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 迪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来到克莱姆森据点的核心区域。诺茜的人还在外执行任务，他们保证明早会提交详细报告。他最不愿做的就是回公寓向米娅认错，所以决定先去香水作坊取乔莉帮他保管的那件时髦外套。
"今天干得漂亮，迪!"楼梯口的守卫笑着朝学徒宿舍方向歪了歪头，"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喝趴下前的狂欢。"
“谢了。” 干得漂亮? 当然没人知道他的失误与失败。迪循着嬉闹声走去，或许能悄悄拿走外套。
"迪!"刚探头就被乔莉笑着叫住。屋内瞬间安静，所有脑袋齐刷刷转过来。
低调计划泡汤了。 “我只是来—”
"必须喝一杯!"乔莉把他拽进屋，琥珀色液体斟满杯子塞过来。她向众人举杯："敬迪—宗师助理，绝世狡猾的混蛋!"
"敬迪!"执法者与刀锋队员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狡猾的混蛋?"他脖颈瞬间涨得通红。他们是在嘲笑他吗?
"这次行动是你负责侦察的，整个计划像钟表般精准执行;至少我们这边没人重伤或死亡。"她把他按进椅子里。"这可不是小成就。我是说，论砸人脑袋我比谁都强，但潜行侦察收集情报?那得靠你们猎手。"
他们不知道我搞砸了… 这种战友间的亲密氛围，那些对他表现的欢笑与赞赏，让迪感到无比陌生。他在特威林从未体验过这种情谊。在那里他永远是笑柄，那个连飞刀都扔不准的蹩脚刺客。 那里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失败。但这里…他啜饮杯中酒，滚烫的甜味香料朗姆酒灼烧着喉头的硬块。
"我看见了他们从香水工坊拖出来的尸体，"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刀锋队员说，"你们俩闯进地下室还能活着出来 带着 孩子，对方却躺着六具尸体。当时大师正忙着照顾男孩，我猜那些战绩都是你的手笔。"
“其实我—”
"别谦虚了迪!"乔莉咧嘴笑着用手肘撞迪的肩膀，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掀下去。"你把大师的后方守得滴水不漏。"
"我打赌他守 前面 也很在行!"另一人调侃道，引发哄堂大笑。"走运的混蛋!"
迪被朗姆酒呛到，酒液洒在衬衫上。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和米娅的关系，而她绝对 该死 一直避免说出任何可能暗示他们之间亲密关系的话。"谁告诉你 ?”
乔莉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能留下淤青。"得了吧，迪!只要看看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她能有个人在身边很幸运。在公会战争期间当大师可不容易。"
"当大师从来就不容易，"另一个执法者补充道。
"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第三人附和道。
"别担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你在给米娅暖床，虽然 我 肯定会到处炫耀，"另一个学徒宣称。"南茜和克莱姆森像笼子里的兔子一样搞个不停，但这没什么区别。"
"她带着 你 一起进了地下室，所以他可是两全其美!"一个执法者向迪举起酒杯。"打架时有牛逼的猎人保护她，床上又有她信任的人。"
"是啊，每个人都需要个伴。"乔莉耸了耸她宽厚的肩膀。
迪试着想象乔莉的伴侣会是谁—但想象不出来，也不打算问。他抿着朗姆酒靠坐在椅子上，早先的烦乱情绪不知怎地平复了些。他们尊重他所做的工作。他们也知道了他和米娅的关系，而且竟然很赞成。没人暗示他是靠和她上床来讨好她。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们的尊重所致，他也不想知道或在意。 今晚我就留在这儿，他决定道。也许和朋友们醉上一晚会给他明天面对米娅的勇气。
朋友… 迪从来就没几个朋友。
乔莉凑近过来，呼出的气息带着朗姆酒香。"要是咱们遇上麻烦，你随时可以照看我的后背。"
“谢了，乔莉。彼此彼此。”
"我很乐意照看 你的 后背，或者再往下点儿的地方，"她笑着伸手掐了他一把。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但当一名执法者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闯进房间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乔莉!有给克莱姆森大师的口信!”
