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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艾德里安跟随在罗伊斯身后。北边的道路宽得足以容纳三辆牛车并行,他本可以骑马与之并肩,却选择落在后面。并排而行显得太过友好,而艾德里安并无这般情谊。罗伊斯或许在驳船上救过他的命,但动机全然不纯。即便在马厩里帮过他,那也绝非出于友情或忠诚。对罗伊斯而言,艾德里安不过是溪流中一块垫脚石,唯有踩踏之时才具价值。

  二人策马数小时。日沉月升,自离开阿卡迪乌斯的办公室后,罗伊斯再未吐露半字,甚至不曾看他一眼。即便艾德里安坠入梦乡或跌下悬崖,罗伊斯也只会浑然不觉、无动于衷。

  他们穿行在一片荒凉的世界,这里寸草不生。狂风肆虐的高地上遍布岩石和丛生的高草,草丛全都朝同一个方向倒伏,向盛行风俯首称臣。远处,他能看见嶙峋的黑色山峦,狰狞而阴郁。这就是根特——至少罗伊斯和阿卡迪乌斯是这么称呼它的。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让他了解任务细节。阿卡迪乌斯似乎只在意哈德里安随行,而非让他成为知情的团队成员。这倒无妨。哈德里安根本不想来。偷窃是错的。他心知肚明,却难以激起多少义愤——毕竟在他短暂的岁月里,他做过更恶劣的事。他试图改过自新,但至今只学会了逃避。哈德里安逃离家乡,从一支军队叛逃到另一支,放弃阿夫林来到卡利斯,最终无处可逃才回到故土。他本可留在维恩斯帮助皮克尔斯,却再次逃离;他也离开了科尔诺拉,而非尝试解开驳船之谜。如今他竟要当小偷,这让他如坐针毡。但偷的不过是本积灰的日记,而非夺人糊口之粮。若此举能将皮克尔斯从赤贫绝境拯救至希望无限的境地,或许会成为他这辈子最正派的行为。

  哈德良尽量不去想太多。他不爱提问,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见识短浅的真正原因。但在谢里丹待上三天,想不收获些见闻也难。首先,他发现羊毛是当地的头号产业,羊的数量远超人口。其次,他了解到根特——更准确地说,厄瓦农城——曾经是四大人类国度中三个的首都,某个昙花一现的帝国便建都于此。这两点发现对哈德良而言都算不上有趣或重要。但第三件事却令他诧异:虽然根特是阿夫林王国最北端的疆域,这里却并非什么王国或公国。根特是尼弗伦教会的教权领地,厄瓦农城则是教会中枢与宗主教驻地。最后这点哈德良依稀记得曾有所耳闻。父亲从不谈论教会,辛廷达尔也没有牧师,但人人都知道宗主教,就像人人都知道诸神诺夫伦与马里波尔。这意味着他要偷窃的对象将是教会。若说他此前尚未触怒众神,这次可要坐实罪名了。

  迄今为止,根特并未给哈德良留下深刻印象。山坡如同伤痕累累的老兵,布满沟壑,枯槁憔悴;田野空空荡荡,被搜刮净尽,踩踏得生机全无。道路曾经铺着石板,如今只在泥泞中零星可见。整片土地仿佛被榨干耗尽,曾经或许辉煌的过往,如今只剩尘封的记忆。

  他们来到道路拐弯处,原本向北的路径在此更偏向西方,转弯处有棵矮胖的冷杉——在最后四分之一英里路程里,哈德良一直怀疑那可能是头熊。

  巧合的是,就在他们经过那棵树时,哈德良终于得出结论:阿卡迪乌斯已经老糊涂了。这老头确实年迈。比哈德良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老。甚至比他父亲还老——虽然父亲离开辛廷达尔时是村里最长寿的人,大家都说他保养得宜。而这位教授根本谈不上什么保养,况且老人有时确实会疯疯癫癫。其实未必要很老才会如此。哈德良认识古尔埃姆地区的一个军阀,那人总像谈论第三者般说起自己。有时他跟自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拒绝再和"那个白痴"说话,非要旁人代为传话。可那军阀的年纪远不及阿卡迪乌斯。对阿卡迪乌斯最善意的评价,就是他把疯癫状态维持得很好。好到哈德良直到"熊树"跟前才断定教授是个疯子。

  肯定是疯了。让哈德良和罗伊斯搭档根本没道理。

  若世上存在哈德良的对立面,那便是此刻策马于他前方那匹深灰色骏马上的人,这个念头让哈德良暗自玩味了好几个时辰。甚至连两人的骑姿都截然不同:罗伊斯紧攥缰绳,哈德良却给舞者留足自由;罗伊斯躬身伏鞍,哈德良却懒散后仰,随马背起伏摇晃。哈德良常低头数着路面凹痕,或摆弄鞍带结扣消磨时光,罗伊斯却总在环顾四周——当然,从不回头。

