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她原计划整日跟踪阿彻的行踪,但当他们离开茶苑时,卓尔告知国王已下令要她协助当晚国宴的警卫工作。纵使能想出千百个推脱借口,任何可疑举动都可能招致不必要的关注。若这次真要听从艾琳娜的建议,她必须让国王—让整个帝国—都相信她是忠诚顺从的臣仆。
国宴在宴会厅举行,塞莱娜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冲向大厅中央的长桌,没从那些聚集的议员和搔首弄姿的贵族盘中抢过食物狼吞虎咽。迷迭香薰衣草烤羊排、香橙酱浇汁鸭、浸在葱香肉汁里的野雉…实在不公平。
卓尔安排她驻守玻璃露台门附近的立柱旁。虽未穿着绣金飞龙纹的禁卫军黑袍,她的深色衣着已足够融入环境。至少远离宴席的位置,无人能听见她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其他桌子也已布置妥当—坐满了应邀赴宴的小贵族们,个个衣冠楚楚,无可挑剔。然而无论是卫兵还是贵族们的目光,大多仍聚焦在中央主桌—国王与王后正携核心廷臣端坐于此。佩林顿公爵那个魁梧如野兽的壮汉也在席间,多里安和罗兰则坐在不远处,正与组成国王枢密院的那群养尊处优的权贵交谈。正是这些人榨干了其他王国的财富,才换来这满室华服珠宝与黄金。在某些方面,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她竭力避免看向国王,但每次偷瞥时仍不禁疑惑:既然能彻底废除这些繁文缛节,他为何还要费心出席?不过她始终一无所获。她根本不信这位君王会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凯尔如雕塑般伫立在离国王座椅最近的石柱旁,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时刻保持警戒。今夜他麾下全是精锐—全是当日下午他亲自挑选的精兵。他似乎没意识到,在这种公开场合袭击国王及其廷臣无异于自寻死路。她曾试图解释,凯尔却只是狠狠瞪着她,命令她不要惹麻烦。
说得好像她会自寻死路似的。
宴席以国王起身送客告终,红褐色头发的乔吉娜王后尽职而沉默地随他步出宴会厅。其余宾客虽未离场,却开始在各桌间随意走动交谈,气氛较国王在场时轻松自在得多。
多里安已离席站立,罗兰仍紧随其侧,两人正与三位姿容绝世的年轻女官交谈。罗兰说了句什么,引得姑娘们用蕾丝扇掩面咯咯笑,羞红了脸。多里安的嘴角也随之扬起笑意。
他绝不可能真心喜欢罗兰。虽然她仅凭直觉和凯尔的叙述作出判断…但罗兰那双翡翠眼眸里透着某种气息,让她恨不得把多里安拽得离他越远越好。她突然意识到,这位王储同样在进行危险的游戏。身为储君,他必须谨慎周旋于某些人之间。或许该找凯尔谈谈这事。
瑟蕾娜皱了皱眉。告诉卓尔只会招来冗长的解释。或许等晚宴结束后,她该亲自提醒多里安。虽然两人已结束恋人关系,她依然在乎他。尽管这位王子情史丰富,却具备君主应有的所有品质:睿智、仁慈、富有魅力。为何伊莱娜不选他执行任务?