"这大半夜的?"乔莉面露怀疑，"谁传来的?"
"不知道，但送到了克莱姆森的杂货铺。工头派人绕了好几圈才送来，确保没人能追踪到这里，所以刚送到。"他从外套下掏出一个信筒递过来，信筒在灯光下泛着红光。
众人面面相觑。在公会战争期间，彩色信筒有特殊含义：红色代表谈判，白色表示投降。
"拿去给克莱姆森，"乔莉命令道。
“我 才不去吵醒她。"他把信筒推向那个高大的执法者。
乔莉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信筒。"我去送。反正这里我资历最老。再说了，"她扫视人群，"你们其他人都喝醉了。迪伊留下，我赌上最好的棍棒，克莱姆森肯定有给米娅的口信。"
"我哪儿也不去。"迪伊在外套上擦了擦突然汗湿的手掌，暗自祈祷。
要是其他大师中有人愿意谈判，这可能意味着冲突能迅速结束，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还能看到霍塞夫的脑袋被端上盘子。 皇帝会给予米娅什么奖赏，以表彰她将霍瑟夫绳之以法? ，他沉思着。 或许是一个头衔? 她会成为下一位T夫人吗?住着豪华宅邸，穿着昂贵衣裳，出入宫廷宴会，与男爵公爵们共舞?
这个念头既让他兴奋又令他惶恐。 那我又将何去何从?
仿佛过了永恒那么久，乔莉才从门口探出头来。"跟我来，迪。克莱姆森要见你。"
"当然。"迪起身跟着乔莉走出房间，庆幸自己只喝了一杯酒。"是什么消息?"
"他们没告诉我。我也没问。"那个欢快的下班状态的乔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至极的执法者学徒乔莉。
在克莱姆森的办公室，乔莉敲门、开门，引领迪进入。
"迪!太好了!你在这儿真是该死的走运。"克莱姆森穿着红色丝绸长袍坐在办公桌后。她身后是穿着同款黑色长袍来回踱步的农西。这位执法大师在便笺上草草签下名字，用公会戒指按压纸页，留下一个微微发光的魔法印记以确保真实性。接着她卷起纸条，塞进卷轴筒，加盖封口，再次用戒指轻触筒端，为指定收件人完成密封。她起身越过桌面递出。"必须亲手交给大导师。"
"即刻就去。"迪接过卷轴筒转身离开。他将比预期更早面对米娅…无论他是否情愿。回家的这段路能让他好好想想该对她说些什么。
玛雅摊开四肢躺在汗湿的床单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天花板的花纹间，祈求着睡意降临。她并不走运。数小时来她辗转反侧，裹身布刚洗过还湿着，在闷热的空气中让她汗流浃背。敞开的窗户没能带来一丝凉风;夜气凝滞得如同死亡。
经历过如此紧张的一天，她本该几分钟内就睡着的。不知道失眠是由于高温还是迪伊。她明白他为那些意外死亡耿耿于怀，但她已经解除了他的责任。
他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再次合上眼睑，当外面楼梯吱呀作响时又猛然睁开。她凝神细听：脚步声，呼吸声，还有 那个…就在公寓门另一侧单独的心跳声。玛雅绷紧身体。她触手可及处放着四把匕首。衣料窸窣声后，传来锁孔里钥匙转动的独特 咔嗒声 除非有人跟踪迪伊回家，杀了他抢走钥匙，否则只能是他。门缓慢开启的程度刚好不让风铃作响，又以几乎无声的闷响重新关上。锁舌悄然复位。
是迪伊。必定是他。盗贼或杀手不会反锁自己的退路。
衣料摩擦声中，厨房地板传来椅子挪动声—迪伊正在挂外套。当轻柔的脚步声掠过地板走向卧室时，玛雅松了口气。她闭眼放缓呼吸，假装睡着。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醒着担心他。
脚步声进入卧室，停顿，继而靠近床铺。"我知道你醒着，玛雅，"他说。
被识破装睡后，米娅睁开了眼睛。"怎么…"
"你睡着时的呼吸声不一样。"他解开衬衫纽扣，她闻到一股朗姆酒味。
“你喝醉了?”