  为何阿卡迪乌斯非要他同行?为何谎称这是亡父遗愿?绝不可能是为那本他们要偷的书。正如罗伊斯反复强调的,单独行动胜算更大。尽管哈德良极想反驳,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士兵在盗窃行动中确实形同累赘。若需强攻高塔,他尚有用武之地,但眼下这般尾随,只像个被嫌弃的拖油瓶——这趟"愉快"的旅程可谓相看两厌。

  罗伊斯突然偏离官道,策马绕过灌木岩群,翻过山丘消失在视野中。哈德良跟至一片荆棘丛前,发现他已系好马匹。待罗伊斯照料完坐骑,铺开毛毯躺下时,哈德良仍高踞马背冷眼旁观。

  "看来今晚在此扎营?"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罗伊斯依旧拒绝承认他的存在。

  "你本可以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不,等等,你说得对,太啰嗦了。'在这里睡'怎么样?就两个词。这个你总该能说出来吧?我是说,我知道你会说话。在阿卡迪乌斯办公室时你可是滔滔不绝。那时拦都拦不住你的嘴,但现在呢,连表示我们要在这里过夜的暗示都做不到。"

  哈德良下马开始卸下舞者的马具。"我们赶了多久的路?"他停下来望了望月亮,"什么?五六个小时?屁都没放一个。" "外面开始变冷了,你不觉得吗,哈德良?月亮像个指甲盖,对吧,哈德良?那棵树活像头该死的熊,是不是啊,哈德良?" "一声不吭。顺便说一句,怕你没注意到,我刚被一只苍鹰和骑猪的矮人袭击了,那矮人还用弹弓朝我射鸡蛋。我从马上摔下来,跟那个矮人、苍鹰、" "还有" "那头猪搏斗了起码半小时。那矮人不停把鸡蛋砸我脸上,那头该死的猪还把我按在地上舔。我能逃脱纯粹是因为矮人的鸡蛋用完了。后来那只苍鹰变成飞蛾,被月光吸引走了。"

  罗伊斯侧过身去,拉起兜帽。

  "呵...感谢马里波和诺维隆,那次" "我" "不需要你帮忙。"

  "在马厩时你也不怎么待见我的帮助。"罗伊斯说。

  "它会说话!"哈德良在马的对面选了个位置,铺好垫布,把毯子盖在上面。"而且我 确实 为此感谢你。"

  "你诚挚的谢意让我很感动。"

  "你没必要捅他那一刀。也没必要杀光驳船上那些人。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是谁,他们是谁,以及他们的计划。"

  "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我对你的方法并不感冒。我的方法很管用。"

  "那好吧,尽管坚持你的方式。说不定你运气好还能再进监狱。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

  "那就替我向蚯蚓们问好吧,"罗伊斯说。

  "虫子?"

  "坟墓就是像你这样想的人的归宿。"

  "不,他们不会。只有幸运儿才有这待遇。得有人愿意为你费这功夫。你认识谁会为你这么费心吗?"

  "我要是死了,还在乎这个?要是没死,那坑最好挖得够深。"

  "你有朋友吗?"

  "一个。"

  "阿卡迪乌斯?"

  "不是。"

  "这位朋友在哪?"

  "不知道。"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当他陷害我谋杀并将我送进监狱的时候。"

  "我认为你并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朋友.”

  "而我觉得你生活在一个童话世界里,在那里词语都有固定不变的含义。你识字吗?"

  "我父亲教过我。"

  "真不错。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词 朋友 与另一个词只差一个字母 恶魔"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我得承认,你是个乐观的家伙。"哈德良又往身上裹了条毯子,翻身背对着罗伊斯。

  "有留几个吗?"罗伊斯问。

  "留什么?"

  "那些鸡蛋。要是留着,明早还能当早饭煎着吃。"

  哈德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躺着没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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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伊斯和哈德良又沉默着走了一整天。哈德良倒不觉得难受了——那个关于鸡蛋的玩笑化解了些许紧张,看来罗伊斯终究是个人类。哈德良本就不健谈,只是觉得从谢里登逃出来时话才说了一半,之后的沉默就像扎进皮肤的木刺般令人不适。这根刺还在,不过属于那种得等它自己慢慢退出来的深刺。更糟的情况他都经历过,这次顶多持续几天——至少当初是这么承诺的。

  最后几英里路程中,哈德良总看见个幻影般的景象,就像之前那棵熊形树,只是这次距离更远、体积更大。一根垂直的细线如同插在地平线上的巨柱,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清晰。等到中午停下用餐时,那柱子已显出塔楼轮廓,却仍隔着数英里之遥。

  "就是那个对吧?"哈德良问。

  罗伊斯正跪着翻找帆布包,闻声抬头。哈德良朝地平线扬了扬下巴:"那座塔?嗯。还得走一天。"罗伊斯答道。

  哈德良伫立凝望。远处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淡蓝色调,那是一种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朦胧褪色。高塔矗立在一座俯瞰平原的巨型山丘之巅。

