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玛莉·约瑟芬走进海女的监狱。黑暗笼罩了水池，她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到了地上。于是她赶紧走了下来，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玛莉呼唤着海女的名字：“陛下将会从我这里听到有关你的一切。你一定要讲一个我编造不出来的故事，用这个故事打动他，让他放了你。”
海女也轻声吟唱起来，表达了自己对国王的蔑视。那个没牙的老东西，你把他扔到水里来，看我不把他揍得屁滚尿流，看他还敢不敢关着我！
“嘘！别这么说，万一有人也能听懂怎么办？”玛莉急忙制止海女再说下去。
海女换了语调，向玛莉游了过来，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她的歌声中充满了孤独和绝望。玛莉把手放进水中晃动着，想要缓解伤痛。玛莉看着自己和海女弄出的水纹混合到了一起，一时有些出神。
海女抓住玛莉已经肿起来的手，向伤口上喷着气息。一阵剧痛袭来，甚至盖过了浑身发热的感觉，玛莉倒吸了口冷气。
“放手，你弄疼我了。”
海女没有放手，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她先是闻了闻舔了舔玛莉的手掌，然后顺着紫色的伤痕，把玛莉的袖子撸上去，露出绷带。海女先是担心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变成了安慰的语气。水已经把绷带泡松了，她对着绷带又咬又抓，终于把这块血淋淋的亚麻布扯了下来，露出了可怕的伤口。
帐篷外传来一阵响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停了下来。门口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了进来。是吕西安，因为只有他会这样一瘸一拐地走路，手里还拄着根手杖。
海女亲吻着玛莉的伤口，用舌头舔个不停，还向伤口吐口水。伤口上的疤破裂了，血涌了出来。玛莉·约瑟芬有些头晕。
“她这是做什么？”吕西安冷静地说道，不过他语气中的紧张还是吓到了玛莉。海女放开玛莉，潜入到了水底。
“我也不知道。”玛莉回答道，“她没告诉我。”
海女游走了。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虽然穿得很复杂，但是并没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不像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虽然说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怕他，而是想去了解他，但是看到这个人，她还是会害怕。如果说他是这个女孩子的知心伙伴的话，她才会更加信任他。可惜，她知道女孩子还没有下定决心。
躲在水下，海女开始哭泣。她希望自己能帮到女孩。刚才亲吻的时间够吗？希望是吧。她不敢告诉女孩子自己这样做是在帮助她，也不敢告诉她这样做的原因。如果陆地人发现了她做的这些事，发现了她的能力，他们一定会割下自己的舌头，然后把舌头串在海草编成的项链上，挂上自己的脖子，就像之前那些水手们做的一样。陆地人是一群傻瓜，但是令人恐惧。
我总是很害怕，自从遇到过那艘大船之后，自从被网住之后，我一直都很害怕。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 海女悲哀地想道。
她为自己的怯懦而愤怒。如果女孩死于伤口感染，就不会有人再来帮助她。她一定要逃出去。
玛莉·约瑟芬的手在流血，可是吕西安却没采取任何措施。
“帮帮我，帮我止血。”玛莉恳求道。看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她开始恐慌起来。
“别着急，马上。血会……”他本来想说放血能够流出体内的毒素，但是又怕吓到了玛莉，所以干脆就不说了。“我马上就会给你止血。”吕西安摘下手套，从腰包中拿出棉线、绷带和酒精。
“会很疼。”吕西安把酒精倒到伤口上。酒精冲淡了血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粉红色的液体，顺着玛莉的手臂流了下来。玛莉·约瑟芬安静地坐着，不仅没有叫，而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吕西安把一团棉线按在伤口上，吸收血水。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银盒子，里面装的是巴兹先生的药膏。他已经在自己和沙特尔公爵身上用掉了大部分的药膏，还没来得及回到布列塔尼的家里去重新补充，所以盒子里的药膏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爸爸能把药方留给我就好了，不给我，给盖伊也行啊，药方就这样跟着他进了坟墓，真是太可惜了。 吕西安心里暗自遗憾。
“抹上这个，就会舒服很多。”吕西安把黑色的药膏抹到伤口上。
他把银盒子中剩余的药膏全都用上了。玛莉的伤口实在太深，一旦发炎腐烂，连身体强壮的年轻士兵都受不了。所以，即使抹上了药膏，吕西安的心里还是充满担忧。他抹平药膏，用绷带绑住了伤口。
