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光明诸神啊!"迪伊厌恶地盯着拍打码头墙壁的污浊河水。"不敢相信你居然要我们蹚这浑水!"
河水黑沉沉地缓慢流过青城中心。在夜的寂静中，这条水道宛如冥河，将受诅咒的灵魂冲往九层地狱。
"怕水吗，迪伊?"他们沿着河滨大道前行时，米娅问道。
突然一阵翻腾吸引了迪伊的注意—可能是传言中潜伏在黑暗水域的巨型鲶鱼—正在撕咬一具漂浮的肿胀尸体。作为重要的商业水道，这条河也是二十五万人排泄物的恶臭容器。
他打了个寒战。"不，我怕的是 水里的 东西。"
他们继续前行，四周的寂静只被他们轻柔的脚步声和系在石砌河堤上的驳船发出的吱嘎声打破。与码头区不同，中城区的滨水地带在夜间相对安静。前方不远处暗影重重，三盏连续熄灭的街灯昭示着某个为几枚硬币就擅离职守的点灯人。
"你 确定 我们不能从砖厂进去吗?"迪伊再次问道。
"我确定。"米娅的语气带着笑意。"诺恩斯和克莱姆森的人会袭击砖厂作为掩护，我们趁机从隧道溜进去。等他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早就带着孩子出来了。"
“但是—”
"相信我，迪伊，这是最好的方式。"米娅抓住他的手臂。"准备好了吗?"
“没有。”
"太遗憾了。"米娅快速扫视街道两端确认无人注意后，猛然拉着他们向左转，从堤岸墙上一跃而下。
迪伊的胃部一阵翻腾，不过只是短暂的下落就落在了等待的驳船顶部。他们与早已隐蔽在那里的几个身影一起蹲伏下来，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
“欢迎来到你的水上集结地，大师。”
迪伊几乎看不清说话者，但认出了那个女声。见鬼，能有恩布里的猎人们站在他们这边真是太好了。通过一些谨慎的打听和大量跑腿工作，他们找到了一位知晓通往砖厂的走私隧道的老妇人。她自己曾经就是个走私犯，直到被抓并失去一只手作为惩罚。为了一品脱啤酒和几枚银币，她非常乐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干得好，泰利什。"米娅松开迪的手臂。"准备过程中遇到麻烦了吗?"
"没有。我们租了艘驳船，行贿才得到这个泊位。"她指向河堤。
迪眯起眼睛适应黑暗，勉强能辨认出码头墙面上低矮的石砌拱门—这是将城市污水排入河中的众多下水道出口之一。隧道顶部距水面不足两英尺。
想到要进入那漆黑的污水，迪不禁退缩。"我最好的靴子算是完了…"
米娅没理会他的抱怨。"侦查情况如何?"
"我进去过了，"泰利什说，"你得稍微弯腰，迪。里面有凸缘可以蹚水。水位很快会变浅，但直到堵塞处都是湿的。我们没动那个堵塞点，但能感觉到气流，你们应该能搬开几块石头挤过去。"
“太棒了，泰利什。琼迪，福克，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师。"两位被指派同行的刀锋会成员拖着步子走向架在驳船侧边的梯子。
米娅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离佯攻开始只剩一小时了，我们行动吧。"
迪不情愿地脱下长外套，仔细包裹好他的弩弓，将包裹高高绑在肩上以保持武器和弩箭干燥。
米娅转向泰利什："保持警戒。除非情况有变或砖厂出口更合适，否则我们会原路返回。如果两小时内没出来，你们就弃船回家。"
"遵命。"猎人的珍珠白牙齿在阴影中闪烁。"祝好运。"
"谢了。"米娅捏了捏迪的手臂。"我们走!"
