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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正如他所说,他们在日出之前看到了奇台帝国的要塞。
对沈礼眉而言,这也是让她不安的因素之一:看到苍天之下伫立着她的同胞修建的东西,这个高大的、方正的要塞在广袤的草原上,如鹤立鸡群。巍峨的要塞,厚重的高墙,挺立在天地之间,似乎在诉说历史的苍茫和人们的渺小。人的心态决定了所观察的事物是什么样子。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宣称着什么?她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要塞不存在,究竟是会更好还是更糟?
她觉得这个地方就像一方官印留在天地之间,仿佛天阙上某位神仙在批阅完巨大的公文以后盖下的烙印,方方正正的,成为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一处标志。
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陌生,这座矗立在草原上的要塞让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梅斯哈没有她这样的感觉。他在她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用的是博古话。然后,他用奇台语清晰地说:“要塞里没人。”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没有火把,城墙上没人巡逻。马场也空的,本来应该有骑兵巡逻的马。看样子出什么事了。”他盯着前方一片缓坡,要塞在缓坡背后的浅谷里。
梅斯哈叱马向前。“来吧,”他对她说,“我必须去看看。”
她跟了上去。恐惧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上,她讨厌自己这样。
要塞比她想象的更大,距离也比她想象的更远。等他们走到要塞跟前,天都蒙蒙亮了。沈礼眉左右看了看,现在她能看清楚旁边的狼群。
靠近以后,她才明白适才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而梅斯哈之前就意识到了这里空无一人。城墙上没有士兵巡逻,四角的瞭望塔上也没有人值守。这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建筑,一片死寂,她感到不寒而栗。
梅斯哈下了马,向着面前有围栏的马场走去,马场的门虚掩着,在风中吱嘎作响,左右摇动。微弱的声音传来,她看到梅斯哈似乎蹲下来查看什么东西,然后往南边走了几步,又蹲下来一次。他站起身,朝前方看去。
看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向要塞的正门,太远了,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她端坐在马背上,狼群在身边,耳边吹过的风似乎都带着恐惧。
过了很久,她看见他回来了,仍然是那种蹒跚而僵硬的走路方式。很快,他爬上了马背,因为脸上没什么表情,通常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她第一次发觉,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问道。她明白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就在两天前,”他回答,“朝着长城的方向而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
他们策马驰骋,但就在太阳即将升起,他们沿着南面的山脊快要穿过浅谷的时候,遭到了袭击。
黎明时分是草原上最适合偷袭的时候,虽然沈礼眉完全不懂这其中的道理。黑夜的偷袭难免会变得很混乱,分不清敌我,容易误伤己方。而白昼时分,在平坦的草原上很难达到偷袭的效果。黄昏和黎明则是最合适的时机。
事后沈礼眉才明白过来,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如闪电般迅速的偷袭,惊心动魄,危险非常。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她意识到是梅斯哈把她推下马的。她趴在草丛中抬眼望去,不由得捂住了嘴。三个,不,现在是四个偷袭者在靠近他们之前就倒下了。
梅斯哈的动作跟他射死天鹅那天一样敏捷,而这一次他射击的对象是人。瞄准,放箭,迅速地又是另一箭。他的马在胯下灵活地移动着。袭击者也有弓箭——这就是他把她先推下马的原因。
敌人至少有十来个,或许更多。就在她观察的时候,又倒下一个,其他人迅速地靠拢,尖叫着,但奇怪的是他们的马,拼命地原地打转,甚至后退,想要挣脱缰绳。