“好了，我看你的伤口今天已经不怎么肿了。”吕西安希望自己不是自欺欺人。他对玛莉露出一个微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再过一两天你就会好了。”
“谢谢您，吕西安！”玛莉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了吕西安的手上。
“只是今天，您就已经救过我多少次了？您知道吗？我长这么大，您是唯一一个救过我的人。”
吕西安鞠了一躬，把手抽了回来，重新戴上手套。尽管他很享受玛莉摸着他手的感觉——她手心传递的温暖缓解了他关节的疼痛——但是他还是保持了克制。
“很多人都觉得凡尔赛是一个疾病多发的地方。”吕西安想转移话题。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从圣西尔把我救出来的也是您吧？”玛莉继续说道。
“是我派人把你接过来的。”
“还有，我和我的妹妹哈丽达能从马提尼克岛上的修道院出来，是不是也多亏了您？”
“是的，是陛下的旨意。”
“虽然您觉得只是完成了国王的任务，但我还是要感谢您。”
“没关系，我很荣幸能帮到你。”
“对了，吕西安。”玛莉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可以拜托您一件私事吗？”
“乐意效劳。”
玛莉于是就把想要释放哈丽达的想法说了出来。吕西安答应为她准备文件，但是提醒她只有伊夫斯的签名才会使文件生效。他十分怀疑玛莉能不能说服伊夫斯，因为平时恭敬谨慎的伊夫斯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谢谢，殿下！”玛莉把手放到吕西安的手上，表示感谢。
伊夫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拉开笼门，一步就跨到了喷泉的台阶上。玛莉急忙抽回手，拉下袖子遮住了手上的绷带。
“看在上帝的分上，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拯救海女，也为了拯救陛下的灵魂。”
伊夫斯气急败坏地举起双手：“我的工作、国王的恩宠，这些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为了一个宠物，你连这些都不顾了吗？如果教皇觉得你和野兽之间产生了共鸣，你会丢掉性命的！你知道吗！？”
卫兵们卷起窗帘，路易十四驾到了。
玛莉·约瑟芬站了起来，调整好状态，轻声说道：“海女，快出来吧！”
宫中的王公贵族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坐好。公爵夫人的目光和玛莉相会了，她露出一个笑容，既是鼓励，也有担忧。夏洛特特意打扮了一番，发型尤其完美，她给玛莉来了一个飞吻。即使是公爵，也对着玛莉友好地点了点头。和公爵手挽手坐在一起的洛林则满脸得意地看着玛莉。
贵族们都坐好后，卫兵才把平民们放了进来。帐篷外，小贩正在兜售小册子，上面印有海妖讲的第一个故事：拜访亚特兰蒂斯。小册子的封面上还印有海妖在海中游弋的图案。
路易十四和教皇——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走进了笼子中，近距离地观察着路易十四的俘虏。
玛莉·约瑟芬行了个屈膝礼，希望用礼仪来弥补她糟糕的发型和破损的衣服。贵族们都已经换上了宫廷服装。路易十四穿着一件华丽的金色外套，上面镶嵌着珠宝，绣有金色的蕾丝边，棕色的假发上装饰着金粉。
海女浮在阿波罗雕像的旁边，用舌头把脸上的海螺吸进了肚子里，然后一头潜入水中消失了。
水面平静了下来。突然，海女从水里一跃而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才落入水中，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教皇急忙后退，脚下却踩了个空，要不是伊夫斯眼疾手快，一把搀住，教皇差点就摔了一跤。路易十四没动，水花溅到他身上，像一排挂在他衣服上的珍珠。
海女兴奋地叫了一声，拍了下水面，然后又消失了。
“没教养的动物。”教皇抱怨道。
“她说……”
“住嘴！”伊夫斯打断了玛莉的话。
“别打断你妹妹的话。让她说，海妖说什么？”路易十四命令道。
“海女说，穿白色衣服的那个人就和鳗鱼一样丑。请恕她无理，不过，陛下，在海人眼里，我们其实都挺丑的，因为我们的脸都很光滑。”
“要不是我知道你天真烂漫的性子，我可能都以为你实在是太傲慢无礼了。”路易十四说道。
“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成何体统！”教皇还对鳗鱼这一说法耿耿于怀。
“陛下，教皇大人，我无意冒犯，海女也是……”
“你没有？”
“我只是把她的话告诉大家。她的名字叫……”玛莉唱出了海女的名字。路易十四眯起眼睛，静静地听着。玛莉希望国王也能像她一样，敞开心胸，去接收海女发出的信息。“她不了解我们的习俗。”
“那你呢，克鲁瓦？”国王问道。
“我们的习俗，”教皇恶狠狠地说道，“就是吃它的肉。上帝创造海妖和其他动物，就是为了供人们食用，上帝创造女人是为了让她们服从男人。我很期待能吃上这只海妖的肉。”
“海妖说什么？克鲁瓦，你来翻译下吧，我想听听。”路易十四发话了。
玛莉如释重负，一阵眩晕感袭来，她跪在国王面前，抓住他的手亲吻着。“谢谢您，陛下！”
路易十四抽回自己的手，抚摸了一下玛莉的头发，然后就离开了笼子，坐到了自己的扶手椅上。教皇坐在他右手边。
