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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旋地转

  当铁匠将最后一颗铆钉敲进头盔时,雷鸣般的轰隆声持续震颤着墙壁和他们脚下的地板。老人满脸深深的皱纹,灰白的胡须凌乱不堪,显然已无暇打理。"好了,孩子。这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头盔。它会保护好你,好好护住你的脑袋。战争就要来了,孩子,但别担心——你听到的只是雷声。"

  "是他们的雷声。"伦威克回答。

  铁匠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当想明白其中含义时,伦威克看到恐惧掠过老人的面庞。

  "你就是那个孩子,对不对?那个警告我们的人?那个在精灵大军前头赶来报信的孩子。你见过他们,是不是?"

  伦威克摇了摇头。"不是我,但没错,我朋友见过。"

  "他跟你描述过那些魔鬼长什么样吗?传说看见精灵的人会变成石头。"

  "那倒没有,不过要听见他们的音乐我可不会捂耳朵。"

  "你现在是布雷克顿的侍从了?武装元帅的副官?"

  伦威克耸耸肩。"我连副官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老铁匠咯咯笑着,用一块脏布擦去脸上的汗水,此时头顶炸响一道格外震耳的雷声。伦威克感到胸腔都在震动。

  "就是副手,"铁匠告诉他。伦威克又耸耸肩。"你就像他的管家、信差和侍从三合一,不过更像是助手而非仆人,这意味着你会得到些尊重。"

  "但我具体该做什么?"

  "他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小子——他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伦威克将头盔戴在头上。前额处贴合紧密,厚实的衬垫柔软而有弹性。他用拳头底部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头盔吸收了冲击。他几乎没什么感觉。

  "挺不错的。"

  "你会没事的。现在回布雷克顿那儿去吧。我还有活儿要干,我看你也是。"

  外面的街道湿漉漉的;暖空气融化了部分积雪。冰锥滴着水,声音像下雨似的,头顶的天空乌云翻涌,雷声轰鸣。

  他跃过一个大水坑,却没料到盔甲增加的重量。他以前从未穿过盔甲。虽然只是胸甲和头盔,但加上盾牌和长剑,已足以打破他的平衡。他没能完全跳过,扑通一声落在了水坑中央,冰凉的泥水浸透了他的靴子。他举着盾牌的样子很蠢,活像随时准备迎接袭击似的。其他士兵都把盾牌背在身后。他在街上停下来研究那些系带,试图弄明白该怎么背盾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即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街上的人们纷纷躲进门廊,仰望着天空。这让他重新动了起来,小跑着赶往帝国广场。

  广场上挤满了人。士兵和骑士们或坐在干燥的鹅卵石地面,或站在积水里。他挤进人群,小心翼翼地避免让盾牌或长剑碰到别人。伦威克觉得自己格外显眼。当他穿行在人群中时,那些缺牙疤脸的男人们都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他感到皮肤发烫,脸颊因羞愧而涨红——他此刻的模样一定可笑极了。伦威克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们显然也这么认为。

  "伦威克!这边,小子!"他听到熟悉的喊声,看见埃尔加爵士在广场中央挥手。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高兴见到这个人。

  "腾个位置!"埃尔加吼叫着,连踢带踹地让吉尔伯特爵士和穆尔萨斯爵士挪开。伦威克赶紧坐下,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来,小伙子。"埃尔加从他手中接过盾牌。"要这样拿。"他粗鲁地拽出他的手臂,将长肩带滑过肩膀。"这样省力多了。"

  "谢谢,"他说着,确保身后的佩剑平放不妨碍他人。突然他胸口挨了埃尔加铁锤般的重拳,整个人向后踉跄,震惊地抬起头来。

  "好盔甲!"骑士咧嘴笑着冲他点头。

  片刻后默瑟斯拔出匕首,用刀柄狠狠砸向他。铿锵声中雷维克再次震惊后退,却毫发无伤。"漂亮。"

  "住手!"雷维克惊恐地望着他们喊道。

  两人大笑起来。

  "传统啊小子,"埃尔加告诉他,"新盔甲先让朋友试敲比让敌人砍到更吉利。感谢诺维隆神我们坐着呢!"

  "没错!"吉尔伯特爵士说,"当年我获赠首顶头盔时,比法德爵士敲得我直接昏死,醒来时正受贝珊妮夫人照料,可见新甲挨揍确实能转运!"

  骑士们再度哄堂大笑。

  "这雏儿是谁?"雷维克对面的男人发问。他金发垂肩,蓝眸如蓝宝石般璀璨,穿着饰有金丝藤蔓玫瑰纹的精美铠甲,紫色天鹅绒斗篷用实金扣针固定。

  "这是雷维克殿下,"默瑟斯回答,"不知他有无姓氏。原先是宫里的侍童,现为布雷克顿爵士的副官。"

  "啊!"那人说道。"无畏的骑手!"