她趴在草丛里,他们能看见她的马,但看不见她的人。她也不知道来袭的是何方人马,是朔奇人么?或者是捉拿他们的博古人?她很快提醒自己现在正在战斗,以后有的是时间想这些。战场,是他父亲宿命所在之地,男子汉当战场杀敌,马革裹尸。而女人上战场则是跑错了地方。
两名骑手死命打马朝她疾驰而来,她能感到大地都在颤动。他们靠近了,她开始尖叫。他们不是博古人,头发比博古人短,两边剃得精光,中间留长,脸上还涂着黄色的染料。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她能看清他们脸上的图案,或许那是她在人间能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狼群突然腾跃而起。
在人们赶着牛羊来到草原之前,狼就是草原之王。自从人类在草原扎根以后,虽然徒劳,但狼群一直试图驱赶他们,并推翻那如烙印一般印在草原上的要塞。
狼群从藏身的草丛底下扑了出来,她才发现它们的数量比这几天她一路前行时看到的还要多。她只看到最靠近他们的那些狼——头狼带着一小撮狼群。而现在扑上去的至少有五十只以上,像是从草丛中并射出的一道道灰色锋芒。原来它们一直潜伏在深长的草丛里,现在才扑出来发动雷霆一击。
它们径直扑向朔奇人的马,吓得它们嘶鸣阵阵,乱踢乱跑。战马对着狼群又踢又撞,但无济于事,只剩下不到十个骑兵了,而狼群数量是他们的五倍,再加上一名博古人(如果梅斯哈可以算人的话)还在不停地冲着他们射击,箭术精妙。
沈礼眉看到一名脸上涂着黄色染料的朔奇人跌落到离她很近的地上。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因恐惧而走调。四匹狼扑到了他身上。她赶紧低头,把脸埋下去,不一会儿,尖叫声停止了,但她仍然不敢抬头看发生了什么。
哀鸣和咆哮,还有另一种她永远忘不了的:撕裂骨肉的声音。没有比狼群更可怕的东西了。
可如果没有它们,她会死在这里,或者被抓走。
人世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甚至让人连试图去理解都做不到。她还是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然后,骑兵们发出可怕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哀号声,没过一会儿,一切又归于寂静。
天色已明,黎明时候的微风吹来,令人惊讶的是,沈礼眉竟然听到了鸟叫声。
她努力地坐了起来,然后发现她宁可继续趴着。
身边死去的朔奇人被狼群疯狂地啃噬着,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狼群咬断他们骨头发出嘎吱声,相互之间还不时因争夺猎物而咆哮。
她几乎快忍不住呕吐出来了,跪在草丛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她,她飞快地抬头。
梅斯哈递过一个水囊,她坐起身,接了过来,打开。她喝了口水,忍不住呕吐,又喝一口,还是吐了。奇台女子的优雅或者教养被抛到脑后,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清水,总算遏制了呕吐。她把水倒在手上,洗了把脸,接着挑衅似地又做了一次。不是一切都因为环境而改变了,她暗中告诉自己,只要你能坚持,总会有不变的东西。
“来吧,”梅斯哈对她说,“我们又多了四匹马,可以换着骑,这样走得更快。”
“还会……还会有人来吗?”
“朔奇人?可能会。要塞士兵走了,朔奇人来调查原因。”
“我们知道原因么?”
他摇了摇头。
“走吧。”他再一次说,伸出一只手。她把水囊递给他,他接过系在腰间。但马上又一次把手伸向她,她明白,他是想拉她起来。

 
他给每人挑了两匹马,朔奇马被狼群吓得四散而逃,但总算训练有素,没跑多远。她等着他牵马,看着他。他先是回收自己的箭,靠近了一匹朔奇马,检查了下,放弃了,又去检查另一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挑选马的。
可怕的是,在她周围,狼群还在大快朵颐。
她记起了很久以前的回忆,沈泰曾告诉父亲(那一次她是躲在树上偷听的)博古人把死者扔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让他们在苍天之下被狼群和野兽吞食,然后他们的灵魂就可以回归上天。
今天,天空湛蓝,微风送暖。
他留给她一个水囊,这一次她只喝了一点点,除掉嘴里刚呕吐完的酸味。
她看到他骑行回来,有四匹马一匹接一匹地拴在马背后。看样子他不打算再说什么,但突然间,狼群跳开了,又消失在草丛中。
沈礼眉捉起缰绳,不太熟练地翻身上马,她努力学习在没有他帮助的情况下上下马的技术。当一个人赖以自豪的地方全面崩溃,是否就得在其他地方找回自信呢?她说:“你不让我也牵两匹空马在背后替换么?”
“不方便。我们得赶路。”
“等等,请你等下!”
他停下来等她,阳光照耀着整片草原,他的眼睛仍然是那么漆黑,光陷入到他的眼窝里,被直直吞没。
“抱歉,”她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对未知的事情会很恐惧。因此最好是能够知道事情真相。”
他什么也没说。
她继续说:“你能……我是说,你会控制狼群么?它们……它们是跟着你的吗?”
