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酿酒厂?"米娅眯着眼看向那块摇晃的招牌："西风酿酒厂"，黑底旗帜上画着两把交叉的弯刀。她早该猜到的;那独特的甜腻酒香从几个街区外就把她吸引过来了。推开通往宽阔庭院的大门，她谨慎地向内张望。
这里相当忙碌。
左侧墙边堆积如山的甘蔗几乎触到屋顶。工人们像驯兽师安抚饥饿的野兽般，成捆抱起甘蔗喂入院中央巨型碾磨机的进料口。四头骡子绕着机器缓慢转圈，驱动巨大齿轮将甘蔗吞入、嚼碎，再把渣滓吐到废料堆。碾磨机下方的木桶盛接汁液，肌肉发达的工人们提起装满甜浆的桶，运送到斜顶凉棚下。
米娅驻足观察庭院里的每个人。尽管那封信真实可信，但这仍可能是个陷阱。这些工人壮硕得足以冒充执法者，但他们的举止不像刺客，甚至没人多看她一眼。况且刺客伤不了她。克莱姆森可能雇佣了佣兵，但这些看起来就是普通劳工—他们手上布满甘蔗划痕，汗湿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战斗留下的疤痕。
"需要帮忙吗，女士?"一个矮墩墩的矮人迈步前来，乱蓬蓬的红发下是张奇怪的无须面孔。米娅随即注意到这个近乎球形的矮人胸前隆起的曲线。女性矮人挠了挠圆脸上的络腮胡，上下打量着米娅："你该不会是来找活干的吧?"
“不，我找克莱姆森。”她抬起手轻弹了一下无名指，这个动作矮人看得很清楚，但对只是扫她一眼的人来说并不显眼。“我是米娅。”
矮人眼中闪过认出她的神色，但没有警觉或欺骗。“哦!那好，跟我来!”
当矮人领着她穿过院子经过研磨机时，米娅绷紧了身体。把人扔进那个斜槽，他们就会像甘蔗一样被压扁。她怀疑即使是她的符文也救不了她。但她的向导摇摆的步伐并没有减慢，她带着米娅来到斜顶下。尽管有阴凉，但热气仍然令人窒息，米娅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搬运工们把甘蔗汁倒进放在熊熊大火上的大金属碗里—又宽又浅。液体浓稠地冒着泡，看起来更像是泥浆而不是朗姆酒。
他们继续穿过一扇门，进入一个开放的、像仓库一样的建筑。这里，更高的石桶里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也在冒泡，尽管下面没有火。米娅从一个桶的边缘偷看，看着泡沫中一个胖胖的泡泡破裂，释放出一股酵母味。
“这是发酵，”矮人解释道。“从这里，它进入那些锅炉。蒸汽在那铜管里凝结，然后被输送到这里。”她用指甲轻敲一个半满透明液体的弧形玻璃室，中间有一根管子。“这会把朗姆酒和木酒精分开，然后被倒入橡木桶中陈酿。”
米娅惊奇地环顾四周。 就为了制作朗姆酒，需要这么多工序?
