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约瑟夫艰难地爬上山坡,经过一家又一家闪闪发亮的店铺。在所有这些…麻烦发生之前,他偶尔会来高地街区散步,伸展双腿,享受路人对他的恭敬。那些对他与皇帝的密切关系不以为意的人,通常也会尊重他作为德米亚大祭司的地位。
但最近,他步行是为了避免使用护身符带来的虚弱效应,而且必须保持匿名身份。他流浪汉的伪装在这方面很管用。在较贫穷的街区,他可以毫不引人注目地穿行,就像城里众多乞讨施舍的不幸者之一。而在富人区,贵族们则刻意避免看他,仿佛只要不承认他的存在,就能否认他的存在似的。
走到要找的店铺前,他假装浏览橱窗里的商品。首席审讯官拉克希米的新住所与首席猎手恶臭的制革厂形成了嗅觉上的对立。这家店出售肥皂和化妆品,无数种气味—花香和香料、柑橘和麝香,全都清新怡人—甚至在外面的街道上都能闻到。店里,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正在货架间浏览,嗅闻着瓶装沐浴油和纸巾包裹的肥皂,有说有笑。
霍斯夫恼怒地磨着牙。一个流浪汉贸然进入这样的店铺会立即被赶出去,而他不能引人注目。他考虑过是否该找找小巷或后门,但这些街区很长,上山的路已经让他双腿酸痛。幸运的是,女店员正在为顾客包装商品。他们不会待太久了。等他们离开,他就能溜进去。
优雅的笑声引起他的注意,他瞥见两位贵妇朝肥皂店走来。霍斯夫咒骂着这身可笑装扮的必要性,直接在门边席地而坐,伸出了手。
"行行好。"他用嘶哑的声音哀求道。
两位妇人嫌恶地倒抽口气,绕了个大弯避开他,继续沿街走去。
当年轻女顾客走出店铺时,有人惊呼:"哦,当心!"
她们蹦跳着绕过他匆匆离开,脑袋凑在一起欣赏刚买的商品,早已忘记了台阶上那个乞丐。
见无人接近,霍斯夫开始行动。他踉跄着站起来,推开店门走进去。破旧的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大步走过那些陈列雅致的货架,径直走向柜台后那位美得惊人的女子,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她:"我要见你的女主人。"
她那双惊人蓝眸中闪过一丝会意的神色。"当然。"她优雅地点头示意,引导他绕过闪亮的柜台,转动那扇门上的黄铜把手推开门:"请往这边走。"
"谢谢。"当他走进一条和店铺一样明亮整洁的走廊时,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一男一女把守在走廊尽头的门前,他们的表情凶狠,与先前那位女士的和善形成鲜明对比。他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我需要见首席审讯官拉克希米大人。"
"当然。"男子敲了敲门。
"什么事?"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微弱且心不在焉。
守卫把门打开一条缝,探进头去。"霍瑟夫求见,大人。"
“让他进来。”
首席审讯官斜倚在长沙发上,从肩到踝优雅地裹着绣有橙色花纹的纱丽,赤脚上的指甲涂着相配的颜色。黄金在她颈部、手腕和脚踝处闪闪发光。房间里的其他陈设同样富丽堂皇。
奢靡堕落… 霍瑟夫强忍厌恶。德米娅对奢侈品毫无兴趣;这些都是分心之物,是弱点,既无用又无意义。"我需要借用你手下的一些审讯官。"
"下午好,霍瑟夫。"首席审讯官头也不抬地继续阅读小膝桌上的文件。潦草地签完名后,她把羊皮纸递给秘书,又接过另一份。见他无意回应她的客套寒暄,她叹了口气。"你要他们做什么?"
“去收集情报站总部一名警官的情报。本杰明警长负责T女士谋杀案。他审问过米娅,她显然同意与他保持联系。我想知道能否收买或胁迫他与我们合作。”
"那么 你 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她边问边签完名递出文件。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霍瑟夫对奥塔尔执行任务的速度感到满意;这个人还有前途。一旦重新担任帝国卫队队长,他将提供关于皇宫内情的宝贵情报,并且能够亲自监视泰西弗斯。但拉克希米不需要知道他的消息来源是谁;她只需要按他的要求去做。
"那么,你的 消息来源 能弄到米娅的地址吗?"又一份文件易手,羊皮纸上又添了一个签名。
"不能。由于那次对她家的拙劣袭击,她已经躲起来了。她派了手下去了警署。"霍瑟夫沉思着奥塔尔提供的关于那个手下的描述:高个子、黑发、谈吐得体。那一定是迪,拉德以前的助手,霍瑟夫在特瓦林见过的人,就是在清城的米娅家中用弩射中他的那个人。
"好吧,霍瑟夫。"拉克希米坚果棕色的面容皱起了眉头。她挥手让秘书退下,放下膝桌,然后优雅地转身站起,纱丽的褶皱随之波动,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是时候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只能怪你自己导致了这次 惨败,就像你说的那样。 你 不是杀手,所以当涉及到杀人时,请让 专业人士 来决定方式、地点和时间。特威斯特对米娅的袭击太仓促且时机不当。如果他咨询了基塔尔和我,我毫不怀疑米娅现在已经死了。"
霍瑟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把安伯林的失败归咎于我? “我 没有 决定 任何事情。安伯林策划了这次袭击。我所做的只是把她的地址给了他。”
“不,你在他面前晃着公会会长戒指作为奖品!”她干瘪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皱纹。“你把这事安排得像某种 竞赛;提着米娅的脑袋回来就能赢得会长宝座!这不是我们 行事的方式,霍瑟夫!如果你稍微留意过就该知道,我们的派系各有所长。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弱点。我们是一个 团队.”