迪跟着米娅爬下梯子。温热如尿的积水灌进他的靴子，漫过小腿，大腿，最后停在腰间。他一只脚踩在最底部的横档上，另一只脚摸索着找到岩架—湿滑不平。隧道内漆黑如墨。
"我看不见你，米娅。"他低声说。
“只管往前走。注意脚下。”
他的靴子危险地打滑。"废话。"他弯腰钻了进去。
"事实上，我觉得这里有 不少 屎尿，"她嘟囔着，声音充满厌恶。
“你也不比我更喜欢这地方。”
“是不喜欢，但我不能让大家看出来。士气问题，你懂的。”
"那 我的 士气呢?"
"稍后我会提升 你的 士气。"
当有东西抓住他的裤裆时，迪吓得跳起来，脑海中闪过饥饿鲶鱼的画面，直到他意识到那是米娅探索的手。
“别闹!”
米娅轻声窃笑，随后带头在黑暗中前进，两名刀锋战士哗啦哗啦地跟在后面。当有东西擦过腿时，迪强忍住尖叫。这次 不是 米娅，但他 实在 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水位持续下降。几分钟后，积水仅能没过靴口。保持安静变得更难了。此刻他们已深入隧道，一名刀锋战士点燃了微弱的发光水晶。迪不确定该感谢他还是咒骂他。毕竟 亲眼看见 他在泥泞中跋涉的处境并未好转。他解开并穿上外套，但尚未拔出武器。他们仍需穿越那道障碍。
前方的迷雾中隐约可见崩塌的岩堆，布满黏液的巨石和来自上方建筑倒塌地下室的砖石。隧道顶部经过长期加固改造，看起来相当稳固。迪明白为何基塔尔认为此路不通;这道障碍看起来坚不可摧。
米娅爬上障碍物后停下。"泰利什说得对。我能感觉到这里有气流。听不见什么动静，但我们最好保持安静。"
她从障碍物中搬开几块较小的石头递给迪，迪又转交给刃者们小心堆放在身后。他们动作迅速，只有偶尔掉落的卵石声、低沉的咕哝和耳语打破寂静。突然米娅停了下来。
"有问题，"她低声道，"有块大石头挡路，不知道是否支撑着其他石块。我得搬开它，但可能会发出声响。要是真出声了，我们必须快速通过隧道剩余部分。"
众人纷纷表示准备就绪。迪检查了十字弩但没拔出。若米娅需要帮忙搬运，他得腾出双手。
米娅抱住那块足有两英尺宽的巨石，双腿发力将其抬起。令人惊讶的是，石头竟然动了。迪原本以为非得用撬棍和起重工具不可。
"众神之父啊，"福克看着米娅抱着巨石缓慢转身时喃喃道。
迪目瞪口呆地后退了几步。他知道米娅很强壮，但从未真正意识到她究竟 有多 强壮。那块岩石肯定有四百磅重。他能看出她在用力，但看起来她保持平衡比托举岩石更费力。她沿着崎岖的斜坡向下迈了一步，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又迈了一步。
脱离了落石区后，米娅屈膝将岩石轻轻放下，如同将婴儿放入摇篮般轻柔。她直起身子耸了耸肩，把脏兮兮的手往同样污渍斑斑的衬衫上擦了擦。注意到三个男人惊讶的表情，她做了个鬼脸。
“别盯着看了。来吧，现在我们可以通过了。”
她爬上斜坡，灵活地钻过洞口。迪跟随着，脑海中想象着她在激情时刻的模样，思绪纷乱。 真是个奇迹她没把我折成两半。
米娅在落石区后方停下，倒出靴子里的水。这里的地面是干的，穿着灌满水的靴子吧唧作响可能会暴露行踪。其他人跟上来时只发出轻微声响。到目前为止，他们似乎还没被发现。
别现在就得意忘形啊，米娅，她的良知警告道。她听从建议打头阵，缓慢前进。这条通道无人把守并不意味着没有陷阱。基塔尔的炼金炸药如果连接到绊线或压力板上，将会构成强大的防御。她扫视前方的黑暗，每迈一步都仔细检查地面，猎人的技巧和强化感官协同工作，探测最细微的异常迹象。
她继续潜行前进。 什么都没有… 毫无防御的现状反而激起了米娅根深蒂固的偏执。
突然，她僵住了，举起一只手示意其他人停下。琼迪熄灭了手中的光源。
远处透出微弱的光芒。在这个位置，她和同伴们仍隐没在黑暗中。隧道笔直如箭，但前方的坡度趋于平缓。
"慢慢前进，"她回头低声说道。用手势会更安全，但黑暗使同伴们无法看清她的动作。"尽量保持安静。"
他们开始向前移动，湿靴子里浸透的袜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几乎被剧烈的心跳声掩盖。玛雅的双眸穿透黑暗，警惕地扫视着危险。
那里! 玛雅突然停住，迪撞上了她，但现在她甚至不敢对同伴们耳语。
前方，隧道从凿开的岩石变成了铺设规整的石廊，墙上间隔镶嵌着发光水晶。就在右侧通道口前—通往砖厂的阶梯—地面附近的微弱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几近透明的蛛丝状物体—几乎看不见—横亘在两墙之间。 绊线，她判断道， 以怪异的角度、间距和高度设置着。漂亮。阶梯后方，走廊尽头是一扇门，两侧各站着一名手持上弦弩的守卫。
妈的!