  "正是,殿下——正是本人。"

  "你为我们立下大功,伦威克。我很乐意与你并肩作战。"

  "啊——多谢——啊——"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对吧?"他轻声笑着,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这位是阿尔本王国的鲁道夫王子,阿曼德国王之子。"默瑟斯告诉他。

  "哦!"伦威克说。"荣幸之至,殿下。"

  "你确实该感到荣幸,"默瑟斯说。"如今愿意与骑士并肩作战的王子可不多见,更别说战前与我们同坐。"

  "哈!"鲁道夫大笑。"别奉承我了,默瑟斯。我来这儿只是为了躲开那些令人窒息的女人和孩子的唠叨。这些天城堡里闷得要命。她把他们都塞在走廊里,挤得像香肠似的。连撒泡尿都有孩子或女人经过。而且他们根本不懂品鉴美酒!"

  王子掏出一个装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酒瓶,愉快地摇晃着。他先喝了一大口,响亮地咂了咂嘴,然后递给右手边的埃尔加爵士。"从女皇的私人珍藏里弄来的,"王子用夸张的耳语声告诉他们。"不过我听说她不喝酒,而且我敢说今天她不会吝啬给骑士们一点温暖。"

  埃尔加喝了一大口,把酒瓶递给伦威克,后者接过来但没有喝。

  "哈哈!"埃尔加看着他说。"这小子怕在第一次战斗前喝醉!喝吧小子,我保证那不成问题。你就算灌下两瓶这样的酒,肚里的火也会在酒劲上头前就把它烧光。"

  伦威克倾斜酒瓶,一口咽下,感觉烈酒如火烧般滑下喉咙。

  "好样的!"埃尔加欢呼道。"今天我们一定会把你变成真正的男子汉,这准没错!"

  当他把酒瓶递给默萨斯时,头顶上巨大的乌云盘旋,天色渐暗,仿佛正午就迎来了黄昏。仅存的光线投下诡异的绿光。闪电不断划过,雷声隆隆作响。然而与这群汉子肩并肩坐着,闻着他们的汗臭,听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打嗝声、咒骂和下流笑话,伦威克却感到安心。烈酒让他浑身发热,放松下来。他把手搭在新剑柄上紧握。他认为他们能赢下这场战斗。他感觉他们必定会赢,而自己将站在胜利者的行列中。

  "把酒藏起来!"王子喊道,吉尔伯特爵士一脸滑稽地露出愧疚表情,刚把酒瓶塞到盾牌下,布雷克顿爵士就来到人群中央。

  "原来你在这儿!"他发现了伦威克。"看来你拿到盔甲和剑了。很好。"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弟兄们!我代表女皇召集你们。全体跪下行礼!"

  士兵们发出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声。伦威克看见身材纤细娇小的莫迪娜女皇,穿着一袭纯白长裙,如一片雪花般走入这群泥灰满身的士兵中间。她登上中央的木箱环顾四周,脸上带着微笑。几名士兵低下头,但伦威克做不到——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存在,脸颊上仍能感受到她留下的那个吻。在那天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当时她在阳台上向全城发表演说。那天他和所有人一样充满敬畏,惊叹于她的威严与力量。而现在,就像在四楼办公室时那样,他眼前所见是一位女子。纯真无暇的形象包裹在素白长裙中,衣袂飘飘恍若沐浴圣光。莫迪娜没有穿外套或斗篷,未束的金发如流水般垂落肩头,闪耀着黄金般的光泽。她看起来如此年轻,比他大不了多少,但眼神里却沉淀着多年苦难磨砺出的沧桑与智慧。

  "精灵族正在逼近,"她开口道,轻柔的嗓音几乎被风吹散,"据报有大军从南面道路推进。目前还没有准确的兵力统计。"她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堡垒。你们是最后的军队,最后的战士,也是我们种族最后的守护者。如果他们攻陷这座城..."她话音微顿,几个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仿佛要记住每一张面孔。

  "你们谁也不了解我,"她说道,声音逐渐变化,褪去了先前的正式腔调。"有人曾在阳台上或走廊里见过我。有人听过关于我的传闻,说我是女神,是诺夫伦之女——你们的救世主。但你们并不了解真实的我。"她向两侧张开双臂,缓缓转身。"我是达尔格伦村的特蕾丝·伍德,泰隆和艾迪的女儿。我不过是个贫苦农民家的女儿。我哥哥撒迪厄斯——泰德——原本要当箍桶匠的,直到有天夜里我去找父亲时忘了关家门。那灯光..."她突然顿住,这个停顿揪紧了伦威克的心。"敞开的门里透出的光引来了一个精灵怪物。它撕碎了我的家,杀光了我的亲人。杀死了我期盼有朝一日能嫁的那个少年。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们,他们的父母,连牲畜都没放过。最后它杀了我父亲——我活下去的最后一个理由。但它没杀我。我活下来了。我本不想活的。我的家人——我的人生——全都消失了。"

  她凝视着众人,他看见她柔软的下颌因紧咬牙关而变得棱角分明。

  "但后来我找到了新的家人——新的生活。"她向他们伸出双手,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却愈发坚定洪亮。"现在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父亲们、兄弟们、儿子们,我绝不会再敞开大门。我不会让那头野兽进来。我绝不让它再次得逞!它已从我们身上夺走太多——从我这,从你们这,从所有人这!它摧毁了邓莫尔、根特、梅伦加、特伦特和阿尔本。你们许多人失去了家园、土地、亲人,如今它又来到这里,但它休想再前进一步!我们就在这里阻止它!就在这里战斗!就在这里直面敌人,不逃跑,不退缩,不屈服。我们在此坚守阵地,在此终结它!"

