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找缺陷
每一次过失都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并接受惩罚。若持不同想法，便是相信我们并非宇宙中心，世界并非绕着我们转。——《布林之书》
寒风穿透了珀尔塞福涅的布列肯摩尔外套，她站在晨光熹微中。尘埃般的雪花在空中忧郁地飘荡，既顽皮又美丽。这似雪非雪的物质将草丘染成更浅的绿色。虽然距离营地仅几百码远，珀尔塞福涅对独处的环境很有把握。她站在那头巨兽的背风面。几乎所有人心存畏惧的带翼巨蛇正栖息——而非沉睡——在山顶。巨兽闭着眼睛，虽然珀尔塞福涅常来造访，这头龙从未移动过，也只开口说过那一次话。一次就已足够。
珀尔塞福涅与这生物保持着距离。她害怕它，却几乎每日都来拜访。在清晨或深夜无人目睹时，她会爬上山顶站在巨兽面前，倾诉她的恐惧与挫败，也吐露她的希望与梦想。她知道它能听见并理解——她相信不知怎地 他 也在聆听。珀尔塞福涅对这魔法原理毫无头绪，但她确信当她对着龙说话时，雷思能听见。
"他们现在早该回来了，"她对巨兽说，"我很担心。他们本应只是去沼泽侦察然后立即返回。那最多只需一两天，顶多三天。"
她绞拧着一只手的手指，接着又绞拧另一只。"我派莫娅去照看他们，特克钦也去了。有泰什同行，他们本该没事的。那为什么还没回来?"她本就没指望得到答案，也确实没得到。巨龙连眼睛都没睁开。"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呢?"
珀耳塞福涅在寒霜中呼出一团白雾，目光落在那巨兽的利爪上。"因为我害怕天空会被更多你们这样的生物遮蔽;这就是原因。我现在依然害怕。"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受雪花轻吻面颊，脑海中浮现出铺天盖地的黑色阴影，如蝗虫般密集。"我们需要另一个奇迹，瑞斯。"
珀耳塞福涅双膝跪地，双臂紧抱自己，低垂着头仿佛在祈祷。"我对尼弗隆的计划和我自己的一样没信心。我们派艾莉珊北上与巨人谈判，第二军团半数人马南下寻找渡河捷径。我对两者都不抱太大希望。最近似乎我们只会把人送进荒野任其被吞噬。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们 束手无策。虽然尼弗伦永远不会承认——既不向自己承认，也不向我承认——但我认为他也同样感到绝望，感觉到浪潮再次转向，而这次我们会被淹没。一切都显得如此无望和荒谬。当我们第一次听说弗瑞人要来摧毁达赫尔时，接受失败很容易。在提尔，当我们既没有领袖也没有武器可以战斗时，预见到自己会灭亡是合理的。即使在阿隆·里斯，成功也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不知何故，我们总是能幸存下来。有那么多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么多的奇迹。"
珀耳塞福涅回想起她一生中莱恩经历过的所有饥荒、疾病和氏族间的冲突。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过去几年他们面临的危险。人类就像微弱的火焰，风执意要将其熄灭，但每当一阵风刮起时，总有什么东西挡在中间——那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的意外幸运。
"这几乎就像是——"
珀耳塞福涅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和踩碎草叶的声音。转身时，她看到一个裹着斗篷的高瘦男子身影。他用长矛当拐杖爬上山坡——这是个熟悉却又出人意料的景象。
"马尔科姆?"
"早上好，"他欢快地说，"我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
珀耳塞福涅站起身，凝视着这个男人，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快乐与恼怒交织的情绪。"我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都去哪儿了?"
"其实去过很多地方：提尔、卡里克、奈斯，还有一块伸入绿海的小小岬角。"
"以防你还没听说，战争开始了。你为什么离开?我们需要每一个可用之人。"
马尔科姆攀爬完毕，倚着长矛对她微笑。"我也想念你。"
"我——"她感到尴尬。"抱歉，我不是要责备你。我确实非常想念你。"
这话比珀耳塞福涅自己意识到的还要真实，她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份拥抱配得上他们已成为的老友关系。但马尔科姆不止于此。在他失踪前，雷斯的这位谦逊随从已成长为一位宝贵的顾问。格兰德福德战役后，罗安曾提到他有些特别，但罗安的观察往往晦涩难懂。
珀耳塞福涅最初注意到马尔科姆隐藏的才能，是在他预言诺林出生时。他不仅猜到她可能很快会有孩子。他告诉她，她将在下个春季的第一场战斗中，于高峰谷地伯恩河岸的帐篷里生下尼弗伦的儿子。当时这是个大胆的断言，因为她仍在阿隆·里斯塔，不确定是否能再见到尼弗伦，更不用说嫁给他了。珀耳塞福涅过去认识一些先知，因此对他这种显然的(尽管是最近才显现的)预见能力并不感到困扰。苏里和图拉用骨头占卜，说着模糊隐晦的话，承认他们并不 确切 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马尔科姆的预言却如同精确的事实陈述。
珀耳塞福涅松开马尔科姆，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只是事情进展不顺，而我..."
