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带他们进来。"
乔莉推开门，拇指猛得一甩。她仍穿着突袭时那件血染的衬衫，虽然肩膀已经包扎好。被俘的炼金术士和审判官在怒目而视的刃卫与执法者押送下鱼贯而入。克莱姆森的办公室挤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便用了间较大的训练室。俘虏们在房间中央排成一行，多数人盯着地板、墙壁—任何地方就是不看向米娅。只有少数几人挑衅地瞪着眼。
许多人带着战斗留下的伤痕，但伤口都经过了处理，看不出遭受殴打的迹象。米娅严禁任何虐待行为，反而下令将他们单独关押，挤在一个房间里给予充分交谈的机会。审判官受过刑讯与精神操控的训练，米娅知道他们脑补的审讯场景会比她准备的恐怖得多—事实上她正指望这个。
但愿这招管用。
米娅踱步上前，在距俘虏队列几步之遥处停住，双臂交叠。"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事实上，此刻你们是公会里最走运的人。"
目光齐刷刷聚焦到她脸上，每张面孔都写满惊诧。
"不信?"她扳着手指数道，"战争结束前你们都不用再拼命，能吃上饱饭保持健康，不必纠结要不要对几周前还是同僚的人痛下杀手。你们只需要思考一个问题—希望公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囚犯们的表情从困惑到迷茫再到忧虑各不相同，至少有一人面露疑色。他们不明白，但她准备解释清楚。
“你们中有人知道我们为何要互相厮杀吗?”
"你谋杀了大导师，"一名面容阴鸷、带着审判官般狡黠神色的女人说道。
"实际上我没有，虽然我 当时 在场目睹他死亡。你们主子告诉你们的故事，是说我从特瓦林赶来杀害大导师并篡夺其位。这故事是错的。我以忠诚刺客的身份到来—就像这里的恩布里大师一样—最终为保命而战，只因我 不认同 大导师的所作所为。"
米娅开始缓慢踱步，目光始终未离开囚犯们。"现在你们都知道，我们前任大导师就是皇帝。你们都在他统治下长大。我想你们中许多人认识那些最终被吊死在帝国广场、遭受鞭刑或枷刑示众的人，他们受罚的唯一理由就是试图活下去。或许你们加入公会就是为了逃避这些，但他管理公会的方式如出一辙!即便你们表现出色，完成了他设定的目标，依然可能 最终 被关进他的地牢。他会活剥你们的皮肉，只因为 享受 这个过程。"
凯莎血肉模糊的残躯突然浮现在眼前，米娅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当下事务。
"他的整个统治都是为了巩固自身与贵族阶层的利益。而这个公会"—米娅停下脚步，挥手环指四周—我们 所有人，都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
"这就是拉克希米和基塔尔努力想要维持的那种公会，但他们并非真正的症结所在。问题在于 霍瑟夫。他在前任大导师手下掌权，为了重获权力他会不择手段。他想让公会继续充当贵族的工具。他根本不在乎公会本身，因为 他并非公会中人!”
几个囚犯不安地挪动着身体。
"我要的公会是由 刺客经营， 为 刺客谋利的组织。我要摒弃无谓的暴力，拓展业务范围，尝试前所未有的新领域。"
"您想要一个不 暗杀 任何人的刺客公会?"不满的审判官讥讽地嗤笑道。
米娅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我说过不杀人吗?我可 不记得 说过这种话。要是一个都不杀，我们还配叫刺客公会吗?"
刀锋、执法者和猎人们，连同几个囚犯，都对着暴怒的审判官发出窃笑。
米娅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知道公会收入中有多少比例来自暗杀吗?"
女人皱眉摇头。
"约百分之十。你是审判官，经营的是情报而非杀戮。我们运作着数十种与杀人无关的业务。甚至开始出租执法者和刀锋来保护贵族富豪。他们 花钱 请我们在府邸安插眼线!为了每月几个银币去殴打穷店主只会招人憎恨。"这些都是拉德教她的。 该死的家伙。她摩挲着戒指。 我陷入这般处境都是因为他。 “没错，我们会接契约，但填满金库的方法多的是。我们在特威林这么干过，在青城和其他地方也能如法炮制。”
"所以你想废除刑讯?"那个烦人的审讯官挑衅道，"不让我们施展手艺了?"
米娅眯起眼睛。"亲身领教过之后，我 憎恶 刑讯。这法子也不管用。只会得到假口供，还结下仇怨。"
那女人嗤笑一声。"一个对刑讯过敏的刺客?"