  骑士们欢呼呐喊;士兵们纷纷站起,用剑敲击盾牌。

  "敌人来了,布雷克顿爵士,"她在喧闹中高喊,"拉响警报。"

  布雷克顿一挥手,商铺屋顶上的士兵立即起身吹响黄铜长号。号角声在城市各处接连响起,其他号角相继呼应。很快伦威克便听见教堂钟声大作,街上民众迅速响应信号奔向避难所。

  "全体上城墙!"布雷克顿下令,众人立即行动。

  闪电再次劈落;这次伦威克看见扭曲的雷光击中科斯沃尔大街的谷仓。随着屋顶在烈焰中炸裂,强光过后便是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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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进地牢!"艾米莉亚站在庭院中央的马车上高喊,此时头顶雷光闪烁,塔楼屋顶接连爆燃。

  就在几分钟前,一场袭击击中了城市里离她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她感到皮肤上有种奇怪的刺痛感,头发竖起仿佛被无数无形的手指撩动。嘴里泛着金属的味道;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某物爆炸了,几乎将她从马车上掀翻。她像激流中岩石上的鸟儿般颤抖着,仍坚持站在马车上,对着涌出城堡的人群大喊。她指向北塔和古老地牢的入口。所有人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困惑中烙印着恐惧。贫民与富人,农民与贵族,他们推挤着鱼贯而出,脑袋仰向天空,每次闪光都畏缩颤抖,每次雷声轰鸣都发出尖叫。

  "进塔里去!向左转!不要推挤!"她恼怒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群引导到她想要他们去的地方。

  袭击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原本预期会听到号角声。他们原本预期会听到战鼓声。他们原本预期会看到军队沿路逼近。他们原本预期有充足时间把市民转移到地下——他们从未预料到会是这般情景。

  至少艾米莉亚的家人已经在地牢里了。他们原本都在庭院逗留,刚刚目送莫迪娜前去部队训话,暴风雨就突然降临,警报随之响起。但现在她担心莫迪娜和布雷克顿。她知道女皇只会离开很短时间,但布雷克顿却要奔赴战场。从他离开她身边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心痛,时刻担忧着他的安危。即使当他们在一起时,即使当他站在她父亲面前求婚时,总有一片阴影,一种恐惧。这阴影盘旋低语,告诉她等待着他的危险——那些她无法分担的危险。命运总是把像他这样的男人变成英雄,而英雄不会在漫长幸福的一生后,握着妻子的手安详地死在床上。

  咔嚓!

  一道闪光让她眼前发白,她吓得瑟缩起来。那条银项链——布雷克顿爵士送给她的订婚礼物——像活物般在她颈间嗡嗡震动,紧接着南塔的屋顶轰然炸裂。石板碎片如雨点般砸向庭院,高塔瞬间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人群四散奔逃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对着天空哀嚎。艾米莉亚看见一个小男孩在人群推挤中倒下。一位被石板瓦击中的妇女满脸是血地栽倒在地。

  整座城市电闪雷鸣,仿佛众神亲自对他们开战。浓烟滚滚,火焰肆虐,惊恐的人们拼命奔向避难所寻求安全。

  "艾米莉亚!不行了!"宁伯斯带着两名士兵逆着人流奋力从塔楼挤向她,大声喊道,"地牢已经塞满了!"

  "这怎么可能?你确定吗?"

  "是的,是的,那些难民,我们没把他们算进去。地牢和走廊都挤满了。我们得把剩下的人赶回去。"

  "噢,亲爱的诺夫伦啊,"她说着,开始在空中挥舞双臂。"听我说!听我说。停下听我说。你们必须回到里面去!"