我要不要把海女的话修饰一下再说出来呢？ 玛莉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不善于撒谎，很容易就会被别人识破，而且，海女也不愿意她这样做。
海女浮在平台的附近，用尾巴拍散了水面上的泡沫。她沿着台阶游了上去，最后毫无戒备之心地躺在了喷泉的边缘。
海女哼哼了起来，玛莉弯下腰，亲了下她崎岖不平的前额。海女抓住玛莉的左手，把脸埋进她的手掌，笨拙地模仿刚才玛莉亲吻国王的姿势。和路易十四一样，玛莉也抽回了手。她拿出画箱，准备作画。
海女很不满，大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愤怒。
“别闹了，海女。”玛莉·约瑟芬小声说道，“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讲一个他们喜欢的故事，海底生物、海上风暴、亚特兰蒂斯……”
海女则回答，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就等玛莉开始翻译了。
玛莉·约瑟芬面对路易十四，开始将脑中的画面转换成文字，一字不落地讲诉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伙伴，还把他切成了碎片？”
伊夫斯变了脸色，即使是他的皮肤晒过后也能看得很清楚。
“如果你想要看清他的内部结构，你应该用声音去感知他。”
玛莉的笔快速移动着，纸上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就好像海女事先就把图印了上去一样。画里，海男又活了过来，在大海中快乐地嬉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体内部的骨头和器官。
“为什么你要杀死我最好的伙伴、我的情人？我们之间曾经互相抚摸过……”玛莉尴尬地停了下来，在脑海中搜寻着适合在国王面前说的词汇，“抚摸过对方的私密部位。”
然后玛莉就看到了海男破碎的尸体向大海深处坠去。海女在他身边哭泣着，眼泪融进了海水之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你夺走了他的生命。”她继续翻译道，“现在，你又亵渎了他的尸体。”
海女在海男的尸体旁边游着，把自己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编在一起，海男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深绿色，在水中闪耀着光泽。
“杀了他之后，你应该把他的尸体放入大海中。”
海女和自己死去的朋友一起，向着大海深处慢慢坠落。看到这一幕，玛莉心痛到无法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滴又一滴，滴到画纸上，打湿了她的图画。她真担心，当时海女也会跟随海男一起走向死亡。
海女的伙伴沉到了漆黑的海底深处。他的周围却围绕着一团亮光，海底发光生物将他包围了起来，它们发出的亮光就像星星一样照亮了海底。海女拿出一柄锋利的贝壳刀，切下了海男的一绺头发。
水池中，海女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在她深色的头发中间系着一缕浅绿色的发丝——海男的头发。
“他曾送给我一个信物，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可以插到我的头发里的小东西。我要把这个信物还给他。”
海女的歌声停了下来。海男的尸体不见了，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玛莉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她低下头，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眼见众人的反应，玛莉的心沉了下去。路易十四皱起了眉头，教皇正怒视着她，而伊夫斯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昏倒一样。贵族们都在窃窃私语，显然大为震惊。不过，平民倒是为之伤心叹气，有人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吕西安站在国王的旁边，低着头，假发遮住了他的脸。玛莉看不到他的表情。
“故事到此为止。”玛莉轻声说道。
“异教徒！”教皇首先发难，“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野男人吗？”
路易十四站了起来：“海妖难道不想留着那个爱之印记吗？”
洛林大笑了起来，一方面他被国王的双关话逗乐了，另一方面，他也很高兴看到玛莉痛苦的样子。公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快乐，反而有些难过。
海妖哼唱出一段令人心碎的旋律，声音中饱含着对海男的爱以及失去他的悲痛。
“我要把石头送还给他，让我们的信物伴随着他，沉到海底。如果我做到了，可能我也会和他一起死去。”
“它刚才是说自己也会死？”
“是的，陛下。”
“我们的生命将在上帝的爱中延续下去。”教皇说道，“你的海妖也相信耶稣的重生吗？相信只有信仰上帝，才会得到永生吗？”
