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瑞亚拉编年史Ⅰ:王冠之塔> 第19章

第19章

  摩根湖上泛起灰蒙蒙的晨光。只有水波轻拍声和大雁鸣叫打破这静谧——随着朝阳升起,这份宁静取代了先前的暴雨喧嚣。河面上飘浮的雨帘让罗伊斯视线模糊。飞溅的水花不断拍打,使他频频眨眼。大部分时间他都闭着眼睛。至少不用再担心被淋湿——他们不可能更湿了。他和哈德良整夜随波漂流,像老鼠般死死抓着木箱,身后教堂钟声渐行渐远。两人都睡着了或是昏过去了——很难分清是哪一种。河流带着他们快速前进,但晨光降临时,他们和木箱已在雾气弥漫的寂静世界里,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还活着?"哈德良问。

  "要是我死了,估计就听不见雁叫了。"罗伊斯仰头望向南飞的雁群,"不过也可能是邪恶的大雁。"

  "邪恶的大雁?"

  "我们对水禽世界一无所知。说不定这群家伙是偷蛋贼之类的帮派分子。"

  "我猜你是发烧了。"哈德良环顾四周,说话时声音里透着惊喜和愉悦。"这里是摩根湖。我们之前待的那家酒馆就在这岸边某处。"

  "就在那儿。"罗伊斯指着左边那簇建筑物。这个轻微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疼得一颤。

  "我只看到模糊的一团。"哈德良眯着眼睛说。

  "等回去后提醒我,我去问问阿卡迪乌斯能不能把他的眼镜借给你。我们不能去酒馆,如果你是这么打算的话。"

  "杜根会帮我们的。"

  "你昨晚听到钟声了吗?路上会挤满士兵,他们肯定把酒馆翻个底朝天了。"

  "我们可以去马伯里勋爵家。上次他邀请过我。他会帮我们的。他讨厌教会。"

  "马伯里家在哪?"

  "我不知道...但杜根肯定知道。"

  "我们不能去酒馆。"

  "就去一小会儿。我们只需要问个路。再说了,这个点酒馆里不会有人的。"

  "你又开始犯傻了。"

  "就像我回去救你的时候那么傻?像我把你拽下绳索的时候那么傻?像我们跳河的时候那么傻?"

  "对,就是那么傻。"

  "我们得把身上弄干。我得重新给你包扎伤口。"

  "勒得我快断气的该不会是你的腰带吧?"

  "要不是它,你昨晚就死了。"

  "我快喘不过气了。"

  "总比流血而亡强。"

  哈德良的肩膀上只套着一件羊毛衬衫。

  "你的斗篷呢?"

  "只是部分原因,"哈德良回答。"听着,要想活命,我们需要食物、干衣服和像样的包扎。所以我们要去酒馆,除非你知道别的地方能搞到这些东西?"

  "换平时我直接开偷,但换平时我还能走路。"

  "你老提这个。"

  "我喜欢能走路的感觉。"

  "好吧,抓紧了。"哈德良开始游动,拽着箱子拖行罗伊斯。每次拉扯都让罗伊斯的腹部剧痛如电击。他庆幸水的浮力,任由自己瘫软悬垂,感觉双腿被拖着随波摆动,耳边是哈德良划水的扑溅声与喘息。

  村庄死气沉沉。唯一的声响来自某处农院,绵羊咩叫,山羊颈铃叮当,透着孤寂。哈德良沿着酒馆对街的石滩爬出湖泊。此刻天光大亮,他们暴露在村庄公地对面,格外扎眼。无论从窗户、小巷还是远处山丘,只要有人张望就必定会注意到他们。

  "我恐怕背不动你了,"哈德里安说。"所以希望你能借助搀扶走几步。"他解开将他们绑在一起的背带,慢慢将罗伊斯扶起。河水冰冷刺骨,但刚上岸,凛冽的寒风便如冰刀般割得他五脏俱焚。他浑身颤抖,剧痛如眩晕的尖刺贯穿全身。意识又开始模糊。黑暗逐渐蔓延,但他竭力抓住哈德里安的手臂,拼命保持清醒。他的双腿几乎使不上力,根本不听使唤,脚趾常常拖在地上。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哈德里安身上,而对方也跛着左腿,两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在碎石路上蹒跚挪向酒馆大门。

  哈德里安推了推门。"该死的。锁上了。"

  "把我抵在门边,我能解决。"

  "不,我们不是来破门而入的。是来求援的。"哈德里安用拳头砸向木门,沉闷的声响被厚重门板吸收。他们等待着,哈德里安让罗伊斯靠在门框上。他又砸了几下。背后传来潜鸟孤独的鸣叫。哈德里安转身望向湖面。"听说这儿的鱼不错。"