“基特尔知道这次即将发动的袭击。安伯林说他派了一位炼金师去协助。”
“特威斯特根本没征求基特尔 或者 我的意见!他只是说要借调一位高级炼金师。基特尔答应了,因为我们 向来 互相帮助!”拉克什米扬起双手,她精心修剪的指甲上镶嵌的小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特威斯特曾是个该死的优秀猎人—他能在乞丐堆里追踪一只跳蚤—但他没有当公会会长的 才能 。他缺乏全局观。他知道 赢得 你的戒指是他获得它的唯一途径!”
霍瑟夫讥笑道。“那么 你,我想, 确实 有全局观了?”
这位审判长大师露出微笑,她神秘莫测的脸上浮现出令人不安的表情。“是的,我有。而当前的局势需要 合作。事实上,基特尔和我正在联手开发另一个机会。”
“为了杀米娅?是什么机会?”
拉克什米夸张地翻了翻白眼。“那还 用说 杀死玛雅。但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会告诉你结果如何。"
"听你一直在谈合作,想必你已经请教过猎人恩布里大师了吧。"霍塞夫确信能让这位新任大师告诉他实情。
"当然。现在说说你的请求。为了合作,我会派三名审讯官去调查本杰明中士。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找到 把柄 —每个人都有软肋—但他们只会向 我汇报,而不是你。"
霍塞夫张嘴想要反驳,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就是找人调查如何策反那个警官。 让她以为自己赢了。 “如你所愿。”
"很好。"拉克希米向秘书摆了摆手,"乔希,让诺莎挑选三名熟悉警署的审讯官。"
"遵命,夫人。"秘书放下文件匆匆离开。
霍塞夫从长袍口袋取出一枚小银铃:"为了表示 合作诚意,我想把这个给你。需要时摇铃,我就会来—但仅限于 重要场合。德米娅的恩赐不容轻慢。"
首席审讯官接过铃铛,好奇地端详片刻,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小桌上:"很好。"
"还有件小事,"霍塞夫随意地比划着,"你们有充足时间安置泰西弗斯家的男孩们。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
“别担心。他们藏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我有最忠诚的手下看护着他们。”
“很好,但你的 手下 在危险来临时可没法像变魔术一样把他们变走。 我 可以。”霍瑟夫已经受够了这种推诿。“告诉我他们在哪。”
“不行。”拉克什米摇曳生姿地走向一张雕花桌子,桌上摆着银制黑酿茶具和四只带银底座的细长玻璃杯。
“什么?”
“我说了,不行。”她从银壶中倒出沥青般漆黑的液体到杯子里。“你肯定熟悉这个词吧。”
他无视她的嘲讽。“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落得和特维斯特·安伯林同样的下场。”这位审判官往黑酿里加了过量的糖,搅拌着。“只有我知道他们所有人的下落,而且我已经下令—如果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她举起杯子转向他,优雅地啜饮一口。“这样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到底是什么让审判官们都这么难对付?先是T夫人,现在又是拉克什米。 他多渴望伸手把她的灵魂送到达米娅那里去,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说得对;没有泰西弗斯公爵的儿子们,他就无法控制那个想当皇帝的人。
霍瑟夫强压怒火,轻声问道:“为什么每件事你都要质疑我的权威?”
“霍瑟夫,”拉克什米抬手示意他打住,“我不是在 质疑 你的权威,因为你 根本 没有权威可言。话虽如此,你 确实 是公会的重要资产,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我们未来大导师的重要资产。”
霍瑟夫怒火中烧,却保持着面无表情。"我们那位未来的年轻大导师进展如何?"
"耐心点,霍瑟夫,要耐心。"拉克希米又啜饮了一口糖浆般的饮料,显然既享受着这杯提神饮品,也享受着对霍瑟夫的掌控权。"这才过了几周。我们还有 好几年 时间才需要他继承王位。我们已经赢得他的信任,正在慢慢离间他与父兄的关系。时机成熟时,我们会训练他审讯技巧。这些事情急不得。"
"他需要开始习惯 我霍瑟夫坚持道,"我将是他的左右手,所以他需要了解和信任我。"
拉克希米微微一笑:"假以时日。"
霍瑟夫决定在做出鲁莽举动前离开。他朝审判长露出森然冷笑,银质骷髅在他指间翻转。"杀了米娅,确保特西弗斯家的男孩们安全。要是搞砸了,你要交代的可不是 我 而是德米娅。"
随着咒语低吟,霍瑟夫化作雾气消散。拉克希米自鸣得意的脸上浮现的不安神色,值得他即将承受的痛苦。
咔嚓!