从被发光水晶照亮的区域到阶梯之间的这段距离是死亡地带。一旦暴露在光线下，他们就会进入弩手的射程。径直冲过走廊几乎必定触发绊线，但若是放慢速度避开绊线，又会让守卫有充足时间射出至少两箭。
玛雅仔细分析了走廊结构，随后示意同伴后撤，直到完全退出守卫的视线范围。
“坏消息。楼梯前有六道绊线，远端有两名持十字弓的守卫。”
"多远?"琼迪问道，手中举着一支刀锋会带来的短吹箭筒。
"你从绊线处就能射击，但在到达那里之前你都会是个活靶子。在火力压制下要跑那么远距离。. 有什么建议?"
"等佯攻开始，"迪伊说道，抬头仿佛能看穿坚实岩壁，"守卫可能会被引上楼去。"
"也许…"米娅思忖着自己若是指挥守卫保护最重要的资产会下达什么命令。"也可能他们会后撤封死那扇门，触发另一个警报，甚至炸塌整个隧道。"她咬住嘴唇。"不，我们应该就在楼上九层地狱炸锅前行动。"她看了看表。"还有六分钟。还有别的想法吗?"
“楼梯上可能也有人。”
“说得好。还有什么?”
迪伊和刀锋会成员们摇了摇头。
米娅叹了口气。 那就得靠我了。
“我打头阵吸引火力。迪伊，尽量贴紧我，抓住第一个射击机会，但确保在守卫倒下前停在绊线前。明白?”
"明白。"迪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能做到。"
“很好。琼迪和福克，你们跟在迪伊后面作后援，但越过绊线后，我要你们守住楼梯口。有人下来就解决掉。”
“遵命，大师。”
“好。准备好了吗?”
三人点头。米娅再次看表："两分钟后行动。"
时间一到，米娅扫视众人，朝光源方向甩了甩头。
"注意安全，"迪伊轻声说道。
她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在隧道中小跑前进。身后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她敏感的耳中如同雷鸣，但她怀疑守卫们听不见。当她进入光线范围内时，猛地向前冲刺，全力奔跑。在守卫发现她之前，她几乎就要碰到第一条绊线了。
当守卫们睁大眼睛举起弓箭时，米娅向右闪避，借力从墙上弹跳获得冲力，然后沿着左侧墙壁螺旋式奔跑，穿过拱形天花板，再沿着右侧墙壁下落，避开了全部六条绊线。
守卫们开火了，箭矢朝她射来，箭尖在光线下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这可不妙。
她从空中抓住一支箭，注意到它的水晶箭头。她试图接住第二支，但手指只是把它拍开了。 千万别爆炸… 箭矢击中墙壁，溅出刺鼻的绿色液体，冒着烟发出嘶嘶声。
基塔尔和他该死的化学药剂!