"没有。"他拧亮床边的油灯，从衬衫里抽出一个卷轴筒。"我去酿酒厂拿外套时，信使送来给克莱姆森的红筒卷轴。她为你起草了这份信。"
"有人想谈判?"她盘腿坐起，接过卷轴筒。"谁发来的?"
"不知道。"他后退靠在门框上，"这不是我该问的。"
米娅用戒指解除魔法封印，弹出筒盖取出信笺。读着克莱姆森的留言，她越来越兴奋。"哇!"
迪安静等待着。
"特威斯特·安伯林死了，"她说。
“那个猎人大师?”
“没错。霍瑟夫因为他搞砸孤儿院袭击而杀了他。新猎人大师叫恩布里，明晚想见我，愿意用情报交换投诚。他不想和霍瑟夫有任何瓜葛。”
"听着像陷阱。"迪皱眉，"地点?"
"我们定。克莱姆森建议她的杂货店。"米娅思考着，"有道理。那是克莱姆森的地盘，其他派系很难设伏。就算拉克希米的人在克莱姆森叛变后监视过，但这么久没动静，她应该早就撤走人手了。"
“你要去吗?”
“是的，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也许他知道拉克希米把另外两个男孩关在哪里。”米娅的心脏狂跳，思索着这个消息的潜在意义。“这可能是转折点，迪伊!如果恩布里能告诉我们拉克希米和基塔尔的藏身处，如果我们能迅速出击，这场战争就能结束。没有其他派系支持，霍瑟夫什么都不是。”
迪伊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要我给克莱姆森带回复吗?”
“不，明早再说。”她抬头看着迪伊木然的表情，他的脸一半被灯光照亮，一半藏在阴影里。他的脸上有了皱纹，眼下的黑眼圈是她以前没见过的。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单。“你看起来很疲惫。上床吧。”
“我…”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然后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有件事得先告诉你。”
终于!也许现在我们能弄清真相了。 “好，告诉我。”
“刀锋队和执法者中有传言说我们…睡在一起。”
“该死!你没有—”
“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猜到的。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免得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但…还不止这个。”他突然住口，低头看向地板、衣橱、又望向客厅，目光游移就是不看米娅。
“什么?”她说，“是我啊，迪伊。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迪伊握紧拳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我…觉得我该走了，米娅。”
搞什么鬼? “去哪?”
“离开青城…回特瓦林。”
“什么?" 一股冰冷的恐惧在米娅胃里凝结。"你不能走!"
“我必须走!我搞砸了。我是个累赘。”
“不，你不是。”
“那告诉我为什么我进来时你是醒着的而不是在睡觉。”
“什么?这里又闷又热，我不裹着布就睡不着。”
“放屁。”
“什么?迪伊还是猎人大师时绝不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你是醒着担心我，担心这个无能的猎人会害死自己或者被人跟踪到这里。”
"我没那么想。"这话连她自己听着都像在撒谎。
“又放屁。”
米娅怒火中烧。"所以你现在会 读心 了?"
"我不 需要 读你的心，米娅。我当了你五年助手。我知道你怎么想。"
“所以你觉得没有你我更好?”
"对。"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我觉得我们分开对彼此都好。"
"放屁。"她把这个词原封不动扔回去，感到一丝冰冷的快意。
“什么?”
“现在你纯粹是在犯傻。你不是无能，你是个得力助手。”
“仅此而已。”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我对你而言就是这样，只是个压力大时需要上床的助手。我不能再…只当这个了。”
“只是 这样?"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旋转、排列、拼合。她独自外出时迪伊过分的担忧。他的不安。他拥抱她时倾注的激情，满足她每个肉欲的渴望。那个吻…她的手指抚上嘴唇。 所以 这就是 整件事的缘由! “该死的，迪，我跟你说过…”
"我 知道 你对我说过什么。我不是在向你索取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这快把我逼疯了。如果你因为我的失误而死…"
米娅瞪着他，最初的怒火逐渐被恐惧取代。"该死的，迪，没有你 我 做不到"
"得了吧米娅!今天在地下室随便哪个刀锋战士都比我强。我搞砸了，你放过我只是因为想让我上你的床，但你又为此感到羞耻。
米娅震惊地靠回床头板。羞耻?你 就是 这么想的?"