"抱歉。"矮人咧嘴一笑。"这地方可是我的骄傲和宝贝。"向导继续带路，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并打开门，示意米娅进去。"往下走吧。底下会有人接应你。别在意那古怪的光线;灯里烧的是木醇，不是油。"
"谢谢。"米娅望着向下延伸的石阶，在泛着蓝光中显得阴森诡异，不禁感到一丝忧虑。若这是个陷阱，越往下走就越难脱身。
现在回头为时已晚。 她走下楼梯。阶梯尽头呈T字形连接着一条走廊，有个手持弩箭的男人正瞄准她的胸口把守着。
“你是……”
"米娅。"她再次亮出戒指。"来见克莱姆森的。"
"好。"他朝左侧走廊点了点头。"走廊尽头。敲门。"
"谢谢。"米娅沿着走廊缓步前行，尽管神经紧绷，仍试图表现得从容自信。经过几扇紧闭的门时她竖起耳朵，但没听见任何动静，没有低语也没有武器准备的铿锵声。没有突然冲出的凶恶佣兵。空气中弥漫着朗姆酒、橡木和霉味。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她敲了敲门。
门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堵在门口。
“你好，乔莉。我来见克莱姆森。”
"嗯。"这个魁梧的女人嘴角抽动露出一丝笑意，暴露出粗长的獠牙，使得这个问候看起来更像是威胁而非欢迎。她从门边退开，招手让米娅进去。
米娅跨过门槛，停下了脚步。
房间凉爽宜人，陈设考究且挤满了人。执法官首领克莱姆森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在她那些魁梧的执法官中间显得纤细瘦小，几乎像个孩子。米娅羡慕地看着这个女人贴身的黑色长裤、蓬松的白衬衫，以及配有带鞘匕首的柔软靴子。穿着连衣裙让她感到别扭不自在，但当屋里还有巡警时她不敢换衣服，况且连衣裙确实不那么显眼。
"大师。"克莱姆森恭敬地点点头。"感谢您的到来。"
刀锋大师农西以舞者般的优雅从桌旁座椅起身。他比米娅高出整整一头，拥有训练有素的战士特有的宽阔肩膀和肌肉发达的身材。屋里挤满的刀锋成员和执法官们纷纷效仿他恭敬的点头动作。
"你终于…肯承认我的地位了。"米娅向前一步，低级刺客们纷纷挤着为她让路。克莱姆森和诺西是这里仅有的两位大师。她挑起眉毛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都站在霍瑟夫那边。"诺西的嘴唇扭曲，破坏了他英俊的面容。
米娅的胃部一阵绞痛。"你确定这 是真的??”
执法大师点点头："在T女士…去世后，我们都在互通消息，试图核实霍瑟夫和我的执法者们提供的情报。我相信我的人，他们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既然他们都说T女士认可了你，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诺西也同意。其他人不这么想。"
"他们都是蠢货。"南希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然后将刀尖钉进克莱姆森的桌面。"那个牧师疯了。他指控T女士叛国，但她背叛的只是他个人，而非公会。"
站在我这边的五个派系中只有两个…… 米娅尝到血腥味，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嘴唇。这种痛觉的缺失有时令人惊讶且不便。更重要的是，拉德警告过她要克制那些暴露情绪的下意识小动作。她刻意松开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让两位忠诚的导师看到一位掌控全局的宗师形象。
“剩下三个派系里，如果给出合适条件，谁最可能倒向我们?”
两位导师对视一眼，南希开口道："很可能是特威斯特。"
克莱姆森倚着桌角点头附和："同意。他有野心但很务实。我们可以派人暗中接触他名下的产业，希望消息能传到他耳中。难点在于找出合适的筹码。霍瑟夫已经开出了公会会长戒指的条件。"
"用你的脑袋来换。"南希靠着桌子另一角补充道。
米娅嗤之以鼻："霍瑟夫肯定狗急跳墙了。两次刺杀我都惨败收场。不知道他还能指望这些导师做什么—除了雇佣更多佣兵，毕竟刺客伤不了我。"她晃了晃戴着戒指的手指："拉什米和基塔尔呢?"
"拉什米是 个 野心勃勃，所以这个指环对她很有吸引力。她和基塔尔简直形影不离。没有谁能分开他们。"克莱姆森朝诺恩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确实如此。"大师刀客回以微笑。
米娅抿着嘴打量着这两位大师。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致命的书挡。克莱姆森虽然比她那些魁梧的执行者矮小，却显得自信而危险。诺恩西此刻正随意地拨弄着他腰带上那个奇特的银质扣环—那扣环形状扭曲如树枝，在米娅看来，可能是什么奇特而致命的武器—他看起来无所畏惧，对即将到来的冲突跃跃欲试。米娅可能只掌握了公会五个派系中的两个，但执行者和刀客代表了公会的主要战斗力。情况本可能更糟。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克莱姆森那与她浅色眼眸极不相称的黑色眉毛高高扬起。"我们要对其他派系宣战吗?"
"让我们先弄清楚 他们是否 在向我们 开战。我不想看到一个分裂的公会。" 在特瓦林我已经受够了这种内斗，米娅想道，回忆起了与其他大师对抗的五年时光。"你和我一样清楚现状，而且你比其他大师更了解你的同僚。有什么建议吗?"
