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债
世上万千气味中，这绝非玛雅愿以之醒来的那一种。她恍惚以为这只是某个黑暗噩梦……直到睁开双眼，现实令噩梦都黯然失色。
我的血。
基塔尔站在石台旁，手持剥皮器具。锋刃滴落血珠，剥离的皮肤如卷轴般缠绕在带刺的转轴上。
我的皮。 喉间翻涌起阵阵恶心。
"完美!"基塔尔绽开笑容，"伯塔，取罐子来。"
"遵命，主人。"伯塔—这位神情阴郁的老妇将束着紧绷发辫—捧着广口玻璃罐承接血淋淋的皮肤。一滴鲜血坠入透明溶液，晕开极淡的粉红。
"稳住。"基塔尔摇动曲柄，展开那条肉带。
悬垂的皮肤突然抽搐。伯塔倒抽冷气，罐中液体随之晃动。
"当心!"基塔尔厉喝，"凯尔西，拿镊子!"
另一位炼金术士用长柄镊子引导蠕动的皮肤浸入液体。当表皮没入时，符文如炽炭般泛起红光。
"药剂反应呈阳性。妙极了!"基塔尔放下剥皮器，"符文效力未减。"
炼金术士们聚集到台前观看。玛雅被迫获得最佳视角。
那块皮肤竟自主活动起来，在液体罐中如鳗鱼般扭动。那些符文刺青本就游移不定，此刻更似要挣脱这无主皮囊的囚笼。
想要回到我身上…… 玛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驱散了那个奇异的念头。它们没有生命，不会思考。
"现在看看移植能否成功。"基塔尔转向另一张长桌。"提格，注意她的呼吸和脉搏。如果任一项加快，就用布捂住一次呼吸的时间。凯尔西，你拿着罐子，还有 千万别摔了!伯塔，你的手最稳;你来协助缝合。现在，我们开始吧。"
在炼金术士们围住另一张桌子前，玛雅瞥见拉克希米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想必是药物导致的昏睡。她全身盖着床单，只有左腿露在外面，大腿上被取下了一条肉。
基塔尔俯身在首席审讯官上方。"凯尔西，移植体。"
年轻人用镊子伸进罐子里。他试了好几次才夹住那条扭动的肉带一端，但最终还是夹住并取了出来。玛雅看不见手术过程，但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啊，就放在这里。用夹子固定住那里。很好。现在，把肠线递给我。”
"你知道它们会 这样 动吗?"伯塔问道，声音透着不安。
"不知道，"基塔尔承认道。"它们的活动能力令人惊讶，不是吗?"
玛雅尽可能转过头，看着炼金术士们工作，思绪深沉而阴暗。 我的皮肤…我的符文…
她曾一度考虑原谅拉克希米和基塔尔的背叛以维护公会团结，但如今…虽然她或许能原谅受上级指使来刺杀她的杀手，但这两人完全是自作主张，其行径已无可饶恕。他们越界了。这不再是战争;而是私人恩怨。他们胆敢如此亵渎她，她定要取他们性命。
但首先我得挣脱束缚。
米娅再次尝试挣脱镣铐，然而趁她熟睡时，绑匪已将腕铐上移至前臂，再无法强行挣脱。既然蛮力行不通，她就得另谋他策。可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她仍一筹莫展。
“好了!最后一针缝完了。药膏拿来，费兰。”
年轻的炼金术士揭开大罐盖子递给基塔尔。片刻后，一股麝香气味钻入米娅鼻腔。混合着血腥与消毒水的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基塔尔接着要了绷带和别针，他们包扎好拉克希米的腿。最后他长叹一声，从手术台边退开。
“贝塔，收拾干净。费兰、提格，送拉克希米回房。她必须卧床到明早。届时我会检查植皮愈合情况。守到她苏醒，再送餐食;她需要补充体力。”
"遵命，大师。"两名年轻人将审判长抬上担架，带离房间。
"你和拉克希米到底什么关系?"米娅在获得纹身赋予的身体强化之前，多年来都靠着巧舌如簧周旋于各种处境。如今她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不妨一试。
炼金大师用沾血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瞥了米娅一眼。"你不会明白的。"
这样的打发可阻止不了米娅。"说来听听。"
他没有理会，开始在一个浅盆里清洗双手。
“她到底对你施了什么魔咒，能让你背叛自己的公会?”
基塔尔沉默地擦干双手，然后背对着她摆弄另一张桌子上的物件。
"好吧，让我换个方式问。你 你 从中能得到什么?你做着所有的工作，就为了让她拿到会长戒指成为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帮她?"