九狱在上? 米娅僵在通往公寓的楼梯中段。马车归途已让她的神经如小提琴弦般紧绷。公寓里传来的陌生声响将她的警觉提升至顶点。她先扫视楼下街道,随后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挪上楼梯—那双不合脚的鞋子严重限制了行动。站在公寓门外,她假装在小手袋里翻找钥匙,实则竖起耳朵聆听。
咔嚓—咚。
那声响可能是一记鞭打,或是手掌拍击皮肉的脆响,但随后的闷响… 简直像是… 米娅因突然的回忆而僵住:弩弓的爆裂声,以及箭矢深深扎进她腿肉时令人作呕的闷响。 迪伊?
米娅从手袋里轻轻抽出钥匙,无声地滑入锁孔。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她转动钥匙,猛然推开门,冲进公寓…然后突然停住。"噢,看在诸神份上!"
迪伊站在客厅一侧,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手里那把造型古怪的小型十字弩正直指她的胸口。
他的惊愕逐渐消退,武器也随之垂下。"哦,原来是你。"
"对,就是我。我还以为你在这里遇袭了。"米娅关上门,插好门闩,摘下帽子甩到长沙发上。"你在干什么?"
"我在练习。"迪伊瞄准并扣动了他那件微型武器的扳机。 啪-噗! 黑色的短箭穿过房间,与其他几支并排扎进厨房椅背上绑着的毛毯里。
"从南茜那儿弄来的?"她一边脱手套一边问。
"嗯。"他将手伸进外套—那是件米娅从未见过的宽大长款外套—掏出个带握柄和双扳机的古怪装置。他扣动第一个扳机,小型弓弩便横向弹开,早已上弦装箭,由某种弹簧机构保持着张力。现在它看起来和另一把十字弩一模一样。他瞄准并扣动第二个扳机,又一支弩箭噗地扎进毛毯。
迪伊将其中一件小武器放在厨房桌上,给另一件上膛装箭,然后将弹簧弓折叠回与手柄齐平。准备就绪后,它轻松地滑入他外套内侧的特制皮套。他给第二件武器装好箭并收了起来。
"真精巧。"米娅将手臂扭到背后想解开裙带,却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结。"不过用这种武器得命中要害才能制服人吧。"
"他还给了我几瓶毒药。一瓶是麻醉剂,另一瓶是致命的。"迪伊再次举弩射击。箭矢稍稍偏离靶心。"我现在速度还不够快,但偏差不大。"
"用毒药的话准头要求就没那么高了。"米娅跟那个绳结较着劲,恼火迪伊没主动帮她整理礼服。他平时更体贴些。"能帮我弄下这个吗?你系的结根本解不开。"
"当然。"迪伊不慌不忙地给十字弩重新装箭,放入皮套,这才走到她身后。
绳结松开时米娅长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道谢,迪伊就大步走向椅子,从靶子上拔出弩箭,插回缝在外套衬里的小槽中。他整了整外套,回到射击位置,举弩,发射。小箭"啪"地钉进靶心。
“才练了几个小时,这准头相当不错了。”
"谢谢。"他抽出另一把十字弩,用左手射击。箭矢堪堪钉在靶子边缘。"左手还不熟练。农茜说要先练准头再练速度。和普通十字弩完全不一样。"
玛雅耸了耸肩,让连衣裙从肩头滑落,拽出袖子后跨出了衣物。"多练习就能熟能生巧。你装弹能多快?"
“比普通弩快些,但用毒箭时我得格外小心。”
玛雅解开鞋带踢掉鞋子,因长时间穿着束身衣物而僵硬的身体舒展开来。迪伊似乎对她视若无睹,不过也可能只是全神贯注于新武器—他不断重复着装弹、拉弦、射击的动作。
当迪伊再次装弹时,他打破了沉默。"玛雅,关于今早…那个吻…我不是—"
“哦,那个啊?” 这就是困扰他的事吗?他怕我会生气?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说:"别在意。实际上反应很快,在甘特利夫人面前扮演恩爱丈夫。我都没发现她在观察我们。现在,你到底要不要问我面见皇帝的情况?"
"你面见皇帝的情况如何?"他顺从地问道。
"他给我—其实该说是 茉琳—提供了一份侍卫工作。"她猛地扭动僵硬的背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他目瞪口呆:"真的?"
"嗯。当然我拒绝了,但后来他又提供了 另一个 差事。"
"什么差事?"迪伊转回靶子,快速连续地举起两把弩先后射击,两支箭都命中靶心附近。
“他要我去营救几个被绑架的孩子。泰西弗斯公爵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而霍瑟夫掳走了他的三个儿子。现在我明白他的计划了:先刺杀皇帝,再通过控制继承人儿子来掌控下任君主。”
“听起来没错。你能做到吗?”
"把他们带回来?"她耸耸肩。"我还不知道。还有个问题是克莱姆森和南希是否知道这个计划,如果知道,为什么没告诉我。"
咔嚓-砰。咔嚓-砰。
“也许他们在得知计划前就叛变了。”
"也许吧。我肯定会查清楚。但看看这个!"米娅从她的小手提包里抽出皇帝签署的文件挥舞着。"皇帝授权我全权处理此事,按我认为最佳方式执行,还赋予我行动豁免权—包括必要时可以杀死霍塞夫!"