"有。杀了那个疯狗祭司。"克莱姆森的咒骂与她平静的语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同意。"诺恩西点点头。"斩蛇先斩首，夺回会长指环，你就能掌控全局。其他人自然会归顺。你任命一个新会长，这事就了结了。"
“绝妙的计划。我同意。”米娅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很高兴发现克莱姆森和南希的评估与她自己的不谋而合。“那么，在对方主动挑起战斗前，暂时不要杀害其他公会成员。现在滥杀只会给未来埋下祸根。给特威斯特送个信;招募他至少值得一试。最后，发布一道永久命令：见到霍瑟夫格杀勿论。不必请示，直接用弩箭射穿他的心脏。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大宗师。”克莱姆森说道。
“明明白白。”南希补充道。
“很好。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 找到 那个该死的疯子然后干掉他?”使用克莱姆森说过的绰号让两人都露出了笑容。“他神出鬼没，无法追踪，若被他偷袭必死无疑。他能施展让人神志错乱的魔法，碰触即死。”
“我们会警告手下。”克莱姆森皱眉道。“问题在于，我们不是猎人。”
“正是。”南希点头。“我们在城里没有追踪目标所需的人脉，尤其是对能魔法般来去无踪的人。”
米娅开始踱步，思维进入解决问题的模式。“不，但你们可以观察。派几个探子监视其他派系的产业。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发现他们总部的搬迁地点。这条线索可能带我们找到霍瑟夫;他总得在 某个地方睡觉!当然，我们必须假定他们也在监视你们的产业，所以把其余人手都安排去警戒。如果发现任何探子，活捉他们，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杀害。”
"我会看看从那些被我雇佣当保镖的'刀锋'那里能得到什么情报。"南希对米娅笑着说，后者猛地转身眯眼看他。"成立安保公司的命令来自T女士，但这是你的主意吧?这主意不错。我们收取最高费率，已经在高地好几座豪宅里安插了眼线。"
"首席法官格雷文、英格斯特姆公爵夫人或是塞奥利公爵的宅邸里有我们的人吗?"能获得与霍瑟夫同谋者的内部情报将是个巨大胜利。当南希摇头时，她的希望落空了。"没关系。情报总比没有好。我们谈完了吗?"
两位大师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点头。
“很好。南希，你们的新总部在哪?”
"我在绿蔷薇街的燧石钢铁刀具店设立了据点，不过多半时间你都会在这里找到我。"他瞥了眼执法大师，嘴角微微抽动。"克莱姆森大师和我…合作很愉快。"
克莱姆森的脸微微泛红。
米娅突然恍然大悟—那种两位大师并肩而坐时随意的亲密感，互相开玩笑，交换眼神，几乎能帮对方说完句子的默契。 啊哈… 好吧，那是他们的事。两位大师都是严肃认真的刺客，只要他们做好本职工作，她对关起门来发生的事情没兴趣。
“在另行通知前，我会待在孤儿院。”
"其他大师们也知道这事。需要保护吗?"克莱姆森挥手召来几个魁梧的执法者。
"不用。我有自己的防卫手段，而且巡逻卫兵还会来来往往一阵子。再说，我也不想让其他派系有机会通过我家追踪到这里。今天来的时候我采取了些特殊预防措施。"她微微一笑，"我可不想让两位忠心耿耿的大师冒险。"
南希大笑起来："你胆子不小啊，这点我得承认。"
米娅只是微笑："我会再联系的。我会派助手迪来见你们。他的特征是身材高挑瘦削，胡须刮得干净，黑头发—这样你们能认出他。"
两位大师点点头，米娅便离开了。在她走出大门前，酿酒厂老板往她手里塞了瓶酒。
"总得让你看起来像是有正当理由来这儿的，"老板说着挥了挥手，目送这位大师级人物沿街走去。
米娅悠闲地穿行在德雷格区，一如既往地保持警惕，但至少有些刺客站在她这边这点让她感到安心。一阵诱人的香气突然让她停住脚步，她盯着面包店橱窗里陈列的精致糕点。胃部发出咕噜声提醒她，自早餐后她就没再进食。现在已是下午三四点钟，而返回中城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当她蜷缩在角落卡座里，背靠墙壁啃着甜面包卷、啜饮黑酿咖啡时，她长时间地仔细思考着对手的情况： 猎人、审判官和炼金师…致命的三重奏。 玛雅对"知己知彼"这句格言深信不疑。作为猎人，她自信能在智谋上与安伯林一较高下。至于其他势力，在对抗特瓦林那些大师的斗争中，她早已研究透了各方势力的优劣。但更令她安心的是，当漫步回到街道上时，她轻抚着大师之戒。
“他们动不了我…”
迪的手指在厨房桌面上叩击，对帕克萨尔恼怒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到底去哪儿了?