“拉克希米和我合作已久。”
至少他在听。
磨刀石上钢刃摩擦的沙沙声传入米娅耳中。她打了个寒颤，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与其帮助审判长成为会长，你不如争取大团长的好感。我能给你的比她更多。"
"不，你不能。"他侧目而视，面容冷峻。"而且你也不是大团长。"说完又继续忙活。
“你真相信霍瑟夫这个计划?你以为控制住三个儿子中的一个—甚至都不是长子—就能操控下一任皇帝?”
“你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我知道约瑟夫在利用公会替他干脏活。"米娅让这句话在空气中停留了片刻，但基特尔没有回应。"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不问缘由地服从命令，以至于你会听从 任何人 的命令，哪怕对方不是刺客…不属于公会?"
“公会高层的事务与我无关。说真的，我不在乎。”
"真的吗?"米娅的语气充满怀疑。"难道你不想为这样的人工作吗—他允许你按自己的想法发展专长，而不是只会对你发号施令?"
基特尔磨刀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但这足以让米娅知道自己的话正中要害。她不禁燃起希望…
"你不明白，我也没打算解释。"基特尔转向她，米娅这才看清他一直在打磨的东西—那把剥皮刀，锃亮无瑕，新近开锋。"现在闭嘴，否则我就让贝塔堵住你的嘴。"
贝塔走过来开始清洗米娅伤口上凝固的血迹。她带着敬畏的语气说："上次切除的痕迹完全消失了，大师。"
基特尔凑近检查米娅的腿，手指拂过她新生的皮肤。米娅强忍着没有发抖。
“不错…残余的符文已经迁移填补了空缺。随着手术推进这会成为问题。每次移植获得的符文会越来越少，因为它们被摊薄了。到最后阶段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只希望她能承受短时间内如此大规模的手术。”
“既然魔法让她恢复得这么快，那她应该—”
"不是 她!”基塔尔朝米娅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说的是拉克希米。她很…脆弱。你研发的药膏能促进移植皮肤的生长，但还要考虑创伤。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已经转移的符文会进一步促进愈合。”
“你认为她能活到最后吗?”贝塔朝米娅的方向点了点头。
“我们会确保她活着的。如果她死了，她的皮肤也会死。我们无法知道移除符文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必须密切监控她的状况。”
米娅 并不 喜欢这场对话的走向，但她知道提出无力的反对毫无意义。无论多么令人不快，知识就是力量，而现在她需要抓住任何能获得的东西。
基塔尔转身继续摆弄器械和化学药剂。贝塔继续擦洗着米娅和手术台。她们的目光短暂相遇，但那个女人很快移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基塔尔打开门，在门口停住脚步。“今晚好好休息，贝塔。如果移植成功，明天我们会很忙。”
“是，主人。”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米娅看着贝塔工作。她的双手灵巧且不算粗暴。和基塔尔对话毫无进展，但是…
“他对待你就像对待奴隶，不是吗?”米娅问道。
贝塔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匆忙用毛巾擦干米娅，然后快速转身离开，调暗发光水晶的亮度，又收拾了几样东西才离开房间。门锁咔嗒一声合上，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好吧，这招没用。”
玛雅独自躺在阴冷的黑暗中—被捆绑着，被背叛了—只有她自己病态的思绪作伴。她闭上双眼抵御汹涌而来的绝望，拼命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们正在找我. 快啊，迪伊…我撑不了多久了…
当马车停在陶尼海味馆门前时，迪伊强打起精神。向帕克索尔汇报玛雅被抓的消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愿他别直接杀了我
他抛给车夫一枚硬币，大步走向建筑物。烟囱上方的空气因热浪而扭曲，当迪伊穿过敞开的双扇门时，灼热的空气似乎吸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呼吸变得困难，他的头一阵眩晕。
"需要帮忙吗，先生?"一个红脸女人匆忙迎上来，在沾满面粉的围裙上擦着手。
迪伊猜想这就是陶尼。他只来过这里两三次，而且都是晚上，所以从未见过这个女人。"打扰了，女士，我需要见帕克索尔。"
她把头朝摇摇欲坠的楼梯一甩。"楼上。"
迪伊刚要向楼梯走去，突然被一声叫喊止住了脚步。
"迪伊少爷!"内斯特从堆满饼干矮桌后面冲他咧嘴笑。特威格斯、内尔斯和金普也在那儿，正把饼干严实地装进木桶。迪格从后屋扛出一袋面粉走出来，小基特正在往烤盘上摆放面团，闻声抬起头来。他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迎接他。
面包师的脸色变得更红了。"喂，你们不能就这样随便跑—"
"留在这里，"迪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干活，"我得去和帕克斯谈谈。"
"出什么事了，迪师傅?"挖掘者焦虑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迪意识到自己阴郁的表情一定泄露了实情。"很快你们都会知道的。"他拖着疲惫而恐惧的双腿爬上楼梯，敲响了阁楼的门。
"敲敲?"敲门人打开门，她宽大的平板脸上露出獠牙般的笑容。"敲敲!"