"你他妈明明就想保密!你让我 怎么 想?"
米娅用手指梳理汗湿的头发，缓缓摇头。"我是想 保护 你!"
迪困惑地皱起眉头。"保护我?"
“当然。看看霍瑟夫是怎么要挟泰西弗斯的;他绑架了他的儿子们。泰瓦林也发生过同样的事，那些大师带走了莱德的女儿。他们就是这样对付你的，通过伤害你在乎的人。”
“你…在乎我?”
"我们共事多年了，迪。我怎能不在乎?没错，你跑腿办事，帮我处理杂务，忍受我的坏脾气，但这些都微不足道。今天下午我把 性命 都托付给你了，不是吗?我珍视你的友谊，享受你的陪伴，喜欢你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你…"米娅深吸一口气，"你让我记得自己还是个人。"
迪歪着头看她，眼中带着未说出口的疑问。
米娅伸出一只手臂，手指抚过自己纹满符文的皮肤，那些符文在她肌肤上蠕动扭曲。"我纹这些是为了保护自己，结果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起几乎毁掉她的自我厌恶。"然后你说它们很美。你透过这些墨水 看见了我 不只是魔法或力量或大师的身份。你看见了我，触摸我，把人性还给了我。 每次 你触碰我，都让我感觉自己是个人。如果没有这些，"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沉默持续了很久，米娅仔细斟酌着接下来的话。"但我不能说我会爱你，迪。爱情是我承受不起的弱点。"
米娅闭上眼睛，但连黑暗也无法阻挡痛苦。她这辈子只爱过两个人—母亲和拉德—但换来的只有痛苦。
“放屁!”
米娅被迪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此刻他睁大眼睛，眼神中有种她无法解读的强烈情绪。
"你以为帕克萨尔千里迢迢骑马去青城就为了 闲逛?不，他这么做是因为他 爱 你。还有那些你从街头救下的孩子呢?你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免费饭菜?你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人生目标，他们因此爱你。你觉得这是 软弱? 你以为没有他们你能在这里活下来吗?要是你说不爱他们，那绝对是在撒谎。
米娅眨了眨眼，努力看清突然变得模糊的视线。
当迪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惆怅："如果你只能那样爱我，不是作为恋人，而是作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我也接受。虽然我期待更多，但这样也足够了。"
米娅胸口泛起一阵连符文魔法都无法阻挡的奇异疼痛。"你不会离开?"
“不会。”
"谢谢你，迪。"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感席卷全身。或许爱情不像门锁非开即关，或许还有更复杂的状态。
迪脱掉衬衫，把靴子踢到角落。修长身躯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但对米娅而言，尽管欲望仍在灼烧，此刻这具身体却像禁果般不可触碰。经历了这些，她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求欢?
迪低头转身解开裤扣。"能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当他褪下长裤转身面对她时，她竭力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这很困难。
“如果哪天我需要推荐信，能不能别提到我在床上的本事?”
“现在是谁在害臊了?”
"害臊?你知道我不是!"迪把裤子扔到椅子上，扑倒在床。他转向她，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有个执法者甚至嫉妒了，说我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混蛋。"
米娅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他说什么?"
“他说我很幸运。说我们都很幸运能拥有可以信任的人。”
"嗯，这点我无法反驳。"米娅从未有过能同时托付后背 与 共枕的人。"我 确实 很幸运。"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他挑了挑眉，目光顺着她的身体游移。"那么今晚 你感觉幸运吗?"
米娅熟悉那种眼神，腹中的火焰顿时炽烈燃烧。"好运永远不嫌多。"
"很好。"迪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到身旁。"我就希望你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