  绝佳的屯兵之地。

  哈德良仿佛看见成排的步兵在开阔原野列阵。骑兵划出宽阔弧线。军团接续军团可以轻松调动,想必当年正是如此。那座塔是废墟——某座更宏伟建筑的残余部分。它当年必定巍峨如山。他几乎能看见这座矗立在高处的巨型要塞,俯瞰着辽阔疆域。一场战争的终局之战给这片土地留下了伤痕,而战事正是围绕着这座高地与曾经矗立其上的城堡展开。

  哈德良坐在一片草地上,背靠岩石,打开自己的干粮袋。袋底滚着许多苹果,这个季节既便宜又 plentiful。卡利斯没有这种水果,他买了半打。他咬了一口苹果,又摸出一块奶酪佐餐。

  "昨晚你垫着睡的是什么?"罗伊斯问。

  哈德良本想回答"地面",随即明白他所指何物。"涂了沥青的帆布。在古尔埃姆地区到处都是湿的。铺开毯子就会渗水。沥青能防水。这里虽然不是丛林,但我记得露水照样会浸透被褥。"

  罗伊斯点头。"有意思。没想到这招。好主意。军队里学的?"

  "不是。"哈德良耸耸肩。"只是受够了睡在湿漉漉的地方。有天我在码头看见水手往帽顶刷沥青,说是要防水。这才给了我灵感。"

  "聪明,"罗伊斯说。他眯着眼睛审视着哈德良,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只需要再找块帆布和一些沥青。"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

  "不麻烦的,而且这东西做起来很讲究技巧。沥青太少还是会进水,太多卷起来又会开裂。水会从裂缝渗进去,然后——"

  "我能行。"

  "不,真的,我可以教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罗伊斯低吼道。他伸手拉起兜帽——这帽子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垂在背后。

  对话就此结束。他们吃完东西,骑上马,继续赶路。

  乌云翻滚而过,那是些巨大的灰色云团。一道雨幕横扫西边的地平线,却始终未能触及他们。哈德里安回头望去,意识到舞者早已察觉的事实——他们已在不知不觉间爬升了数英里。视野变得无比开阔,他从未记得自己能看到如此之远。整片森林看起来像灌木丛般渺小,而昨日还显得阴森可怖的群山如今成了微小的存在。那座塔仍在不断显现其真容,蓝色褪去,雾气消散,曾经毫无特征的圆柱体显露出由石块砌成的本质。城垛环绕塔顶,采用另一种材质建造,某种如白垩般明亮的物质——可能是大理石。整座建筑原本很可能都覆着这种白色石材——或许整座城堡都是——但这些华美的材料早被洗劫一空。哈德里安在古卡利斯见过类似景象,宏伟的要塞被掏空,曾经高贵的建筑沦为圈养绵羊的牧场围墙。高处的石材太难获取,尽管那些白色石板无比美丽,却不值得为之送命。形成的视觉效果极具戏剧性——灰色的塔身顶着白色的...王冠。

  哈德里安暗自笑了起来。

  罗伊斯转头看他。

  "王冠塔,"他指着说,"我现在明白了。"

  罗伊斯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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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伯顿村紧挨着狭长湖泊的岸边,湖水消失在泛黄的丘陵草地间。几十艘小船在码头上轻轻摇晃,那些码头像缺了齿的牙齿般伸入水中。房屋是用垒石建造的精致小屋,上层抹着灰泥。每间屋子都冒着炊烟,挂着成熟蔬菜的菜园。孩子们在码头奔跑,两条黑狗在后面追逐。在哈德里安听了两天的风声后,他们的欢笑声如同音乐般悦耳。

  湖的那边,在北部丘陵之外,真正的山脉开始显现。积雪覆盖的山峰如同参差獠牙刺向天空。越过这些山峰便是特伦特,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他们来到了阿夫林的最高处。高塔就在道路尽头,巍然耸立俯瞰一切,唯独无法俯瞰那些山脉。仿佛他们爬上了一架高大的梯子,此刻正站在最顶端。视野壮阔,却令人立足不安。

  罗伊斯从宽阔的主路转向通往村庄的狭窄小径,在一栋挂着泡沫酒杯图画招牌的小建筑前下马。虽然天色渐晚,屋内却更加昏暗,起初哈德良只看见悬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摇曳的火光。他在入口处停下让眼睛适应黑暗,而罗伊斯径直走向石砌壁炉与窗户之间的小桌。

  "您好啊?"吧台后的男人咧着大嘴打招呼。他伸出手,哈德良不得不快步上前相握。店主握力很足,用健康直率的目光注视着他。"我是杜根。您怎么称呼?"

  "哈德良。"

  "幸会啊哈德良。来点儿什么?"

  "呃..."他看向又缩回兜帽阴影里的罗伊斯。"啤酒。"

  酒保露出遗憾的表情。"抱歉啊小伙子。我们不供应 啤酒. 那种玩意随便哪个尘土飞扬的路边破酒馆都有,都是马车运来的酒桶在烈日下颠簸数周的产物。这里是艾伯顿。您得说得更讲究些。"

  吧台边坐着的三位顾客都点头看向他,露出怜悯的神色。每位都是年长的绅士,正是那种会在天还亮着时就喝酒的人。"抱歉,我没听明白。你们这里有什么?"