“生命本身就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玛莉平静地说道，“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成长，再到死亡，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够了，你的小把戏已经不那么有趣了，克鲁瓦小姐，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异端邪说了。”教皇的语气中满是厌恶。
“教皇大人，请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故事，是海女告诉我的，她连什么是邪说都不知道……”玛莉·约瑟芬恳求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教皇严厉地说道。
“但是她能理解上帝的存在。”玛莉着急地辩解着，“如果您能教导她，您就可以拯救整个海人种族的灵魂。”
“闭嘴！”教皇吼道，“让我去改变动物的信仰？”
“她觉得耶稣当初应该对着面包和鱼去布道。”洛林自以为幽默，可是所有人都没笑。克雷蒂安伯爵吕西安·巴朗东则怒视着他。
“信物现在在哪里？”路易十四没有理会洛林和吕西安，“那个它想要还给它朋友的信物？”
海女愤怒地叫了一声。她的回答让玛莉深感震惊，不过这个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她犹豫了片刻，希望陛下不要问得太详细，否则她可能真的需要撒谎了。
“陛下，有人拿走了信物。”
“谁？”
“水手，一个水手。”
海女大声抗议着，用尾巴拍打起巨大的水花。臭烘烘的池水浇到了玛莉的背上。
“陛下，这可以算作是她能够和我交流的证明？否则我是不会知道还有信物这回事的。”
“傻孩子，信物都不见了，我怎么知道它是否存在呢？”路易十四看着玛莉，目光中充满怜悯。玛莉知道，国王的下一句话就是要宣判海女的死刑。
“别杀它。”远处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陆续有人附和起来：“别杀它，别杀它！”路易十四皱起了眉头。玛莉暗道不妙，她真想冲那群人喊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国王绝不会受人胁迫。”虽然他们是一片好意，但是这样做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为糟糕。卫兵向喧闹的平民走过去，他们的呼声停止了。
“你很聪明，把你的宠物变成了谢赫拉莎德。”路易十四对玛莉说道。
除了克雷蒂安伯爵吕西安·巴朗东，所有的贵族都笑了起来。
“《一千零一夜》，作者谢赫拉莎德·海妖。”沙特尔公爵叫道。
海女艰难地越过玛莉，爬上台阶，对国王怒目而视。
“谢赫赫赫拉莎德！”她咆哮道。
“聪明的克鲁瓦教会了它说话。可惜，学得还是没有鹦鹉像。”洛林故作惊讶。
公爵也跟着凑热闹：“谢赫拉莎德·鹦鹉。”
“因为这个故事，我决定……”路易十四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让它再多活一天。”
玛莉本来都要绝望了，没想到国王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又惊又喜，心中充满了感激。激动的玛莉扑倒在路易十四的脚下，亲吻着他衣摆上冷冰冰的钻石。路易十四伸出手，慈爱地抚摸着玛莉的脑袋。
路易十四转身向帐篷外走去，他的步伐很矫健，根本看不出来得过痛风的痕迹。教皇和自己的侍从走在国王的旁边，贵族们跟在他们的身后。不明就里的平民们都欢呼了起来，就好像是他们的抗议影响到了国王的决定，让海女免于一死。
“女士，让海妖再讲一个故事吧。”国王离开后，观众中有人叫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他们的呼声变成了一团噪声，将玛莉包裹其中。玛莉摇摇欲坠，吕西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玛莉的手肘。
“你还好吗？”
兴奋过后，玛莉已经筋疲力尽。吕西安卷起她的袖子，发现伤口已经消肿，那些紫色的伤痕也已经消退。
吕西安的触碰让玛莉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急忙把手抽了回来。
“陛下会放过她吗？”玛莉轻声问道。
“我说不好，这只是个缓刑。”
“就一天……”
“一天之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伊夫斯避开众人，悄悄地溜了出来。他看上去心烦意乱，头发凌乱，双目通红，如果有人现在看到他，估计都得把他当成疯子。伊夫斯捏紧了手里的戒指，戒指紧紧地扣到肉里，在他手上压出了个印子。
他没有走草坪中间的道路，因为可能会在那里遇到国王一干人等。他大步流星地从方尖碑旁路过，一路向上，走进了星空花园。
伊夫斯的心狂跳个不停，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座早已废弃的小教堂，跪倒在祭坛上十字架的图案面前。伊夫斯的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极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眼泪积聚起来，让他的胸腔和嗓子都痛了起来。他感到天旋地转，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伊夫斯趴在地上，把他滚烫的双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他开始祈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玛莉呼唤着海女的名字：“陛下将会从我这里听到有关你的一切。你一定要讲一个我编造不出来的故事，用这个故事打动他，让他放了你。”