他转头,看着北面——他们来的方向,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但他没有动身。她又听到了鸟叫声,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是一只天鹅。
他终于开口:“不是所有。只有这一群。这一匹。”
头狼靠近他们,一直跟在沈礼眉身边。她看着它,一种新的恐惧升起,跟旧有的恐惧开始作战。
她回头看着梅斯哈那双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睛。连狼的眼睛都比他明亮得多。梅斯哈在等着她。
而她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
他抖了抖缰绳,她也跟着抖了两下,他们继续往南疾驰,把鸟叫声、死尸都留在身后,还有那湛蓝的天空。

 
是夜,繁星满天。他们已经疾驰了一整天,中途有过两次短暂的休息。仍然没有生火,他们只能吃野果,不过他们在一个水塘边停了下来。沈礼眉脱掉衣服,在夜色中洗了个澡:她得把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从脑子里除掉。
穿好衣服,她问他:“为什么你能控制这些狼啊?因为你以前经历的事情么?”
在夜晚的黑暗中问这种问题比较容易。
他一直蹲在草地里,给马喂了水。她看到他转了转头,她说:“对不起,你可以不必回答——”
他开口了:“那个北方巫师想把我弄成狼魂。被他控制,听他命令。很可怕的巫术,很糟糕。没有……能完成。狼是一种图腾,他召唤狼,但那时候你哥哥杀了他。我也就……我就一直介于两者之间。”
“介于两者之间?”
她听到水塘里有青蛙的叫声。他说:“人和狼之间。这个身体,和另一具之间。”
另一具。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头狼灰色的身影蹲伏在草丛里,她曾在白天看到它撕裂敌人的样子,下巴上鲜血淋漓。
头狼也转头看着她。她只能勉强看清它的轮廓,但它的眼睛不像梅斯哈那样,而是闪着光。有种可怕的感觉从沈礼眉的脑子里冒出来,她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不该把他逼得这么紧,不该问这么深入的问题。
她低下头,头发仍然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但夜晚已经不冷了。
她说:“我很抱歉。或许如果沈泰没有救你还好一些——”
“不!”他激烈地反驳。她吓了一跳,急忙抬头。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地平线和星空之间。“这样至少比被弄成那个样子好。我……我至少可以选择,如果那个巫师控制了我,我只能服从他,然后死去。山代救了我。”
她仰着头看他。
他说:“我选择来救你。要报答山……沈代所做的。”
“然后呢?在此之后呢?”她刚刚还决定不要再问更多问题的。
他一边肩膀耸了耸。
她又转头看着那只头狼,似乎从阴影中看到了更多东西。有一个问题,她不能问。
“现在出发吗?”
他确实在向她征求意见。
“谢谢你。”她说。
沈礼眉起身,走向她的马,自己爬上了马背。每次休息过后他们就换马骑行。就在日出之前,他又打下了第二只天鹅,但还有第三只,跟在他们背后,在西方的高空上盘旋。
有人以狼为图腾,她想着,那么肯定有人以天鹅为图腾。

 
听说人们可以在马背上睡觉,但绝不是在疾驰的马背上。沈礼眉全身酸疼得要命,梅斯哈决定停下歇息的时间又不规律。自从他打下第二只天鹅以后,她明白为什么他赶得这么急了,但她的身心都疲惫到几乎无法坚持。
她现在躺在低矮一些的草地上,头晕目眩,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她梦到了家乡,她在家中花园里荡秋千,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秋千荡得很高。她不知道推她的人是谁,在梦里她一直没有回头,但她一点也不害怕。
真的有人在推她肩膀,是梅斯哈。
她睁开眼,天色蒙蒙亮,已经到早晨了。他递给她水囊,朝她身边的袋子做了个手势。那里面装着新鲜的水果。要是再这么天天只吃水果,估计过不了几天,沈礼眉真会考虑生吃兔子肉。然而,她想起了狼群和朔奇人,还有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她喝了点水,又掬了点水洗干净脸和手。抓起一大把水果吃掉,又抓了一把。她把那些没熟的果子挑出来扔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名奇台帝国的公主,不是么?
她太累了,都没有为自己的风趣笑上一笑。
沈礼眉站起身,她的腿和背上都疼得要命。梅斯哈已经骑上了马背,正在观察着逐渐明亮的天空。她也抬头看了看,什么东西都没有。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白云在高高的天上飘荡。梅斯哈已经把缰绳解了下来,她忍着僵硬和疼痛,走到了马的旁边,爬上了马鞍。她想自己上马的姿势比前几天好看多了。
她看着他。
“很快就会变了。”他说。
“你说什么?”