  罗伊斯抬头看他。"你真是个怪人。"

  "刚才说" "邪恶大鹅".”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杜甘眯着眼睛探出头来。

  "杜甘,"哈德里安说,"我们需要帮助。"

  酒保迅速扫视他们身后,随即摆手示意进屋,关上了门。

  "我们只需要些绷带、针线、食物,或许还要些干衣服,"哈德里安说道,"所有花费我来承担。"

  哈德里安把罗伊斯拽到主厅最大的桌子旁——那是张漂亮的枫木长桌,四条桌腿结实坚固——将他平放在桌面上。虽然酒馆里比海滩暖和许多,罗伊斯仍止不住地颤抖,意识也开始模糊。

  只套着件羊毛长衫的杜根擦了擦眼睛,打着哈欠:"这回你俩又闯什么祸了?"

  "偷了王冠塔的宝藏,"罗伊斯说罢,瞥见哈德里安震惊的表情,"不过没事——我们都还回去了。"

  杜根咧嘴笑了:"哈!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幽默。"

  "可不,"哈德里安接话,"熟络之后这家伙可会逗乐了。"

  罗伊斯感觉斗篷正被人从臂膀褪下。接着周遭便只剩他一人。他听见哈德里安在隔壁房间与杜根交谈。他们在找布料和缝衣针。近处传来滴水声,起初以为是屋顶漏雨,随即意识到源头是自己。他像块浸透的海绵瘫在桌上,渗出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血?

  当哈德里安回来时,房间开始天旋地转。"好了,呃...现在要检查伤口。可能会疼。"

  罗伊斯感觉哈德里安猛地扯开紧勒腰间的皮带。这滋味像是又被捅了一刀,刹那间他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湖中。窒息感汹涌而来,随后万物归于黑暗。

  痛。

  他又昏迷过去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不在乎。罗伊斯知道自己醒了,因为全身都在剧烈疼痛。他确信只要一动,疼痛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他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也许是曼赞特,科尔诺拉的阁楼,格伦庄园的房间,也许在旅途中,在监狱里,甚至在棺材里——只要不睁开眼睛,所有这些可能性都一样可能。他沉浸在这种可能性的状态中,直到听见旁边椅子吱呀一响。

  "感觉怎么样?"哈德里安问。

  罗伊斯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的,还是说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好几个小时?可能是自己的呼吸节奏变了。罗伊斯懒得睁眼。"感觉像是有人想剖开我的肚子杀死我,结果另一个人又要把我扔进河里淹死补刀。实际伤情呢?"

  "比预想的好。伤口不算太深。只划穿了肌肉,碰到了你的下肋骨,但应该没断。"

  "就这?"他讽刺地问。

  "我知道很疼。"

  "你真聪明。"

  "失血才是真正的危险——还有身体休克。我还撒了些盐。能干燥伤口,防止化脓感染。"

  "你还是个医生?"

  "打了五年仗,处理过无数伤口。都是试错试出来的。你该庆幸不是我最早救治的那批伤员。现在感觉好多了吧。缝了二十七针。"

  "真高兴你还数了。不知道这个数字我简直活不下去。"

  哈德良一开口,罗伊斯便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完整的画面仍在脑海中拼凑。那些迟来的记忆片段,比其他部分来得慢些,被引导着归位。他先想起潜鸟的鸣叫和哈德良谈论钓鱼的事,之后才记起他们曾在湖中。回忆起游泳的情景时,罗伊斯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很干爽,还穿着亚麻短袍。身上盖着毯子,从重量判断可能有好几条。

  "我煮了汤,"哈德良说,"你该吃点东西。"

  罗伊斯睁开一只眼睛,看见哈德良坐在身旁,正用毛巾垫着端一碗冒着热气的锡碗。"拿开。"

  "想吐?"

  "要吐了。"

  "嗯,常有的事。但你可别真吐,不然会崩开我的缝线。"

  罗伊斯睁开双眼怒目而视。"哦是啊,这绝对是我忍着不吐的原因——我可不想" "毁了你的杰作".”