  "麦酒,很多麦酒——根特最上等的。"

  "最上等的" "全天下",吧台三人组中最年长的那位说道。他蓄着垂到吧台上的灰白长须,披着件打满各色补丁的破旧旅行斗篷。"这点我最清楚——我都喝过。"他举起酒杯。其他人也跟着举杯,各自饮下一口,酒杯又齐刷刷地砸在木台上,发出整齐的闷响。

  "那我来杯麦酒吧,"哈德里安微笑着说道。

  又是那些哀伤的目光。

  "要哪种?"杜根问,这次他俯身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他猛地朝墙壁甩头示意,那里挂满镶板广告画。每幅画都绘有溢满的酒杯图案,配着诸如 夏日晨露的滋味, 大麦的盛宴, 苦甜交织至最后一滴.

  之类的标语。整面墙都被覆盖,哈德里安看得呆住了。

  "你从哪来?"杜根问,仍用那种温暖欢快的笑容仰视着他。

  "雷尼兹,"他说。欣廷达尔太小了,没人会知道。

  "啊...南方来的。第一次到北方吧?"

  哈德里安点点头。他还在研究那些散落在墙上的酒馆菜单。有些是精美的湖景画,或是工艺精湛的浮雕;另一些则是粗劣的凿刻或用炭笔写在树皮上的。

  "好了,这儿是个大麦镇,"杜根解释道,"这是所有人的营生。他们都种大麦。"

  "还有鱼。"这次是靠近门边那个胖绅士说的。他穿着牧师袍,说话时总比划着手势。他做了个抛竿的动作补充道:"这儿钓鱼可好了,如果您好这口的话。"

  "我还以为根特是以绵羊和羊毛闻名?"哈德里安说。

  "噢,那也不少,"杜根说,"要是您想买件精纺羊毛外衣或斗篷,我知道个好去处。但要是冲着麦酒来的,您可算来对地方了。" "许多" "人都种大麦,其中多数都会自酿麦酒。这地方条件最是得天独厚。大麦田加上外面那个湖,出产着埃兰最上乘的原料。您随便舀桶水瞧瞧,清澈得能见底。我们连水井都不用打,没这个必要。所以附近的大农庄都有自家招牌酒,像是" "苦甜" "和" "夏晨""。这些都是北岸农庄酿的,至于" "大麦盛宴" "和" "老马伯里" "则产自南岸。"杜根指着靠近天花板那排架子,上面摆满特大号的金属酒杯。每只杯上都刻着字,但距离太远字又太小,哈德里安看不清。"那些是每年颁发的奖杯,夺魁可是件大事。您瞧见了吧,伊伯顿人对待麦酒可是认真的。"

  吧台边所有人——除了罗伊斯,酒馆里所有人——都盯着哈德里安。感受到压力的他决定稳妥行事:"您" "有" "什么推荐?"

  这话让牧师在凳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酒保则叹了口气。"这可就让我左右为难了。作为调酒人,我必须保持中立。"

  "除了 老马伯里,你喝别的都会呛着,"最远处那个男人说道,他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佩剑的人。

  "在你决定之前,"牧师说,"你该知道这位是 马伯里 勋爵。"

  "哦?"哈德里安直起身子行了个礼。"勋爵大人。"

  除了皱眉的马伯里勋爵,其他人都尴尬地笑了。"再敢这样,我就捅你的脚。"

  哈德里安望向杜根,那人脸上挂着的胜利微笑,此刻成了冰雹中的头盔般令人安心。

  "现在这更多是个荣誉头衔了,"酒保说。

  "教廷不承认根特城内的贵族爵位,"牧师解释道。

  马伯里咕哝道:"教廷连个——"

  "再来一杯吧, 勋爵大人?"杜根高声说着,抢过那人面前的酒杯。

  "我那杯还没喝完。"

  "哦,我看你已经喝完了。咱们可别忘了还没弄清这小伙子的立场呢,对吧?还有他朋友的。"杜根期待地盯着哈德里安。"决定好了吗?"

  哈德里安很困惑,不确定话题怎么转到这的。这时杜根又指了指那些广告。

  "哦...对。呃..."他瞥了眼弓着背靠在栏杆上怒视杜根的马伯里勋爵。"我想...我还是尝尝老马伯里吧。"

  这句话让勋爵大人和杜根都露出了笑容,哈德里安感觉自己终于说了句正确的话,这不仅仅是点了一杯酒那么简单。

  “我偏爱苦乐参半,”那位蓄着胡须的旅人承认道,正是他方才举杯祝酒。哈德良注意到这人走动时会发出叮当声,但他佩戴的不是武器,而是宽腰带上悬挂的众多金属小饰品。

  “你是个修补匠?”哈德良问道。

  “修补匠布雷米,”他自我介绍道。他的握手软弱无力,在拇指相触前就让人感到不适。“如果你是来钓鱼的,我有上好的鱼钩。”

  “那你这位朋友对什么感兴趣?”杜根指着罗伊斯问道。

  “问得好。我们认识时间不长。”

  “路上结伴的,是吧?”