“风景。你会看到的,我们快离开草原了。你们的长城离这里不远了。”
即使疲惫成这样,她的心仍然因为这句话怦怦直跳。长城就意味着奇台帝国,意味着流亡在外的公主回到了她的故国。如果他们可以去到长城的另一边,他曾说过可以的。
我们快离开草原了。
她在马鞍上回头,初升的朝阳下,草原往天际无限延伸,从黄绿色到深绿色,浓密茂盛的草丛在微风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自从她前往草原和亲,那种声音一直都在她耳边萦绕,即使是在轿子里也能听到。那是草原的声音。
放眼往北方望去,无边无垠全是草原,她想象着草原能延伸到多远的地方。或许这是世上最美的清晨,虽然奇台人可不会这样想。
他们继续往南行,沈礼眉左右张望,看到头狼在他们身边。其他的狼不再跟着他们了,她知道。但这一只,会一直陪着他们。

 
到了中午,平坦的大地开始上升,草垫变得越来越稀疏,模样也开始不一样了,颜色更深一些,不时夹杂着银色和绿色的灌木丛。有些地方还有光秃秃的石头。当她看到一排白杨树的时候,几乎是惊呆了。她的疲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穿过一条小溪,梅斯哈决定休息一下,让马喝点水。他重新灌满了水囊,沈礼眉也下了马,伸展着酸痛的双腿。她一直抬头看着天空。
今天风挺大的,白云开始往东飘散。偶尔遮住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又很快飘过。
她问:“你知道那些追兵离我们有多远吗?”
他放下水囊,拎着拴住四匹马的绳子,准备给他们挑选替换的坐骑。梅斯哈摇晃着站起身,沈礼眉也如此。
他说:“差不多有一天的路程。我想我们跑得挺快的。”
她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很快她自己也想出了答案:不是所有的狼都跟着他们在前进。
“谢谢。”她说。
歇息了会儿,他们又开始赶往南方。在高远的天空之下,他们的身影偶尔被白云的阴影遮掩。在午后他们又休息了一次,再次换了马。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一只天鹅,飞得很高,超出射程。然后他们沿着徐缓的长斜坡爬到了坡顶,前方出现一片往下的斜坡。
在远处,横贯东西的,就是万里长城。晚霞斜照,显得雄奇无比。
他把她带回家了。

 
塔泽·克拉德对草原上的各部落都一视同仁,不管他们彼此之间如何敌对。他正在眺望着远处朔奇人的土地,从城墙的塔楼往东二百里的地方。
在他看来,不管是博古人还是朔奇人都是群温顺的、邋里邋遢、拖着鼻涕的牧羊人。不管白天黑夜,女人们都住在帐篷里。他的同僚齐斯理还开玩笑说这就是男人们通常跟羊群过夜的原因。他们只会夸耀自己的长毛马,跟草原狼对抗,狩猎瞪羚,但是在齐斯理看来,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他和族人从小就在沙漠里长大,那里的人为了半杯水就能拔刀相向,还有人会痛饮刚死去的人的鲜血。在沙漠里,你得有力气拽倒你的骆驼,靠在它背后躲风沙,得完全把自己的脸包裹起来,才能在恶劣的沙暴里面生存下来。
在沙漠里只有适者生存,草原则是滋养万物。这样谁都能猜得出来,到底哪里能够养育出更优秀的人。
塔泽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可怜虫,虽然每次谈到独自一人带领着五十名士兵戍守长城北部的城楼的时候,除了自怜自伤也没有别的想法。一队人顶什么用呢?至少得要两百人才行,现在的话。
诚然,自从他十五岁过后,奇台帝国就供他吃饱穿暖,还有女人和马奶酒(偶尔还有葡萄酒),对戍边的将士们而言已经足够了。诚然,他是家里最强的一个男人,他的父亲和两个兄弟都死在了沙漠里。
为奇台帝国的皇帝效忠是一种生存之道,并且他活得还不错。可是每个野心勃勃的男人都会想着建功立业,平步青云,更进一步靠近权力的中心。只有那种已经登上权力巅峰的人才会故作姿态地说什么“淡泊名利,已经足够了,高处不胜寒”。
不管怎么说,塔泽·克拉德不是这样的人。
从记录上来看,他一直毫无怨言地接受各种调动安排,事实上,每一年草原上的戍边人员就得调动三次。他想那些长官不是把他给遗忘了,就是玩忽职守,压根没明白这里有个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小队长。
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可怜。问题的一部分在于,这些日子里,牧民们实在是太安静了。
博古人已经成为皇帝的属臣,每年春天都会聚集在河套地区,贩售他们的骏马,要求奇台帝国派兵介入他们内部的氏族之争,只是那些内战从来没有让优秀的奇台将士建立起足以扬名立万的功勋。
朔奇人就比较桀骜不驯,在那些位于朔奇人领地内的哨站里——士兵们通常把它们叫做近站和远站——不时就能看到小规模的战斗。还有些朔奇人试图乘虚而入攻打城墙。那可错得离谱了,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他们进攻的都是隶属荣山麾下第七军的守备区域,所以在那些战斗里建立的战功也轮不到塔泽·克拉德和第六军的同僚们分享。
第六军的士兵们通常只负责监督河套地区的马匹交易,听取某些全身酸臭味的蛮子抱怨自己的族群被敌对部落杀了个片甲不留,或是让长发的博古骑手带着毛皮和琥珀,通过哨站和要塞,运往新安城和延陵城的市集。
