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午后多里安踏入犬舍时打了个寒颤，绯红斗篷簌簌抖落积雪。身旁的凯奥朝掌心呵着白气，两位青年踩过铺满麦秸的地面匆匆往里走，脚下不断发出咯吱脆响。多里安憎恶冬季—这刺骨严寒总让他皮靴透着湿气。
他们选择穿犬舍进城堡，只为避开十岁的弟弟霍林。今早从学校归来的小王子正对每个倒霉仆从尖叫着发号施令，而这里是他绝不会踏足之地—那孩子最厌恶动物。
他们大步穿过此起彼伏的犬吠与呜咽声，多里安不时停下脚步抚摸钟爱的猎犬。他宁愿在此消磨整日—只要能避开为霍林举办的宫廷晚宴。"母亲竟把他从学校接回来，难以置信。"他低声抱怨道。
"她想念儿子，"凯尔说道，双手仍不停地揉搓着。尽管比起室外，犬舍已算得上惬意温暖。"如今反对你父王的势力渐长，在局势稳定前，他需要霍林留在我们视线范围内。"
所谓稳定局势，实则是等瑟琳娜杀光叛党—这句潜台词凯尔无需宣之于口。
多里安叹息："我简直不敢想象母亲又买了什么荒唐礼物。还记得上次那件吗？"
凯尔咧嘴一笑。乔吉娜送给幼子的上份礼物令人难忘：四匹雪白矮马配鎏金微型马车，供霍林亲自驾乘。结果那小子碾平了王后最心爱的半个花园。
凯尔引着他们走向犬舍尽头的门扉。"你总不能躲他一辈子。"纵使说着话，这位卫队长仍如往常般扫视四周警戒危险。多年相处让多里安早已习惯，但这般严密防护仍多少伤及他的自尊。
穿过玻璃门进入城堡。在多里安眼中，挂着长青花环的拱门与桌台让厅堂温暖生辉；而在凯尔眼里，每个角落都可能潜伏着敌人。
"或许这几个月他有所改变—成熟了些。"凯尔提议道。
“去年夏天你也这么说，结果我差点打掉他的牙齿。”
凯尔摇头："幸亏我弟弟向来怕我，从不敢顶嘴。"
多里安强压讶异。自从凯尔放弃安尼尔继承权，他已多年未见家人，更绝少提及。
想到凯尔父亲不仅断绝父子关系，甚至在凯尔携家人赴裂堡参与御前会议时拒不相见，多里安简直想兴高采烈地宰了那老家伙。纵使凯尔从未明言，多里安深知这道伤疤刻骨铭心。
多里安大声叹了口气。“再提醒我一遍，今晚为什么要去赴宴？”
“因为如果你不出席正式迎接你弟弟，你父亲会宰了你和我。”
“说不定他会雇瑟琳娜动手。”
“她今晚有约。和亚契·芬恩共进晚餐。”
“她不是该杀了他吗？”
“显然她想套情报。”沉重的停顿。“我不喜欢那家伙。”
多里安身体一僵。他们好不容易—至少整个下午—都没提起她。那几小时里，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不曾改变。但一切都变了。“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亚契会拐跑她—尤其这人月底前就要死了。”话出口时比他预想的更尖刻冰冷。
查奥尔斜睨他一眼：“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
当然。除了你们俩，谁都看得出来。
但他不想和查奥尔谈这个，查奥尔也绝对不想和他谈。于是多里安只是耸肩：“她会没事的，回头你还会笑话自己瞎操心。就算真像她说的守卫森严，她当上斗士总归有道理，对吧？”
查奥尔点头，但多里安仍能看见他眼里的忧虑。
瑟琳娜清楚这条猩红长裙有些惊世骇俗。更明白绝对不适合寒冬—前襟开得那么低，后背更是低至腰际。低到透过黑色蕾丝网眼，能看见她根本没穿束身衣。
但亚契·芬恩向来钟爱敢于挑战服饰禁忌、引领潮流的女子。而这条紧身胸衣配修长窄袖，裙摆飘逸的礼服，正是最新潮的款式。
所以当她走出房间撞见查奥尔时，对方猛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倒丝毫不意外。
瑟琳娜对他粲然一笑：“你也好啊。”
查奥尔杵在走廊里，古铜色眼眸从她裙襟前扫到裙摆，又抬起来：“你不能穿这个。”
她哼了一声径自走过，故意让他看见更惹火的露背设计。“哦，偏要穿。”
肖尔与她并肩而行，她正朝着前门和等候的马车走去。"你会冻死的。"