海女也轻声吟唱起来，表达了自己对国王的蔑视。那个没牙的老东西，你把他扔到水里来，看我不把他揍得屁滚尿流，看他还敢不敢关着我！
“嘘！别这么说，万一有人也能听懂怎么办？”玛莉急忙制止海女再说下去。
海女换了语调，向玛莉游了过来，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她的歌声中充满了孤独和绝望。玛莉把手放进水中晃动着，想要缓解伤痛。玛莉看着自己和海女弄出的水纹混合到了一起，一时有些出神。
海女抓住玛莉已经肿起来的手，向伤口上喷着气息。一阵剧痛袭来，甚至盖过了浑身发热的感觉，玛莉倒吸了口冷气。
“放手，你弄疼我了。”
海女没有放手，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她先是闻了闻舔了舔玛莉的手掌，然后顺着紫色的伤痕，把玛莉的袖子撸上去，露出绷带。海女先是担心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变成了安慰的语气。水已经把绷带泡松了，她对着绷带又咬又抓，终于把这块血淋淋的亚麻布扯了下来，露出了可怕的伤口。
帐篷外传来一阵响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停了下来。门口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了进来。是吕西安，因为只有他会这样一瘸一拐地走路，手里还拄着根手杖。
海女亲吻着玛莉的伤口，用舌头舔个不停，还向伤口吐口水。伤口上的疤破裂了，血涌了出来。玛莉·约瑟芬有些头晕。
“她这是做什么？”吕西安冷静地说道，不过他语气中的紧张还是吓到了玛莉。海女放开玛莉，潜入到了水底。
“我也不知道。”玛莉回答道，“她没告诉我。”
海女游走了。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虽然穿得很复杂，但是并没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不像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虽然说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怕他，而是想去了解他，但是看到这个人，她还是会害怕。如果说他是这个女孩子的知心伙伴的话，她才会更加信任他。可惜，她知道女孩子还没有下定决心。
躲在水下，海女开始哭泣。她希望自己能帮到女孩。刚才亲吻的时间够吗？希望是吧。她不敢告诉女孩子自己这样做是在帮助她，也不敢告诉她这样做的原因。如果陆地人发现了她做的这些事，发现了她的能力，他们一定会割下自己的舌头，然后把舌头串在海草编成的项链上，挂上自己的脖子，就像之前那些水手们做的一样。陆地人是一群傻瓜，但是令人恐惧。
我总是很害怕，自从遇到过那艘大船之后，自从被网住之后，我一直都很害怕。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 海女悲哀地想道。
她为自己的怯懦而愤怒。如果女孩死于伤口感染，就不会有人再来帮助她。她一定要逃出去。
玛莉·约瑟芬的手在流血，可是吕西安却没采取任何措施。
“帮帮我，帮我止血。”玛莉恳求道。看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她开始恐慌起来。
“别着急，马上。血会……”他本来想说放血能够流出体内的毒素，但是又怕吓到了玛莉，所以干脆就不说了。“我马上就会给你止血。”吕西安摘下手套，从腰包中拿出棉线、绷带和酒精。
“会很疼。”吕西安把酒精倒到伤口上。酒精冲淡了血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粉红色的液体，顺着玛莉的手臂流了下来。玛莉·约瑟芬安静地坐着，不仅没有叫，而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吕西安把一团棉线按在伤口上，吸收血水。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银盒子，里面装的是巴兹先生的药膏。他已经在自己和沙特尔公爵身上用掉了大部分的药膏，还没来得及回到布列塔尼的家里去重新补充，所以盒子里的药膏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爸爸能把药方留给我就好了，不给我，给盖伊也行啊，药方就这样跟着他进了坟墓，真是太可惜了。 吕西安心里暗自遗憾。
“抹上这个，就会舒服很多。”吕西安把黑色的药膏抹到伤口上。
他把银盒子中剩余的药膏全都用上了。玛莉的伤口实在太深，一旦发炎腐烂，连身体强壮的年轻士兵都受不了。所以，即使抹上了药膏，吕西安的心里还是充满担忧。他抹平药膏，用绷带绑住了伤口。
“好了，我看你的伤口今天已经不怎么肿了。”吕西安希望自己不是自欺欺人。他对玛莉露出一个微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再过一两天你就会好了。”