“真的?"迪伊转身面对她,双眼圆睁。
“真的。我要去找克莱姆森和南希商量对策。”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一个人行动更快。"米娅也不想在两位导师给不出满意答复时让迪伊卷入危险,但她不打算告诉他这点。没必要让他担心—虽然最近他似乎总是忧心忡忡。
他沉默地转回靶子,同时拔出双枪射击。 砰!砰! 飞镖稳稳扎进毛毯正中央。
"嘿,两个靶心!你进步不小啊!"米娅大步走进卧室,将裙子甩到床上,在迪伊持续的射击声中换上便装和武器。他安静得出奇,八成又在担心她。唉,这她也无能为力。从拉起的窗帘缝隙望去,暮色已渐渐沉入黑夜。 完美。
“我不知道几点回来,”她边说边大步走回前厅。
迪没有回应,正全神贯注地重新装填他那把奇特的小弩。
没错,他在担心…
走到前门时,她仔细聆听,但楼梯上没听到任何人。
咔!咔!
“别等我,”她说着转动门闩,轻轻推开门。
“不会的。”
她回头瞥了一眼,但迪的注意力都在射击练习上,于是她弯腰溜了出去。
玛娅潜行至河边,穿梭在阴暗小巷中,当遇到巡警时就偶尔飞掠过屋顶。渡过河流,大步走过贫民区破败的街道,她的情绪剧烈波动着。
如果我救了公爵的儿子们… 她脑海中盘旋着各种利用皇帝善意的方案,但当想到克莱姆森和农希时,胃部又焦虑地翻腾起来。他们是背叛了她,还是根本不知道霍塞夫的计划?只有一个方法能弄清楚。
玛娅翻过黑暗酿酒厂的围墙,轻轻落在院子里。接近主建筑时她绷紧了神经。两名执法者站在门口,当她前进时用弩瞄准着她。当然他们不能射击她,但被武器指着仍然让她紧张。认出她后他们放下了弩。
“他们俩都在吗?”
“是的,女士。”
“很好。”
其中一人为她开门,并在她身后关上门。
玛雅在黑暗中轻松绕过那些巨大的石制发酵桶和蒸馏设备。侧耳倾听,除了发酵桶里咕嘟冒泡的声音和机器间某处老鼠的抓挠声外,四周一片寂静。楼梯间的门既没上锁也没人看守,于是她推开门开始往下走。
楼梯底部的执法者注意到她时猛地举起十字弩,但当她下到他身后壁灯的光照范围内时,又慢慢放低了武器。"大师。"他恭敬地点点头,随后刻意地看向克莱姆森办公室的门。"建议您先敲门。"
“会的。”
走廊尽头,玛雅敲了门,但在得到回应前就推开了执法者统领办公室的门。克莱姆森和农西独处一室,紧挨着坐在皮革软垫的长榻上,正用水晶平底杯啜饮金色液体—谢天谢地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她短暂欣赏着这幅画面—就像一对完美相配的猎豹,美丽而致命—然后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间关上门。
"大师。"两人作势要起身。
"放松。"玛雅摆手示意他们坐着,自己踱步到对面舒适的扶手椅坐下。"抱歉不请自来,但…出了点状况。"
“状况?"农西挑起一边眉毛,仰头喝完杯中残酒站了起来。
"什么状况?"克莱姆森递出自己的酒杯。
农西接过杯子大步走向餐具柜重新斟酒。这位首席剑士拿着第三个空杯向玛雅挑起另一边眉毛。
“有劳。”
他斟好酒回来,把酒杯分别递给玛雅和克莱姆森,然后再次落座。
"那么…"米娅啜饮着,顺滑的酒液在她喉咙里烧出一道甜美的轨迹。"这件事涉及公会绑架的三个男孩,泰西弗斯公爵的儿子们。你们俩知道这事吗?"她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南希毫无不安地点点头。"是的,我们知道。我的刀锋会和特威斯特的猎人奉T女士之命绑架了那些男孩。我们把他们都交给了拉克什米。"
“你们知道霍瑟夫是绑架的幕后主使吗?”
南希这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和克莱姆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大导师,我确实 不 知道这事。"他看起来仍然毫不担心。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绑吗?”
"完全不知道。我们把男孩交给拉克什米后,这事就与我无关了,"南希说。"T女士没有主动提供更多信息,我也没问。我只是执行命令。"
"那么…"米娅摇晃着酒杯,深吸一口辛辣的酒香,然后啜饮一口顺滑的朗姆酒,"…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位导师再次交换眼神,然后看向她。
克莱姆森摊开双手。"这不是我的行动。"
南希耸耸肩。"而且我这部分在T女士被杀前就完成了。这事看起来与当前局势无关。三个男孩和我们的公会战争有什么关系?"
米娅仔细审视着两位导师,试图猜透他们平静表面下的想法。 小子,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那个男人能像读书一样读懂人心,捕捉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轻微的屏息、姿势的变化、手指无意识的抽动—这些都暗示着情感和意图。米娅没这么敏锐,但两位导师 看起来 毫无城府。
“事实证明这三个男孩与我们公会战争关系重大。霍塞夫打算利用他们来威胁皇位继承人泰西弗斯公爵。若他对皇帝的刺杀成功,此刻早已掌控整个帝国。”
克莱姆森歪着头说:"这是要让公会控制皇权。"
米娅摇头道:"霍塞夫只会为自己谋利,而非公会。"她提出一个盘桓已久的疑问:"你们 可知道 先帝曾是总会长?"