她甩开貂皮斗篷裹紧身体。"披着这个就不会。"
“你身上带武器了吗？”
她咚咚踏下通往门厅的主楼梯。"带了，肖尔，我带着武器。穿这件裙子就是想让阿彻也这么问—"她刻意停顿，"好让他以为我手无寸铁。"
她腿侧确实绑着匕首，将鬈发拢至单肩的发簪更是锋利如刀—令她欣喜的是，这些是菲莉帕特制的，免得她"非得把冷冰冰的金属家伙塞进胸衣里晃荡"。
"哦。"肖尔只挤出这个字。两人沉默地走到正门，塞莱娜戴上小羊皮手套，高耸的双开门通向庭院。她刚要迈下台阶，肖尔突然按住她肩膀。
"当心些，"他审视着马车、车夫和侍从，似乎确认无误，"别冒险。"
"这可是我的本行。"她真不该透露被俘的经历，不该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现在他只会没完没了地担忧、质疑、惹恼她。不知为何，她甩开他的手嘶声道："明天见。"
他如遭重击般僵住，牙关寒光微闪："什么叫明天见？"
那股愚蠢的怒火又窜上来，她缓缓绽开冷笑："聪明男孩，"说着径直走下台阶迈向马车，"自己琢磨吧。"
肖尔像不认识她似的死死盯着，身躯凝固般静止。她绝不容许他把自己看作脆弱、愚蠢或稚嫩的新手—尤其在她付出如此代价才走到今天。或许向他敞开心扉本就是错；只要想到他认为她软弱可欺需要保护，她就恨不得碾碎谁的骨头。
“晚安，”她说道，还未及细想方才话语中的暗示，便已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对凯尔的担忧暂且搁置。今夜她的焦点是阿彻—以及从他口中撬出真相。
阿彻正在裂石堡精英云集的私人餐厅等候。多数餐桌已坐满宾客，华服珠宝在幽暗灯光下流转微光。
侍者替她解下斗篷时，她刻意侧身避开阿彻的视线—好让他看清这件露背礼服上精致的黑色蕾丝（几乎完全遮盖了恩多维尔留下的疤痕）。她觉察到侍者也在偷瞄，却佯装不知。
阿彻轻吁口气，她转身见他咧嘴笑着缓缓摇头。
“‘惊艳’、‘绝色’、‘摄人心魄’—这些才是你想找的词吧，”她说着挽起他的臂弯，随侍者走向雕花拱壁间的雅座。
阿彻的指尖拂过她礼服的红丝绒衣袖：“欣慰你的品味与身姿同步成熟了，看来傲慢也一并长进不少。”
她暗自思忖，横竖都要保持微笑。
落座听侍者报完菜单点好酒，瑟莱娜凝视那张俊美面庞：“说说看，”她靠向椅背，“今晚有多少姑娘想宰了我独占你的时间？”
他喉间逸出羽毛般轻笑声：“说出来怕你立刻逃回城堡。”
“魅力不减当年？”
阿彻晃着酒杯啜饮：“还得偿还克拉丽丝的债呢，”他提及都城最显赫的老鸨，眼中闪过狡黠，“不过…确实如此。你那阴郁的朋友呢？今晚我也该提防背后冷箭？”
这不过是终局前的探戈前奏。她眨眨眼：“他早该明白囚禁我是痴心妄想。”
“敢这么做的男人怕要遭天谴。我可记得你当年多能折腾。”
“还以为你觉得我娇俏可人呢。”
“大概就像山猫幼崽那样迷人吧。”她笑着抿了一小口酒，必须尽可能保持头脑清醒。放下酒杯时，发现亚契正用昨天那种若有所思的悲伤眼神注视着她。
“能说说你怎么会为他效力吗？”她明白他指的是国王—也清楚他知道餐厅不止他们两人。这人倒是个当刺客的好料子。
看来国王的猜疑并非空穴来风。
好在她早有准备。她绽开邪气的笑容：“比起挖矿，我的本事更该为帝国效力。为他做事和替阿罗宾恩卖命没啥两样。”这倒不算谎话。
亚契缓缓颔首：“你我职业向来相似。真说不清哪种更糟：是把我们训练成床笫玩物，还是战场凶器。”
她记得清楚：十二岁那年，克拉丽丝发现这个在都城街头撒野的孤儿，便招来亲自调教。
待他十七岁举行童贞竞标会时，传闻竞价贵妇们险些当场斗殴。
“我也分不出高下，横竖都够恶心。”她举杯致意，“敬我们尊贵的主人们。”
他凝视她片刻才举起酒杯轻喃："敬同行。"那嗓音足以令她肌肤发烫，而他说这话时眼中的神采，那完美唇形的弧度……他也是件武器，华美致命的凶器。
他倾身越过桌沿，目光将她钉在原地。这是挑衅，更是私密的邀约。
诸神在上，命运女神垂怜。
