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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提雅的双脚重重踏在石板地上,彻底封闭内心。她就像头野兽。她冲到小巷里的狭窄路口,发现手里依然握着那把染血匕首。她猛然止步,转身,把匕首抛入小巷,然后转身朝反方向逃跑。匕首落地的撞击声听起来像是另一阵警铃。她提起衣袖擦脸。衣袖染上血迹。

  她浑身是血。亲爱的欧霍兰救救她。提雅冲向路口,在转角放慢脚步,走入大街,朝第一个目标前进。那是间梳毛织布店,宽敞的窗叶打开,外面放着一些店里商品展示。提雅看到柜台后坐着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妇人,蹲在摆满羊毛高特拉的架子和外墙中间。如果女人出来,打开的门会把她遮住。

  她只有一点时间怀疑自己的决定有没有错;接着哨音再度响起。提雅听见不到十步外有人跑过的声音。守卫狂吹口哨,声音又高又亮。不过是朝谋杀现场跑去,而非远离谋杀现场。此刻还是在想办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要抓犯人。

  看不见外面情况十分痛苦,但是提雅仍蹲低,几秒过后,店门嘎嘎开启,不光只是老妇人,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起走过提雅身边,来到店外。

  「妳觉得这次是为了什么事?」年轻的女人问。

  提雅跃过窗口,进入店内,轻盈地跑上沉重的楼梯。楼上的大房间里放满未加工的羊毛,但是通往屋顶的门有上闩上锁。

  「乔菲丝?」显然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一个男人问道,「妳上来了?」

  喔,最漆黑的地狱呀!

  她听见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连忙躲到一迭羊毛后面。那个男的没有带油灯,但她也没有,而她的眼睛还没习惯黑暗。她之前惊吓到僵住,被恐惧弄得无法放大瞳孔。万一她已经放大了怎么办?万一她注定会在关键时刻失败?万一──

  提雅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然后再度睁眼。她感受到瞳孔放大的张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获得夜视力,进入次红色谱。

  男人的身影站在楼梯顶端的平台上,慢慢聚焦成次红光谱下最清晰的影像。脸部温度最高,所有皮肤露出来的部位温度都较高,而除了胯下和腋下,衣服遮住的部位较不明显。

  她试着绕过男人,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没仔细注意周遭的黑暗,她一脚踢重中一迭羊毛下的木板,发出沉闷声响。

  「乔菲丝?」男人又问一声,朝她走来。

  这里光用次红不够。提雅用超乎自己想象的速度进一步放松双眼,制作帕来火把,但帕来光没办法穿透厚重的羊毛。毫无用处。

  拜托!她的绝望强化意志,帕来光变强,穿透羊毛堆的边缘。光线隐隐照亮它们,但足够她看见离她不过数呎的男人。她小心翼翼地穿越羊毛堆,轻易看出地上所有细节,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梅琳娜,如果又是妳那只可恶的猫,我就要杀了牠!没事就把我吓得半死,而且还不会抓老鼠。」他继续抱怨,走下楼梯。「外面出了什么事?」他问,终于听见了哨声。

  然后他走了。

  阿德丝提雅松了口气。帕来卢克辛几乎已经耗尽, 所以她熄灭光线。

  她没有多少时间。这是死路,她得离开。她在羊毛堆中穿梭,最后透过气味和触感找出洗过并漂白过的羊毛,然后抓起一些羊毛擦拭双手。没有镜子,她不清楚身上哪里有血,但得尽速处理。她把用过的羊毛塞到羊毛堆深处──或许他们会怪到猫身上,以为牠在这里杀了老鼠。抱歉了,各位。

  接着她脱掉偷来的男孩服装,用上衣反面干净的布擦拭脸颊、胸口和手臂,希望把血擦干净了。她在黑暗中换回连身裙,凭感觉绑好系绳。

  动作快,提雅。赶快离开。

  她考虑把血衣留在这里,但搞不好过几分钟就会有人带着油灯上楼,如果他们把事情联想在一起,守卫可能立刻就会调查有没有不寻常的人离开这家店。邻居里会有人说看到了个学生,然后很快就会缩小调查范围。