多里安绝不可能知晓他父亲的阴谋—不,若他知道父亲包藏如此祸心,断不会这般行事。或许永远都不该让他知道。
无论她对他怀有何种情感,多里安终将继承王位。或许有朝一日他父亲会显露力量,逼他在君王之道上作出抉择。但她不愿过早逼迫多里安抉择,至少现在不愿。当那天来临,她只能祈祷他成为比父亲更贤明的君主。
多里安知道瑟蕾娜在注视他。整场令人窒息的晚宴中,她始终在偷瞄他。但她同样凝视着卓尔,每当目光转向侍卫长时,多里安敢发誓她整张脸都焕发出异样神采—变得柔软而深邃。
她斜倚在露台门柱上,用匕首清理指甲。多亏造物主让他父亲离席了—国王若见此景,定会活剥她的皮,这点他相当确信。
罗兰又对面前三位淑女说了些什么—这些姑娘的芳名多里安听过便忘—她们再度掩口轻笑。论风流倜傥,这位表亲确实堪与他匹敌。罗兰的母亲显然携子前来物色新娘—要找个坐拥封地与嫁妆,能提升米亚家族地位的姑娘。多里安不必询问便知:在新婚之夜前,这位表亲尽可享受年轻领主寄居宫廷的全部特权。
听着罗兰调情,看他朝姑娘们展露笑颜,多里安既想挥拳相向又欲拂袖离去。但多年浸淫在这腐朽宫廷,终究让他只是摆出副百无聊赖的傲态。
他再度瞥向瑟蕾娜,却见她正凝视卓尔—而侍卫长的目光牢牢锁在罗兰身上。察觉到多里安的注视,瑟蕾娜迎上了他的视线。
毫无反应。一丝情绪波动也无。多里安瞬间暴怒,快得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几乎压制不住这股冲动。尤其当她再次别过脸去—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位上尉。而且始终停留。够了。
他径直冲出大殿,甚至懒得向罗兰或姑娘们道别。比起凯拉对挚友的情愫,他有更紧要的烦心事。身为世界第一帝国的王储,他生来就注定要继承那顶王冠和玻璃王座。而他们分道扬镳,恰恰因为这顶王冠与王座—她渴望的自由,他永远无法给予。
"多里安!"刚踏进走廊就有人唤他。不必回头也知是凯拉。她轻易追上他疾行的步伐—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竟走得这般快。他根本不知要去何处,只想尽快离开大殿。当她的指尖触到他肘部,他痛恨自己竟贪恋这触碰。
"有事?"他问。
穿过喧闹的厅廊后,她拽住他胳膊迫使他放慢脚步。"怎么了?"
“能有什么问题?”
你渴慕他多久了?—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该死的在意。更该死的是与她共度的每分每秒。
“你满脸写着想把人拍扁在墙上。”
他挑眉。自己分明面无表情。
"你发怒时,"她解释道,"眼神会变得…冰冷。像蒙了层霜。"
“我很好。”
她仍尾随着他走向…走向漫无目的的前方。拐过甬道时他忽生决断:去皇家图书馆。
"有话说就直说,"他勒紧怒火的缰绳拖长声调,"别拐弯抹角。"
“我不信你那位表亲。”
他在空寂的鎏金走廊驻足。"你根本不了解他。"
“就当是直觉。”
“罗兰人畜无害。”
“或许吧。但也许并非如此。也许他此行别有用心。"她凝视着他,"以你的才智,多里安,绝不该沦为任何人棋局中的卒子。他可是从米亚来的。”
“所以?”
“安密尔港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港口。这意味着他没什么可失去的,却大有可图。这种人最危险,毫无底线。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利用你。”
“就像安多维尔来的那个刺客,利用我当上国王冠军那样?”
她双唇抿成细线:“你以为我是这样对你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别过脸去。
她竟对他龇牙低吼—货真价实的低吼:“听着多里安,让我告诉你我的想法。你习惯了予取予求—无论是东西还是人。就因为这回没能得偿所愿—”
他猛地转身:“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我!”
她翻了个白眼:“现在没空跟你吵。我来是警告你小心你表弟,看来你毫不在意。等你发现自己沦为傀儡时—如果现在还不是的话—别指望我会同情你。”
他张口欲言,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砸向墙壁,可赛琳娜早已大步离去。
赛琳娜伫立在卡尔坦·罗皮尔牢房的铁栏前。
昔日的美人蜷缩在墙角,裙裾污秽不堪,散乱的黑发结成绺。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但赛琳娜仍能看见她汗津津的皮肤泛着灰败死气。还有那股恶臭…
自决斗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卡尔坦—那天这女人在赛琳娜水里掺了血罂粟,想让她死在凯恩手里。击败凯恩后赛琳娜直接离场,没看到卡尔坦歇斯底里的场面,自然也没听见她情急下招认投毒,声称是被旧情人佩林顿公爵操纵。公爵矢口否认指控,卡尔坦便被投入地牢等候发落。
两个月过去,他们似乎仍不知如何处置她—或根本懒得处置。
“你好啊,卡尔坦。”赛琳娜轻声道。
卡尔坦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因认出故人而微亮:“你好,赛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