“谢谢您，吕西安！”玛莉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了吕西安的手上。
“只是今天，您就已经救过我多少次了？您知道吗？我长这么大，您是唯一一个救过我的人。”
吕西安鞠了一躬，把手抽了回来，重新戴上手套。尽管他很享受玛莉摸着他手的感觉——她手心传递的温暖缓解了他关节的疼痛——但是他还是保持了克制。
“很多人都觉得凡尔赛是一个疾病多发的地方。”吕西安想转移话题。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从圣西尔把我救出来的也是您吧？”玛莉继续说道。
“是我派人把你接过来的。”
“还有，我和我的妹妹哈丽达能从马提尼克岛上的修道院出来，是不是也多亏了您？”
“是的，是陛下的旨意。”
“虽然您觉得只是完成了国王的任务，但我还是要感谢您。”
“没关系，我很荣幸能帮到你。”
“对了，吕西安。”玛莉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可以拜托您一件私事吗？”
“乐意效劳。”
玛莉于是就把想要释放哈丽达的想法说了出来。吕西安答应为她准备文件，但是提醒她只有伊夫斯的签名才会使文件生效。他十分怀疑玛莉能不能说服伊夫斯，因为平时恭敬谨慎的伊夫斯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谢谢，殿下！”玛莉把手放到吕西安的手上，表示感谢。
伊夫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拉开笼门，一步就跨到了喷泉的台阶上。玛莉急忙抽回手，拉下袖子遮住了手上的绷带。
“看在上帝的分上，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拯救海女，也为了拯救陛下的灵魂。”
伊夫斯气急败坏地举起双手：“我的工作、国王的恩宠，这些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为了一个宠物，你连这些都不顾了吗？如果教皇觉得你和野兽之间产生了共鸣，你会丢掉性命的！你知道吗！？”
卫兵们卷起窗帘，路易十四驾到了。
玛莉·约瑟芬站了起来，调整好状态，轻声说道：“海女，快出来吧！”
宫中的王公贵族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坐好。公爵夫人的目光和玛莉相会了，她露出一个笑容，既是鼓励，也有担忧。夏洛特特意打扮了一番，发型尤其完美，她给玛莉来了一个飞吻。即使是公爵，也对着玛莉友好地点了点头。和公爵手挽手坐在一起的洛林则满脸得意地看着玛莉。
贵族们都坐好后，卫兵才把平民们放了进来。帐篷外，小贩正在兜售小册子，上面印有海妖讲的第一个故事：拜访亚特兰蒂斯。小册子的封面上还印有海妖在海中游弋的图案。
路易十四和教皇——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走进了笼子中，近距离地观察着路易十四的俘虏。
玛莉·约瑟芬行了个屈膝礼，希望用礼仪来弥补她糟糕的发型和破损的衣服。贵族们都已经换上了宫廷服装。路易十四穿着一件华丽的金色外套，上面镶嵌着珠宝，绣有金色的蕾丝边，棕色的假发上装饰着金粉。
海女浮在阿波罗雕像的旁边，用舌头把脸上的海螺吸进了肚子里，然后一头潜入水中消失了。
水面平静了下来。突然，海女从水里一跃而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才落入水中，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教皇急忙后退，脚下却踩了个空，要不是伊夫斯眼疾手快，一把搀住，教皇差点就摔了一跤。路易十四没动，水花溅到他身上，像一排挂在他衣服上的珍珠。
海女兴奋地叫了一声，拍了下水面，然后又消失了。
“没教养的动物。”教皇抱怨道。
“她说……”
“住嘴！”伊夫斯打断了玛莉的话。
“别打断你妹妹的话。让她说，海妖说什么？”路易十四命令道。
“海女说，穿白色衣服的那个人就和鳗鱼一样丑。请恕她无理，不过，陛下，在海人眼里，我们其实都挺丑的，因为我们的脸都很光滑。”
“要不是我知道你天真烂漫的性子，我可能都以为你实在是太傲慢无礼了。”路易十四说道。
“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成何体统！”教皇还对鳗鱼这一说法耿耿于怀。
“陛下，教皇大人，我无意冒犯，海女也是……”
“你没有？”
“我只是把她的话告诉大家。她的名字叫……”玛莉唱出了海女的名字。路易十四眯起眼睛，静静地听着。玛莉希望国王也能像她一样，敞开心胸，去接收海女发出的信息。“她不了解我们的习俗。”
“那你呢，克鲁瓦？”国王问道。
“我们的习俗，”教皇恶狠狠地说道，“就是吃它的肉。上帝创造海妖和其他动物，就是为了供人们食用，上帝创造女人是为了让她们服从男人。我很期待能吃上这只海妖的肉。”
“海妖说什么？克鲁瓦，你来翻译下吧，我想听听。”路易十四发话了。
玛莉如释重负，一阵眩晕感袭来，她跪在国王面前，抓住他的手亲吻着。“谢谢您，陛下！”
路易十四抽回自己的手，抚摸了一下玛莉的头发，然后就离开了笼子，坐到了自己的扶手椅上。教皇坐在他右手边。
我要不要把海女的话修饰一下再说出来呢？ 玛莉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不善于撒谎，很容易就会被别人识破，而且，海女也不愿意她这样做。
海女浮在平台的附近，用尾巴拍散了水面上的泡沫。她沿着台阶游了上去，最后毫无戒备之心地躺在了喷泉的边缘。
