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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加文原先期望在船入港期间能有机会逃跑。就算跑不了,至少也有机会传个信息出去。如果连这也办不到,他还寄望水手自吹自擂会把他在船上的消息传回克朗梅利亚。尽管炮手是个疯子,但不是笨蛋。占领那艘伊利塔桨帆船后,他们直奔港口。活下来的伊利塔水手被锁在船桨上,取代死掉的奴隶,从苦棒号的仓库里拿新的船桨给他们划,不让他们靠近苦棒号船员。

  不让他们靠近加文。

  苦棒号在距离最近的城镇外海下锚。奴隶认为那是可拉斯泉,但是超过半数奴隶是安加人,对瑟鲁利恩海不熟,所以加文认为都是瞎猜,假装知道此地的地名能给他们一种掌控大局的假象。另外那艘桨帆船大海之怒──听起来很厉害,因为伊利塔人不太懂得谦逊──是由炮手的大副、三副和李奥诺斯掌舵。三副讨厌大副,而李奥诺斯讨厌所有人。

  加文认为这是很聪明的安排。互相讨厌的人不太可能合谋。如果两个副官回来后,对桨帆船和货物所卖的价钱交代不清楚的话,你可以问李奥诺斯。不算尽善尽美,不过已经很不错了,特别当你打算下次再派不同的人去办这种事的时候。

  留在船上的水手对于不能上岸的安排不太高兴,但炮手揍完几个人后就没人抱怨了。

  副官和李奥诺斯第二天早上回来,卖掉了大海之怒和船上奴隶──肯定跑去妓院了过了一夜,但任何聪明的船长都愿意支付这种代价。他们收起船锚,再度出航。下船的人唯一带回来的补给就是几桶硬面饼和白兰地。所有划桨奴隶都得到一杯酒,前六排的得到两杯。不过李奥诺斯通通减少配给,偷留下来让自己喝到完全醉倒。

  这样做真是愚蠢透顶。如果他只减少几个人或是后排的量,他也可以偷到同样多的酒。这么做只会让他一次惹恼所有奴隶。

  启航两小时后,加文被铐上镣铐,解开桨炼,带往楼上。他被带到船尾,炮手在那里等他。

  加文再度被迫下跪,锁链锁在甲板上的一个铁环上。他没有反抗,没有皱眉。

  「你是个麻烦。」炮手说。他遣走李奥诺斯和另一个带加文上来的水手。那把奇特的白枪剑插在他的肩式枪套上,而他双手挂在枪套上,好像那是副颈枷似的。

  「真抱歉。」加文说。他再度偷瞄那把刀几眼──黑白──七颗闪烁的宝石。如果他看得见颜色,可能会觉得更华丽。

  「他们要多久才会指定取代你的人?」炮手问。

  「你和我这种人是无法取代的,炮手,他们只能追随。」

  炮手浅浅一笑。然后说:「回答问题,六号。」

  「根据传统,棱镜法王和准棱镜法王只会在太阳节的时候任命。如果他或她在太阳节前死亡,大部分棱镜法王的职务就会暂缓,以安排的方式平衡法色──就是告知全世界的驭光法师不要汲取太多某种法色,然后多多汲取另一种法色。」

  「终于有点好消息了。」炮手说。接着他朝甲板吐口水。「根据传统?」

  「战争期间,曾有四度棱镜法王提前任命的先例,把最后的仪式拖到太阳节再举行。」

  「所以你可能已经被取代了?」炮手说。「我想,那幸好你很擅长划桨。」

  喔,炮手担心如果不在任命下任棱镜法王前提出赎金,加文的价值就会下跌。欧霍兰下垂的乳房呀,好像加文是财产一样。这个想法发出不协调的当当声,震开了原本平滑的表面,露出下方生锈的钉子。被迫划桨是一回事。就算被人打得很惨、很生气,但这一切还是不能与加文当年受训的时候相提并论。肌肉酸痛?他设计飞掠艇时连续酸痛了五百天。很多男男女女都曾试图杀害他,他所到之处总是有人痛恨或惧怕他。但是变成奴隶?

  不,这只是他造访的一片令人不快的土地。擅长划桨?他会逃出生天,或被人拯救,这个毫无疑问。他不是划桨奴隶;只是暂时划一划桨而已。

  加文拥有奴隶。当他在奴隶脸上发现奇怪的表情时,不管是恐惧、绝望、恶心,他都会考虑他们是不是想暗杀自己──如果不是,他就不予理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不值得他费心。

  他唯一当人看的奴隶就是玛莉希雅。他对她很好,至少。他对她不只是很好而已。对他最亲近的奴隶而言,他是超完美的主人。这个事实应该代表一点意义。

  「你确定你父亲不想赎你回去?」炮手问。

  「你看到那支剑插在哪里了,是不是?」加文问。他是指炮手把他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他其实并不记得,但他听说剑插在他身上。「我父亲插的。」

  这是实话,多少算是。加文是自己用胸口去挡那支匕首,因为他知道不是自己,就是基普。奇特又疯狂的英勇行为。而现在基普溺死了。英勇行为不过如此。

  「你想怎样?」加文问。

  炮手摊开双手沐浴在阳光下。他的外套敞开,露出强健的胸口,然后轻松握住那支象牙白和檀木黑相间的火枪剑。「炮手想要传奇。」

  「你有两个了。海恶魔杀手?打从十六岁开始,你就是传奇了。现在你擒获了我,我绝对称得上是传奇。」

  「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炮手笑着说。

  「我想炮手不是喜欢假装谦虚的人。」加文回道。

  炮手稍停片刻。「确实不是。」他沉思。最后,他比向他的、他的船员,还有那奇迹之剑。「这样不够。你懂吗?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你能了解,对吧?我创造另外那则传奇时还是小孩。那不可能是我人生的菠萝【注】,对不对?」