  所以她得带走血衣──罪证──通过守卫。她尽可能折紧衣服,摘下帽子,把衣服塞到里面,然后走下楼梯,努力不把内心的紊乱表现出来。

  没人在店里,但是不少其他店的老板和路人都走向小巷子,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提雅检查身上有没有血迹。看起来连身裙没问题──她担心弄湿衬裙的血会透过连身裙,但是目前看来,她很幸运。她四下找寻镜子。店里没有。

  心脏差点跳到喉咙里,她跨出窗框,看见自己的手掌──她指甲缝里有血,边缘表皮上都是。两手都有。

  喔,见鬼。

  她来到街上,溜到老女人身后。那对年轻男女已经走到小巷子里,把老女人留下来看店。

  提雅回头一看,差点撞上另一个站在街上的商店老板,他一副挣扎着是该留下来顾店,还是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的样子。「听说是谋杀案。」他对提雅说。

  「欧霍兰祝福,真是太可怕了。」她说。她是真心的。她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情绪。她吞咽口水,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现在不要,提雅。现在。不要。

  「那种事不会发生在这里,」他说。「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好人。」

  她发出同意声,然后继续走。他几乎没留意到她走掉了。

  在好奇的人潮中逆向行走,心知转头去看会显得可疑的感觉很可怕。她听见有人奔跑。「让路!让路!守卫来了!」

  她继续走。身后二十步外传来尖锐哨音。

  不要跑。妳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小女孩。他不会抱住妳;他会抓妳的手臂。然后妳反抗。如果妳跑了,他就会抱住妳,只要被他的体重压住,妳就死定了。

  哨音再度响起,几乎就在她耳边。当他动手抓妳的时候,顺势转身肘击他脸部,出奇不意。然后拔腿就跑。两条街口外就有下水道。到时候再说。

  接着从响亮的脚步声听来,她知道身后不只一个守卫,共两个。两个?计划无法应付两个守卫。

  她僵住。

  两个守卫跑过她身边。

  「守卫来了!让路!」其中一个叫道。他们继续跑,没入傍晚的人潮中。

  走不到一个街口,一切就恢复正常,路人不知道附近有人死亡。提雅一路走到市集中的一座水池,附近已经有些店家准备关门。她坐在水池旁,故作悠闲地伸手轻拂水面。她坐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看,然后在折好的上衣上擦拭手指。

  「妳在干嘛?」一个小男孩问她。他可爱得不象话。肯定是附近某个老板的小孩。

  「我是个驭光法师。」她说。「走开,不然我就放火烧你。」

  男孩瞪大双眼。她假装要扑上去,他拔腿就跑。她迅速擦擦另一只手,然后起身。她必须持续移动,必须处理掉血衣。

  几个街口后,她找到一大滩泥泞水坑。她假装摔倒,把折好的血衣压到水坑里,然后踩过它们。泥巴盖过血迹。她捡起湿淋淋的衣服,一脸厌恶地放回帽子里。

  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又走出一个街口,她把衣服和帽子丢到一个垃圾堆里。她绕出几个街口,确认没人跟踪,又在另一座水池旁逗留,洗脸洗手。满意后,终于往克朗梅利亚前进。

  没人拦下她。没人知道。她脱身了。就连那份文件都还在她身上。不过她的内心还不打算多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回到克朗梅利亚感觉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没有谋杀、没有会突然活过来的影子。一个安全的世界。她走过百合茎桥,走向棱镜法王塔──她的住所所在──入口。

  几乎抵达门口时,她看见一个看起来很像基普的男人靠墙而立,翻阅一副纸牌,彷佛要把牌记下来一样。彷佛这么做一点都不奇怪。

  他没有抬头。

  「基普?」她说。「基普!」她奔向他,摊开双臂拥抱他。「你还活着!」

  他没有响应她的拥抱,一时间,她深怕这个男人不是基普。她放开他,后退一步。他看起来有点不同:他大概又瘦了三色幅,随着脂肪减少,他宽厚的肩膀越来越结实。他下颔的线条更明显,少了婴儿肥,脸型也变得棱角分明。但他确实是基普。他还有其他方面也太一样。她以为在城里看到了他──她没看错。她突然间被恐惧掳获。

  「我刚回来。很高兴见到妳。」他说。语调听起来一点也不高兴。「但没想到会看到那种事。」

  她突然感到有一大块东西落进肚子。她简直难以呼吸。罪恶感充满整张脸。基普看到了。

  「基普。」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她呼吸困难。「基普,我是奴隶。你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妳不是奴隶。」

  「你跟踪我多久了?」她问。他不可能跟踪她很久都没被她发现,对吧?