玛雅已出门数小时，去向成谜。他检查过她的办公室，却没找到那封来信的踪迹。她是去会见那些大师了吗?他们设下了陷阱?还是雇佣兵半路截住了她?她会不会正躺在某条暗巷里奄奄一息?迪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得可笑。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敢在青城街头闲庭信步，非玛雅莫属。唯一能真正威胁到她的人只有霍塞夫，而若他胆敢光天化日下行刺，玛雅准能一脚把他脑袋从肩膀上踹飞。
说不定她正盼着这样的机会呢。 迪在座位上扭动身子，椅子腿刮擦地板的声音又招来帕克萨尔一记白眼。
我他妈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些年来他送别玛雅执行过上百次危险任务。这次有何不同?诚然，在特瓦林时有拉德保护她，但如今迪深知她同样身手不凡。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玛雅躺在他床上，两具躯体汗湿相贴…
诸神啊，我真是麻烦大了! 他没想到一夜缠绵竟会如此彻底地改变对她的看法。
后门门闩咔哒一响。迪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冲向走廊。看见米娅弯腰钻进门口，犹如溺水者终于吸到一口空气。迪上下打量着她，看到衣服没有撕破、没有血迹、没有遭受暴力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尽管在酷暑中长途跋涉，衣物上甚至没有汗渍。她曾解释过身上缠的布条被施了法让她保持舒适，但他怀疑是否有人注意到她从不出汗。
安全…她没事。
她阴沉的脸色立刻浇灭了他的安心。"怎么了?"
"我看见前门台阶上有顶帽子。"她压低声音，朝前屋瞥了眼，把他推进厨房。"告诉我那些客人还没回来。"
"他们根本没走。"迪的担忧减轻了。如果她担心的是警察，那说明她刚才的事办得很顺利。"帕克萨尔试图用午餐赶他们走，但—"
“嘿!我听见了，你个矮冬瓜!”
厨房里游荡的流浪儿们爆发出大笑。
“承认吧帕克萨尔，你做的三明治太难吃了。”
“孩子们都吃了!”
迪翻了个白眼。"这正说明我的观点。不幸的是，警察们的肠胃也很坚强，把三明治吃光了。我从街尾那家面包店买了些饼干来补偿。"
米娅的表情变得严厉。"你为什么 要喂 他们?这样他们 永远都 不会走了!"
"待客之道。"迪举起双手做出防御姿态，将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他们是来见莫林的—已故T女士的尽职保镖，加冕典礼的女英雄，而不是来见米娅—那个不耐烦的刺客大师兼冷酷杀手。是你把他们卷进来的。"
"好吧，看来只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了。"米娅叹了口气，把一瓶酒塞进他手里，"对了，克莱姆森和诺茜是我们这边的。待会再跟你细说。"
"很好。"迪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瓶朗姆酒，消化着她给的信息。 五个人里只有两个支持? 好吧，这 已经 比预想的好多了。考虑到大师们至今对她的冷淡态度，他原本担心一个支持者都不会有。"黑酿?"