米娅继续向门口冲刺。当她逼近时，一名守卫慌乱地重新装箭，但另一个扔下弩弓，开始伸手去抓墙上设置的小拉杆。 是警报还是陷阱? 米娅只能在两种可能发生前解决掉其中一人：要么是射箭，要么是拉动拉杆。 但该选哪个? 她的困境随着一支小飞镖从她身边掠过，扎进弩手的胸膛而解决。那人笨拙地抓着武器，摇晃着倒下了。
射得好，迪伊!
当米娅撞向房门时，她猛地抓住另一名刺客的手腕。随着一声尖叫，那名女刺客被从操纵杆前拽开。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房门被暴力破开，她们一同跌入里间。米娅翻滚起身时将女刺客甩到一旁，迅速扫视着剩余敌人。
来自屋外的女刺客四肢扭曲地瘫在地上，手臂弯折成不可能的角度，头部还有一块可怕的淤伤。 解决一个。 屋内其余三名刺客猝不及防—幸运的是没人靠近房间深处那张带华盖的床，床上躺着个男孩。其中一人从书本中惊愕抬头;第二个原本躺在长沙发上的女刺客睡眼惺忪地从枕间抬起脑袋;只有第三人已经起身正要去拿武器。
先解决你。
未等刺客们拿起武器，米娅已然行动。她一记鞭腿踹中站立刺客的腹部，对方顿时弯腰干呕着喘不上气。她抽出匕首掷向正在拿弩的读书人，匕首贯穿其手掌后又补上一记恰到好处的侧踢将其击晕。
此刻彻底惊醒的女刺客滚下沙发，从口袋掏出水晶瓶向米娅投掷，自己则冲向华盖床上的男孩。
该死! 虽然男孩是他们最后的人质，但米娅毫不怀疑拉克希米宁可下令灭口也不会允许营救。然而那个划着弧线飞来的闪耀水晶瓶显然是更迫在眉睫的威胁。米娅谨慎地接住瓶子，同时扑向女刺客—两人同时抵达床榻。
"休想得逞!"米娅抓住女杀手的头发，猛地将她从小男孩身边拽开。
女人发出抗议的尖叫。她抓住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水晶小瓶，用拇指挑开瓶塞，将小瓶举到唇边。
米娅在她喝下药水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紧。"松手，否则我折断你的胳膊。"
随着一声痛呼，女人松开了小瓶，黑色液体洒在地毯上。
迪冲进房间，踩过倒下的门板发出咔嗒声响。他低沉的口哨声引起了米娅的注意，她环顾四周，这才真正看清这个房间。
这他妈是…
与其他两个男孩被关的简朴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极尽奢华。挂毯从墙面垂落，又从天花板悬下，营造出温馨低矮的假象。柔软的地毯铺满地面。家具用闪亮的木材精心打造，配以丝绸软垫。一面墙的架子上摆满各式玩具和小饰品。
"这是怎么回事?"她质问手中擒住的杀手。
女人透过凌乱发丝看着米娅，眼中充满恐慌。"求你别带走他!拉克希米会… 杀… 了我的。"她伸手去抓男孩。
“我没时间耗。迪，开枪。”
"好嘞。"迪的子弹射入女人腿部，她应声倒地。
米娅将女杀手扛上肩头。她本没打算抓俘虏，但这里的情况明显不对劲。先带走这个女人，之后再盘问。
"迪伊，带上那男孩。我们离开这。"米亚环顾四周，看着迪伊快步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床铺，她的偏执症愈发严重。 这里有太多地方可以让刺客藏身了。 “快点。”
他折叠起十字弩，塞进口袋。"给我一秒钟!他又跑不了。已经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这说不通。被俘的炼金师说过他们没给这男孩下药，至少没用鸦片。米亚扫视房间，但一切静止。偏执仍在尖叫着危险。"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迪伊哼了一声，从床上抱起男孩。
咔嗒!