他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心知肚明的微笑。"你在害怕。你担心费雷人会彻底毁灭全人类。"
珀耳塞福涅眨了眨眼。"嗯，是啊。"
"但这并不是 全部 你所想的。对吧?"
"这还不够吗?"
"对大多数人来说够了，但鲁恩人战胜费雷人的希望一直很渺茫。你的恐惧源自更贴近你内心的东西。"马尔科姆看向巨龙，"你认为瑞斯的死是你的责任，派苏瑞去阿文帕萨纯粹是愚蠢之举，而让你最亲密的朋友们消失在伊思沼泽只会导致他们的死亡。"
他的话刺痛了她，但她反驳道："也许我说想念你还为时过早。"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但由朋友亲口说出来却令人崩溃。"你回来就是为了提醒我有多失败吗?"
他的目光从巨龙身上移回她脸上，下唇流露出同情。"完全不是。我来这里，除了其他事情，就是要告诉你你错得有多离谱。"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派出了信鸟，愚蠢地寻求和平。我早该意识到精灵王根本不想让苏瑞去谈判。我放弃了我们最宝贵的武器，洛锡安会让她说出巨龙的秘密。我输掉了这场战争，马尔科姆。我毁了一切。"
他摇了摇头。"这场战争的胜负不会取决于飞鸟或巨龙，也不会取决于贪婪与仇恨，而取决于少数出人意料的勇者，他们将为拯救未来牺牲一切。世道就是如此，明白吗?那些骄傲者、贪婪者、复仇者永远无法改变世界——至少不会让它变得更好。他们做不到;他们没有这种能力。就像要求鱼儿飞翔。为他人牺牲并非他们的本性。但前往沼泽的人们懂得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重要性，而且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什么意思?"
"你，珀耳塞福涅。你的牺牲已经改变了一切，并将继续发挥作用。"
她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我?也许过去确实做过些好事。尼斯的旅程和迁居阿隆·里斯特为我们赢得了时间，但这些年来我一事无成。"
"真的吗?你真这么想?"他瞥了眼巨龙，"当初为何选择尼夫隆而非雷思?"
"我不认为择夫之事与现状有何关联。"
"我认为有，你心里也明白。为何不敢宣之于口?告诉我。"
她不想回答，但随着众多亲友离世，能畅所欲言的对象所剩无几，而马尔科姆正是其中之一。她叹口气，难为情地承认："因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哪种角色?情人?父亲?知己?"
"都不是。"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草丛。
"那是?"
珀耳塞福涅对他的坚持有些讶异。马尔科姆从未如此咄咄逼人。"统治者。"她最终说道。
"是的。"马尔科姆点点头。"这确实不是大多数女人会在男人身上寻找的特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鲁恩人有自己的酋长。"
"世界已经变了。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那种四分五裂的氏族状态，特别是现在我们已经见识过统一统治的好处。"
"但你现在就是基尼格。你是所有鲁恩人的领袖，不是吗?"
"目前是，但我已经四十岁了。能看到诺林长大成人我就很幸运了。当我以为我们有机会获胜时，我把尼弗伦看作一只稳健的手，一只公正的手。他算不上好丈夫，既不热情也不专一，但他强大、理性，是我们争取更美好未来的最佳希望。他可能还能活一千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会带来稳定，为我们这个民族做出伟大贡献。"
"这就是你牺牲自己未来的原因——牺牲了与雷瑟可能拥有的幸福。你为世界的利益和未来的世代做出了这个选择。而且你余生都将持续做出这样的牺牲。"
珀耳塞福涅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如果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负担，那倒也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雷瑟的离去都是因为我。是我夺走了他的生命!"
"不，你没有。"正当珀耳塞福涅低头盯着脚边草地出神时，马尔科姆望向天空，仿佛暴雨将至。"瑞斯的死并非因你拒绝了他。更何况，苏芮前往阿文帕萨也不是受你所托，而布琳、莫亚、罗安和吉福德离开更非你纵容所致。静心想来，抛开那些懊悔与自责，或许这一切本就该如此发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宿命" "轨迹。不是" "你" "的错，而是" "他们" "自己的选择。正如你曾作出的牺牲，他们也在为更崇高的目标奉献。"
"所以，你是想说这世界并非围着我转?"