  没人回应。也许他们听不见她,又或许这根本无所谓,因为人群继续被涌动的人流推向前方。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响起,人们推挤得更加用力。密密麻麻的人墙挤压着塔楼和马厩。她看见妇女和老人被挤在石墙上。

  "停下!停下!"她哭喊着,但暴民们充耳不闻。就像一群没有思想的羊群,他们推搡着。一个男人试图爬过前面的女人,想要穿越人群。他被推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躯体挤压着马车的两侧,使它摇晃不止。艾米丽亚踉跄着,惊恐地抓住车沿。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救救我!"一个脸上带着血痕的老妇人朝她尖叫。

  号角响起,鼓声隆隆。艾米丽亚转身望向庭院大门。她看见一匹白马,上面坐着同样身着白衣的莫迪娜。她笔直挺拔地骑在马上,宛如幻影。她的头发和衣裙在身后飘扬。无数手臂从人群中伸出,手指指向她,艾米丽亚听见"女皇!女皇!"的呼喊声。

  "地牢里没有多余空间了,"艾米丽亚朝她喊道,看见莫迪娜镇定地点点头,同时策马前行,分开人群。

  她举起一只手。"能听见我声音的人,不要害怕,不要绝望,"她高声说道。"安静地回到城堡去。到大殿里等我。"

  阿米莉亚惊讶地看着她的话语对人群产生的神奇效果。她能感觉到庭院中集体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人潮转向,人群调转方向返回宫殿,动作变慢了,有些人停下来帮助他人。

  "你也该进来了,"莫迪娜对阿米莉亚说,士兵们协助女皇下马,并帮助阿米莉亚从马车上下来。

  "布雷克顿?他是不是..."

  "他在履行职责,"她把缰绳交给一个少年,"我们也需要做好分内之事。"

  "我们该做什么?"

  "现在就是让所有人都进来,尽可能保持冷静。之后再看情况。"

  "你是怎么做到的?"阿米莉亚沮丧地拍打着自己的两侧。"怎么做到的?"

  "什么?"莫迪娜问。

  "当世界末日来临时,你怎么能如此镇定,如此不受影响?"

  莫迪娜微微一笑。"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世界末日了。第二次就没那么震撼了。"

  "你真的认为末日要来了吗?"尼姆巴斯问道,此时他们三人——对阿米莉亚来说动作太慢了——正走向宫殿大门,最后一批人群已消失其中。

  "对我们来说,或许是吧,"阿米莉亚回答。"看看那片天空!你见过那样的漩涡云吗?如果他们能控制天气,召唤闪电,冻结河流,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存活?"

  "我们永远可以怀抱希望,"尼姆巴斯告诉她。"我从不放弃希望,而且我见过那点星火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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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卷全城的雷电风暴停歇了。连风也静止下来,仿佛屏住了呼吸。伦威克站在南门城垛上,夹在埃弗顿队长和布雷克顿爵士中间,他们身处一排士兵组成的防线中央,盔甲在城墙上流动的光束中闪烁。他们手持盾牌和利剑,神情严峻地伫立着,严阵以待。

  "看着他们,孩子,"布雷克顿爵士对他说道,沿着城墙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因你而来。这城墙上的每一个士兵能做好准备,都得益于你的预警。"他的手落在伦威克肩上。"无论你今天还会经历什么,都要记住——记住你已经是位英雄,是你给了我们奋战的机会。"

  伦威克的视线越过城垛望向山野。他左手攥着早餐时从蜡烛上剥下的一小块蜡——那顿早餐此刻感觉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他用手指揉捏着那块蜡,挤压它,塑形它。他舌根仍残留着酒液的滋味,鼻腔里还萦绕着酒气,但那份暖意已然消散。

  城外的大地正在融化。道路已变成深褐色,尽管山丘仍覆盖着白雪。寂静中,他能听见细雨般的滴水声。湿润的泪痕沿着岩石表面滑落,渗入泥土。低洼处汇聚成溪流,发出欢快嬉戏的汩汩声。树梢的芽苞正日渐膨大。春天就要来了,温暖的日子、青草、鲜花和雨水。再过一个月左右,他们将迎来首批造访城市的商队,带来新鲜面孔与新奇故事。几周之后,小贩们会在广场摆开街边摊位,农夫们将开始犁地。粪肥的气息会随风飘来,刺鼻而原始。少女们会脱下厚重的斗篷,重新穿着鲜艳衣裙漫步街头。人们会谈论即将到来的集市、新潮服饰,以及清理冬季残留物所需的人手。伦威克觉得奇怪,自己竟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有多爱春天。

  他不想在今天死去,不想在这么多美好承诺尚未兑现时死去。他再次看向那排士兵。

  我们都在想同样的事吗?

  人数给了他慰藉,知道并非独自面对让他感到安慰。若他们失败,农夫们将无法耕地,少女们不会在街头歌唱,集市也将不复存在。春天或许仍会降临,但只为花草树木而生。其他一切,所有他爱的事物,都将消逝。

  他想起了霍维尔冬青树下的小屋,想起了埃尔布莱特、布兰德、明斯和凯恩。

  他们会好奇我遭遇了什么吗?当阿奎斯塔城陷落后他们会怎样?当我也随之消逝时呢?他们会记得我吗?