两位大师同时摇头,克莱姆森说:"他死后我们才有所怀疑。两人同时死亡太过巧合。"
"当T女士遇害后霍塞夫现身,这几乎证实了这点,"农西补充道,"若非如此,皇帝的灵魂顾问怎会与公会有牵连?"
"不过,"克莱姆森狡黠一笑,"你似乎正在培养 自己 与新任皇帝的关系,在加冕礼上救了他一命。"
“我发现刺杀是霍塞夫主使。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两位大师微笑颔首表示认同。
米娅下定决心;这两人看起来诚实,所述也合乎情理。 况且他们是我仅有的盟友。 她突然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肌肉,继续说道:"我们有新目标。"
农西咧嘴笑道:"除了杀掉那个疯祭司之外的目标?"
“没错,不过那可以算额外收获。”
"这个目标与那些男孩有关?"克莱姆森问道。
"是的。"米娅轻抿朗姆酒,"必须救回他们。你们可知其关押之处?"
“不行。”南茜皱眉道,“但要想救回他们,我们必须渗透拉克希米的组织。即便我们 没和 她开战,这已经够难了。”
“我知道。”米娅晃着酒杯,深吸一口醉人酒香,“他们很可能被分开关押。至少 我 会这么做;分散风险以防暴露。所以我们需要获取男孩们可能关押地点的情报。别放过任何线索,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信息会派上用场。”
“明白。”克莱姆森点头。
“好了,不耽误你们。”米娅仰头喝完朗姆酒站起身,“我会定期派迪过来。有任何消息都可以让他转达。谢谢你的酒。”
“我的荣幸,大师。”克莱姆森起身接过空杯,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瞟向南茜。
“有什么好笑的?”米娅脸颊发烫,怀疑她们在私下取笑自己。
“没什么,大师。只是我们刚才在讨论,像您这样亲自参与公会事务的 会长实在罕见。这…令人耳目一新。”
“习惯就好,我向来亲力亲为。”米娅走向门口又转身补充,“另外我这人最欢迎别人指出我的重大失误,所以发现我犯错时尽管直言。我对清津公会还在熟悉阶段,而且 不是 你们前任会长。”
“遵命。”克莱姆森恭敬颔首,南茜也跟着点头。这两人确实天生一对。
“保持联系。”
玛雅离开时的心情比来时轻松多了。她向站在楼梯底部的守卫点头示意,开始朝酿酒厂走去。
咔嚓!
玛雅的第一反应是迪伊和他的小弩。 迪伊不在这里! 她按照拉德教她的那样直接向上跳起试图躲避。不幸的是,袭击者离得太近了。
一根手指粗的弩箭刺入她肩胛骨下方的后背中央,击碎了骨头。当然,她没有感到疼痛,只有突然而令人不安的…虚无 自腰部以下的感觉。她的双腿完全麻木,失去了知觉。玛雅挥舞着手臂试图稳住自己,却脸朝下摔在了楼梯上。
我的脊椎!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阵阵恶心和虚弱感席卷全身。 它会愈合的! 她提醒自己。但首先她必须取出弩箭。她用一只手抓住楼梯,另一只手向后探去。余光中,她看到楼梯底部的守卫正抽出另一支箭重新装填武器。
刺客? 玛雅思绪混乱。她认出来这个守卫是上次来访时见过的,以为他是公会的人。 他们不敢动我!
弩箭上弦的咔嗒声将她从震惊中惊醒。
以后再想明白吧,玛雅。除非你做点什么,否则他会杀了你… 但她能做什么?她的腿已经废了,而且她没法很好地抓住弩箭把它拔出来。 动动脑子,玛雅! 她放慢摸索的手指,然后瘫软下来,屏住呼吸向任何可能听见的神明祈祷,希望守卫以为她已经死了。 必须让他靠得足够近…
他靴子蹭过楼梯的声响与弩箭卡入箭槽的咔嗒声同时响起。
就是现在!
米娅双手抵住楼梯,屈起手肘,用尽全力往后一顶。她整个人向上弹起又向后飞去,正撞上袭击者。冲击力让弩箭贯穿她的身体,血淋淋的箭镞从胸骨下方一寸处的腹部透出。 太近了…
弩机扣响的瞬间,又一支箭矢穿透她的大腿。她和袭击者一起滚下楼梯,重重摔在底层地面。幸好米娅压在上面。对方肺里的空气被撞得嘶嘶作响,但并未如她所愿昏厥过去。一条强壮的手臂箍住她的咽喉,那人在她身下开始移动。
他要掏匕首! 当刀刃朝她咽喉刺来时,米娅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力扭折之下,指间传来骨骼断裂的脆响,匕首当啷落地。对方惨叫着。她毫不停顿,手肘用尽全力向后撞击。肋骨碎裂声中,惨叫化作微弱的气音。然而锁喉的手臂仍未松开。
难缠的杂种… 她无法呼吸,失血让体力迅速流失。
米娅握住贯穿躯干的弩箭箭镞,猛地将其从体内拔出。涌上喉头的胆汁与鲜血让她阵阵作呕,她反手将血淋淋的箭矢朝肩后捅去。伴随着某种碎裂声,颈间的钳制终于松脱。
米娅急喘着挣脱那人。她伸手去摸匕首,但已无必要。守卫的一只眼睛被弩箭刺穿,另一只正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
"奥尔森,这他妈到底—"克莱姆森和南希站在她办公室门口,轮流瞪大眼睛看着死去的杀手和米娅。
米娅踉跄着站起来,当她的脊椎重新连接时双腿刺痛。她的膝盖颤抖着,但还是抽出另一把匕首背靠墙壁。稳住自己后,她咽下鲜血盯着两位导师。她的信任竟如此错付?两分钟前她还敢发誓他们是站在她这边的。然而当她观察他们时,关于背叛和阴谋的念头逐渐消散;他们眼中的震惊不可能是伪装的。
“大师,这是…”
"你的人刚从我背后开枪,克莱姆森导师。"她撑墙站直身体。"为什么他没签血契?"
