火把点燃火炬。眼前是由灰石铺就的长廊。左侧石墙中央唯有一扇门,身后阶梯是唯一的出口。
她扫视大厅。空无一物。连只老鼠都没有。又观察片刻后,她沿着甬道下行,沿途逐一点燃墙上的火把。
铁门平平无奇,却坚不可摧。布满铆钉的表面犹如无星夜空。
塞莱娜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触及金属时骤然停顿。
为何整扇门都用铁铸成?
铁是唯一能抵御魔法的元素;这点她记得分明。十年前曾有许多魔法掌控者—尽管亚达兰国王宣称魔法亵渎神灵,仍有人相信他们的力量源自古神。无论起源如何,魔法千变万化:治愈之能、变形之术、召火驭水唤风暴、催生草木、预见未来,不一而足。历经千年,多数力量已然衰微,但某些罕见强者若持咒过久,血液中的铁质便会引发眩晕。甚至更糟。
城堡里她见过数百扇门—木门、铜门、玻璃门—却从未见过纯铁铸造的。此门年代久远,出自铁门尚具深意的年代。所以这是为防外人闯入—还是为困住某物?
塞莱娜抚过埃琳娜之眼,再次审视铁门。护身符未透露门后玄机,她便攥紧门把猛拉。
门锁死了。不见锁孔踪迹。她沿着门缝摩挲。或许锈死了?
她皱眉。也无锈迹。
塞莱娜后退半步端详铁门。既然无法开启,何必安装门把?若非门后藏着珍宝,何必设锁?
她转身欲离,护身符却在肌肤上骤然发烫,幽光透过束腰外衣闪烁。塞莱娜驻足。
或许是火炬摇曳所致,但……她凝视门石间的细缝。比深渊更浓的阴影正在彼端盘踞。
她慢慢用空着的那只手抽出最细最薄的匕首,放下火把趴在地上,尽可能贴近门板。只是影子—不过是影子。或者是老鼠。
无论如何,她必须确认清楚。
在绝对寂静中,她将闪亮的匕首滑入门缝。刀身反射出的只有黑暗—黑暗与火把的光芒。
她挪动匕首,往门缝深处再推进分毫。
两枚金绿色的光球在门后阴影里骤然闪现。
她猛然后撤带出匕首,咬住嘴唇才没骂出声。眼睛。黑暗中发光的眼睛—像…像是…
她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是动物的眼睛。老鼠。或是耗子。也可能是野猫。
但她仍屏息再次凑近,调整刀刃角度在门缝下扫视黑暗。
空无一物。彻底的空荡。
她紧盯匕首刀身整整一分钟,等待那对眼睛重现。
但不管那是什么都已溜走了。
是老鼠。多半就是老鼠。
可瑟莱娜甩不掉周身寒意,也无法忽视颈间护身符的温热。即便门后没有怪物,答案也藏在门后。她会找到答案的—但不是今天。要等到准备就绪那天。
因为总有办法打开这扇门。考虑到此地的古老程度,她预感封印门户的力量与魔符有关。
可如果门后真有东西…她活动着右手手指拾起火把,凝视里德拉克巨兽咬痕留下的弧形伤疤。
不过是只老鼠。她现在半点—半点都不想被证明判断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