  南方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伦威克沿着道路远眺。一队骑兵缓缓接近,像场游行——不,更像送葬行列。透过深色树木与灰石的间隙,他只瞥见零星画面:白马上的蓝金身影。伴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乐声。

  "用蜡塞住耳朵!"布雷克顿喊道。

  命令沿队列传递,所有人包括伦威克都往耳中塞入软物。布雷克顿转向他,点头微笑,分享着他们的秘密。

  伦威克回以微笑。

  精灵部队完全现身,在南墙前的原野上扇形展开。明斯对他们的描述没错。这些精灵令人目眩神迷。每位骑手都戴着狼首造型的金盔,手持金矛。先锋骑兵举着飘扬的银旗。他们穿着奇异盔甲——叶片状金属制成的轻便上衣,看似柔软如缎的护胫,所有装备在追随他们的阳光柱下璀璨生辉。

  他们骑乘的动物被伦威克称作马匹,因为他找不到其他词汇,但这些生物与他见过的任何马都不同。这些高贵的生灵不是在行走,而是在腾跃。它们动作整齐划一,优雅得令人着迷。佩戴的金丝笼头和鞍鞯晶莹闪亮,宛如由水与冰雕琢而成。他们列队等待时,只有旗帜在微风中飘动,伦威克甚至怀疑这风就是他们为此刻特意制造的。

  伦威克清点出一百之数,不会更多。一百轻甲骑兵是可以击败的。

  或许他们赢得其他所有战役的秘诀,就是让敌人昏昏入睡。

  伦威克的心因这个可能性而狂跳,但当他试图直视他们的眼睛时,他看到路上又出现了动静。另一支纵队正朝这里进发,步兵们穿着更厚重的镶钉锁甲,手持镜面般闪亮的巨大弧形盾牌,长矛顶端装着怪异的钩状刀刃。他们的头盔是熊脸造型。这些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鱼群或鸟群般同步转向。其优雅程度远超伦威克所见过的任何人类军队。他们列队成型后,无人挪动半步,连调整头盔或咳嗽的声响都没有。三列纵深的长阵沿城墙一字排开,后续部队仍在不断涌来。新到的轻装部队穿着与骑兵相似的铠甲,手持长弓——弓梢缠绕着常春藤般的花纹,阳光照射下弓弦泛着幽幽蓝光。他们的头盔是鹰隼面容。

  更多的军队仍在涌现,即使耳中塞着蜡丸,伦威克仍能感受到新出现的兵种行进步伐震动着他的胸膛。前所未见的巨兽正逼近此地,这些比公牛健壮两倍的猛兽头顶犄角,拖拽着两三楼高的巨型器械。那些由白、银、绿三色杠杆与支柱构成的机械装置,从枯树褐色的尖梢后方陆续现身,最终在阵线后方就位。总共十台这样的战争机器完成了部署。

  当最后一支军队就位时,城墙前已集结了至少两千名精灵。随后又出现了更多的骑兵。他们不超过二十骑,但对伦威克而言却是最令人胆寒的存在。这些骑兵骑着黑马,不着铠甲,只穿着看似会变色的闪亮长袍。他们头戴蜘蛛面具。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二十名骑兵,这些人身着金色胸甲和奢华的紫色长披风,头盔则铸成狮首造型。

  伦威克注视着那些黑马骑士同时举起手臂,所有人以完全一致的姿势完成了一套复杂的手势,宛如一场手臂与手掌的舞蹈。他被那些流畅的动作深深吸引。当二十名骑士突然同时拍手时,舞蹈戛然而止,即便隔着蜡封伦威克也听见了那声轰响。

  大地开始震颤,冲击波撼动着城墙。他感觉到墙体摇晃,看见身旁的士兵踉跄跌倒。裂缝开始形成,缝隙不断扩张,碎石迸溅坠落。墙外的树木如活物般剧烈摇摆,地面四分五裂。山丘彼此分离,一座隆起,另一座陷落。巨大的沟壑骤然出现,峡谷正在成形,锯齿状的裂痕撕开大地,向着他们急速蔓延。

  又一次剧烈的震动冲击着城墙。伦威克感觉到石块断裂的震颤,那股震动顺着他的双腿直窜上来,震得他牙齿咯咯作响。更多的裂缝出现了,更多的震颤接踵而至,随后,在第四和第五座塔楼之间,那段幕墙轰然倒塌。士兵们尖叫着坠落,与上千磅重的巨石块一起砸进爆开的尘埃云中。南门左侧的塔楼地基松动,摇晃了几下,然后倾覆而下,碎石如雨点般砸向十几名士兵。这股震波穿过城墙后,像浪潮般继续席卷整个城市。建筑物接连坍塌。街道断裂,树木倒伏。帝国广场一分为二——皇后不久前还站立其上的平台被一道锯齿状的裂缝吞噬。远处,帝国大教堂的塔楼裂开倒塌。

  地面的震动停止了,但精灵们没有行动。他们没有推进。

  "我们需要增援立刻赶到那段坍塌的城墙!"布雷克顿爵士沿着防线大喊,同时伸手去拿号角,他的声音沉闷不清,伦威克听着就像在水下一般。"挥舞红旗!"