一切都按部就班,安全,但沉闷得无法形容。
直到四天前,小队校尉塔泽·克拉德收到了紧急命令,于是带着他的五十人小队进驻南面的近站,占领哨站和塔楼。
有其他小队跟着他们,有些去得更早,还有一些要去更远的东边,一团团人影在他们自己的哨所之间往来,一路上不时传来的命令让一些小队改了行军计划,场面混乱不堪。而所有的命令都要求他们尽快行动。
最新的战报表示,驻守长城的第七军士兵已经全部撤回,所有人,撤得一干二净。城门和塔楼完全虚不设防。
这完全让人无法想象。
没有人告诉他们为什么。第六军的高级将领谁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把事实告诉一名统领五十人的小队校尉。也没有人会解释为什么就在两天前,第七军和第八军驻守在近站和远站的士兵全部急速回撤,经过塔泽驻守的长城路段时,千人队跟着千人队,好不壮观。
他们往南边而行,消失在扬起的沙尘之中,留下一片空旷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沉默。
在大军通过的时候,士兵们窃窃私语地讨论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无所获,从来都是如此。
尽管军旅生活总是会处在这么一个无知的状态,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但有时候这样的突然换防的命令会在士兵和校尉之间造成恐慌,即使在那些流着沙漠子民好战之血的人身上也是如此。
眼看着第七军和第八军镇卫戍部队穿过他驻守的大门,并消失在南方,塔泽·克拉德感到了不安。
他望着北方,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他驻守的地方是一个重要但陌生的关隘,而且人手不足,又在朔奇人的领地上。奇台帝国的将士肯定愿意跟野蛮人干上一场,立点军功,但如果有游牧族强盗在这个时候突袭,哪怕只是几支小队来打秋风,他的手下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大问题。
两个前哨站都空了,这对朔奇人来说是一个好机会,至少他们会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塔泽都懒得去想朔奇人会对那两个哨站做什么,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除非有人让他去处理。
黄昏时分,他站在木质的城楼上看着日落,看着夕阳之下那横亘东西、连绵起伏的奇台长城,一直眺望到它在天际消失的位置。他们在草原上用木材搭建了城墙的框架,然后用夯土和北方运来的砾石修建了墙体。有人曾告诉他,在那些群山之间修建长城的时候,用的全是坚固的岩石。
这是一项空前绝后的伟业,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据说长城延绵了六千里,在修建和重建长城期间,共有六十万人丧生。长城的存在可以追溯到好几百年前。塔泽只相信最后一句话。
他讨厌长城,可他在这里驻守了十二年,用生命去捍卫它。
他手下的士兵指着北方说了几句什么,塔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两名骑手在往这个方向骑行,现在还离得很远,一串马匹跟在他们身后。在这里,在朔奇人的土地上,这可是稀罕事。往来于河套地区的博古人倒是经常这样,在春季的时候赶着成千上万匹骏马前来,供应南方的奇台军无底洞般的需求。
朔奇人的交易则零星得多,他们倒也交易马匹——通常是从博古人那里偷来的。所以如果这是两名朔奇偷马贼,塔泽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俩走近了,塔泽能看清楚他们身后有四匹替换的马。从理论上来讲,他可以下令拿下这两名很可能是偷马贼的家伙,交给他们的部落公正审判(当然,这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并缴获这几匹马作为奇台士兵的战利品。
而事实上,他们往往让这些人径直通过。这就是这些年来的军队策略:马匹太重要了,你必须让游牧民源源不断地供应过来。如果他们被抓了,那就会停止马匹供应,通常守关的奇台校尉会接受一点贿赂,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这些赃物流入奇台帝国。
他等着那两个偷马贼靠近,他还有问题要问。比起这些马和他们可能会给的一点点贿赂,他更在意的是消息。他看到俩人的坐骑都累得口吐白沫了,即使是他们身后那些替换的马匹也疲惫不堪。看来他们跑得很急,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是偷马贼了。因为疲惫的马卖不了高价,如果是自己的马匹肯定不会这么糟践。
塔泽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手,他可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
两人来到了城门之下,停了下来。
他们竟然不是朔奇人,第一眼看过去他就感到惊讶。
“请求通关售卖马匹。”个头高大的那个开口说道。他是个博古人,他的头发,他说奇台语的口音都跟博古人一样。个头较小的那个蒙着脸。有时候博古人会这样做,可能是害怕奇台帝国的士兵。很好,害怕就对了,不是么?