  "只是想帮忙。"

  帮得可真够烂的! 罗伊斯张口欲言却又停住。这不是实话。事实上,若非哈德良冒险相救,他早已死过三次。在他内心的阴暗角落,他发现自己对此事的恼怒程度不亚于侧腹的伤口——或许更甚。这毫无道理,如同疼痛般令人晕头转向。 他为何这么做? 自从看见哈德良系着那套装备起,这个问题就萦绕在他心头。 蠢货 这套说辞已经行不通了。没人会蠢到那种地步。而哈德良不仅懂得包扎伤口,还能带着他们一路从塔楼逃到伊伯顿。哈德良可不傻——或许是个疯子,但绝不愚蠢。 是阿卡迪乌斯指使他这么做的吗?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难道所有这一切——

  不。

  即便以罗伊斯最阴暗、最牵强、最具阴谋论的想象力,也无法将这桩祸事归结为蓄谋已久。他们俩都差点送命。现在依然命悬一线。当生命摇摇欲坠时,没人会在乎什么计划或忠诚。罗伊斯仍能看见哈德良的剑刃断裂,碎片飞过城垛的画面。他记得对方在血泊中滑倒,大腿中剑的情景。这不可能是演戏。

  那究竟是为什么?

  罗伊斯找不到答案。他们几乎素不相识。彼此厌恶。罗伊斯甚至敢说他们互相憎恨,然而...这完全不合常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本该是个死人。

  "谢了。"

  哈德良抬起头:"什么?"

  罗伊斯皱眉:"你听见了。"

  "也许就是憋出这个词让你反胃的。"

  罗伊斯嗤之以鼻,却怀疑这话不无道理。他这辈子只说过 谢谢 两次。这是第三次。每次开口都毫无感激之意,只有满腔憎恶。这两个字总是伴着屈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腿怎么样?"

  哈德良低头看了眼从破裤腿里露出的亚麻绷带:"还行。"

  他们已不在酒馆里。罗伊斯躺在一间家具简朴的小房间床铺上。"我们在马伯里勋爵的府邸?"

  哈德良摇头。"杜甘的卧室。他一直很照顾我们。"

  "我们要去马伯里那儿吗?"

  "杜甘说他被捕了。"

  "什么时候?"

  "几天前。"

  "杜甘人呢?"

  "去打水了。"

  "你确定?过条街打个来回需要这么久?"

  "水井在村子里。"

  "水井?"

  "他是这么说的。"哈德良回答。

  "我们得立刻离开——马上。"

  "现在?"哈德良面露惊色,"你能走路吗?"

  "扶我起来试试。"

  哈德良皱眉搀他起身。

  剧痛袭来但尚能忍受——比昨天...那是昨天吗?好太多了。罗伊斯像离岸小船般撑离床铺,摇晃着站稳。"看,我好多了。"他咬着牙说,"走吧。"

  "急什么?"

  "杜甘在出卖我们。可能正给最近的巡逻队报信,说不定就站在大路上拦车。"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马伯里勋爵是谁举报的?"

  "为什么是杜甘?"

  "这屋里还有你认识的人吗?他们为你打掩护,现在除了杜甘——全都不见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杜甘住这儿,其他都是顾客。"

  "呵,上次来的时候,杜甘亲口说大家都去湖边打水。拎个桶就能舀,他说湖水清澈见底。这村子根本没有水井,记得吗?"

  "我去收拾行李。"

  哈德良离开卧室,罗伊斯能听到他在吧台附近窸窸窣窣地走动。罗伊斯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试探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用手支撑着缓慢移动,从床柱到门框,再到支撑柱,最后扶着走廊墙壁前行。哈德良腋下夹着包裹,背上挎着剑出现了。他伸出胳膊支撑着罗伊斯,两人蹒跚着向外走去。

  日头正高,远处罗伊斯能听见村民的动静:门的砰砰声、欢笑声和车轮的吱呀声。但最主要的还是他自己脑袋里咚咚的心跳声。他的身体很不舒服。它原本很享受躺在柔软床垫上、盖着层层毯子的想法,现在却大声抗议着表示再也撑不住了。

  行进速度慢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不是在走而是在拖着步子,哈德良像拖锚一样拽着他。他们沿着道路前进,但在到达公路前绕到了湖的南侧。房屋簇拥在水边。要想避开人群,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西南方向上山,进入石楠丛中。

  他们走了罗伊斯估计有几个小时之久,缓慢但稳定地爬上山丘,穿过茂密的草丛和多刺的灌木丛。最终罗伊斯还是吐了。他双手撑地跪着,干呕了好几分钟,痛苦地呻吟着。

  "我们在这里扎营怎么样?"哈德良问道。

  罗伊斯仍然双手撑地跪着,盯着草地吐口水。"听起来不错。"他爬开几英尺远,然后仰面倒下,凝视着渐渐变暗的天空。哈德良在他身旁瘫倒在草地上,两人肩并肩躺着,喘着粗气,痛苦地呻吟着。

  罗伊斯用袖子擦了擦嘴。"你说要给我做的沥青涂层帆布在哪?"