“你好，敲门人。我需要—”
帕克索走到门前，看到迪的表情时突然停住。"迪?怎么了?"
"是米娅。"迪走进房间关上门，"她被带走了。"
“带走?"帕克索盯着他，脖子上的血管跳动得更快了。"什么叫被带走了?"
“反对她的人抓走了她，帕克斯。目前我只知道这些。据我们所知她还没死，所以还有—”
帕克索粗糙的老手攥成拳头。"这已经是 第二次 你来告诉我关于米娅的坏消息了。"
“我多希望是她来告诉你我被抓走的消息，帕克斯，但我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要救她回来，我需要帮助。”
"你是说如果 我们 要把她救回来，"老店主咆哮道。
“是的，我们。”
"敲敲!"矮壮女孩的目光不安地在迪和帕克索之间来回游移。
"是的，敲门人，这包括你们所有人。"他恳求地看向帕克索。"我需要孩子们。我知道他们在工作，但是—"
"让 工作见鬼去 别管这些了!"帕克萨尔眼中的怒火堪比楼下的炉火。"诺克，开始收拾东西!"
"诺克!"女孩慌忙跑开，开始收拾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
帕克萨尔猛地拉开门，朝楼下喊道："孩子们，都给我上来!"
“什—什么?给我回去干活，你们!”陶妮尖利的命令声刺痛了迪的耳朵。“你这老东西在想什么?我们签了合约—”
“我们 要走了!”帕克斯吼道。“没得商量!”
伴随着女人的咒骂声，脚步声咚咚地冲上楼梯。小流浪汉们蜂拥进房间。
“出什么事了?”迪格睁大担忧的眼睛问道。
迪叹了口气。“米娅有麻烦了。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去问问你们的朋友。”
“我哪有什么 朋友，但街上孩子够多的。只要告诉我们去哪儿问什么。”迪格从沾满面粉的衬衫底下抽出一把坑坑洼洼的匕首。“还有你有多想要答案。”
"给钱比动刀子管用，"基特说，她的小脸皱成一团，露出厌恶的表情。"在这儿那儿撒几个铜板，街上的小崽子连亲娘都能卖给你。 !”
"很好。"迪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们期待的脸庞。"我要你们做的事是这样的…"
霍瑟夫在德米娅神庙的地下档案室里逡巡。多年来，他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埋首于这些书籍卷轴之间，有时研读，有时学习，有时只是随便翻翻。但最近几周，他集中精力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个特定问题的答案。
我的痛苦源自这枚护符吗? 他凝视着那枚小小的银质骷髅。 又或许是在暗影界度过的时光所致?
他翻阅着又一本厚重的典籍，对那些空洞的理论感到厌恶。显然作者从未造访过任何异界位面。真正有学术价值的著作要罕见得多。没人会一时兴起就穿越到其他位面;有些位面充满敌意，需要特殊防护才能存活。
"又是死胡同。"他厌恶地把典籍放回书架。关于穿越位面或使用护符后出现类似他这种症状的记载，他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线索。毫无希望。他只能继续忍受。
好在现在忍受起来轻松多了。
霍瑟夫从袍子口袋里掏出那瓶从基塔尔那里偷来的药剂，对着光线端详。褐色玻璃瓶里的液面微微晃动，只剩半瓶。他省着用，但未来还有许多需要穿越暗影界的任务。他检查着标签上的文字，却完全看不懂这些字符。霍瑟夫研究的是德米娅，不是炼金术。
“愿死亡女神把这些人和他们的秘密都带往来世!”
他不能向基塔尔讨要更多药剂，否则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更别提第一瓶还是偷来的。但若药剂耗尽将是一场灾难。只剩一个办法了。霍瑟夫叹着气掏出银质骷髅法器，祈求德米娅的恩典，穿过暗影界前往基塔尔的秘密藏身处。
霍瑟夫在黑暗中显形，因剧烈的疼痛而踉跄几步，将一瓶长生不老药送到唇边。一口饮下，几滴药液，那疼痛便消褪得只剩记忆。他从掌心召唤出一团微光，检视着架上的瓶瓶罐罐，将它们的标签与手中那瓶逐一比对。搜寻花费时间，但他有的是时间，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需要。
这里! 霍瑟夫从架上取下一个相似的瓶子，比对着标签。 不太一样。 他放回原处又拿起另一瓶。 是的…就是它! 完美匹配。可惜这是最后一瓶同款。若他取走这最后一瓶，基塔尔必然会察觉少了东西。
补救起来倒也简单… 霍瑟夫拔开满瓶的木塞，将一半药液倒入自己瓶中，然后将半空的瓶子放回架上。任谁都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