看样子是父子俩,塔泽暗暗下了判断。不过在这么遥远的东方看到博古人真是稀奇,尤其是一对父子。不过这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想问别的。
“你们在北方看到了什么,博古偷马贼?”他问道。
“您指的什么?”塔泽注意到他没有对这个侮辱性的称呼表示抗议。
“戍边的部队!”
“要塞整个都空了,”大个子博古人回答。袒胸露背,低垂着头看着地面,这倒是个合适的姿势,毕竟跟这个野蛮人谈话的可是奇台帝国第六军的校尉。“追着马和人的足迹来到这里。他们没来么?”大个子博古人补充说。
这关他什么事儿?
“其他的要塞呢?”
“我们没去这么远。许多士兵走这条路,不止一个要塞的。有两天了,或许?”他没有抬头,这也是很合宜的。游牧民族可以通过被践踏的草地来辨认人们通过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
“你们看到朔奇人没?”
“没有。”大个子说。
“你最好说老实话!”塔泽咆哮道。
“真的没有,大人。”那人诚惶诚恐地说,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听上去还有点滑稽。
“那些吃屎的杂种没有走这条路么?你们没有看见他们?”
“没有朔奇人,但我们身后有博古人。”
“为什么?”
“我们……我们被部落赶出来了,大人。”
这就是这两人出现在如此东边的原因吧,塔泽有点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被人追赶,不过还没好奇到出口发问的地步。部落有自己的律法,如果他们留在长城以北,没有干扰到驻军,就跟奇台帝国没有关系,跟第六军的塔泽·克拉德也没关系。
然而,如果博古人出现了,一切就变得复杂,如果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俩人通过关隘的话。不过他们有马,马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塔泽看向北方,空无一人。
他冲着手下的士兵点点头:“给他们开门。”
他低头看着两名骑手:“你们要把马带到哪里?”
“这些马是瞰林要的。”大个子男人说。
令人惊讶。“你们打算带着这些马一路走到石鼓山?”
“他们是这样要求的,还有三匹个头小一些的马,有些瞰林是女的。”
好吧,神仙们用沙尘暴迷了这些蠢货的眼!就像塔泽不知道那些穿着黑衣的瞰林有女人似的。而那些女瞰林能够跟男瞰林一样轻松地把你脑袋摘下来!
“好吧,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位赤身裸体的朋友。石鼓山离这里大概有六天的路程吧?我可不能让博古偷马贼跑到奇台帝国这么远的地方。”
“只需要四天,大人。您太谨慎了,不过您说得没错,我们会护送它们。”
这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说着无可挑剔的奇台语。
塔泽迅速转身,看到三名瞰林武士,骑着马出现在城门里面。
这种事情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瞰林武士神出鬼没,会突然出现在人面前,或是人群之中,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出现在身边了。他看到两名男子,一名女子。夕阳照在他们戴着纱帽的脸上,背上都背着双剑,马鞍上挂着弓弩。
塔泽盯着下面,如果他之前还有什么不快的话,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会来?”他问道。
领头的瞰林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当然是安排好的,”他说,“站在城墙上,要看到有人骑行过来很容易。”
去他妈的,塔泽很想骂脏话。“你们知道那些戍边士兵的事么?那些从这里经过的。”
“第七军和第八军的士兵。”瞰林很快回答,“他们都朝南方行军。你们有足够的人马来防御这一段长城么?”