  "我忘了。"

  "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没错。一有麻烦我就会抛下你。"

  罗伊斯转过头直视着他,直到哈德里安也回望过来。"你知道我真会那么做,"他坦白道,"我本会丢下你等死。事实上,我已经这么尝试过了。"

  "我知道。"

  罗伊斯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可你还是回来了?"

  "是啊。"

  "为什么?"

  "我傻呗,记得吗?"

  罗伊斯侧身吐了口血沫,又重新躺下。"不,说真的——为什么?"

  哈德里安仰望着夜空。"你是我搭档。"

  罗伊斯大笑起来,随即痛呼:"别逗我笑——疼死了!"他小心地吸气,花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哈德里安没有回答,两人静静躺在夜空下呼吸着,第一批星辰正在头顶浮现。

  很久以前梅里克曾试图教罗伊斯认星座。他只记得北方有个叫"伟大君王"的星群,据说形似宝座上戴王冠的人。人们也以首位帝王诺维隆之名称呼它,声称这位半神最终升入了星空。罗伊斯看见第一颗熟悉的王冠星在暮色中闪烁。

  梅里克几乎教给了他所有知识——阅读、写字、算数、观星——但若当时在塔楼上的是梅里克,他绝对会任由罗伊斯死去。

  "你该明白,当你扔掉那本书时,我们就不再是搭档了,"罗伊斯说。

  "噢对——你说得对。啧。我终究还是该让你自生自灭的。"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在我们开始前,你说过干完这票就要杀了我。你还说要让我见识下怎么使那把大剑。"

  "我是说过。你没在看吗?"

  "看了,但你是准备用它杀我。"

  "该死——你说得对。我忘了。"哈德里安虚弱地抬手碰了碰剑柄。"能改天吗?我现在躺着挺舒服的。"他的胳膊又重重落回草地上。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直接走掉?"

  "这事让你很困扰,对吧?"

  "对,确实很困扰。"

  哈德里安挪了挪腿发出闷哼,深吸一口气后又长叹一声。"我回来是因为这就是我的本性。"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能理解不了,是吧?"

  "这不算理由。"

  "好吧,听着,这么说吧——我逃离家乡,逃离艾夫林,逃离卡利斯。到头来除了杀人什么都没干。我受够了。"

  "杀人?"

  "所有事——你能想到的——我都受够了。现在我连呼吸都觉得累。你要说是挫败感也行。我就是厌倦了逃跑。最主要的是,我受够了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

  "那个小鬼?腌黄瓜?被我害死的那个?"

  "不是你害死他的。可能也不是我,但每次我逃走,留下的人都会死。所以如果你非要个理由,或许就这么简单。我只是累得跑不动了。"

  两人在山坡上躺了片刻,喘息未定;随后罗伊斯动了动身子,因疼痛而呻吟起来。"你该明白我们回不去谢里登了。"

  "我知道。"

  "现在只能继续往西南走,可我对这片地区一无所知。我们很可能会迷路,或者撞上巡逻队。"

  "好吧"——哈德良低头看了看罗伊斯的伤口——"你又在流血了,我觉得我也是,所以好消息是我们很可能活不到天亮。不过,我想情况还能更糟。"

  "怎么个糟法?"

  "他们本可以在酒馆抓住我们,或者我们可能淹死在河里。"

  "那样的话我们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倒是觉得死了更痛快。"

  "永远都有更糟的情况,"哈德良安慰他道。

  他们躺着仰望天空,看着乌云遮蔽星辰。罗伊斯先听到声音才感觉到异样——山坡草丛间传来的遥远滴答声。他再次转向哈德良:"我真的开始讨厌你了。"

onrament

  罗伊斯蜷缩在斗篷里醒来,暴雨的轰鸣声与入睡时如出一辙,但寒冷和潮湿迫使他放弃了继续入睡的念头。他颤抖着呻吟一声,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从兜帽边缘向外窥视。厚重的雨幕模糊了一切,让世界如同尸体般失去颜色。雨水冲刷着山坡,由于身处凹地,他身下已形成一道细流。他的身体像堤坝般阻隔水流,使罗伊斯坐在一小片水洼中。