  “不,我们——”

  “我不渴,”罗伊斯喊道。

  马伯里瞥了一眼。“那以马利博之名,你来这儿干嘛?”

  ““他 渴了。”罗伊斯指着哈德良。“我只是想避避风。不行吗?”

  “当然。”马伯里点点头,转向哈德良。“和你同行的这位可真体贴。”

  “哦没错。”哈德良点头微笑。“我向来这么向别人介绍他——体贴得过分。”

  罗伊斯撇嘴一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我卖一种密织帐篷,连最猛烈的风都能挡住,”修补匠告诉他。“配有航海级绳索和固定桩。把这宝贝支起来,能让你整晚都暖暖和和的。”

  杜根将马伯里勋爵和哈德里安的酒杯重重搁在吧台上,啤酒泡沫四溢的景象活像画里描绘的那般。当哈德里安举杯欲饮时,整个酒吧都安静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卡利斯地区那种酒花过量的小麦淡啤,而眼前这杯酒更烈、更醇、更新鲜。还没等杯子离开嘴边,他的嘴角就已扬起笑容。

  "哈!"马伯里拍着柜台叫道,"我就说吧!今年冠军非我莫属。瞧瞧他——我这辈子没见过喝得这么开心的人。"

  哈德里安点头道:"确实不错。"

  "人家只是客套,"牧师插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教养。母亲八成是尼弗伦教会的虔诚信徒。"

  "事实上家母在我幼时就过世了,"哈德里安说,"至于家父...他只有在锻铁出错或是被火炉烫伤时才会提起神明。"

  "原来是铁匠之子,"补锅匠恍然大悟,"瞧你随身带这么多兵器早该想到的。我这儿有上好的铁钳铁锤,甚至有件从矮人铁匠手里收来的宝贝——保证是绝世珍品。"

  "那矮人为何割爱?"牧师追问。

  "估计是为了养家糊口吧,说来也是可怜。"

  哈德里安趁机挪到罗伊斯身旁。这个始终背靠壁炉、紧盯窗户的男人低声道:"我本想说你安静得出奇,不过这话跟'快看啊你在呼吸'也没什么两样。"

  罗伊斯前倾身子耳语:"你干脆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是盗贼得了?"

  "你在说什么?"哈德良模仿着他的语气,在陌生人面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陌生人背后——像共谋者般窃窃私语让他感到不适。"我只是表现得友好些。"

  "你告诉了他们你的名字、出生地、你父亲的职业,暗示了你要去的方向,还说你从没来过这里。要不是我阻止你,你连我是谁和我们具体从哪来都要说出去。"

  "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首先,执行任务时最忌讳引人注目。你最好只成为别人记忆中模糊的影子。别留下任何能被追踪的线索。等我们闯进高塔后,人们会追查我们,他们会记得有个佩带三把剑的话痨陌生人可能往南去了。"

  "既然要避免被注意,我们一开始为什么要进来?"

  "这就是第二点原因。我在等几位客人。"

  "客人?"哈德良举起酒杯正要喝。

  "跟在我们后面大路上的那五个人。"

  哈德良把酒杯放回桌面。"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看见有人。"

  "毫不意外。"

  "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们在追踪我们?"

  "不确定。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着。"

  "等等...那他们可能只是同路的旅人?"

  "在我排除嫌疑之前,我默认所有人都在追捕我。"

  "太荒谬了。"

  "但他们确实佩着剑和锁甲,而且一直在策马疾驰。"

  "所以?"

  "五个人对信使来说太多了,对增援来说又太少,除非是在追捕什么人,否则没人会这么拼命赶路。派五个人去追捕两个被控刺伤男爵之子、最后被人看见往北离开谢里登的家伙,这人数刚刚好。"

  哈德良转向窗外望去。他只看见石墙、道路和远处湖泊。夕阳在水面上洒下金色的光芒。

  "侧面这里有扇门。"罗伊斯朝酒吧后方延伸的走廊歪了歪头,"通向倒夜壶的沟渠。等客人们到了,我们就从那扇门出去等着。如果他们跟来,就能确定不是恰巧和我们同时口渴。阿卡迪乌斯说过你应该很能打。希望如此,因为如果他们跟出来,我们就得杀了他们。全部杀掉。然后回到这里解决这四个。"

  "什么?这四个?为什么?"

  "因为你非要表现得这么友善健谈。我们不能留五具尸体在下水道里,还让四个目击者到处宣扬。你先解决马伯里勋爵——他是唯一真正的威胁。我来杀牧师和补锅匠。谁先完事就处理杜根。尽量别溅得到处是血。等他们都死了,就把尸体全扔到后面——运气好的话粪坑够深能盖住。只要血没弄得到处都是,可能几小时后才会有人发现。到时候我们早消失在埃尔瓦农的街巷里了。"

  "我不会杀这些人,"哈德良说,"他们都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们谈过了。"

  "你也跟我谈过。"

  "你们不是好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塞巴斯蒂安警告过你的那双狼眼。记得他吗?那个和他那位好女士朋友计划割开你喉咙的'好人'?"