“当然有!”塔泽猛地说。仿佛要在黑衣瞰林面前证明什么。
“那好,”那位瞰林平静地说,“劳烦大人放我们的马通行可以吗?我们这里还有一些好酒,犒劳您和您的士兵,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或许比您这里的酒更好呢。”
或许?肯定会更好的,因为那些该死的第七军士兵,在南行的时候把这里所有的酒和大部分补给都卷走了。
他们一到这里,塔泽就申请调派粮食过来。他期待着物资明天就能从西部送过来。不过话说回来,太阳都快落山了,漫漫长夜总不能这么干耗着度过吧?
他冲着那三名黑衣瞰林点点头,然后示意了下身边的士兵,大声喊出了开门的命令。
沉重的城门徐徐地往内打开。博古人父子等着城门大开以后,赶着马穿行过去。塔泽确实看到有三匹马个头比较小。
他仍然不明白瞰林怎么越过长城,把需求马的消息送给两名流亡的博古人,不过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他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他低头看去,三名瞰林已经下了马,从包袱里拿出酒瓶递给一脸渴望的士兵。
“等我下来再开酒!”他大喊。
他得算好,然后估算下怎么分配。好歹有酒,至少这算得上是今天发生的一件好事情,或许是唯一的好事。
他正转身准备下楼,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飞快地通过了城门。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塔泽吼道。
“我想那是一匹狼。”瞰林头子抬起头来说。
“它刚刚跑进了我的城门!”塔泽大叫。
瞰林耸耸肩:“这些野兽一直这么横冲直闯。如果我们看到它了会替您消灭的。今年春天有什么悬赏么?”
悬赏肯定是有的,取决于野兽的数量。塔泽刚刚来到这里,他手上缺人,缺食物,缺水和劳军的酒,而且他还不知道第七军和第八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有悬赏。”他酸酸地说,很可能是有的,不过他不想告诉这些人。“不管怎么说,看到了还是帮忙杀一下吧。”
瞰林点点头,转身。五个人骑着那个袒胸露背的博古人带来的马匹走了。
塔泽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们远去。这里面有点蹊跷,有什么疑点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然后,他想到了那些酒,赶紧下楼去,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琢磨其他的了。
第二天,果然有一群博古人朝这边赶来。塔泽命令手下的士兵,一旦他们进入弓箭射程就立刻攻击。他的人手不足,他不想这些游牧民靠近发现这件事。
显然他们是来追赶那两个偷马贼的,好吧,既然他已经决定让那两个人通过城门,也该顺理成章地帮他们阻挡追兵。奇台的军人不必对野蛮人解释什么,对自己手下的士兵也是。那样是不可能扬名立万的,你的士兵会觉得你不值得信任。他们可能会怨恨你,还会担心你是否有决断的能力。
他看着博古人退到弓箭射程之外,停在那儿,彼此之间激烈争论着。
他们还带着猎犬,他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那不重要。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命令,过了一会,那群博古人转身离开了。
两只天鹅出现在天际,往长城方向飞去。塔泽让自己的手下朝它们射箭,有一只被击落。另一只躲开了箭矢,在高空中盘旋一圈,掉头回转向草原。
她又一次回到了奇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群沉默寡言、进退有礼的瞰林把他们带到了一家小客栈。沈礼眉看到了火把和灯笼,听到了丝竹之音。谦卑的侍从把她带到了有墙有床的房间。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侍女们伺候她沐浴,她们为她洗头发的时候,她不禁泣不成声。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侍女们看到她的指甲和手指时,不由自主发出了怜悯的叹息,其中一名侍女花费了很长时间为她修理指甲,尽可能地让它恢复原状。在这期间,沈礼眉一直哭泣。
她们温和地说话逗她,想让她笑出来。她们说,如果她坚持这么哭下去,就没办法给她描眉化妆了。她摇摇头,于是侍女们没有给她上妆。她听见窗外的风声,有种强烈的被庇护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用再餐风宿露了,温暖踏实的感觉就像一壶温好的老酒。
她不施粉黛地走下楼去,穿着干净的长袍和便鞋,在大厅里跟瞰林武士们坐在一起。他们优雅而礼貌地交谈着,其中一人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他们知道她是谁。
恐惧突然攫住了她,又突然退去。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他们要揭穿她的身份,白天在守关校尉那里就可以了。
“你们要带我去石鼓山么?”她问道。
领头的年长瞰林点了点头。“是带你们两位,”他说,“公主殿下。”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有人告诉我们的。”
“你们也知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又点了一下头。“同样有人希望在石鼓山上见到他。”
沈礼眉这才意识到她的面前摆着一杯酒。她细细啜饮了一口,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为什么?”她问。