  伦威克转身看见埃弗顿队长已经死去,被一块巨石压得粉碎。他没有多想,拾起掉在石头上的旗帜,在头顶挥舞起来。在他身旁,布雷克顿吹响号角,直到另一面旗帜作出回应。

  尘埃的迷雾刚刚开始沉降,雷尼克就听到一声连蜡封都阻挡不住的惨叫。那尖啸声从头顶传来,当一道巨大阴影掠过地面时,他感到一阵气流冲击。抬头望去,他目睹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一条长尾利爪、生着革质翅膀的巨蛇怪正在他上方盘旋。那生物越过城墙俯冲而下,利爪劈开屋顶与墙壁;接着又像谷仓燕子般急速拉升,短暂悬停片刻。在雷尼克的注视下,怪物突然喷吐出火焰洪流,吞噬了下方的房屋店铺。这怪物并非孤身来袭。雷尼克发现了更多同类;数十条带翼蛇怪从翻涌的云层中俯冲而下,袭击整座城市。它们如同蝙蝠群般俯冲、侧飞、猛扑,所经之处尽是碾压、撕扯与烈焰。短短几分钟内,整座城市便陷入火海。

  雷尼克感到泪水划过脸颊。浓烟灌入他的鼻腔,即便隔着耳蜡也能听见惨叫。布雷克顿粗暴地抓住他,猛地将他向后推去。他失声惊叫,却为时已晚。雷尼克失去平衡跌下城垛,穿过哨所马厩的茅草屋顶重重摔落。他背部着地砸在温热的粪土上,肺里所有空气都被挤压殆尽。他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吸。耳中的蜡块脱落,各种声响瞬间涌入脑海。最响亮的是马蹄的践踏与马匹的嘶鸣。更远处——尖叫、断裂、木头碎裂、烈火爆燃,还有那些飞兽永不停歇的刺耳尖啸。

  伦威克努力调整着短促的呼吸,试图让肺部重新充满空气。他的四肢再次开始活动,小心翼翼地侧身翻滚。疼痛袭来——头颅抽痛,脖颈酸胀,背部肌肉火辣辣地疼。当他刚跪起身子,马厩屋顶突然被掀飞,三匹骏马从隔间里被凌空攫走。两只巨爪将它们拽向天空。

  他拔腿狂奔,双脚几乎跟不上逃命的速度。四周烈焰翻腾。他望向城门方向寻找布雷克顿爵士的岗哨,但那里已空无一物——整座南城门消失无踪,只剩碎石与零星木屑。瓦砾堆下,隐约可见手脚的轮廓。

  曾经环绕城市的巨石城墙已然崩塌。伦威克站在街道中央,直面精灵大军,赤裸般暴露在敌阵前。此时前排鹰盔弓箭手挽开长弓,箭雨遮蔽了天光。

  他的身体仿佛被他人操控着,双手自动摸向背后解下肩盾。左臂穿过皮带将盾牌举过头顶。箭矢撞击地面的声响如同冰雹,在鹅卵石上迸溅火花,深深钉入周围木制建筑。三支箭贯穿盾牌被成功拦截,但有一支射穿了手背。他先看见箭杆才感到疼痛,鲜血喷溅在脸上。他盯着穿透掌心的箭杆,仿佛那是别人的手掌。

  "你还活着!"埃尔加爵士的魁梧身躯投下阴影,"好样的!但别他妈躺着,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我的手!"伦威克尖叫道。

  埃尔加爵士掀开盾牌向下瞥了一眼,咧嘴笑了。他一声不吭地折断箭头,将箭杆猛地拔出。这阵剧痛让伦威克双腿发软,呼吸都变得颤抖。他跪倒在地。

  "起来,小子!"埃尔加对他吼道,"不过擦破点皮。"

  尽管显得荒谬,伦威克还是点点头承认埃尔加说得对,并惊讶于疼痛竟如此轻微。他用盾牌边缘抵着地面支撑起身,那面盾牌上还装饰着四根白羽箭杆。

  埃尔加的盾牌上也插着两支相似的"装饰品"。另一支箭深深扎在这位骑士的肩膀里,伦威克见状不禁龇牙咧嘴。

  "哈哈!不过被蜜蜂蜇了下。"骑士大笑。他右颊骨上有一道深深伤口正在渗血。"默萨斯、鲁道夫、吉尔伯特——都死了。城墙已破。别无选择。我们得撤回宫殿。只剩最后一项任务,最后一道防线要守。"

  "布雷克顿?"