  "至少他对你的评价是对的。"

  "这就是我的观点。随便挑个人,他们很可能不是什么 好人。所有人 看起来 都很友善。人人都穿着体面,露出像吧台后面杜根那样的灿烂笑容,但我敢保证,只要你刮开那枚硬币的表面,就会发现只是锡做的。人们总是假装和善、亲切、友好, 特别是 那些杀手和小偷。"

  “"你 就不装。"

  "那是因为我出奇地诚实。"

  "我不会杀他们。"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阿卡迪乌斯说我们要组成一个团队。我本该带你熟悉业务。他说你是出色的战士,久经沙场的老兵。好吧。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安排,但带着个剑术高手确实有好处,就像现在这种情况。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不喜欢杀人。"

  "我不是傻子。这点我看出来了。问题在于为什么?阿卡迪乌斯骗了我?你其实是个卖剑的商贩,所以才带着这么多剑?他派你跟着我是为了让你初次见血?"

  "我见过的血已经够多了——相信我。"

  "那问题出在哪?"

  "我发现这是错误的。"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 "错误的"?”

  "对,你知道的,错误的,与正确相反。"

  "你多年轻啊?你还相信仙女教母、真爱和对着流星许愿吗?"

  "你不相信对与错?善与恶?"

  "当然," "右边" 对我好的就是 好 的,而 坏 就是我不喜欢的,那些东西非常非常 错误.”

  "你真是被狼养大的吧?"

  "是的,我就是。"

  "所以你们这些小伙子是来自雷尼德的?"马伯里领主走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哈德良希望这位领主没有听到任何对话。倒不是他害怕对方。即便带着剑,这个人也构不成威胁。和大多数高等贵族一样,他根本不懂战斗。对他们来说剑就像毛皮和紫色衣料——不过是贵族与权力的象征——但如果领主听到他们讨论谋杀的话题,哈德良会感到尴尬。他挺喜欢这个人,马伯里看起来是正派类型。

  "南方有什么消息吗?"领主大人问道,"这里无聊得像只连苍蝇都引不来的死山羊。"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我只有麦酒解闷,就算教会明天就禁酒我也不会惊讶。那么国王的宫殿里有什么传闻?"

  罗伊斯用愤怒的眼神直盯着哈德良。

  "没去过什么宫殿。穿成这样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哈德良说。

  马伯里用拳头捶了下桌子笑起来:"我看他们也不会让我进去。我就像个半精灵——只不过我是贵族和平民的混血。在这片宣布贵族非法的土地上当领主。知道吗?我们家族的封地可以追溯到格兰摩根时期。"

  "你他娘的怎么会知道这个?"坐在吧台的神父插嘴问道。

  马尔伯里猛地转过身来,手肘差点打翻他的酒杯。"我邀请你参与这个讨论了吗?"

  "没有,但他们也没邀请你啊。"

  "哈丁,去 自便 吧。"

  “"你也 自便。"

  马尔伯里勋爵转回身面对哈德里安和罗伊斯。"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家族的封地来自格伦摩根。"

  哈德里安点点头。"我刚了解到他的事迹。他几乎重建了帝国,只是始终未能征服卡利斯。四分五裂的王国太多,军阀遍地,当然还有那些哥布林。"

  "就是他。但称不上皇帝。教会授予格伦摩根 诺夫伦执政官 的头衔,因为他们始终不愿放弃寻找失踪继承人的梦想。"他靠回椅背,双手在空中挥动,仿佛要驱散烟雾。"格伦摩根统治着这一切,所有领土。连雷尼德也包括在内。他建造了冠冕塔,现在住着大主教和宗主教。你们进城时肯定见过。那只是 其中 关于他的城堡。你说得对——他从未攻下卡利斯城,但他的孙子格伦摩根三世拯救了艾夫林。我的高祖父——以及更早的祖先们——曾在维兰丘陵之战中与他并肩作战,在那里我们阻止了哥布林侵占艾夫林。那实际上导致了格伦三世的倒台。那些在软弱的格伦二世统治下养尊处优的贵族和教会,不喜欢格伦三世像他祖父那般强势。那些裹着貂皮的安逸绅士们和整天摇铃的主教们都背叛了他。他们把格伦摩根三世关在阿尔本的布莱辛城堡里,指控他异端罪。当民众暴动时,道貌岸然的教会先是责怪贵族,接着那些穿长袍的就接管了一切。

  "长袍?"哈德良问道。

  "像我这样的人,"牧师又开口了,"他指的是教会。"

  "正是如此。"

  "你明白这既是叛国罪又是异端罪。"

  "就算是诺维隆屁股上长的疖子我都不在乎。你要叫治安官来把我拖上宗教法庭吗?还是请圣殿骑士来血洗伊伯顿?"