  基普的表情在被踢到的小狗和掩饰内心受伤的硬汉之间游走。「妳应该在被人注意到前换掉染血的衬裙。」

  她惊慌失措,举步就走,但他修长的身材轻松跟上她的步伐。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他当然不可能一路跟着她穿街走巷。他究竟看到多少?或许有看到她偷衣服。很糟,但不算太糟,而他看到血迹,更糟,但还是不算太糟。

  话说回来,如果他全都看到了──从很清楚的位置──他就会知道她不是凶手。如果他只是几乎全都看到了,就可能以为人是她杀的。

  告诉他真相的代价是什么?妳是奴隶,提雅,不是笨蛋。那是什么意思?想想!

  她进入升降梯,有另一个学生和他们一起,所以提雅暂时不用编更多谎言。

  问题并不在于我在干什么,问题在于他们在干嘛?这并不只是一件事,而是两件事。

  随基普走出升降梯时,她突然想通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她帮维伦格提女士──其实是阿格莱雅‧克拉索斯,虽然当时她不知道──偷的东西一直都是她能看见的金属物品。但是每样物品都可以轻易辨识出来。她本来以为这样安排是要让她知道该偷什么。其实不是。

  他们保留了所有她偷过的东西,方便日后用来勒索她──那些全都是她是小偷的证据。

  基普抓痛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她突然发现他变得多壮。他满身脂肪都被肌肉取代,但因为是逐渐取代的,所以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他八成饿了好几周才会一下瘦这么多。

  「提雅,可恶,告诉我实话!」

  这样不公平,她心想,男生这样太不公平了。前一秒钟他们还是大男孩,下一秒他们就有办法扯断你的手臂。

  抬头看她朋友的脸──不,她主人的脸,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在文件通过前他都还是她的主人──她觉得心里有样东西断裂,但那种感觉很甜蜜;宛如破碎的蜂巢中流出的蜂蜜。他知道了。她得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期待最好的结果。就算他退缩,就算他逃跑,她还是不必独自承受这个负担。前景充满光明和希望。

  基普似乎发现了自己握得有多紧,于是放开手。「妳和人打架了还是怎样?」他问。

  提雅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他不知道。她松了一大口气。

  他皱眉,她知道他发现自己问错了。

  「我要换衣服,得到不会有人偷听的地方继续这段谈话。」她说。她又找回主导权了,拖延时间,争取更多思考空间。

  她绝对不是唯一会想知道基普回来的人。间谍肯定已经在向所有当权者回报他人在这里。至少白法王、红法王和铁拳指挥官一听说基普在这里肯定会立刻展开行动。这里的间谍动作究竟有多快?

  话说回来,提雅最好能在遇上任何七总督辖地里最有权势者的仆役前抵达厕所。

  「我如果能先清理干净,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基普。」她一边快走一边说道。

  抵达女子营房时,她看见加文的卧房奴隶玛莉希雅从基普房间的方向过来。提雅低头。「五分钟就好。」她说着闪进营房。「最多十分钟。」

  没人在营房里。感谢欧霍兰小小的慈悲。女孩大多出去用功或工作、吃晚餐──这提醒了提雅早餐过后就没吃东西了。她关上门,然后站在门后偷听。

  「基普,」玛莉希雅说,语气很拘谨。「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楼上要你立刻上去──」

  「很抱歉,但我在忙──」

  「──参加光谱议会的紧急会议。这不是要求,基普。你可以跟我上去,把话讲清楚,不然黑法王就会派守卫来抓你,可能会毒打一顿,然后红法王就能得偿所望。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奴隶身上浪费时间?你应该立刻去找白法王回报。愿欧霍兰保佑你的愚蠢没有害我们送命。」