"他微微一笑："差不多吧。我想说的是，虽然许多事因你而起，但你眼中的失败并非你的过错。战争不是，瑞斯之死不是，苏芮被俘也不是。"
"那该怪谁?"
"马尔科姆突然迟疑，环顾四周仿佛听见异动："诺林在哪?"他这才发现只剩他们两人。"
"什么?"珀耳塞福涅对这突兀的转折猝不及防。"
"虽说是清晨，小男孩不都该随日出起床么?"
"他和贾斯汀在一起。"
"马尔科姆意味深长地点头："果然。"拖长的尾音里浸满暗示。"
"什么意思?"
"马尔科姆皱眉，流露出不赞成的批判神色："我只是好奇——尼弗伦可曾" "花过" "时间陪伴那孩子?""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嗯?"他装傻道。"
珀耳塞福涅抱起双臂。"这是谁的错，马尔科姆?"
持矛男子皱起眉头。他肩膀耷拉下来，叹了口气。 "过错。 这个词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当你成为酋长时，你没问过这是谁的 过错， 但我敢肯定古拉首领们问过。只有当坏事发生时才会追究过错。成功则无需背负这种负担。也许在事情尚未定论前，最好不要贸然归咎于可能无辜之人。"
图拉大概只会说， "我不知道。" 毫无疑问，苏里会扯到什么蝴蝶啊云朵啊之类更荒唐的东西。马尔科姆知道答案——这点她很确定——但他就是不肯说。
为什么? 她暗自思忖。
珀耳塞福涅凝视着他，一个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先知是那些能解读神秘征兆从而预知未来的人。但据她所知，还没有哪个先知能真正左右未来事件。
这真的可能吗?
当特蕾莎提到是马尔科姆告诉她可以救出苏里的密道时，珀耳塞福涅没多想。但现在...
谢冈被杀时马尔科姆正和雷瑟在一起，那是罗恩人开始质疑费雷神性的转折点。她初次遇见雷瑟时，是马尔科姆说服他回到达尔伦，正好赶上迎战尼弗龙和他的加拉提亚战士团。还有当艾瑞安来逮捕尼弗龙时，马尔科姆用石头击中了她，把加拉提亚首领和米拉利思都留在了达尔伦。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马尔科姆?你怎么会早在苏芮被俘前几年就预知这件事?"她问道。
"这不是你真正想问的，对吧?"
他说得对，确实不是。"人类还有生存的希望吗?"
那个长着尖鼻子、身材瘦削的滑稽男人点了点头。"我不敢说绝对有把握。而且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了一些让情况更加危急的事。但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计划已经启动，我依然抱有信念。希望你也保留些希望。"
"你是指去沼泽地的那群人，对吗?他们都还好吗?他们遭遇了什么?"
"你最好先坐下。"
"哦，亲爱的玛丽。"珀耳塞福涅双腿发软，重新跪倒在地，像死刑犯面对刽子手的斧头般跪在他面前。
马尔科姆也跪下来握住她的双手。"莫娅、铁钦、布林、罗安、吉福德、特蕾莎，还有雨——他们都......"
"怎么了?"
他不安地挪动身体。
"告诉我!"她喊道。
"他们......都死了。"
珀耳塞福涅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时间仿佛也随之凝固。
"这不可能。不会的。怎么可能。他们只是去侦察——仅仅是侦查而已，没别的。他们不是去打仗的。"
"你说得对。没有发生战斗。他们是淹死的。"
珀耳塞福涅疯狂地摇着头。"所有人?不......不......"
哦，亲爱的玛丽，连他们也......还要死多少人才够?
"但是..."马尔科姆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补充道，"没关系。"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他的话，但他脸上那勉强的笑容印证了他的言语。不，不是言语， 是那个词。 "以伊兰的意志起誓，这怎么 可能 没关系?"
"因为——"马尔科姆挺直腰板，双肩端平，"他们很有可能会回来。"
她瞪着他。这次她毫不费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疯了吗?"
他摇摇头，举起双手试图安抚她，或者至少挡开她的怒火。"这，呃...不会容易。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比我最初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你 早就知道 他们会走?"这个认知如重锤般击中她，让她几乎窒息。 "你 策划了这一切。"她开始摇头。"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
"是的。"他点头。"全都是我的错，但事情还没结束。让我解释他们去了哪里。你看，珀耳塞福涅，我派他们去了——"
"他们的葬身之地。你害死了他们!"
"没错。"他竖起一根手指。"但我正在派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