  哈德良完全不明白治安官和圣殿骑士是什么,但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

  "我想也是。"马伯里压低声音,再次对着酒桌说道,"有时候我倒希望他这么做,但没必要。我现在就像头被阉割的公牛,除了在田间游荡和酿大麦酒外毫无用处。"

  "我可没见过哪头公牛能酿出这么好的酒,"哈德良说。

  马伯里大笑起来。"我喜欢你这孩子。"他看向罗伊斯。"我也喜欢他。虽然有点寡言少语,但这恰恰说明他聪明,对吧?沉默的人总是最聪明的。他们很清楚不该像那些被阉割的、高贵的、会酿酒的老公牛那样喋喋不休。"

  哈德良望向罗伊斯,后者正低着头,眼睛藏在阴影里。"他自以为很聪明,但他并非无所不知。"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 "无所不知",罗伊斯说。"我只知道重要的事。"

  "对谁而言重要?"哈德良问。

  "对我。"

  "是啊,你说得对。这和'无所不知'可差远了。"

  "足够做出明智决定了。你总是让感情蒙蔽了理智。"

  "我的问题恰恰相反,"马伯里勋爵说。"我总是让理智压制感情。比如说三年前我就该把剑捅进哈丁的肚子,要是当时听从了感情冲动的话。"

  "我听得一清二楚,"牧师声明道。

  "我知道你能听见,你这可悲的教士。"

  "他看起来人还不错,"哈德良说。

  "确实。他是个该死的正派人。两年前我发高烧,其他人都怕又闹瘟疫跑光了,只有他陪着我。真的,他甚至还帮我擦洗过屁股。这恩情忘不了。哈丁可是这个社区的顶梁柱。"

  "这话我也听见了,"哈丁说。

  "闭嘴。"马伯里灌了口酒。"重点是,他终究还是" "他们那边的人""——那些阴险毒蛇般四处爬行、毒害万物的家伙。正是他们搞垮了格兰摩根帝国,把我们这样的家族逼得走投无路。就是这群人让我从效忠皇帝的骑士沦落成卖麦酒的农夫,要是我能有我曾祖父一半的血性,早该在多年前就砍下他的脑袋。"

  "现在也不晚。"罗伊斯说。

  马伯里大笑着拍打桌面:"听见没,哈丁?这个戴兜帽的家伙站在我这边。"

  屋外,夕阳已沉入山丘,渐暗的天幕给世界蒙上幽灵般的微光。孩童们不见踪影,野狗蜷缩在小径旁,渐浓的暮色中,点点灯火诉说着人间的生机。

  罗伊斯突然抬头,倾身向前说道:"那就证明我是错的。"说罢起身走向后门。片刻后,哈德里安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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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德里安注视着五个男人鱼贯而入。他们都裹着深色斗篷,但锁子甲的碰撞声清晰可辨,这声音在哈德里安脑海中唤起了血腥味、泥浆的噗嗤声和永远潮湿的靴子。他们面色被寒风吹得通红,乱发披散在脑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

  "欢迎啊小伙子们,我叫杜根。"他伸出手,却无人回应。"有什么能效劳的?"

  其中一人将斗篷甩到肩后,露出猩红的内衬和胸前破损的王冠纹章。同时显形的还有一柄剑——带指节护环和锋利柄端的提利纳刺剑。哈德里安见过不下百把,这是职业武士的首选兵器。产自提利纳·德尔戈斯的这款武器,是件趁手的杀人工具,既实用又致命。

  “我们在找两个从谢里丹来的家伙,他们捅伤了一个男孩。”那人说道。

  杜根的眉毛扬了起来。“是吗?”

  “没错。”那些人散开,厚重的靴子在磨损的木地板上刮擦着。他们打量着补锅匠和牧师;然后有三个人围住了哈德里安和马尔伯里勋爵坐着的桌子。“你们两位又是谁?”

  “这位是马尔伯里勋爵,”杜根用温和的警告语气说,“他拥有湖以南的大部分土地。”

  哈丁转过身来。“而且他已经喝了几杯,所以我得说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确实不好,”马尔伯里对牧师咆哮道,“而你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我们听说那两人中的一个带着三把剑,”另一个男人说。他浓眉大眼,修剪整齐的胡须被下巴上的一道半月形疤痕打断,正俯身盯着哈德里安。“像是某种士兵,可能是个雇佣兵。”

  “这位是我从雷尼德来的朋友,”马尔伯里宣布道,“他是个铁匠。这些剑是他自己打的,我说的对吧?”

  哈德里安点点头。

  “所以你是说这些是你的作品样品?”那人俯身逼近他,脑袋歪向一边,一根手指拨弄着巨剑的剑柄。

  “是的。”哈德里安确认道。

  “让我看看。”他伸出手。

  此刻若回头张望必定显得可疑,但哈德良确信三人中至少有两个已逼近身后。罗伊斯正埋伏在下水道外,准备割断任何跟踪者的喉咙。他很可能正在聆听每一句话。哈德良瞥向后门——若此刻逃跑,至少会有两人擒住他,其余人则会亮出兵器。倘若如此,他只需一声呼喊,罗伊斯必能听见。届时必将血战,而之后......