“我所有 的人都签了血契!"克莱姆森大步上前,南希手持两把弯刀紧随其后。走廊其他房门陆续打开,睡眼惺忪的杀手们纷纷现身。
"那他必定是个冒牌货。"米娅缓缓放下匕首,但目光仍锁定其他杀手。她现在无力再战。"或许是某种伪装或魔法?"
克莱姆森蹲下检查死者,抬头看向米娅:"不,这就是奥尔森。他当我的初级学徒已经一年多了。"
"那他妈的他怎么敢从背后射我?"想到其中深意,米娅血液发冷,身体开始颤抖。
"大师,您的伤!"南希指着插在米娅大腿上的弩箭。"您需要—"
米娅猛地拔出腿上的箭矢甩到一旁,腿部肌肉抽搐着,伤口逐渐闭合愈合。"我现在 需要 知道的是,既然签署过 血契!”
,这个公会的成员怎么可能从背后射杀大宗师?"克莱姆森站起身摊开双手,无助地摇头道:"大宗师,我真的不 知道. 没有 人能在未立血契的情况下加—"首席执行者的脸色突然煞白,她环顾四周的刺客们。"乔莉,过来!"
"是,主人。"魁梧的女人大步走来。
"扇我耳光。"克莱姆森命令道。
乔莉面露惊骇,长长的下犬齿从唇间突出,她皱眉道:"主人,我—"
"执行命令!"首席执行者厉声喝道。
执行者挥动厚实的手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克莱姆森打得后退一步。这一击显然未尽全力,但仍在大宗师脸颊上留下了鲜红的掌印。
"不可能!"南希难以置信的语气道出了众人脸上的震惊。
"显然这 完全 可能。"米娅的双腿因失血或眼前景象的冲击而发软。她原以为只是某人的血契被毁才导致刺杀,但如果乔莉能攻击克莱姆森… 还有多少人? 她不禁思索。 所有人?
克莱姆森似乎读懂了米娅的心思:"亚历克,你也来,扇我耳光。"
一个刚长胡须的年轻男子睁大眼睛走上前来。他犹豫地伸出手,也扇了他师父一耳光。
"乔莉跟了我多年,亚历克斯才几个月。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执法大师摇了摇头。
米娅的思绪翻腾。"孤儿院遇袭!那些是猎人和炼金师,不是雇佣兵!"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有人毁掉了血契。"
"诸神与恶魔保佑我们。"克莱姆森的誓言像磁铁般吸引了米娅的怒火。
"我们最好先想想怎么自保,克莱姆森大师。"米娅摸着衬衣上的血洞。"如果不这样,恐怕诸神也不会替我们收拾残局。血契存放在哪?谁负责保管?在特瓦林,所有新契约都交给了总会长的收藏代理人。"
克莱姆森耸耸肩。"我们从来不知道仓库在哪。所有契约都交给T女士,然后从那里…"她又耸了耸肩。
交给总会长? 米娅怀疑这就是皇帝知道刺客公会的原因。但不对,如果契约在皇宫被发现,T女士早该被关进地牢,而不是坐在新皇帝加冕宴会的旁边。
"霍塞夫…"农西的脸涨得通红。"这 一定 是他!没 有 哪个清醒的刺客会毁掉契约。那意味着混乱。每个对上级怀恨在心的初级学徒都能自由复仇。"
"其他派系肯定已经知道了,既然他们对我发动了袭击,那他们内部肯定也和我们一样乱成一团。"米娅咬牙切齿地说,"霍瑟夫就为了杀我,竟要毁掉整个公会。"
"他既不是个正常人 也 称不上是个刺客。"克莱姆森环视着她的执法者们,"乔莉,处理掉奥尔森的尸体,把发生的事情传出去。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伤害已经造成了。"
“是,大人。”
米娅转向两位大师:"这不会改变我们的新任务,但意味着我们必须谨慎选择谁能知道我们的计划。其他派系已经渗透到我们这边了。"她朝奥尔森的尸首扬了扬下巴,"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所以必须确保你们的人绝对忠诚。同时要对外宣布, 任何人 胆敢利用血契失效袭击上级,都将被处决。"
"遵命,大宗师。"克莱姆森和南希齐声应答。
"需要派人护送您回去吗,大宗师?"克莱姆森问道,目光扫视着自己的执法队员。
"不用。"米娅冷静地注视着这位大师,"我一个人更安全。现在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克莱姆森窘迫得涨红了脸:"我明白,对于我的人让您失望…让 我们 失望这件事,我深感抱歉。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米娅扫视着那些初级刺客们,注意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敬畏—以及一丝恐惧。或许让他们看到她从看似致命的伤势中恢复过来也是件好事;这会让他们在背叛她之前三思而行。她开始走上楼梯。刺痛感已经消失,但双腿仍然虚弱无力。回家的路将会很漫长。