米娅两步跨到对方面前。周围的囚犯纷纷后退，审讯官却纹丝不动。米娅从鞘中抽出一把匕首—她实在不想杀鸡儆猴。
“过敏 这个词 从来 没人用来形容我。"她抬手隔在两人之间，刀刃划过掌心。 不疼… 伤口渗血又瞬间愈合，就在对方眼前。"别把我的厌战当成软弱。"她把血抹在女人脸上，转身离去。
"你们大概听过关于我…能力的传闻。"米娅转回来展示完好无损的手心，"如我所言，我 非常 难杀。霍瑟夫烧毁血契就是为杀我。他折了多少刺客的性命?还要死多少人?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公会战争。"
她又开始踱步。
"现在，你们都得做个选择。帮我结束战争，或者不帮。"她顿了顿。"战争 必将 终结。我 必定 看到这个公会重新团结。我不想杀死拉克什米或基塔尔;我希望他们能投靠我这边，就像恩布里那样。”她朝猎人大师挥了挥手。
恩布里庄重地点头表示认同。
“你们有些人，”她朝好斗的调查官瞥了一眼，“似乎不认同我的理念。没关系。在事情解决前我会限制你们自由，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没人会阻拦你们，我也不需要不忠不诚的人留在公会。”
“但是…我们试图 杀死 你，”一名炼金术士困惑地说道。
“你们只是服从命令。我不会因服从命令而杀人。”米娅再次审视他们，满意地看到更多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接下来我要提问。希望你们配合。若拒绝配合，你们不会受到伤害，但战争结束后，你们将被逐出公会。”
许多人脸上露出震惊。米娅不想失去优秀刺客，但她别无施压之法。
一个瞪大眼睛的年轻炼金术士开口：“那还在为基塔尔和拉克什米效力的人呢?你也要把他们踢出公会吗?”
“这与他们无关，只关乎此刻在场的你们。”米娅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众人。“我不会杀你们也不会用刑，但若不协助我，就请离开公会。现在想走的人，门在那边。”
“疯婆子，”好斗的调查官嘀咕着朝门口走去。
其余人犹豫不决地面面相觑。一个摇了摇头跟上审判官，接着又有一个。其他人仍站在原地。审判官怒视着这群人，正要开口说什么，但米娅不会让她再恐吓任何人。
“乔利，把他们带出去。关到单独的牢房。”
"遵命，大导师。"执法者将三个不满分子赶了出去。
"剩下的人，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米娅露出最恳切的神情。"霍瑟夫重掌大权的计划关键在于控制皇帝，这就是他绑架泰西弗斯公爵儿子的原因。杀掉现任皇帝，扶泰西弗斯上位，再通过威胁他的孩子来暗中操控。现在我们已经救回两个孩子，最后一个男孩才是关键。没了这个孩子， 整个 计划就会泡汤。没有计划，公会战争就打不起来。那么，谁能告诉我他被关在哪里?"
回应她请求的只有沉默和茫然的目光。 拜托，她在心里恳求着。坦白说，如果这次请求再不奏效，她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有拉克什米知道关押地点，"一个年轻人主动开口。
太好了! 米娅欣喜若狂。
"还有几个人也知道，"另一个人插嘴道。"拉克什米把他单独关在某处，还派了一队人看守。每隔几天就会有个人露面，给他们补充食物和鸦片。"
米娅点点头，想起昏昏沉沉的韦克斯福德和他弟弟。"鸦片。"
"不，"一个手指沾满炼金术士特有污渍的瘦小女人说。"我确实配了鸦片药剂，但只给两个大点的男孩。你知道的，剂量要根据体型来定。"
"所以最小的男孩 没 被下药?"也许他体型小到可以直接控制，不需要镇静剂。
"哦，他有，"炼金术士坚持道，"但用的是特殊药剂。我不知道具体成分。基塔尔亲自准备的。"
"特殊?"这就奇怪了。他们对最小的泰西弗斯男孩还有什么计划，除了当人质要挟公爵?"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和哥哥们区别对待吗?"
众人纷纷摇头。
那个热心的审讯官插话："拉克希米行事隐秘，只告诉我们完成工作必须知道的信息。"
好吧，得到些线索，但还不够。 米娅强压怒火，决定换个角度："霍瑟夫呢?有人知道他的落脚处、习惯或弱点吗?行动有什么规律?"她想起迪伊的推测—霍瑟夫只能传送到已去过的地方。"你们总部搬迁时，他第一次肯定是步行来的。有人注意到他从哪个方向来吗?"
囚犯们面面相觑。一个男人耸肩道："就我观察， 大多 时候他都步行往来，但方向不固定。"
"步行?"太反常了。全城巡警都在搜捕，霍瑟夫为何要冒险徒步?明明可以用魔法轻松隐匿移动。 除非并不轻松。 这点必须记住。
“最近有人见过他用魔法传送吗?”
