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瑟琳娜向栏杆走近一步。一个便溺桶,一桶水,上顿饭剩下的碎屑,还有铺成简陋床铺的霉烂干草—这便是卡勒汀拥有的全部。
她只配这些。
“来看笑话的?”卡勒汀开口。那曾圆润优雅的嗓音,如今只剩嘶哑的低语。地底寒气刺骨—卡勒汀竟未病倒真是奇迹。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瑟琳娜放轻话音。守卫虽未阻拦她进入地牢,她却不愿让他们听见。
“今天我很忙。”卡勒汀歪头倚着石墙微笑,“明日再来吧。”乌黑长发披散着,让她显得年轻许多。她应当比瑟琳娜年长不了几岁。
瑟琳娜蹲下身,单手扶住栏杆保持平衡。金属冷得刺骨。“你对罗兰·哈维尔亚德了解多少?”
卡勒汀望向石砌天花板:“他来访了?”
“被任命为国王顾问了。”
夜色般的黑眸对上瑟琳娜的视线。那目光里藏着疯癫—更透着戒备与疲惫。“为何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他是否可信。”
卡勒汀喘着气发笑:“我们谁都不可信。罗兰尤甚。我听说的那些事,怕是连你都要反胃。”
“比如?”
卡勒汀讥诮地勾起嘴角:“放我出这牢房,或许能告诉你。”
瑟琳娜回以同样的冷笑:“不如我跨进这牢房,换个法子让你开口?”
“别,”她轻颤着挪动身体,露出手腕上淤青的指痕,“那些印记骇人得活像手掌印。”
卡勒汀将双臂藏进裙褶:“佩林顿夜访时,守卫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瑟琳娜咬住内唇。“我很抱歉,”她说得真心实意。待下次见到卓尔,定要让他去和夜班守卫谈谈—我是认真的。
凯尔汀将脸颊靠在膝盖上。“他毁了一切。而我甚至不知道原因。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回家?”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瑟琳娜在安多维尔时再熟悉不过的飘渺感。一旦记忆、痛苦和恐惧占据上风,就再也不可能和她对话了。
瑟琳娜轻声问道:“你和佩林顿走得很近。可曾无意中听到过他的计划?”这是个危险的问题,但若有人可能告诉她答案,那一定是凯尔汀。
但女孩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没有回应。
瑟琳娜站起身。“祝你好运。”
凯尔汀只是哆嗦着把双手缩进胳膊底下。
她该让凯尔汀冻死—就凭对方曾试图对她做的事。她该笑着走出地牢,因为这次终于关对了人。
“他们引诱乌鸦飞过这里,”凯尔汀喃喃道,更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对瑟琳娜诉说,“我的头痛一天比一天厉害。越来越糟,满脑子都是扑棱棱的翅膀。”
瑟琳娜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听到—没有鸦鸣,更遑论振翅声。即便真有乌鸦,地牢深埋地下,根本不可能传到这里来。“什么意思?”
但凯尔汀已再次蜷缩起身子,竭力保存微弱的体温。瑟琳娜不愿想象夜晚的牢房该有多刺骨;她知道那种蜷缩的滋味,拼命渴求一丝暖意,不知自己能否活到黎明,还是在此之前就被寒冷吞噬。
不给自己反悔的时间,瑟琳娜解下黑色斗篷。她将其抛过铁栏,仔细避开石板上干涸已久的呕吐物。她也听闻这女孩染上鸦片瘾—若本非疯癫,被囚禁后断了药瘾,怕是已将她逼至崩溃边缘。
凯尔汀呆望着落在腿间的斗篷,瑟琳娜已转身踏入狭窄结冰的过道,朝着上方温暖的楼层走去。
“有时候,”凯尔坦轻声说道,塞莱娜的脚步顿住了。“有时候我觉得是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不是为了嫁给佩林顿,而是另有目的。他们想要利用我。”
“利用你做什么?”