  他们身处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山坡上岩石裸露,四处散落着多刺的蓟和杜松灌木丛,每样东西都带着尖刺,犹如一片苍耳和荨麻的海洋。下方,一排排石墙像牙齿般泛着惨白,上面爬满苔藓和常春藤。特伦特山脉——如果它们确实存在的话——早已隐没在雨幕之中。罗伊斯完全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他对前夜的逃亡几乎没有记忆,而阴沉的天空让人无法辨别方向。他能看见道路——没有一条熟悉的,但那些细长的灰色线条切过山下丘陵,路上满是疾驰的骑手。成对的男子策马飞奔,斗篷翻飞。还有更大的人群,徒步者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他还听到了钟声。起初他以为可能是雨声造成的错觉,或是自己饱受折磨的心灵在作祟,但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直到他分辨出不同频率和音调,才终于明白。方圆数里内的每个村镇都在敲响警钟。

  哈德里安也勉强直起身子。两人面色惨白如灰,活像两具复生的尸体,困惑而惊讶地发现自己仍与这个世界相连。

  "我们有什么吃的?"胃里翻腾的感觉消退后,罗伊斯感到饥肠辘辘。

  哈德里安环顾山坡:"这里有些看起来像是浆果丛。"

  "我是说,你从酒馆拿了什么?"

  "什么都没拿。我根本没时间向杜甘要任何东西。"

  "要?"罗伊斯正艰难地从自己形成的小水洼里爬起来,闻言停了下来。"你为什么不直接拿点东西?我以为你当时在吧台后面就是在干这个。"

  "我当时在拿我们的衣服。我把它们晾在那里了。"

  罗伊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感谢玛丽波尔你烘干了衣服。"

  "你想让我怎么做,去偷杜甘的东西?"

  罗伊斯夸张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小偷。"

  "不,你就是,你最好习惯这一点。"

  "要偷东西才能算小偷。我把书放回去了。"

  "等他们抓到我们时就这么说。我肯定这会有帮助的。"

  罗伊斯瑟缩着,痛苦地挣扎着向高处移动。肌肉僵硬酸痛,腹部灼烧般疼痛,每次移动都伴随着阵阵刺痛。他感觉比之前更糟,在冰冷的泥坑里泡了一整夜后这并不令人意外。他因寒冷和浸透的皮肤而颤抖,光是抬起手臂就精疲力竭。

  "你听到钟声了吗?"哈德良问。

  "听到了。"

  "那些不可能是埃瓦农传来的钟声了。"

  "确实不是。"

  "你觉得可能是宗教节日吗?"

  "不是。"

  "情况不妙。"哈德良左右转头,透过雨幕向外张望。

  他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饱受打击。罗伊斯认识那种眼神;他熟悉那双眼睛。在他成长的街头,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像瘟疫过后的先驱街上的那些窗户。

  每年寒热病都会侵袭罗伊斯成长的拉蒂博尔城,通常是在冬季,但罗伊斯年少时曾有一次疫病在盛夏来袭。前所未有,人们称之为凶兆。大家都知道这很糟——结果比糟糕还要可怕。先驱街是少数几个体面的街区之一,也是拉蒂博尔城中为数不多的好地段。心烦时罗伊斯总爱去那里散步,只为看看那些漂亮的房子。那正是他无法继续做梦时的寄托。那年夏天,房屋看起来不太一样。天气炎热干燥。本该大开的窗户想要捕捉些微风,却全都紧闭着,窗帘紧掩。肮脏玻璃后苍白的蕾丝呈现出特殊的灰色——那种被绝望冲刷褪色的灰暗,一种有时间沉溺于悲剧时才会出现的惨淡空虚。哈德良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先驱街的那些窗户。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封闭空洞,同样的屈服神情。

  "你侧腹的伤怎么样了?"哈德良的声音里带着犹豫,还有一丝恐惧。

  "比昨天好些了,"罗伊斯撒谎道。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撒谎。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那些浆果能吃吗?"

  哈德良迟疑片刻,才转向灌木丛,仿佛这句话花了很长时间才传到他耳中。他像老人般缓慢起身,当左腿承重时罗伊斯听见他猛地倒抽一口气。走到灌木丛前,哈德良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罗伊斯观察着。如果真会发生什么,应该就是现在了。

  经历过更糟的境遇,罗伊斯知道这事能成。他从不觉得神明专门挑中他来惩罚。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他哪配引起神明注意?不过是又一个早该结束却被遗忘的生命。只是他倔强地不肯躺平认命,经年累月磨砺得愈发乖戾不屈服。但对哈德里安他一无所知。那是个士兵,可这又意味着什么?是骑着骏马锦衣玉食,穿着钢甲屠杀无护具的步兵度过青年岁月?可曾孤身陷绝境直面死神?