我能信任谁? 她暗自思忖,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她谁都不能信任。
迪活动着他酸痛的手指。他不断朝加垫的椅子射箭,直到疲劳彻底摧毁了他的准头,连练习带来的那点进步也抵消殆尽。即便如此,这仍不足以让他停止思念米娅。
我一句话都没说就送她走了。为什么我没道别? 干他们这行,活着再相见从来都不是件确定的事。但他受伤的情绪封住了他的嘴,直到她离开后才开始后悔。 没有我,因为显然我太慢了。
迪靠回椅背,手指在木头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试图理清思绪。当米娅在宫殿时,他担心她对自己那个吻的反应。后来,当她把这当作他丈夫伪装的一部分而置之不理时,他不知该为她的误解而松口气,还是该为她如此轻视这个吻而失落。她对他练习时的评价也同样令人困惑。那些是真诚的赞美,还是对他战斗技巧不足的刻薄讽刺?
该死! 他重重拍向桌子。为什么理清对这个女人的感情就这么难?
他曾告诉她不会等她,却仍坐在这里。他想说自己无法维持这种不带感情的关系,但若她推门而入要求一场纯粹帮助入睡的肉体欢愉—不许掺杂情感—不出两分钟他就会与她共赴云雨。迪伊无法自控;每当米娅召唤,他便俯首称臣。
门闩咔嗒作响时迪伊惊跳起来,米娅破门而入。还未及询问会议情况,他已然瞥见她手上的血迹与衣物的破洞,从椅子上弹射而起。"米娅!你怎—"
"出事了。"她摔上门,边向浴室疾走边解衬衫纽扣。"霍瑟夫毁了血契。"
"他…"迪伊喉间骤然发紧,跟上去时吞咽了一下。"你 确定?”
她扯下衬衫甩给他:"刚有个执法者学徒用弩箭射穿了我的后背。我非常确定。"
迪伊检视着衬衫。前后各有一个破洞,位置齐整地落在胸背正中央。当他跟进浴室时,皮肤泛起寒意,双膝突然发软。
"米娅,这处伤口 紧挨着 你的心脏!" 要么刺穿心脏要么砍下头颅,米娅曾在慵懒时刻告诉过他,那时两人餍足倦怠,将睡未睡, 其余伤口皆可自愈.
"可不是么!"米娅踹掉靴子,随即褪下长裤也扔给他。"那杂种死前还射中了我的腿。"她正解开浸透鲜血的绷带。"我 很中意 那条裤子!"
"你差点就 没命了!”
玛雅停下动作,挑起眉毛,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真的吗?你 觉得 是这样?"她继续拆着绷带,美丽的纹身沾满了血迹。"别盯着我看还说这些废话。把衬衫泡在冷水里。裤子是麂皮的,我不知道你能怎么处理。等我洗完澡就把这些绷带泡在这里。"
"好。"他转身走向厨房。
当他把衬衫泡在一锅冰冷的肥皂水里时,浴室传来浴缸放水的声音。迪检查着裤子:只有一个破洞,但边缘参差不齐;他得缝块新补丁才能完全修好。首先得清洗干净,但这需要专门的清洁用品。眼下他把裤子挂在椅背上,回到浴室。
玛雅坐在浴缸里,用刷子搓洗皮肤。水肯定很冷;她在发抖。迪走进来时她抬起头,那表情让他心头一紧。玛雅向来展现着无懈可击的外表—傲慢、自信、掌控一切。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这样的恐惧。
她从泛着血色的水中抬起手,展示着手指上的黑曜石金戒。"没用的,迪。它不仅没保护我,还让我成了靶子。而我依然摘不掉它。"她拽着宗师之戒。"这该死的 玩意儿!”
迪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陌生而脆弱的玛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四目相对,都盯着那枚戒指。
渐渐地,玛雅恐惧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她眯起了眼睛。一拳砸在浴缸边缘。
"我绝 不会 让霍塞夫从我手中夺走这个公会!"
这才是我认识的玛雅! 迪伊如释重负地靠在门框上想道。"你知道 所有的 血契都被毁了吗?不只是这个人的契约?
玛雅点点头,开始清理指甲缝里的血迹。"克莱姆森派了两个手下袭击她。他们轻易得手。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你确定是霍塞夫毁了契约?”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他怎么能利用公会对付我?但他显然没考虑这对公会的后果。"她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疯了,走投无路,还是单纯的无知。"
"公会要分崩离析了,"迪伊总结道。"没了血契约束,人们会四散逃离,放弃岗位。"
"也许吧。"玛雅双手撑在浴缸边沿,歪着头。迪伊几乎能听见她脑海中齿轮转动的声音。"也许不会。"
"为什么 不会 逃跑?"