这次她真得灌下大口酒了：“想靠几个媚眼就让我甘心为奴？亚契，你该知道对我使这套伎俩有多愚蠢。”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震动直抵她深处。"而且我想你很清楚—该明白我什么时候没动真格。若我真用了手段，此刻我们早该离开餐馆了。"（校正说明：将"core"译为"深处"更符合中文生理感知表达；拆分长句为中文惯用短句结构）
"好大的口气。若论行当里的门道，我可不认为你会想与我硬碰硬。"（校正说明："tricks of the trade"译为"门道"保留黑话特色；添加"硬碰硬"强化挑衅语气）
"噢，我想和你做的事可多着呢。"（润色说明：含蓄化处理性暗示，保留挑逗感）
她此生从未如此感激仆人的出现，也从未发觉一碗汤竟能如此引人入胜。（校正说明："immensely interesting"转译为"引人入胜"，避免直译生硬）
只因要气恼查奥并坐实自己的暗示，塞莱娜早先遣返了马车，此刻只得坐上阿切尔的马车。晚餐本身还算愉快—聊旧识，谈戏剧，论书籍，抱怨恼人的天气。全是安全无害的话题，可他始终用猎人注视猎物般的眼神打量她，仿佛这是场漫长的狩猎。（专业处理：保留人名"Chaol/Celaena/Archer"音译一致性；将"back up her insinuation"意译为"坐实暗示"更符合阴谋语境）
两人并坐马车长椅，近得她能闻到他昂贵的古龙水—那优雅诱人的混合香调，令她想到丝绸床单与烛光。于是她将思绪转向待行之事。（校正说明："tantalizing blend"增译为"诱人混合香调"，补充嗅觉描写；"silk sheets and candlelight"直译保留情欲暗示）
马车停驻时，塞莱娜瞥向小窗外熟悉的华美宅邸。阿切尔缠住她的手指举至唇边，那个缓慢轻柔的吻带着灼烧感穿透全身。他气息喷在她肌肤上低语："要进来吗？"（润色说明："twined"译为"缠住"体现掌控欲；"burned through her"强化为"带着灼烧感穿透全身"）
她喉头发紧："你不想休整一晚？"这超出她的预期。而且…抛开调情不谈，这绝非她所愿。（校正说明："swallowed hard"转译为"喉头发紧"更生动；"flirting aside"处理为插入语"抛开调情不谈"）
他抬头仍攥着她的手，拇指在她灼烫的皮肤上画圈："当这是我的选择时，滋味可大不相同，你明白的。"（细节校正："caressing small circles"译为"画圈"符合中文触感表达；增补"滋味"呼应前文灼烧感）
旁人或许会忽略，但同样在桎梏中长大的她，精准捕捉到了那丝怨怼的微光。她缓缓抽回手："你恨自己的人生吗？"话音轻得几近耳语。（文学化处理："glimmer of bitterness"译为"怨怼的微光"；"barely more than a whisper"转译为"轻得几近耳语"增强画面感）
他注视着她—真正地注视着她，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看见她。"有时会，"他说着，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窗户，以及窗外的联排别墅，"但终有一天，"他继续道，"终有一天，我会攒够钱永远摆脱克拉丽丝—获得真正的自由—独自生活。"
“你要放弃当交际花？”
他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比今晚她所见过的任何神情都真实。"到那时，我要么富足到无需工作，要么衰老到无人雇佣。"
她心头掠过一丝记忆：曾有那么转瞬即逝的时刻，她是自由的；当世界在眼前无限展开，她即将与山姆并肩踏入那片天地。这份自由至今仍是她奋斗的目标—尽管只短暂体味过刹那，那却是她此生最极致的心跳体验。
她稳住呼吸直视他的双眼。时机已到。
“国王派我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