"是的。"说话者是拉克希米办公室的一名审讯官。"就在你破门而入前，拉克希米大师摇响了一个小铃铛，他突然出现了。这就是拉克希米召唤他的原因—用魔法带她逃离那里。"
其他几名囚犯点头附和。
"很好。这很有价值。"她一直疑惑拉克希米和之前的T夫人是如何联系霍瑟夫的。"那他为什么不能总是这样突然出现?"
回应她的只有茫然的目光和耸肩动作。
"好吧…"米娅本就没指望这些人能了解霍瑟夫。"关于特西弗斯家的小子或霍瑟夫，还有其他能告诉我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在事情结束前你们会被羁押在此，但会受到善待。若有人要提供线索，只需告知任何一位大师。任何情报都有帮助，他们会继续盘问藏身处和行动路线。”
米娅伫立原地，直到所有囚犯被押解出去，只剩诸位大师在场。她双肩陡然垮下，疲惫如铅毯般压来。揉着眼睛，她强迫自己思考，对抗着对软床暖枕的渴望。这实在是漫长的一天。
"非常顺利，大宗师。"克莱姆森说。
"是吗?"她环视众人，"确实可能更糟。"
"原本可能 糟糕 得多。"恩布里补充道，"您刚才关于改革公会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一字不漏。"她叹了口气，努力回想是否有所遗漏。"分别审问他们关于拉克什米或基塔尔任何藏身之处的下落。虽然估计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但派人盯住所有可疑地点。明天我会让迪来取地址，派我手下的小家伙们也去盯梢。对了，还有霍瑟夫的新画像。让画师尽可能多画些，我要给警署送几份去。"难怪他们找不到他，他的样貌已经大变样了。
"迪 去 哪儿了?"克莱姆森与农西交换了个眼神问道，"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来。"
"他带那个男孩去王宫了。"米娅又叹了口气。 难道 每个人 都知道我和迪的事? “若有什么新发现，明早交给他。你们先休息，明天继续追查。”
“遵命，大师。”
米娅动身回家。此刻她更需要洗个热水澡和填饱肚子，而非霍瑟夫的人头。
"坦尼森。"阿巴克尔向后靠在椅背上揉着眼睛。他盯着同一段文字看了一小时毫无进展，思绪不断飘远。"我需要…我们 需要问你些事。"
"陛下请讲?"秘书从奋笔疾书的羊皮卷上抬起头。他双眼通红，头发蓬乱，紧身上衣还沾着汤渍。连日来为《新协定》熬夜工作，已让这个可怜人精疲力竭。
阿尔巴克尔为坦尼森的苦闷感到自责，却对此无能为力。"我们…正在考虑擢升一位平民出身者进入贵族阶层。我们清楚 程序，但势必会引发反弹。你觉得贵族们会作何反应?"
"陛下?"坦尼森对这个突兀的问题面露困惑。"这要写入《协定》吗?"
"不，只是个假设性问题。"见坦尼森仍不解，他挥手扫开桌上凌乱的文书典籍，"坐下休息吧。我们都累了。这是命令。就当是…思维训练。"
坦尼森搁下羽毛笔陷入沉思："这取决于诸多因素，陛下。据我所知，富人购爵虽常遭世袭贵族轻视，但这种偏见并不影响爵位带来的实际权益。"
“若是因…某项帝国功勋册封平民呢?”
“侍从可因战功、忠勇或资历获封骑士，确有先例。不过在令尊治下极为罕见。”
"我们毫不怀疑 这点."他父亲素来鄙夷平民。"若是与王室军队都无瓜葛的寒门呢?比如…立下大功的仆役。"
坦尼森扬起眉毛："您指的是何等功勋，陛下?"
“足以撼动王朝根基的伟业。某种…捍卫王权的英雄壮举。”
"一个平民女子竟然……"他瞪大了眼睛，"您是说……莫琳小姐?"
"是的，朕说的是莫琳小姐。"阿巴克尔对他徒劳的含糊其辞轻笑出声。他永远骗不了坦尼森。"她 确实 救了朕的性命，而且至今已经营救了泰西弗斯公爵的两位公子。"
"陛下您已经用一条精美项链奖赏过她的救命之恩了。"坦尼森提醒道。
“是的，但朕认为她或许值得更多。”
“恐怕贵族们不会乐见其成。倘若是个微末头衔倒还……”
“不错，一个微末头衔。朕想表达对她的感激。或许偶尔还能邀她共进晚餐。” 或者不止偶尔……
坦尼森面色发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微臣……明白了，陛下。臣建议您谨慎行事。嫉妒是把锋利的剑。"
"确实……"阿巴克尔重新埋首案卷，想到莫琳小姐—莫琳女士—或许能在花园里与他共进私人晚餐的念头让他精神焕发。"是的，朕必须小心行事。"
自获悉对帝国的责任包括诞育皇嗣以来，阿巴克尔头一次因挑选女性共同完成这项任务而涌起期待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