海女哼哼了起来，玛莉弯下腰，亲了下她崎岖不平的前额。海女抓住玛莉的左手，把脸埋进她的手掌，笨拙地模仿刚才玛莉亲吻国王的姿势。和路易十四一样，玛莉也抽回了手。她拿出画箱，准备作画。
海女很不满，大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愤怒。
“别闹了，海女。”玛莉·约瑟芬小声说道，“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讲一个他们喜欢的故事，海底生物、海上风暴、亚特兰蒂斯……”
海女则回答，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就等玛莉开始翻译了。
玛莉·约瑟芬面对路易十四，开始将脑中的画面转换成文字，一字不落地讲诉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伙伴，还把他切成了碎片？”
伊夫斯变了脸色，即使是他的皮肤晒过后也能看得很清楚。
“如果你想要看清他的内部结构，你应该用声音去感知他。”
玛莉的笔快速移动着，纸上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就好像海女事先就把图印了上去一样。画里，海男又活了过来，在大海中快乐地嬉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体内部的骨头和器官。
“为什么你要杀死我最好的伙伴、我的情人？我们之间曾经互相抚摸过……”玛莉尴尬地停了下来，在脑海中搜寻着适合在国王面前说的词汇，“抚摸过对方的私密部位。”
然后玛莉就看到了海男破碎的尸体向大海深处坠去。海女在他身边哭泣着，眼泪融进了海水之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你夺走了他的生命。”她继续翻译道，“现在，你又亵渎了他的尸体。”
海女在海男的尸体旁边游着，把自己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编在一起，海男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深绿色，在水中闪耀着光泽。
“杀了他之后，你应该把他的尸体放入大海中。”
海女和自己死去的朋友一起，向着大海深处慢慢坠落。看到这一幕，玛莉心痛到无法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滴又一滴，滴到画纸上，打湿了她的图画。她真担心，当时海女也会跟随海男一起走向死亡。
海女的伙伴沉到了漆黑的海底深处。他的周围却围绕着一团亮光，海底发光生物将他包围了起来，它们发出的亮光就像星星一样照亮了海底。海女拿出一柄锋利的贝壳刀，切下了海男的一绺头发。
水池中，海女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在她深色的头发中间系着一缕浅绿色的发丝——海男的头发。
“他曾送给我一个信物，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可以插到我的头发里的小东西。我要把这个信物还给他。”
海女的歌声停了下来。海男的尸体不见了，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玛莉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她低下头，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眼见众人的反应，玛莉的心沉了下去。路易十四皱起了眉头，教皇正怒视着她，而伊夫斯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昏倒一样。贵族们都在窃窃私语，显然大为震惊。不过，平民倒是为之伤心叹气，有人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吕西安站在国王的旁边，低着头，假发遮住了他的脸。玛莉看不到他的表情。
“故事到此为止。”玛莉轻声说道。
“异教徒！”教皇首先发难，“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野男人吗？”
路易十四站了起来：“海妖难道不想留着那个爱之印记吗？”
洛林大笑了起来，一方面他被国王的双关话逗乐了，另一方面，他也很高兴看到玛莉痛苦的样子。公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快乐，反而有些难过。
海妖哼唱出一段令人心碎的旋律，声音中饱含着对海男的爱以及失去他的悲痛。
“我要把石头送还给他，让我们的信物伴随着他，沉到海底。如果我做到了，可能我也会和他一起死去。”
“它刚才是说自己也会死？”
“是的，陛下。”
“我们的生命将在上帝的爱中延续下去。”教皇说道，“你的海妖也相信耶稣的重生吗？相信只有信仰上帝，才会得到永生吗？”
“生命本身就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玛莉平静地说道，“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成长，再到死亡，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够了，你的小把戏已经不那么有趣了，克鲁瓦小姐，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异端邪说了。”教皇的语气中满是厌恶。