"要不要来点更带劲的?"帕克萨尔搅动着炉子上咕嘟冒泡的大锅咧嘴笑道，"我可以煮些热红酒。"
"晚点吧，帕克。等回答完问题，我肯定 需要 来一杯。现在黑酿就行。"米娅大步走向走廊迎接警员们，"抱歉久等，感谢各位耐心等候。"
迪忙着准备黑酿咖啡，又摆了一盘饼干。他端着托盘走进会客厅，没太留意谈话内容—米娅完全能应付。即便算上那些强化身体的刺青，她最厉害的武器始终是头脑。他分着咖啡和饼干，扮演着尽职的助手角色。
前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谈话戛然而止。
"托维?"本杰明警长放下杯子喊道。
没有回应。
迪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中士看起来同样不安。他站起身来，眼睛锐利得与他邋遢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万莱斯，检查窗户。乔伦，去门口。
米娅也站了起来。她警告性地瞥了迪一眼，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迪便跟上阿瑞克斯下士。
"我没看到任何人，"万莱斯透过窗户张望时说道。
阿瑞克斯打开门，列兵托维瘫倒进房间，一支弩箭深深插在他的胸膛。
"托维!"下士俯身查看倒下的同伴，这时一支弩箭嗖地擦过他头顶。
迪感觉到箭矢飞过的气流，随后它"咚"地钉进远处的墙壁。甚至没等米娅喊出"关门!"，他就已经行动起来。
迪冲上前要撞上门，阿瑞克斯下士则拖着托维进来。然而就在他伸出的手即将碰到厚实橡木门的瞬间，一个闪亮的圆柱体穿过敞开的门洞，重重击中他的胸口。他踉跄后退，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这根闪亮的金属棒。这玩意儿有他前臂那么长，两端包着黄铜，烫得能灼伤手掌，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里面，绿色的液体不祥地冒着泡。
情况不妙…
“迪!扔掉它!”
迪将金属管扔出门外，猛地关上大门。在门缝闭合的瞬间，他看到几个人影从街对面烧毁的建筑冲向孤儿院。沉重的门闩刚咔哒落下，爆炸就震得门板在迪手中颤动，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三扇前窗的玻璃和碎木片向内炸裂开来。
迪伊插上门闩猛然转身。警员们看似无恙，紧贴着墙壁，钢刃出鞘严阵以待。米娅站在房间中央，双手各持一把匕首，怒视着街道方向。碎玻璃在她皮肤上留下点点伤痕，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但她对伤口毫不在意。
"帕克斯!"她朝厨房方向喊道，"守住后门!迪伊!给警员们拿弩弓，然后去帮帕克斯!他们会从两侧夹击我们!"
一支弩箭从破碎的窗户疾射而入，米娅猛地侧身闪避。
迪伊不想离开，但知道她是对的。他冲到楼梯底部大喊："弩弓!"
"正拿呢!"迪格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迪伊瞥了眼走廊。后门仍然紧闭，不见帕克萨尔的踪影。"快点!"他低声催促，听着楼上孩子们跑来跑去取武器的声响。
突然后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手持弩弓的男人跨进门来，武器在不足二十英尺处直指迪伊心脏。迪伊赤手空拳地呆立着，动弹不得。
帕克萨尔从厨房门口猛冲出来，将一大锅滚烫的浓汤泼向入侵者面部。弩弓击发声响起，但箭矢偏离目标钉入天花板。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烫起水泡的脸。空汤锅像铜锣般砸在那人头上，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瘫倒在地。帕克斯退回厨房时，又一支弩箭穿过敞开的门洞，哐当一声射在墙上。
特维格斯和迪格抱着十字弩和箭筒跌跌撞撞冲下楼梯。迪伊抄起一把弩，对准敞开的厨房门。"剩下的都搬到大厅去!"
迪格失手掉下一筒弩箭，男孩们慌忙逃开。
一个身着皮甲的矮小女人从后门窜入，人还没跨过门槛就扣动了扳机。弩箭擦过迪伊腰侧，火辣辣的刺痛让他猛地一缩。那女刺客丢下弩机，双手亮出匕首直扑而来。
迪伊一箭射中她胸口。
她惊愕地瞪大蓝眼睛，匕首当啷落地。她跪倒在地，嘴巴大张。箭尾的翎羽随着她最后的心跳微微颤动，旋即整个人向前栽倒。
迪伊伸手去摸另一支箭。"帕克斯，你没事吧?"
"天杀的毁了我的 汤!”
迪伊重新上弦。"好吧，至少 干掉 一个—"
“趴下!米娅在屋前尖声喊道。
爆炸震得房屋摇晃，迪伊一个翻滚躲进楼梯间的死角。
米娅又避过一支弩箭，目光在三个破碎的窗户和闩死的大门间快速扫视。屋外的人影借着掩体不断逼近。持弩的敌人并非最大威胁，那些抱着炸药包的才是。
基塔尔… 炼金大师显然是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这种特制炸药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 拉克什米和安伯林也参与了吗? 她暗自思忖。三位大师会联手取她性命，还是为争夺会长戒指互相使绊?