这个声音具象化了米亚最深的恐惧，瞬间激活了她的本能。
"陷阱!"她扔下昏迷的刺客，扑向迪伊。头顶传来布料撕裂声。她抓住迪伊的手臂，把他甩向门口。
迪伊惊叫，但在翻滚过程中始终紧抱着孩子。
某种东西像冰雹般砸向米亚。黑云般的密集物体倾泻而下，瞬间遮蔽了她看向门口迪伊的视线—成千上万颗南瓜籽大小的黑色椭圆体。
它们不痛不炸，却顽固地黏附在接触物上—地板、家具、还有她—怎么也甩不掉。落地之处都萌发根须，种子裂开，窜出藤蔓迅速变粗变长，扭结成木质化的触须。
"该死!"她向门口迈步，却跪倒在地。藤蔓已将她的双脚牢牢缚在地板上。
“米亚?”
她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迪伊，他怀中抱着那个瘫软的男孩。她撕扯开藤蔓勉强站起身，试图再迈出一步，却无能为力。"诸神该死!"
米娅奋力挣脱出一只脚向前迈步，但落脚处又被更多藤蔓缠住。她撕扯出另一只脚，靴底却留在了原地，挣扎着想要前进。她几乎寸步难行。恐慌如潮水般涌来。
“米娅!”
米娅充耳不闻迪伊痛苦的呼喊，疯狂地想要挣脱。藤须在她发间蠕动，爬过脸庞。蔓条缠绕四肢，勒紧躯干。她撕扯下数十、数百根藤蔓，踢打着挣扎前行，只为保持双腿自由。她抽出匕首，不顾刀刃会割伤皮肉，拼命劈砍着疯长的植物。只要能逃脱，伤口自会愈合。她砍断靴上的藤蔓猛冲，却被富有弹性的蔓条拽倒在地。
"米娅!"迪伊的喊声已带着恐慌。
她抬头望向他。他已放下昏迷的男孩，抽出匕首，正惊恐地看着翻腾的藤蔓。
"别过来，迪伊!"米娅踉跄着又迈出一步，转眼间更多藤蔓缠了上来。
"米娅!看挂毯!"迪伊指向她头顶上方。
粗实的绳索从岩顶的眼螺栓垂下，原本用于悬挂挂毯。米娅血液沸腾。只要能抓住一根，就能荡过缠人的藤蔓抵达门口。但要这么做，她必须先挣脱束缚。
米娅疯狂地劈砍着将她束缚在地面的藤蔓，掉了一把匕首，蹲下身子，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跃起。她伸长手臂想去抓住绳索，却只勉强够到了一幅挂毯的边缘。她挥舞匕首砍向缠绕在她悬空双腿上的藤蔓，但刀刃对这些木质化的植物收效甚微。挂毯撕裂，米娅坠了下去。
她落在一片诡异而富有弹性的植被上。贪婪的藤蔓瞬间将她包裹。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能扭动身体。不远处，被她甩开的刺客被藤蔓缠绕着，昏迷不醒却看似毫发无伤。
“米娅!”
她艰难地扭动脖子，刚好能看见门口。琼迪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像茶碟一样大。迪伊抓着门框，手里握着匕首，眼中充满绝望。米娅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知道他要冒险来救她。
"别过来，迪伊!"她尖叫道，"你也会被困住的!"
“米娅，我—”
"迪伊，听我说!这些该死的藤蔓没伤我，但我…动不了!先把男孩带出去，然后带着…能砍断 或者…烧掉它的东西回来!"