“教皇大人，请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故事，是海女告诉我的，她连什么是邪说都不知道……”玛莉·约瑟芬恳求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教皇严厉地说道。
“但是她能理解上帝的存在。”玛莉着急地辩解着，“如果您能教导她，您就可以拯救整个海人种族的灵魂。”
“闭嘴！”教皇吼道，“让我去改变动物的信仰？”
“她觉得耶稣当初应该对着面包和鱼去布道。”洛林自以为幽默，可是所有人都没笑。克雷蒂安伯爵吕西安·巴朗东则怒视着他。
“信物现在在哪里？”路易十四没有理会洛林和吕西安，“那个它想要还给它朋友的信物？”
海女愤怒地叫了一声。她的回答让玛莉深感震惊，不过这个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她犹豫了片刻，希望陛下不要问得太详细，否则她可能真的需要撒谎了。
“陛下，有人拿走了信物。”
“谁？”
“水手，一个水手。”
海女大声抗议着，用尾巴拍打起巨大的水花。臭烘烘的池水浇到了玛莉的背上。
“陛下，这可以算作是她能够和我交流的证明？否则我是不会知道还有信物这回事的。”
“傻孩子，信物都不见了，我怎么知道它是否存在呢？”路易十四看着玛莉，目光中充满怜悯。玛莉知道，国王的下一句话就是要宣判海女的死刑。
“别杀它。”远处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陆续有人附和起来：“别杀它，别杀它！”路易十四皱起了眉头。玛莉暗道不妙，她真想冲那群人喊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国王绝不会受人胁迫。”虽然他们是一片好意，但是这样做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为糟糕。卫兵向喧闹的平民走过去，他们的呼声停止了。
“你很聪明，把你的宠物变成了谢赫拉莎德。”路易十四对玛莉说道。
除了克雷蒂安伯爵吕西安·巴朗东，所有的贵族都笑了起来。
“《一千零一夜》，作者谢赫拉莎德·海妖。”沙特尔公爵叫道。
海女艰难地越过玛莉，爬上台阶，对国王怒目而视。
“谢赫赫赫拉莎德！”她咆哮道。
“聪明的克鲁瓦教会了它说话。可惜，学得还是没有鹦鹉像。”洛林故作惊讶。
公爵也跟着凑热闹：“谢赫拉莎德·鹦鹉。”
“因为这个故事，我决定……”路易十四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让它再多活一天。”
玛莉本来都要绝望了，没想到国王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又惊又喜，心中充满了感激。激动的玛莉扑倒在路易十四的脚下，亲吻着他衣摆上冷冰冰的钻石。路易十四伸出手，慈爱地抚摸着玛莉的脑袋。
路易十四转身向帐篷外走去，他的步伐很矫健，根本看不出来得过痛风的痕迹。教皇和自己的侍从走在国王的旁边，贵族们跟在他们的身后。不明就里的平民们都欢呼了起来，就好像是他们的抗议影响到了国王的决定，让海女免于一死。
“女士，让海妖再讲一个故事吧。”国王离开后，观众中有人叫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他们的呼声变成了一团噪声，将玛莉包裹其中。玛莉摇摇欲坠，吕西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玛莉的手肘。
“你还好吗？”
兴奋过后，玛莉已经筋疲力尽。吕西安卷起她的袖子，发现伤口已经消肿，那些紫色的伤痕也已经消退。
吕西安的触碰让玛莉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急忙把手抽了回来。
“陛下会放过她吗？”玛莉轻声问道。
“我说不好，这只是个缓刑。”
“就一天……”
“一天之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伊夫斯避开众人，悄悄地溜了出来。他看上去心烦意乱，头发凌乱，双目通红，如果有人现在看到他，估计都得把他当成疯子。伊夫斯捏紧了手里的戒指，戒指紧紧地扣到肉里，在他手上压出了个印子。
他没有走草坪中间的道路，因为可能会在那里遇到国王一干人等。他大步流星地从方尖碑旁路过，一路向上，走进了星空花园。
伊夫斯的心狂跳个不停，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座早已废弃的小教堂，跪倒在祭坛上十字架的图案面前。伊夫斯的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极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眼泪积聚起来，让他的胸腔和嗓子都痛了起来。他感到天旋地转，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伊夫斯趴在地上，把他滚烫的双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他开始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