特威格斯和迪格抱着满怀抱弩冲进房间。米娅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向警员们打了个手势，后者感激地接过武器，从窗口瞄准外面。
又一支弩箭呼啸着穿过窗户。米娅在箭矢击中自己前将其击落，但它的轨迹精准无比。若非她强化过的反应速度，这一箭本该正中她的胸膛。 雇佣兵。比霍瑟夫雇的那些更专业，而且人数众多。
迪格与她对视，米娅挥手示意他和特威格斯后退。"出去!"她命令道，"快—"
前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男人探身进来射出一箭。米娅闪避时朝他掷出匕首，但弩箭偏得又高又远。 是佯攻! 她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一根黄铜与玻璃制成的闪亮圆筒从某个窗口滚了进来。
“趴下!米娅抓起两个正欲逃跑的小鬼，将他们摔在地上，顺势掀翻长沙发盖住他们。当圆筒撞上远端墙壁时，警员们纷纷扑向掩体。
爆炸将米娅掀飞至房间另一端。她重重撞上墙壁，震得耳中嗡鸣，但转瞬间又站了起来。房间就没这么走运了。家具被撕成碎片，崩裂的石膏粉弥漫空中。火舌吞噬窗帘，舔舐墙壁，火势迅速蔓延。救火已无可能。孤儿院注定要付之一炬。
"出去!从后门走!"本杰明中士一边命令着，一边将晕头转向的万利斯拽起来。他们一起拖起不幸的战友—阿莉和科特要么昏迷不醒，要么已经断气—阿瑞克斯下士则将托维扛在肩上。
米娅不知道后门是否比前门更安全。这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他们肯定是—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逃生通道。但本杰说得对;他们不能留在这里。房间已陷入火海，更多袭击者手持武器冲过街道。他们随时会从门窗闯进来。米娅掀翻烧焦的长沙发，两个小机灵鬼哧溜钻了出去。
"迪格，带大家从后门走。告诉迪和帕克斯，我马上就来。"男孩们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好孩子…
"莫伊琳小姐，我们不能丢下您!"中士抗议道，"您是唯一能证明—"
"出去!"她命令道，"我来掩护。我能自保，但顾不上你们。"
"走!"本杰明中士稍作迟疑后吼道。没受伤的警员们或扛或拖，带着伤亡人员跟随迪格冲向走廊。
米娅凝神倾听片刻，试图分辨屋后喧嚷声的含义，希望那意味着同伴们成功撤退。 他们会没事的，她告诉自己。我才是 这儿的目标。来抓我啊，混蛋们。
前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个男人猫腰进来朝她射击，但这次米娅早有准备，一柄匕首钉进他眉心。她后退一步，警惕地环视四周。
袭击者们从门窗蜂拥而入发动协同进攻，弩箭破空声此起彼伏。米娅躲过两支弩箭，接住第三支反手射回弩手，又从大腿拔出第四支。她的目光在袭击者间快速游移，寻找真正的威胁。 在那儿!
门口弩手身后，一个矮小身影步入空旷处，正拧动玻璃圆筒的黄铜盖。米娅从裙中抽出最后一把匕首掷向那人腹部。他向前蜷缩，冒着泡的爆炸物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动。同伙们惊恐地盯着圆筒，纷纷扑向掩体。
米娅转身冲向办公室，重重摔上门。 还有件事要做… 当爆炸撼动整栋建筑时，她俯身躲进厚重的橡木办公桌后。浓烟从门缝涌入，外面的惨叫与呼喊印证着屠杀。她低声祈祷这些声音来自雇佣兵，而非迪伊、帕克斯和她那些街头小子们。
她从桌底拽出迪伊带来的、塞雷斯托付的黄金马褡子。将褡子甩上肩头，她来到门前谨慎地推开一条缝。
热浪灼伤了她的脸。
"该死!"她对着走廊里的火狱猛摔上门。即便有治愈纹身，她也不想穿越那片炼狱。
但办公室没有窗户。她被困住了。
“想都别想!”