"明白!"迪伊转身开始向"刀刃"们下达命令。
米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现在，只剩她独自一人。
意识到无法挣脱，玛雅停止了挣扎，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藤蔓似乎减弱了蠕动，但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束缚。被如此紧实地捆绑着…无助的感觉令人不安。祖父实验台上被束缚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 迪伊很快就会回来， 她急切地安慰自己。 他会带来帮手，救我出去。 除了天花板，藤蔓覆盖了房间的每一寸表面，但已经停止了生长。 诸神啊，多么漂亮的陷阱，而我直接走了进来。
石头摩擦的轻微声响引起了她的警觉，心跳加速。玛雅无法转头查看，但感觉到藤蔓在骚动。潮湿的狗臭味钻入她的鼻孔，她听到房间后方传来低语声。
但那里没有门，迪伊应该从 另一个 方向过来…
更浓烈的湿狗气味，藤蔓再次移动。她能分辨出心跳声、轻微的脚步声和奇怪的间歇性嘶嘶声。有人来了。肌肉紧绷，她勉强转过头。基塔尔和几名炼金术士涉入蠕动的藤蔓丛中。每人手持香水喷雾器，在前面喷洒细雾。雾气所到之处，藤蔓纷纷退避。
女刺客从退去的藤蔓团中跌落。基塔尔蹲下检查她。"她被下了药。处理其他人，我来亲自解救玛雅。"首席炼金术士起身，小心地喷洒着喷雾器向她移动。藤蔓在他面前退缩。
他在一臂之距处跪下。"那么，你觉得我的小宠物们怎么样?"
"我要把你的胳膊扯下来，你这个狗娘—"米娅试图挣脱一只手去抓他。
"徒劳的威胁。"炼金大师轻蔑地挥了挥手。"龙祸藤连上古巨龙都能束缚，更别说人类了，不管你被施了什么魔法。冬冠菇茶"—他举起喷雾器—"是唯一能让它们松开的办法。可以说能让它们失去力量。但我有别的办法让你 你 失去力量。"
他从外套里取出一个瓶子，拔掉瓶塞，将液体倒在手帕上。等布料浸湿后，他抖开手帕，轻轻盖在米娅脸上。
"搞什…"米娅甩头想弄掉湿透的手帕，但藤蔓随着她的动作收得更紧。刺鼻的蒸汽充满她的鼻腔，似乎充斥了整个脑袋。世界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她咳嗽着试图最后一次挣脱，但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顺其自然吧…"基塔尔的声音如同穿过迷雾般悠扬平静。"放松，随它漂流。"
米娅漂进了黑暗。
迪的双腿灼痛不已，他扛着沉重的泰西弗斯男孩艰难地爬上长长的楼梯，心中的愧疚更加沉重。如果不是米娅把他从陷阱里拉出来，她本可以逃脱的。 现在被困在那里的本该是我!
前方两级台阶处，琼迪在一扇严丝合缝的木门前停下。"应该没上锁，"他低声回头说，"但我们的人可能还没到这么远。"
"听着，"迪看着福克从身旁溜过，往吹箭筒里装填毒镖时说道。迪把男孩换到左肩扛着，抽出一把十字弩。就他们所知，前方房间—如果猎人侦察无误的话应该是间办公室—可能满是手持炸弹的炼金术士。
琼迪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回头摇头道："没动静。"
"一点都没有?"迪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焦躁。 米娅! 他强压恐慌："应该有—"
门后远处传来闷响和隐约叫喊打断了他。
“他们正在破门!快!我们包抄!现在!”
琼迪点头装好吹箭，手按门闩："一…二…三!"
刀锋小队破门而入，迪紧随其后。当他踏进凌乱的办公室时，两名炼金术士已瘫倒在地。迪击中那个手持金属长杆的女人，她还未及举起武器就倒下了。琼迪和福克同时向最后那名炼金术士掷出匕首，那人喉咙和腹部各插着一把刀倒下。
加固门闩的大门被撞得震颤。
“开门!当心!”
"明白。"琼迪用匕首柄猛敲门板直到撞击停止。他喊出表明身份的暗语，拉开门闩拽开大门。
乔莉长着獠牙的阔脸从门缝探出，高举的棍棒和更多执法者紧随其后。
"迪!"她欢呼道，但扫视房间后笑容凝固，"大导师在哪?"
"被困住了!某种被施了魔法的植物。没时间解释了。"迪推开刀锋队员们。"我们需要火把、斧头，任何能救她的东西，还要所有能调动的刺客来帮忙，但我得先把这孩子送到克莱姆森那里!"
"我去找大师们。"乔莉大声下令，执法者们四散开来。她转过身皱起鼻子。"你们三个臭死了!"