“他们从不说。每次来地牢,从不透露真实意图。我甚至记不清了…记忆全是碎片。像打碎的镜片,每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
她疯了。塞莱娜压下说刻薄话的冲动—凯尔坦满身淤青的模样让她收回了舌尖的讥讽。“多谢你帮忙。”
凯尔坦裹紧塞莱娜的斗篷。“有东西要来了,”她呢喃道,“而我将迎接它。”
塞莱娜吐出屏住的气息。这场对话毫无意义。“再见,凯尔坦。”
少女只是轻轻笑着。当塞莱娜走出冰寒地牢许久后,那笑声仍尾随着她。
“那群畜生!”妮米雅啐道,攥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塞莱娜几乎以为瓷杯会被捏碎。两人并肩坐在床上,丰盛的早餐托盘横在中间。飞毛腿紧盯着她们每口食物,随时准备扑食掉落的碎屑。“守卫怎能如此冷眼旁观?他们怎敢这样对待她?凯尔坦可是宫廷贵女—若连她都遭此虐待,其他阶级的囚犯会是什么境况简直不敢想。”妮米雅突然顿住,歉疚地瞥了眼塞莱娜。
塞莱娜耸肩摇头。探望凯尔坦后她本要去追踪阿彻,不料暴风雪骤降,能见度几乎为零。在积雪覆盖的城里徒劳搜寻一小时,她只得折返城堡。
风雪肆虐整夜,次日清晨积雪深得让塞莱娜无法与卓尔晨跑。于是她邀妮米雅来床上共进早餐—这位早已受够积雪的公主欣然冲进塞莱娜房间,钻进暖烘烘的被窝。
妮米雅放下茶杯。“你必须把她的遭遇告诉韦斯特福队长。”
塞莱娜吃完司康饼,向后靠进蓬松的枕头堆里。"我早处理好了。他解决了。"没必要提及的是:当卓尔回到卧室时(当时塞莱娜正在看书),他的束腰外衣皱巴巴的,指关节血肉模糊,栗色眼眸里闪着致命的寒光—那眼神让塞莱娜明白,地牢守卫即将迎来重大人事变动,还会补充不少新鲜血液。
"要知道,"奈米娅若有所思地说着,用脚轻轻推开试图偷拿餐盘食物的疾足犬,"宫廷并非历来如此。曾几何时,人们崇尚荣耀与忠诚—为君效力并非出于服从与恐惧。"她摇摇头,辫梢的金饰叮咚作响。晨光中,她榛子色的肌肤光洁动人。说真的,奈米娅天生丽质实在有点不公平—尤其在天色微明时分。
奈米娅继续道:"我认为阿达兰的荣光早在几代人前就消逝了,但在泰拉森覆灭前,其王室才是典范。父王常向我讲述泰拉森宫廷的往事—那些侍奉奥伦国王的核心武士与领主,那无与伦比的威势、勇武与赤诚。正因如此,阿达兰国王才先拿泰拉森开刀。因为它最强盛,更因为倘若给予泰拉森举兵反抗的机会,阿达兰必将覆灭。父王至今仍说,若泰拉森能复兴,或可扭转乾坤;那将成为阿达兰真正的心腹大患。"
塞莱娜望向壁炉。"我知道。"她勉强挤出这句话。
奈米娅转头凝视她:"你认为那样的宫廷还能重现吗?不仅在泰拉森,任何地方都行?听闻温德林宫廷仍遵循古制,但他们远隔重洋,对我们毫无用处。国王奴役我们疆土时他们袖手旁观,至今仍拒绝一切求援呼吁。"
瑟莱娜强作不屑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道:"早饭时间聊这个未免太沉重。"她往嘴里塞满吐司,偷瞥公主时,发现妮蜜雅仍陷在沉思中。"国王那边有新消息吗?"
妮蜜雅咂了下舌:"不过是把罗兰那条小爬虫塞进了议会,还派他来应付我。看来我对穆里森大臣逼得太紧—那位负责卡拉库拉劳改营的议员。罗兰的任务就是来安抚我的。"
“真不知道我更同情谁,"瑟莱娜挑眉,"是你还是罗兰。”
妮蜜雅戳她肋下,瑟莱娜咯咯笑着拍开她的手。趁她们笑闹的间隙,飞毛腿从餐盘叼走整条培根,瑟莱娜惊叫:"你这厚脸皮的小偷!"
飞毛腿却已跳下床榻,窜到壁炉边囫囵吞下培根,还直勾勾盯着瑟莱娜。
妮蜜雅放声大笑,瑟莱娜也不禁莞尔,又扔给猎犬一条培根。"咱们就在床上赖一整天吧,"她说着倒回羽毛枕堆,裹紧织花毛毯。
"我倒真想如此,"妮蜜雅高声叹息,"可惜还有要务在身。"
瑟莱娜蓦然想起自己也有安排:得准备今晚与阿彻的晚餐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