她注视着他。"你 要 走吗?"
“不!当然不。”
“如果没有血契约束,为什么不走?”
迪伊犹豫了。"因为…" 我爱上你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而且原因不止于此。"因为我信奉 忠诚。我为自己的 职责 感到骄傲。"
“正是如此。”
玛雅将头埋入水下,搓洗着头发,然后猛地探出水面,水花四溅。她站起身跨出浴缸,捡起带血的绷带扔进水里。染血的水顿时变成深红色。
迪伊努力不去看她符文刻印的肌肤上闪烁的水光,递出一条毛巾。
"谢谢。"玛雅接过毛巾边擦边说,"从克莱姆森那儿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认为公会不会彻底分崩离析。会有异议者,会有背叛,甚至可能发生复仇暴力,但我觉得大多数刺客都和你有着同样的核心忠诚。"
"或许吧,但血契中的保护条款 和 戒指上的防护咒语必定有其存在的理由。毕竟我们是刺客,而晋升最快的方式就是杀死上级。"
"噢,那当然。"玛雅擦着头发,弄得乱蓬蓬的,"总有人想走捷径获取权力,但我认为大多数人都以工作为荣。即便是我们这些刺客。"她冲他眨眨眼,扔下毛巾,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卧室。
迪伊沉思着她的评价,点头表示同意:"尊重比恐惧更能培养忠诚。这招在特威林对你很管用。你的猎人们忠心耿耿。而当拉德接管时, 所有 派系的普通刺客似乎都更敬重新主人,而非畏惧他们。"
"他们畏惧 拉德……"玛雅抓起睡袍披上,"我们都怕。"
"但那是…特殊情况。他不 喜欢 把恐惧当作驱动力。在他担任公会会长期间与他同住时,这点就很明显。"
"那几周里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包括他自己。"她神情黯淡了一瞬,又用力摇了摇头,发梢甩出细小的水珠。"这里情况如何?我知道你还没怎么接触过刀锋会和执法队,但你的看法是?你觉得他们会反抗克莱姆森和南希,还是选择离开?"
"可能会有人离开,但不会全部。那些出于忠诚留下的人…"他思索时眨了眨眼。"…或许会比单纯因恐惧而留下的人成为更优秀的刺客。"
"没错!"米娅一边再次大步走过,这次是朝着厨房方向,一边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来强调她的认同。"如果公会能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它最终会比以前更强大。恐惧是个糟糕的动机。老会长在找拉德打架时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当迪跟着她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了他。"孤儿院那场袭击!"
"毫无疑问是公会干的。"米娅苦笑着从橱柜里取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我们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想到自己离死亡有多近,迪的胃部不适地翻腾起来。他摸了摸刺客弩箭擦过身侧留下的结痂。"确实幸运。"
玛雅用力拔出瓶塞,将香料朗姆酒倒入其中一个杯子。尽管她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手却在发抖。她一口气灌下半杯,又把杯子斟满,然后递出酒瓶。
“要来点吗?”
"好啊。"迪在桌边坐下,她拿着酒瓶和另一个杯子走过去。
玛雅坐在他对面,给他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推过去,然后自己灌了一大口。
"所以…"迪啜饮着朗姆酒—甜中带辣,劲道十足—看着玛雅喝完又给自己倒上。"你想让我给帝国各地的行会会长起草信件吗?警告他们霍瑟夫已经毁掉了血契?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们知道他有多疯狂。"
"绝妙的主意!"她又灌了一大口,对他露出微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迪?"
玛雅的笑容温暖了他的心,但他暗自怀疑这是否是酒后的醉话。他从未见她喝这么多,但这已经是她倒的第三杯朗姆酒了。
“你今晚打算喝个烂醉如泥,是吧?”
"没错。"玛雅一口气喝掉半杯,打了个酒嗝,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比出约一英寸的距离。"今晚我离死亡就这么近,迪。我有资格喝醉。"
"好吧。"他把自己的杯子推开。"等你醉倒了我送你上床。"
"噢不,不行。"她把杯子又推回他面前。"我最讨厌一个人喝酒。"
"你在 金公鸡.”
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喝。"玛雅干完杯中酒,然后眨了眨眼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所以我才从不喝多。
"玛雅!"迪伸手去拿酒瓶,但她动作快得多。"确实很惊险,但以前也经历过。你现在没事了。"
"我知道。"她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把酒瓶重重地放回桌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慌。可能只是觉得没安全感吧。"她晃了晃手指,"现在既不能指望戒指的保护,"又喝了口酒,再次打了个酒嗝,"也没有拉德在背后守着我了。
迪的胃部一阵绞痛,仿佛被人当胸踹了一脚。 而现在你只有我了。
米娅把他的酒杯推过去。"喝。"
"好。"迪小抿了一口。
米娅甚至没注意到,只是坐着凝视自己的酒杯。见她喝干后,他又给她斟满。
不到一小时,当米娅的脑袋歪到肩膀上,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时,迪扶她上床并掖好被角。回到厨房后,他继续清洗她那些血衣,看着猩红的污水打着旋流进下水道,竟莫名感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