"我们刚从下水道爬出来，你又是怎么回事?"强迪反唇相讥，差点因为这句无礼的话挨上一记拳头。
"我们没时间吵这个!"迪试图绕过乔莉，但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迪。那里现在一团糟;基塔尔的炼金术士设了陷阱。别担心，他们马上就到。”
“但我必须—”
克莱姆森转过拐角大步走向办公室，恩布里紧跟其后，再后面是拿着铁锹、耙子、帆布和油灯的执法者们。
"发生什么事了?"执法大师厉声问道。
"有陷阱。我们救出了男孩，但米娅被困住了。某种会动的植物之类的东西。我们得救她出来，但她让我先把孩子带出来。"迪把男孩塞到克莱姆森手里。"你能带他离开这里吗?我得去救米娅!"
克莱姆森张了张嘴，然后点头。"我们会带他去我那里。你们四个，跟迪一起去。"
"我也去，"恩布里说着，挥手示意几个猎人上前。"对付植物和陷阱我在行。"
"谢谢!"迪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身后脚步声如雷。他滑过转角冲向密室，突然僵在原地。
几分钟前还躺在门边昏迷不醒的守卫不见了。
"搞什么—"迪抽出双弩。
"出什么事了?"恩布里从腰间拔出一对廓尔喀弯刀问道。
"刚才明明有个守卫晕倒在那儿。我正中他眉心，他倒下时还带着迷药。他 不可能 自己爬起来。"他指向仍被藤蔓缠绕的门，又眯眼望向通往河道的幽暗隧道。
"福克、琼迪，你们熟悉那条隧道。沿路找找看能不能发现那个守卫。"恩布里指向大门，"其他人跟我去救米娅。"
两名刀锋战士高抬腿避开绊索，沿着隧道慢跑离去，发光水晶的光芒在黑暗中渐行渐远。迪带领其他人来到门前，执法者和猎人们正用铲柄、帆布和油料制作火把。
"米娅，坚持住!我们来了!"有人将燃烧的火把塞进他手里时，他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这不是好兆头。那些植物此刻显得很安静，不再抽搐扭动，仿佛在寻找扼杀的目标。但愿它们还没勒死米娅。在门前，他把临时火把戳向藤蔓。藤蔓在火焰前退缩，沙沙作响地后撤了足足一英尺。
“有效!快。她就在门内三十英尺处，直走!”
"小心行事!"恩布里厉声道，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弯刀，"列队前进，保持警惕!"
他们排成V字形队，迪伊位于尖端，手持火炬缓缓向前推进，火把在枝叶间挥舞。藤蔓在火焰前退缩，露出下方破烂的地毯和光秃的石板。猎人们在地面滴油点燃，阻止藤蔓从背后包抄。
"米娅?"迪伊眯眼张望。本该躺着米娅的地方应该有个隆起物，但眼前的藤蔓却铺成平整厚约一英尺的地毯。"米娅!说话!"
无人应答，万籁俱寂。
若她孤独死在此处… 住脑!
他们步步紧逼，藤蔓节节败退，却始终一无所获。迪伊驻足估算与房门的距离，至少还有四十英尺。
"她刚才就在那儿!"他强压惊慌指向某处地板，"这屋里原本还有四个炼金术师!"
"该不会被这些鬼植物吃了吧?"某个刀锋战士问道。
"不，我不信。"迪伊的否认听起来更像是垂死挣扎而非确信，连他自己都听出来了。他根本不清楚这些明显被施法的植物能做什么。他发狠地挥舞火把冲向藤丛，"她 肯 定在这!"
他们清理到华盖床前的整个房间中央区域，依然毫无发现。
"他们能他妈去哪儿?"恩布里低声咒骂。
乔莉耸了耸厚实的肩膀："或许有人带走了他们。"
"怎么带?满屋子都是这些鬼东西?"恼怒的执法者将火把深深插进藤丛，植物在火焰中痛苦扭动。
"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迪伊断言，"这里肯定留有线索!快找!"