  证明我是错的。

  他在试探他。 阿卡迪乌斯说过你应该懂得战斗.或许他想在行动前确认这点。或许他想确认自己能否忍受将三尺青锋捅进人体,必要时能否对无辜旁观者痛下杀手。

  证明我是错的。

  哈德良凝视着马伯里勋爵,决定就这么做。

  哈德良从鞘中抽出短剑,小心翼翼地捏住剑刃,将剑柄递向笼罩在自己上方的男人。他观察着对方握剑的姿势——此人确实会使剑,但此刻只是与兵器握手寒暄,尚未打算将它捅进自己胸腔。

  "堂堂密探怎会卷入街头械斗?"马伯里问道。

  原来是个密探。

  "被刺的少年是勒维克男爵之子。"他举起短剑左右轻晃,继而转动手腕令剑柄在手背翻滚,又稳稳接住剑柄。

  "勒维克家的?"马伯里点头,"事发多久了?"

  "数日前。"

  "小子死了?"

  "没。"男人掌心翻转着剑刃。

  "快死了?"

  "没。"

  "看来是白费了不少功夫。"

  "男爵大人不同意,大主教也不认可。"

  马伯里对他露出讥笑。"哦?恭喜你们拥有如此骏马,"马伯里提高嗓门对酒馆众人说,"这些人必定骑着埃夫林最快的坐骑,才能在一天之内得知这起刺杀,赶到蒙瑞尔禀报男爵,再去埃尔瓦农面见大主教,最后返回此地。"

  那人没理会他的嘲讽。"这把剑磨损得很厉害。"

  "用得勤自然如此。"哈德里安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个铸剑师,这只是样品。"

  "当然是样品,"补锅匠插嘴道,"所以才会这么破旧。我敢打包票,这屋里所有人喘气的年头加起来都没我干这行久。卖工具的都知道,顾客总会拿它们干各种蠢事——敲石头、劈木柴、往地里戳...就为了试试手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存货被糟蹋吧?所以总要挑一件当样品任人折腾。"

  那人又舔着嘴唇打量武器:"做工可不怎么样。"

  "我手艺确实不精。"

  "这家伙来多久了?"抓着哈德里安佩剑的侍卫转头问杜根。

  酒保耸耸肩:"说不好。"

  "三天了,"马伯里接话,"一直住在我北岸的宅子里。正让他给我打造新的铜釜,用来煮麦芽酿啤酒。"

  "当真?"那人向酒保确认。

  杜根又耸耸肩:"老爷府上的事,我哪会清楚?"

  "牧师先生,您怎么看?能证实这位先生的说法吗?"

  哈丁瞥了眼马伯里。"我绝不会质疑爵爷的话。他是本社区德高望重的成员。"

  "是吗?"

  "千真万确。"

  "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我侄子也在,"马伯里解释道。"他正在后院处理夜壶。下午吃了不新鲜的鸡肉,到现在还闹肚子。要不要把那小子拽进来让你们也盘问一番?"

  那人阴沉着脸,将哈德良的剑哐当一声 扔在桌上。他带着其他人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我们还会再来。真正要抓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穿黑衣的家伙。若发现可疑人员,请务必告知。"

  "一定配合,下次有空记得来喝两杯。"杜根笑着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哈德良收剑入鞘时看向马伯里爵士:"我一直在给您打造铜浴缸?"

  "显然你懒得出奇,我看你压根没动手吧。"他举起酒杯:"你朋友丢下你跑了?"

  "没,他在后院等着。要是刚才动起手来,他准备伏击。"

  "所以捅伤那小子的是他?"

  "对,但他当时——"

  马伯里举起空着的那只手:"不必解释。可惜他没把刀捅进男爵身上。"

  "看不惯勒威克?"

  "岂止是看不惯。那家伙满嘴谎言,欺诈成性,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

  "他还是大主教阁下的挚交呢,"哈丁补充道。

  "所以他手下才有一支塞雷特骑士团可供差遣。"

  "塞雷特是什么?"

  "教会的士兵,"牧师解释道。

  “"教会的" "打手,"马伯里说。"一群恶霸和暴徒。几百年前最初是达里乌斯·塞雷特勋爵骑士团的成员——那家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整个家族都不正常。勒威克和那个家族有些血缘关系,这就解释了很多事。一群卑鄙的杂种。"

  哈德良盯着通往后门的走廊。

  "也许你该去看看?"

  哈德良推开椅子,发出一声空洞的刺耳声响,然后走向走廊。正如罗伊斯所说,那里有一扇门,旁边放着尿壶。他抬起门闩推了一把。木门向后摆动,露出建筑物后面的一条泥土小巷。

  "罗伊斯?"迎接他的只有冷空气和黑暗。

  哈德良绕到酒馆前面,舞者仍拴在柱子上,但罗伊斯的马不见了。她之前驮着的长绳圈也消失了。

  哈德良回到室内,面对布雷米、哈丁、杜根和已经回到吧台的马伯里勋爵的注视。

  "现在估计已经在两英里外了,"马伯里猜测道。"就像我说的,他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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