  "活着。"

  "在哪?我必须去——"

  "他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女皇。"埃尔加咧嘴一笑,抽出佩剑,"帮我把肩上这截棍子弄断,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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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里所有人都仰头坐着,注视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缝的蔓延轨迹。它始于东侧墙壁,迅速向西蜿蜒出锯齿状的裂痕。先是零星的灰泥碎屑剥落,接着整块整块的石膏砸下,当碎片在大理石地板上炸裂时,人们四散躲避,白色粉灰向四面八方飞溅。那知更鸟蛋般的天蓝色穹顶正在崩塌。

  莫迪娜无视了头顶的天花板。她缓缓穿过人群,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与他们目光相接并报以安抚的微笑。这里大多是妇女和儿童。几户像博斯维克家这样的农民家庭挤坐在地上,抱团取暖。他们摇晃着身子祈祷,低声啜泣。那些没能挤进地牢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大厅里,仅仅数月前,骑士贵妇们还在这里享用冬至大餐。曾经为国王们奉上鹿肉和鸭肉的餐桌,如今为鞋匠、接生婆和清洁女工提供着躲避坠物的庇护。就连那个带着山羊的男人也在某张橡木桌下找到了容身之处。当震动开始时,城堡守卫、仆人和厨房帮工也都涌了进来。

  骑士和士兵们浑身是血、烟熏火燎地冲进大厅,讲述着逃亡与毁灭的故事。罗谢尔公爵利奥被阿尔伯特·温斯洛子爵和一个叫"狂吠者"布里斯的人用担架抬了进来。他们将公爵放在公爵夫人面前,夫人握住丈夫的手,亲吻他光秃的前额说:"你玩够了吧,现在给我好好待着。听到了吗,老东西?还没结束呢。"

  布里斯挤过人群来到蜷缩在诺弗伦雕像旁的家人身边,含泪与他们团聚。他的妻子抬头张望,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她的目光与莫迪娜相遇,但显然寻找的另有其人。

  皮克林一家、贝琳达、莱纳尔和德内克与阿伦达及其侍女艾米丽,还有梅伦加尔的宫廷总管朱利安坐在一起。不远处,科斯莫斯·德卢尔和他的父亲科尼利厄斯背靠着东墙,坐在一幅描绘远航归来的船只挂毯下方。这两个肥胖的男人大喇喇地摊开四肢,穿着华服戴着珠宝戒指。一群瘦骨嶙峋的男人围着他们打转,像雷暴中蜷缩在主人脚边的不安犬只。

  莫迪娜从一群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人身边走过。她们的泪水在浓妆上留下深色痕迹。其中一人抬起好奇的眼睛,用手肘推了推同伴,后者皱眉摇头。直到莫迪娜走出好几步,她才想起这些是来自科尔诺拉"浪荡子妓院"的克拉丽丝和玛吉的面孔。

  她回到艾丽和梅西身边,她们正与阿米莉亚、宁巴斯、伊比斯、科拉、杰拉德和安娜坐在一起。众人围成个圈,两个女孩坐在中间。"戒指先生"躲在梅西肩上,而红棕色的猎鹿犬"红"则趴在身材魁梧的厨师伊比斯身旁,被他紧紧搂着。

  "他们也会杀我吗?"艾丽问道。

  "我不知道,"安娜告诉她。

  "我不想被丢下,"小女孩说着把脸埋进安娜的裙摆。这时埃尔加爵士和伦威克走了进来,两人都流着血。阿米莉亚看见他们立即起身,目光越过他们望向门口。

  "布里克顿爵士?"当两人走近时阿米莉亚问道,"他是不是..."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还活着,夫人,"埃尔加回答。"城墙已破,防线失守,阁下,"他对莫迪娜说。"一阵旋风撕裂了布雷克顿埋伏在北侧的骑兵。我看到它将两吨重的巨石像羽毛一样抛起。然后精灵们来了。他们行动如鹿,攻击如蛇,刀剑挥舞之快令人目不暇接。遭遇战只持续了几分钟。他们连马匹都不放过。"

  "接着飞兽降临,箭雨袭来。我军大多阵亡。幸存者四散奔逃,负伤累累,被浓烟所迷,遭烈火围困。精灵已占领城市。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这里。"

  莫迪娜没有回应。她想要坐下——想要瘫倒——却依然挺立。她必须站着。周围所有人都在注视,观察她是否仍与他们同在,是否依然无畏。

  她其实很害怕。

  不是为自己——她脑海中没有闪过半点自身安危的念头。她记不清上次担忧自己安全是什么时候。她担忧的是他们。这场景太过熟悉。她曾经历过,要保护家人却束手无策。胸口如压巨石,令她难以呼吸。

  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尖叫。人们惊恐地扭头望向窗户。这时,从房间另一侧靠近燃烧壁炉的地方,一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开始歌唱。歌声轻柔——像是摇曳的摇篮曲——莫迪娜立刻认出了这个调子,尽管她已多年未曾听过。这是穷人间流传的曲调,是母亲常对孩子哼唱的哀歌。她记得每一个词,就像大厅里的其他人一样,她发现自己也跟着轻声唱了起来,上百个低语的声音共同献上这首祷词。