猎人们搜寻痕迹的本领要强得多，他们仔细检查了她躺过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往墙边搜回去，"恩布里下令，"必要的话就把藤蔓烧掉!"
他们搜查了每道缝隙、每个壁龛、破旧地毯的每一寸。发现米娅匕首刺中某个刺客手掌时留下的血迹，甚至找到了米娅的匕首和迪伊射空的弩箭，但就是找不到任何刺客的踪迹。他们搜查墙壁，拆下架子，连华盖床底下也没放过。
琼迪和福克气喘吁吁冲进房间。"泰利什说没看见任何人从隧道出来。"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迪伊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霍瑟夫!—并在心中祈祷自己猜错了。
"血迹!"恩布里突然喊道，指着后墙上的一处污渍，"那儿!有个手印!"
迪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纵身跃起冲到墙边。"这里本来没有人!不该有血迹的!"他仔细检查墙面，又发现一滴。"这里!"
"还有这里!"恩布里触碰墙上约四英尺高的污迹。当他的手在墙面上移动时，这位首席猎人突然停下，用指甲沿着一条细小缝隙缓缓上划。"这里有道暗门!"
"暗门?"迪伊瞪大眼睛却看不出端倪。他虽是猎人，但技艺不及恩布里。"能打开吗?"
"让开。"乔莉的命令不容置疑。连恩布里都退后了一步。
体型庞大的"执法者"用肩膀作为先锋，猛地撞向墙壁。房间震动起来，原先只有发丝般细小的裂缝，现在已扩大到指甲宽度。
"再来!"恩布里下令道。
乔莉依言后退几步，再次冲向墙壁。裂缝变得更宽了。
"给!"福克递来一根撬棍。
恩布里将撬棍插入裂缝使劲撬动。又有几名刺客加入，众人合力撬动。乔莉终于把粗壮的手指插入缝隙，咆哮着发力，硬生生扳开了暗门。门后是一条笔直整齐的开凿石道，幽深不见尽头。
"幸好没设陷阱，真他妈走运。"恩布里懊恼地说。
"现在怎么办?"一名"利刃"窥探着黑暗的隧道问道。
"我们跟上去!"迪伊精神振奋。 我们来找你了，米娅! 他正要迈步，却被拽了回来。
"没你份，迪伊。"恩布里的表情冷峻得像个刽子手。
"什么?"迪伊握刀的手关节发白。"我当然要一起去!"
"不，你不行。"乔莉的手像铁钳般牢牢抓住他。
迪伊怒视着她："什么意思?"
"那个 男孩，迪伊，"恩布里逼近他，冰冷的双眼近在咫尺，"这才是目标。只有你能把他送进皇宫。 我们 会追踪这条隧道。我永远比你更像个猎手，所以把你那玩意儿塞回裤裆里，动动脑子。你是个 刺客，拿出刺客的样子来，别像个发情的毛头小子。"
"但是…"迪知道他正在用心脏思考，而非头脑，但他的心脏远比头脑更固执。"那男孩安全了!"
"但你不安全!"恩布里挥退乔莉，抓住迪沾满污秽的衬衫。"你有任务要完成;这是大师 命令 你去做的事!快去做。"
迪心中怒火中烧，想要使用手中的匕首，追赶米娅进入黑暗的走廊，但他的理智知道恩布里是对的。 别当个傻子… “好…好吧。确保—”
"我 会 搞定!"恩布里厉声说道，将他推向门口。"我可是 猎手。让我去追猎!琼迪，福克，跟他一起去。看在诸神的份上，去皇宫前换身衣服!你闻起来像条下水道!"
当迪大步走出房间登上楼梯时，愤怒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默默地咒骂自己不是那个落入陷阱的人，也咒骂米娅坚持要他们营救这些贵族小崽子。他们本该把时间和精力用来寻找并杀死霍瑟夫，而不是追捕被绑架的孩子。
这不是男孩的错，他的良心责备道。
在内心深处，迪知道这是事实。那男孩是无辜的。他唯一有资格责备的人是那个最初操纵米娅接受这个任务的人。
泰尼安·秦三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