  若要崩溃,此刻正是时候。鲜少有人在激战关头失控,往往都在事后——当思绪终于追上现实的时刻。此刻窗扉紧闭,蕾丝帘幔低垂。罗伊斯静默旁观。若换作昨日,他或许会出言相激,试图把哈德里安推下悬崖。此刻却只是等待。他并无同情——从来也没人同情过他。时间在雨中凝滞,哈德里安伫立谷前,目光穿透雨幕却视而不见。

  忽然他俯身摘下一枚浆果。

  片刻后捧着满手蓝莓回来。"尝尝,"说着在他身旁坐下。罗伊斯尝了一颗,酸涩。这才意识到胃部虽好转却未痊愈。

  "说说你的故事?"哈德里安问。

  "什么?"

  "你的过往——人生经历。"

  "没有那种东西。"

  "知道父母是谁吗?"

  "不记得。最早的记忆"—罗伊斯停顿回想—"是和野狗争食。"

  "那时多大?"

  他耸了耸肩。"我现在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我原来在济贫院——就是收留孤儿的地方。后来逃出来了。那时候大概五六岁吧。从那以后就靠偷食物过活,吃得反而比以前好多了。不过很快就惹上了麻烦。"

  "被城防卫队抓了?"

  "是狼帮。"

  哈德良困惑地盯着他。"什么狼帮?"

  罗伊斯又尝了一颗浆果,这颗更甜。"一个小孩帮派。十二岁以下最厉害的扒手团伙。拉提波城里到处都是孤儿,竞争很激烈。当时至少有十五个敌对帮派在争夺地盘。而我却傻乎乎地单干——完全不懂规矩。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我偷东西的本事确实更好。狼帮盯上我了。我闯进了他们的地盘,他们很不爽,就给我三个选择:要么被扔进水槽淹死,要么永远滚出城——对我那个年纪来说就是判死刑,要么加入他们。"

  "他们人怎么样?"

  "跟所有人一样——只是更极端些。在你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时还算友善。他们让我活了下来。"他又从哈德良手心拈起一颗浆果。"你呢?你那身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父亲。几乎从我出生那天起就开始训练我。日日夜夜,没有休息日,连冬至节也不例外。倒不是说辛廷达尔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但他确实狂热至极。战斗对他而言就像一种宗教信仰。我原以为这背后有什么目的和理由。我猜他是想培养我从军,以为他会送我去庄园当守卫,想着或许我能一步步升到侍卫长。如果运气好,鲍德温大人应召服役时我就能跟着去。要是走大运,说不定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让乌里斯国王册封我为骑士。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揣测父亲的想法。"

  "那" "他" "到底在想什么?"

  哈德良望着远处低处的湖泊,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十五岁那年,我问什么时候能去庄园申请职位。大多数男孩从小就开始当侍童——贵族十五岁该注册当侍从,平民就当步兵。我父亲说我永远不能去庄园,也不能去阿克维斯塔,哪儿都不能去。他只想等自己老得抡不动锤子时,让我接替他当镇上的铁匠。"

  "那他为什么那样训练你?"

  "他从没告诉过我。"哈德良把最后一颗浆果扔进嘴里咀嚼着。

  "所以你就那时离开了。"

  "不是。我当时爱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也许算不上爱,但算是我这辈子最接近爱情的感觉吧。我本来要娶她的。"

  "后来呢?"

  "我和情敌打了一架——差点要了他的命。"

  "然后呢?"

  "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都爱上了她。欣廷达尔是个小地方,对我来说没有未来。我觉得如果我离开对大家都好——包括我自己。所以我徒步离开参军去了。从那以后就一直打仗。"

  远远的下方,大约两三英里外,罗伊斯注意到有十几个人沿路行进。一个骑马的穿着黑色板甲和红披风,其余都是步兵,有的拿长矛有的持弓箭。最前面是一群猎犬。

  "怎么了?"哈德里安问。

  "他们有狗——我讨厌狗。"

  "谁不讨厌?"

  "那支巡逻队。"罗伊斯朝山谷方向指了指。

  哈德里安眯眼望去。"什么巡逻队?"

  "下面那支大巡逻队。"

  哈德里安眯着眼耸了耸肩。

  "相信我,有十几个步兵和一个穿黑甲的骑士,搞不好就是你在酒馆遇到的那个密探。你没在酒馆落什么东西吧?"

  "什么意思?"

  "你给我包扎伤口时,裹在我身上的那块斗篷布你怎么处理的?留在那儿了?"

  "觉得没必要带块血布条。"

  "该死。"

  "怎么?他们有猎犬?"哈德里安问,"那些狗是猎犬?"