  「我回来还不到十分──」

  「立刻,基普。」

  有那么愚蠢的一瞬间,提雅很想开门出去甩玛莉希雅一巴掌。她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和她朋友说话?奴隶?奴隶?妳自己也是奴隶,妳这个蠢──

  提雅凑近想听基普的回答。门突然开启,撞到她的脸颊,吓了她一大跳,不过撞得不重。

  「别以为我没注意到妳,卡林,」玛莉希雅透过门缝小声说。「妳为什么还不提交解放文件?妳在玩什么把戏?帮谁?」

  门关了,脚步声逐渐远去,留下提雅独自一人,宛如脚挂了铁砧在水里游泳。

  一件一件慢慢来,她对她的恐慌说。身上还有血,笨蛋。先处理那个。她走到床前,打开箱子,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裙。她走到浴室,在脸盆里接水,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迅速确认没有其他人靠近,然后脱掉连身裙。看着衬裙正面溅到的血迹,已经干了的地方颜色比较深,不过因为她的体温和汗水让血迹维持潮湿,脖子附近还是鲜红色的,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要扯下衬裙,想哭、想吐。那个男人,他的眼神,心知自己即将死亡但却无能为力的表情──

  她深吸口气,撑着脸盆站稳。

  她脱下衬裙,小心没让血沾到脸上。她阻止自己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把衬裙泡到水里去洗。弄脏衬裙的是血。血迹洗不掉的,还会把脸盆里的水染红。她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血迹。用裙襬沾水,擦拭脖子,还有胸口。

  欧霍兰慈悲为怀,她耳朵里有血。她擦不掉。

  她腹部抽搐,但忍住不吐。慢慢地,她全神贯注用衬裙上另一块干净的地方沾水擦拭耳朵、耳后、脸颊。她又检查了一次手掌。两手指甲缝里是干净的。她仔细折起衬裙,没有露出染血部位,用毛巾擦干身体,然后换上干净的衬裙。

  她试着对镜子微笑。笑不太出来。

  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笑到这样了。

  接下来要处理掉衬裙──让她可能和谋杀案扯上关系的最后一项直接证据。衬裙后面都有号码,好让洗衣工洗好后送还给正确的女孩。提雅撕裂衬裙,扯下号码,这么做比想象中困难。只是一小块正方形的布,不比她拇指大多少,还很薄。她把布塞到嘴里,吞下去。

  她把衬裙塞到专丢月经布的袋子里,然后前往基普房间。她小心翼翼地开门,眼睛睁大到可见帕来色谱,满心以为那个可恶的男人会在房里。房里没人,没有陷阱,不过基普的衣橱上有一封折好的信。提雅慢慢走过去,十分肯定那玩意儿之前不在那里。

  上面写着:「T,一如承诺。──M‧S」

  玛莉希雅检查房间的时候,这东西有在这里吗?提雅的喉咙再度紧缩。欧霍兰呀,要是基普和她一起进房,发现这份文件,她会怎么处理?秘密的压力令她窒息。

  打开谋杀夏普的信感觉像在抓蛇。提雅小心翼翼地拿起信来,发现里面只有纸张,接着在打开信时身体往后靠。

  里面是她的文件,她身体的契约。签名都有了,全部填写完毕。随时可以提交。

  提雅下楼,排了几分钟队,把她的文件交给办事员。他检查文件,重复检查,然后和一个年纪较大的办事员说了几句,对方给他一支钥匙。男人带着好几大条硬币条出来。他点钱给提雅,请她签署一份表明她要加入黑卫士的文件,然后把硬币条交给她。

  「恭喜,」他说。「从现在起,妳摆脱了所有忠诚誓约,只要对黑卫士和克朗梅利亚效忠。」他对她微笑,拍拍她的手。「开心点,好吗?妳自由了。」

  提雅达到了自己最渴望的目标,努力多年的目标,而且得到超乎想象的财富,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不自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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