  黑暗中,当夜的寒意刺骨

  如死亡般冰冷,他们爬上山丘

  破门砸窗闯进来

  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黑影重重拍打着门扉

  他们敲响恐惧的战鼓

  将你的信仰寄托于玛里波

  高声呼喊,让他听见

  浪涛拍打着船首

  海上漂着破败的船只

  狂风撕扯着船帆

  你已无多少希望

  黑影重重拍打着船身

  他们敲响恐惧的战鼓

  将你的信仰寄托于玛里波

  高声呼喊,让他听见

  你在幽暗的森林中行走

  终究太过天真

  脚步声紧随其后

  直到你跌倒为止

  黑影重重拍打着小路

  他们敲响恐惧的战鼓

  将你的信仰寄托于玛里波

  高声呼喊,让他听见

  当人类站在悬崖边缘

  诺维恩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

  回应我们的呼唤

  黑影重重拍打着城门

  他们敲响近在咫尺的战鼓

  若你信仰玛里波

  他必与你同在,无需畏惧

  又一次震颤撼动了整个房间。大理石地板像薄脆饼干般裂开,一侧急剧隆起而另一侧塌陷。惊恐的尖叫声在室内炸开。格劳斯顿的女仆艾米丽坠向正在形成的深渊边缘,千钧一发之际被莱纳尔·皮克林和阿伦达·拉纳克林抓住——两人各自拽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大厅再次剧烈摇晃,三人一齐滑向裂缝边缘。塔德和罗素·博斯维克猛扑过去,抓住她们的脚踝向后拖拽,将女士们拉回安全地带。

  "看在诺夫伦的份上,抓紧彼此!"罗谢尔公爵夫人高喊。寒风呼啸而入,莫迪娜能感觉到它拂过脸颊。大厅带窗的那面墙已撕开巨大裂缝,整堵墙像醉汉般摇晃不定。

  "快退后!"莫迪娜厉声命令,双手做出驱赶手势。

  人群四散奔逃时,隔墙在惨叫声中轰然倒塌,那些尖叫瞬间戛然而止。碎石与天花板倾泻而下,爆裂的冲击波使地面继续崩裂。莫迪娜踉跄着目睹三十人被活埋,碾为肉泥。

  附近的人从废墟中拖出伤者。莫迪娜看见一只手掌,冲上前扒开瓦砾,指甲刮擦着石块,疯狂掀开碎石。她通过墨渍斑驳的手指认出了他。将书记员瘫软的头颅抱在胸前时,她痛苦地思索为何只能通过这双手而非面容辨认他。他已停止呼吸,鲜血正从鼻孔和眼眶渗出。

  "陛下。"宁布斯轻声唤她。

  "莫迪娜?"艾米莉亚颤抖着呼唤。

  莫迪娜转过身,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房间里鸦雀无声。每张脸都带着恐惧,每双眼睛都充满哀求。她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得仿佛置身鸟群之中。恐慌一触即发。她能听见周围急促的喘息声,孩子的哭喊,母亲的啜泣,还有男人们前后摇晃时发出的低沉呻吟。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记官的血迹抹在长袍上,留下一道斑驳的手印。她直面那堵缺失的墙壁敞开的天空,按照宁巴斯和阿米莉亚曾经教导她的方式昂首挺胸地前行。莫迪娜穿过满屋凝视的目光,如同涉过浑浊的池塘水。唯有她的身影能遏制他们的恐惧。她是撑起苍穹的最后支柱,是这个希望早已消亡之地仅存的曙光。

  当她来到庭院时停下了脚步。大半厅堂已不复存在,庭院更是满目疮痍。塔楼和前门倒塌在地,活像散落的积木块。面包房与小教堂连同粮仓的一侧彻底坍塌——大麦在泥土上四处流淌。奇怪的是,厨房附近的柴火堆却依然整齐码放着。

  没有了病房外围墙的阻隔,她能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各处都升腾着火柱,黑烟与灰烬如幽灵般在熟悉的景致间翻滚。随处可见倒地不起的男人们,有些已经死去,有些正在垂死挣扎。街道上横陈着士兵、骑士、商贩和苦力的尸体。那些消失的建筑在她熟稔的视野中留下空洞,曾经透过窗框就能望见的老朋友们——如今都消失了。残存的建筑歪斜着身躯,缺角少棱。昏暗的天幕中,熟悉的黑影正在盘旋。她看着它们调转方向,像鹰隼般侧身划出弧线,正朝着她俯冲而来。随着庭院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啸,一只长着巨翼的吉拉布林龙降落在曾经的菜园位置。

  她回首望去。

  "你们可相信我?"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可相信我能拯救你们?"

  回应她的是沉默,但仍有几个脑袋在点头,艾米莉亚和宁巴斯就在其中。

  "我是末代皇帝的血脉,"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我是诺维隆之女,玛里伯之女。我是莫迪娜·诺维隆尼亚女皇!这是我的城邦,我的疆土,而你们都是我的子民。精灵休想染指!"

  听到她的声音,吉拉布林龙扭转脖颈锁定了她。

  莫迪娜回望大殿里的众人。罗素·博斯威克搂着莱娜和泰德,宁巴斯环抱着泫然欲泣回望她的艾米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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