  "对。"

  "但狗下雨天闻不出气味对吧?"

  "对...当然闻不出。"罗伊斯其实不确定,但他希望这是真的。

  "他们在干什么?"

  "就是走着。"

  "往哪儿?"

  "正从我们下面经过。"

  罗伊斯看着那些狗突然偏离道路钻进他们这边的灌木丛。"糟了。"

  "什么糟了?"

  罗伊斯目送他们消失在石楠丛中。片刻后,他听见了猎犬的吠声。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哈德里安问道。

  "他们发现我们了。"罗伊斯挣扎着站起来,刚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

  "我以为下雨天猎犬嗅不到气味。"

  "这些可以。"

  罗伊斯踉跄着爬上山坡,感觉像有人把烧红的刀插进他的肚子。

  "我们跑不过它们,对吧?"赶上来的哈德里安问。

  "就算没受伤也跑不过。"

  身后,猎犬的吠声与雨声、铃铛声交织在一起。

  哈德里安最先到达山顶。"有个农场!"

  "有马吗?"

  "连头骡子都没有。"

  罗伊斯回头看见巡逻队正冲上山坡。骑士跑在最前面,紧跟在猎犬后面。他觉得对方应该还没看见他们,但很快就会发现。

  "也许我们可以藏在农场里?"

  "农场?他们种什么?石头吗?"罗伊斯反问。

  "总比在空地上被抓强。"

  这片土地并非多岩石,而是遍布碎石,散落在草地上的石头就像冰雹过后留下的残骸,多数堆积在沟壑和山脚。它们成为有效的障碍,当两人跌跌撞撞冲下山坡时,这些石头让他们几乎找不到稳固的落脚点。

  不出所料,农舍、谷仓甚至筒仓都是用堆砌的石头建造的。一道蜿蜒的围墙圈着几头绵羊,还有五六只鸡在房屋和谷仓间的空地上游荡——石径两侧的泥地里积着许多水洼。

  炊烟从茅草屋顶伸出的烟囱袅袅升起,两个男人径直走向前门。哈德良停下敲门,罗伊斯直接闯了进去。坐在斑驳木桌边的老者和炉边忙碌的妇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敢动就死。"罗伊斯咬牙说着,竭力保持站姿。这倒无妨,咬紧的牙关反而让他显得更加骇人。

  哈德良紧随其后进屋。"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约莫十岁的男孩从里屋跑出来,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白发稀疏的老者一把拽住孩子手腕拉到身旁,动作比罗伊斯预想的更为敏捷——他实际年龄看来比外表年轻。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老人质问。

  "照我说的做。"罗伊斯厉声喝道。

  "我叫哈德良,他是罗伊斯,我们只想找个地方避会儿雨。"哈德良语气温和,笑容明朗——不带丝毫阴险、恶意或危险的意味,纯粹是欢快的。若他是条狗,此刻定在摇尾巴。

  "你们受伤了,"老人指出,"你们两个——正是官府通缉的那对盗匪。"

  罗伊斯抽出匕首,让炉火的光芒在刃上流转。这一招总是很有效——阿尔弗斯通之刃的锋芒举世无双。"我们还带着武器,很危险,而且你也能想到,我们走投无路了。"罗伊斯向前逼近,吓得那人立即起身将儿子护在身后,小男孩歪着脑袋偷看。"过会儿会有个骑士带着巡逻队来这里。他们会问你是否见过两个陌生人——受伤的男人。你要说没见过。你得说服他们我们不在这儿,确保他们不进这屋子就离开。"

  "我凭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老婆孩子会和我们一起待在后屋。"罗伊斯故意停顿着瞥了眼那个男孩。"要是他们进来,要是我听见你告密——要是你敢耍花招——我就割开他们的喉咙。"

  "他不敢!"哈德良说。

  “不,我敢。罗伊斯扭头瞪了他一眼,目光里写着"你站哪边"的质问。

  "听着,我们没做错什么,"哈德良解释道,"就是个误会,动了手,我们自卫而已。现在他们追捕我们,若能相助不胜感激。"

  一家三口只是呆望着。

  罗伊斯摇着头瞪哈德良:"他们不在乎。只知道我们闯进他家,想赶我们走。跟这种人讲不通。那些是" "来保护" "他们的军队。不会站我们这边。"

  "马伯里勋爵就帮了我们。"哈德良说。

  "他们为此逮捕了他,记得吗?" 屋子没有窗户,但他能透过门与门框间的缝隙看得很清楚。透过缝隙,他能清楚地看到谷仓场院和在水洼间啄食虫子的鸡群。他还能看到一点大路的情况。目前什么也没有。

  哈德良坐了下来,揉搓着他在斗篷撕下的布条包扎处上方的大腿。

  "你认识马伯里老爷吗?"老农问道。

  哈德良点点头。"好人。最近还和他喝过酒。"

  "什么时候?"