米娅冲向办公桌，将其推回门边。她跃过光洁的桌面来到另一端，双脚抵住燃烧的门板 奋力. 米娅双腿用力蹬地寻找支撑点，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呐喊，硬生生将沉重的书桌推过地板。临时制作的攻城槌撞穿墙壁时，灰泥四溅木屑横飞，书桌翻滚着卡在孤儿院与邻屋之间的窄缝中。米娅紧随其后跃出，跌进一堆碎木与尘埃里。她迅速翻身而起，警惕地扫视四周寻找佣兵踪迹，看来敌方兵力都集中在了前后门。
"米娅!" 孤儿院后巷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这儿呢，迪伊!" 她闪身绕过拐角，急刹住脚步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除了受伤的巡警外，遍地横陈的只有佣兵尸体。迪伊的十字弩对准敞开后门，巡警们则警戒着巷道两头。帕克斯手持剁肉刀严阵以待，流浪儿们也都握着五花八门的自制武器。
米娅快速清点人数。 一个不少。
"本杰明警长，连累你们了。" 她对巡警们惊愕的目光置若罔闻。"没想到霍塞夫这么快又找上门，这次显然雇了专业杀手。你们的人能善后吗?"
"别担心小姐，我罩得住所有人。" 警长将警哨抵在唇间吹出尖锐哨音。"几十顶警帽马上就到。我们会把大伙儿转移到安全地带。"
糟了… "噢不必这样，" 米娅坚持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继续跟着只会连累你们。"
“可是…”
当警长结结巴巴地表示反对时，她大步走向帕克萨尔，低声说道："带上孩子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顿好后，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镇子上给我留张字条。"
年迈的旅店老板干脆地点点头。"好嘞!跟我来，你们这些小淘气!"流浪儿们嘟囔着，但还是跟着他走进了小巷。
“等等!小姐，我不能让目击者—”
"警长，帕克萨尔和孩子们只是旁观者，对你们的调查毫无用处。 我 才是你们要审问的人。 我 才是霍瑟夫要找的人。"
"所以你必须跟我们待在一起。"本杰明命令道。"我们会对你进行保护性拘留，保证你的安全。"
“不，警长。躲起来可找不到幕后黑手。我会再联系的。”
"你 必须留下!"本杰明的表情不容争辩。
我可没时间耗在这! 米娅正对着警长，双手叉腰。"你要逮捕我吗?"
“如果必须的话!”
"不，警长。你 不会 想这么做的。"看到只有两名未受伤的警员，她知道轻松就能制服他们。她从警长斑驳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认知。"我必须走了。别担心，我会再联系的。"她抓住迪的手臂。"来吧，迪。我们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好的，莫伊琳小姐。"迪小跑着跟上她走向巷子的步伐。
警长低声咒骂着，但并未追赶。米娅掸去破烂裙子上的灰尘和木屑。"抱歉让你卷进来，迪。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动手。"
“我也是。我也很抱歉。”
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抱歉?是你接住第一个爆炸物救了我们的命。"
"那更多是运气而非技术。"他扭头瞥了眼巡警们，压低声音："当我以为你被困在火里时，我…喊了你米娅，不是莫琳。"
“该死…我完全没意识到。你觉得他们注意到了吗?”
"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注意到了 你."当他们拐过街角脱离巡警视线时，迪伊把手伸到她背后。她感到一阵刺痛，他给她看了一根手指长的带血木刺，那是从她背上拔出来的。"你的裙子毁了，我得花好几个小时帮你清理背上的弹片。"
“太好了。”
巷子里又响起一声哨响，四面八方的哨声此起彼伏地回应着。
“警察要来了。”
他们快步离开街区，弯腰穿过几条狭窄小巷躲避赶往燃烧孤儿院的巡逻队。几个街区外传来运水车的叮当铃声，显然正朝着黑烟滚滚的火场赶去。
米娅试图将怒火转化为某种计划，但脑袋像塞满棉花，破烂裙子牵扯着背上的木刺。她太紧张了，需要冷静思考。
"我们在这停下。"她指向一家破旧钟点旅馆，招牌写着按小时计费。"很完美。"
"真的?"迪伊看着她烧焦破烂的衣服，皱起脸。"你不觉得…"
“别担心。在这种地方没人会问东问西，也没人会想到来这里找我们。明天我们就能找到更好的住处。”
“好吧，但我可不会在这种地方的床上睡觉。我可不想招惹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