  加文没有嘲笑他用字错误。此时此刻,炮手绝对不会接受任何善意的嘲弄。

  「我其实运气很好,」炮手说。他摇头。「男人一生不能只干一件事情,对吧?」但他没等加文回答。他神色不善的指向地平线。「那里,看到了吗?」

  加文没看到。

  炮手嘟哝一声,看着加文的锁链,但决定继续锁着他。「有艘桨帆船正在跟踪。船长是蒙盖特‧薛尔斯。他发誓要找我报仇。两年前,我是知名船长盖尔斯‧谭纳的炮手。你知道他?」

  加文必须摇头。

  炮手嘟哝一声,好像那是他的损失,但又不愿意离题和加文多说。「海盗,当然。我们找到一艘桨帆船,展开追逐,我用长筒炮击中对方。不光只是击中掌舵的大副──我把舵都炸烂了。从三百步外。那一炮有点走运,我承认。因为船无法转向,那场海战就这样结束了。甚至没有其他人死亡。」

  「掌舵的大副是薛尔斯的亲戚?」加文猜。

  「妹妹。之后他就一直追着我跑。他在威沃的工棚里找到我。打了一架。我打断了他一半牙齿。在斯慕沙托的妓院里找到我,提出决斗。我建议用手枪,他说要用剑。我在他身上砍了十几剑,还打残了他的手掌。他在奥迪斯的酒馆找到我,又说要决斗。我提议从四十步外开枪,他没射中,我射中他的股间。有喷血,但是不晓得有没有阉掉他。他活下来了,所以没伤得太重,但我有看到血。我还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你以为阉掉一个男人就能阻止他继续复仇?

  「他现在在跟踪我。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嘲弄他。让他以为追得上我,只要风向对,或是我犯错。不确定他是怎么和船员说的。我猜他们迟早会叛变。」

  「所以你容许这个致命的问题持续溃烂……为什么?因为你无聊?」炮手还没杀死追杀他的人,可能表示炮手比加文想象中善良,或是比他想象中邪恶很多很多。

  「炮手喜欢那个字。那是什么意思?」

  哪个字……喔,溃烂。「越来越糟。像是伤口长疽或化脓。」

  「我就知道是个好字。你是聪明人,棱镜法王。困烂。」

  「溃烂。」加文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就脱口而出。

  半秒之后,炮手脸上显露杀机,然后转眼消失。「溃烂,」他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把你的眼睛寄给你父亲,他会怎么说?」

  加文压抑厌恶和恐惧。「要看情况。」

  「请说。」

  「他肯定会在公开场合表达哀悼之意。我会很遗憾错过那场好戏。然后他会来追杀你,但是告诉我,我的眼睛还够棱吗?」

  炮手突然出拳击中加文脸颊。由于被锁链锁住,又跪在地上,加文无法防御,重重摔倒在甲板上。他听见扳机扣动的声响,抬头一看,嘴里涌出鲜血,只见炮手扣下火枪剑击锤,指向加文的脸。

  「你笑我?」炮手问。

  什么?「我的眼睛,」加文说。「看起来还像棱镜吗?还会反射光线吗?」

  「不会,全蓝的。」炮手说,透过枪管瞪着他。「啊,你说够棱呀?懂了。抱歉。」他扬起枪管。「够棱?」

  「对。」加文说。

  「真的是够棱?」

  「够不够像棱镜。」加文承认自己的说法不正确。

  「够不够像棱镜。这样就对了。你的眼睛以前确实很像棱镜。如果炮手挖出你的眼睛,送去给你爸,他会以为儿子根本不在我手上。看来你保住眼睛了。当然,我可以挖一颗出来。因为我爽。」

  卡莉丝,可以求求妳来救救我的屁股吗?趁我还有屁股可以救的时候,拜托?「你知道,炮手,我很喜欢你。但是你让我有点害怕。」

  炮手展颜欢笑,危机总算过去。他再度瞭望海洋。

  加文想要说话,但想想还是算了。炮手在沉思。让他去沉思。

  「一把好火枪加上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他过了一段时间后说道。

  「嗯?」

  「我想要的东西。就这样。」他看着从加文身上拔出来,不晓得为什么没有杀死加文的那把火枪剑。「以前我想自己打造一把完美的火枪。这把枪毁了那个梦想。我永远不可能打造出这么好的枪。我以前想要穿越永恒黑暗之门。这艘船毁了那个梦想。那些事都有人做过了。」他踏踏甲板。「炮手出生得太晚。世界上最后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达成了。」

  他身体一沉,耀眼的阳光不再穿透他的黑暗。

  「我不这么认为。」加文说。「世界上还有一打挑战──」

  火枪柄窜起,击中加文的腹部,打出他体内的空气。

  「别以为你能安抚我,盖尔。我可不是让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小孩。带他下去!」他吼道。「立刻!不然炮手会打爆我们的大奖!」

  译注:此处「人生的菠萝」(pineapple of my life)为apple of my eye之误用。眼中的苹果是指瞳孔,引申为珍贵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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