  "四五天前。"

  "在哪?"

  "艾伯顿,湖边的一家小酒馆。"

  男人与妻子交换了眼神,后者始终皱着眉头。

  "闭嘴,"罗伊斯低声咆哮。

  "我们在他们家里寻求帮助,"哈德良说。"至少我们该回答些问题。"

  "我觉得你根本没明白" "至少".”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

  "去看看锅,女人,"男人说。"没必要把饭烧糊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何必呢?他们反正会把食物抢走的。"

  "有点吃的" "确实" "不错,"哈德良承认道。"我们已经......"他欲言又止。

  男人点点头。"给他们每人盛一碗。"

  "你是个傻瓜,"女人说。她身材臃肿,脸颊松垮,下巴赘肉明显,手指粗短。罗伊斯不禁好奇她是怎么在石头地里耕作还能长这么胖的。

  "在这屋檐下,我们不拒绝给任何人食物。"

  "他们不是客人,"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在我屋檐下。"他转身面对她。他看起来不像罗伊斯见过的任何农夫。体型完全不对,尤其在他这个年纪。数十年的犁地劳作本该使人佝偻,但他却高大魁梧,肩膀宽阔,前臂结实有力,腰背笔直。"我可不想落个怠慢陌生人的名声。"那嗓音也很奇特——透着傲气。罗伊斯认识的农夫不多,也从未与这些北方石耕农交谈过,但在侵略者面前保持尊严着实出人意料。

  "他们是罪犯——被教会通缉的亡命之徒。"

  老人投来严厉的目光。"马伯里大人不是罪犯,但这不妨碍他被捕。现在给他们每人盛碗汤。"

  "这两人可不是马伯里大人。你不该帮他们。会惹祸上身的。"

  "我惹过的麻烦不少了。"

  "这会连累" "我们" "也遭殃。为我想想。你儿子怎么办?"

  男人只停顿了片刻,便将男孩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人要做正确的事,也要做安全的事。多数时候你选择安全,因为特立独行只会让你白白送命。但有些时候,选择安全同样会害死你——只是另一种死法。那种死亡很缓慢,从内里将人蚕食殆尽,直到呼吸都成为诅咒。明白吗?"

  男孩点了点头,但罗伊斯知道他完全没听懂。不过这大概也不是重点。农夫期待着有朝一日男孩会想起盗贼闯入他们家的那个夜晚。到那时,此刻的每句话或许都会豁然开朗,又或者他只会摇头暗叹父亲的愚蠢。

  女人瞪了一眼,继而叹息。她抓起一摞木碗,走向壁炉。

  "怎么称呼?"哈德良问农夫。

  "汤姆。羽毛汤姆。这是我儿子亚瑟。"

  "幸会。多谢款待。"

  木碗摆开。罗伊斯坐在费力拖来的长凳上,靠着门进食。他想保持警戒,但实在站不住了。

  雨点敲打着水洼,从茅草屋顶泻入环绕房屋的窄沟。 狗怎么可能在雨中追踪? 这太不公平了。仁慈的玛里波啊,他恨透了这些畜生。不过暴雨肯定会影响狗的嗅觉,说不定哪只松鼠或野兔就能彻底搅乱追踪。至少这天气会消磨追兵的意志。那些习惯在温暖城堡里躲雨的骑士,必然厌恶冒着大雨在乱石遍地的野地跋涉。面对茫茫原野,他们会不会放弃湿漉漉的追捕,转而去寻找干燥的壁炉和热腾腾的饭菜?

  女人递给罗伊斯一碗羊肉炖菜——浓稠的肉汁里堆满大块的羊肉、胡萝卜和土豆。他能尝到百里香甚至盐的滋味。每样食材都很新鲜。这是罗伊斯几个月来吃过的最好一餐,这让他感到困惑。罗伊斯原本以为农夫的生活应该凄苦单调,充斥着能被反复无常的天气轻易摧毁的繁重劳作。但此刻他意识到,当风调雨顺,当丰收带着微笑降临,他们吃得像国王一样丰盛。

  汪!

  罗伊斯听到这声微弱的独特声响,屏住呼吸停下动作。

  汪!汪汪!

  是狗。

  他将前额抵在门框接缝处,透过缝隙向外窥视。那道狭小的视野里出现了道路和移动的身影。

  "他们来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