瞰林们交换了下眼神。那名女瞰林很漂亮,沈礼眉想着。她头上的银色发簪在夜色中闪过一丝光亮。
年长的瞰林男子说:“等到了石鼓山一切答案都会揭晓。不过你也知道,你的哥哥曾经在石鼓山上训练过。”
沈泰确实是,她想着,又是沈泰,哪怕离着这么远,他都能影响到她。冥冥之中的命运很是神奇,一个哥哥推着她出嫁塞外,而另一个哥哥又无形中把她给拉回来了。
“他以前告诉过我们,他离开石鼓山的时候,有些人……有些人好像……不是很……”
“有些人不太高兴,没错。”瞰林头领接了下去,微微一笑。
“不是每个来山上训练的人都得成为瞰林武士。”女瞰林说。她连喝了三杯酒,把酒瓶冲着沈礼眉示意了下,后者摇了摇头。
“梅斯哈在哪里?”她问道。
毫无疑问,他肯定在外面。木头墙壁,木头屋顶,满屋子的人,还都是奇台人。他肯定是在自己熟悉的野外过夜了,哪怕这片土地对他来说如此陌生。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你们不能杀掉那只狼。”她说。
“我们知道,”领头的瞰林说,“那只狼正是他们要他上石鼓山的原因。”
她看着他,慢慢地想到了什么。“是那只狼把我们要来的消息通知给你们的么?而不是你们在城墙上看到的?”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她这么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他点了点头。“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令兄。”
她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您认识他?”
“我教导过沈泰一阵,当他离开的时候我挺难过的。所以我主动要求来接他的妹妹。”
她可不是一名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他们耐心地等待着,甚至面带宽容的微笑。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她看着领头的瞰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军队都从驻军的地方离开了,离开了长城。到底怎么了?”
两名瞰林又彼此交换了下目光。领头的说:“我想我们还是到了石鼓山上再谈这个吧。”
“另有隐情?”
他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跟他们一起享用美食,还有一名歌姬演出助兴(唱得稀松平常,不过在偏远的地方算是不错了),然后沈礼眉回房,躺在床上踏实地睡了一觉,她梦到了狼群。
他们还得赶上四天三夜的路才能赶到石鼓山,梅斯哈应该会跟他们同行,不过她不确定。他总是一个人独自行动,晚上也在外面睡觉。她在城门那里看到狼的身影,但此后再也没见到它。
第二天白天,她第一次看到石鼓山,屹立在高原之上,辉煌而孤寂,绿色的山峰在阳光照射下如翡翠般夺目,那是奇台帝国五座圣山之一。
而直到第四天的下午,他们才来到石鼓山脚。瞰林们领着他们沿着小路上山,穿行在树木丛生的山林间,最后来到平坦的山顶。山顶的形状像一面石制的鼓,石鼓山也因此得名。瞰林寺庙就修建在此处,瞰林们礼数周全地欢迎了她,可能一部分是因为她二哥的原因。那天傍晚,瞰林们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只是长城沿线,还有全国各地——对他们的生活和对整个帝国而言,那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变故。
后世的史学家在重新修建后的史馆里大书特书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至少有三名史学家持这样的观点:如果在那年春天,有人能够截住安隶节度使那辆装饰着翠鸟羽毛的奢华马车,不让这位节度使和他麾下的军队回到北方,那么数以千万的人民可以避免饥饿、战争、流离失所和死亡。
史学家也同意,那些让荣山的马车通过关隘的士兵不可能这么做。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所以没法去谴责那些放任荣山和他的军队在官道上穿行的士兵或者军官。他们只是观察到了某个事情,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史学家们如此写到。
而本朝后期的史学家则持不同意见。史料记载的东西总有不确定性,没有人可以预言时间长河中的水花是如何流动或者消逝,有一些事情是孤立的,也有很多事情彼此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人们无法操控历史走向和进展。
苍天之下的万事万物都有注定之理,那些史学家们写道,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不能逆转时光重做选择,而未来就如绢扇遮面的美人一样,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历史如滚滚长江东逝水,如一阕壮阔的沧澜曲,每当音乐奏响的时候,它会奔腾而去,绝不稍作停留,更不会回头重来。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既然认为这种悲壮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历史,于是史学家们都接受了安隶叛乱带来的严重后果——四十五万人丧生,血流漂橹,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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