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志愿者
就牢房而言，怀亚特·德明萨尔见过更糟的。虽然是石室却出奇温暖，与他过去几周住的单人牢房惊人相似。身下这张小床比他租住过的多数房间都好，远胜他习惯的船上吊床。高处的小窗将光线洒在远端墙上。怀亚特不得不承认这是间不错的牢房。要不是那扇上锁的门和盯着他的矮人，他甚至会觉得挺舒适。
当狱卒把怀亚特押进来时，那个矮人早已在牢房里了，守卫们懒得做任何介绍。他蓄着棕色的辫子胡，鼻子又扁又宽，身穿蓝色皮背心，脚蹬一双黑色大靴子。虽然同处一室数小时，两人始终一言不发。矮人偶尔嘟囔几句，挪动身子时靴子在地上蹭出声响，但始终没开口。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令人不快的盯人习惯——浓密如灌木的眉毛下，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不停窥视。那眉毛颜色与胡须相仿，却杂乱得多。怀亚特见过的矮人不多，但他们的胡子向来修剪得一丝不苟。
"所以你是水手。"矮人咕哝道。
正把玩帽子上羽毛消磨时间的怀亚特抬起头，点了点头："而你是矮人。"
"这还用你说?"小个子讥笑道，"犯了什么事?"
怀亚特觉得隐瞒毫无意义。谎言是用来保护未来的，而他对自己的未来已不抱幻想："我毁了整个托德尔法。"
矮人直起身子，来了兴趣："当真?哪部分?"
"整座城市——严格来说整个德尔戈斯，细想的话。我是说，没了德拉明多的庇护，港口沦陷后其他地方也只能坐以待毙。"
"你毁了一整个国家?"
"差不多吧。"怀亚特痛苦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矮人继续盯着他，这回眼神里透着惊奇。
"你呢?"怀亚特问，"犯了什么事?"
"想偷把匕首。"
现在轮到怀亚特瞪眼了："就这?"
“当然，但你必须记住——我是个矮人。你可能只会被轻罚。毕竟，你只是摧毁了一个国家。而我大概会被野狗撕成碎片。”
议事厅大门开启，虽然怀亚特从未真正见过她，但绝不会认错莫迪娜·诺维隆女皇。她在卫兵和一名戴着浮夸假发的瘦高男子簇拥下走了进来。
“你们二人都犯下了罪行，”她说，“当处死刑。”
怀亚特对她的声音感到惊讶。他本以为会听到高等贵族常见的冰冷腔调，那种尖锐的优越感。奇怪的是，她听起来就像个年轻姑娘。
“怀亚特·德明萨尔，”戴假发的瘦高男子正式宣告，“因你肆意妄为导致德戈斯遭入侵、图尔德尔弗被巴兰加泽尔摧毁，现以危害人类及本帝国的叛国罪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斩首。”
女皇转向矮人，那个瘦子再次开口：“矮人马格努斯，因谋杀阿姆拉斯国王，现判处你死刑，同样立即执行斩首。”
“看来你漏了些事没说，”怀亚特对矮人说道，后者只咕哝着回应。
“你们的生命到此为止，”莫迪娜说。接着补充：“当我离开后，刽子手会带你们去庭院刑台行刑。在我离开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的女儿..."怀亚特开口说，"她是无辜的。埃尔登也是——那个陪着她的大块头。我恳求你，请不要惩罚他们。"
"他们很安全，可以自由离开。但你觉得等你死后他们会去哪里?这么多年来都是你在照顾他们俩，不是吗?虽然埃尔登可能是个不错的保姆，但他不太会赚钱养家，对吧?"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怀亚特不明白这么年轻的女孩为何能如此残忍。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提议，德米塔尔先生。我想给你们两人一个提议。考虑到你们的处境，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提议。我要你们俩为我完成一个任务。这需要经历一场艰难的旅程，我猜会非常危险。如果你们同意，那么在返回后，我将赦免你们俩的罪行。"
"如果我没能回来呢?埃尔登和艾莉会怎样?"
"埃尔登会和你一起去。我需要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力量。我觉得他会派上用场。"
"那艾莉呢?我不能让她去什么监狱或孤儿院。她也能一起来吗?"
"不行，正如我所说，这次旅程很危险，所以她将留在我身边。你们离开期间，我会当她的监护人。"
"如果我没能回来呢?如果我和埃尔登都..."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保证会亲自收养她。"
"你会吗?"
"是的，德明塔尔先生。若你成功，你所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将获得赦免。若失败，我会让你的女儿成为我的女儿。当然，你可以拒绝我的提议——那么我不得不问，你希望蒙着眼罩行刑吗?选择权在你手中。"
"那我呢?"马格努斯问道。
"给你同样的条件。按我说的做，你就能活命。我会将你的效劳视作服刑。不过对你有个额外要求——德明塔尔先生已证明，他与女儿的羁绊足以约束他履行承诺。而你既无牵挂，又擅长人间蒸发。若没有保险措施，我不能放你出牢房。我认识一位女术士，仅凭一根发丝就能找到世界上任何人，而你的胡子...实在长得惹眼。"
马格努斯惊慌地睁大眼睛。
"选择吧，矮人大师，是留胡子还是留脖子?"
"至少该告诉我们目的地和任务内容吧?"怀亚特问道。
"这重要吗?"
怀亚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你们将随队前往古都佩尔塞普利斯，寻找一件可能拯救人类的重要遗物。若能成功，任何罪行都值得被宽恕。"
"还有件事。同行的会有罗伊斯·梅尔伯恩和哈德里安·布莱克沃特。至于你怀亚特，他们不知道你与梅里克的关系。建议你继续保持——梅里克已死，坦白你在图尔德尔弗的参与只会招致祸端。"
怀亚特朝矮人点头示意："我已经告诉他了。"
"没关系。我怀疑马格努斯大师不会和他们说太多话。马格努斯和里瑞亚之间，怎么说呢，有些过节，更不用说同行的还有阿姆拉斯国王的子女们。我猜他会表现得体些的，对吧，马格努斯?"
矮人脸露忧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先生们，选择权在你们手上。要么为我冒险，有机会成为帝国英雄;要么拒绝，现在就作为罪犯死去。"
"这算什么选择，"矮人咆哮道。
"确实——确实不算。但你们别无选择。"
哈德里安缓缓登上台阶。这次台阶似乎比往常多。除了和迈伦交谈外，哈德里安整晚加次日大半时间都在走廊和庭院踱步，试图想出个理由——一个能说服罗伊斯同去的理由。
守卫听到脚步声就起身拿好了钥匙。他一脸无聊。"你来提人?"他无精打采地问，"听说你要来——还以为会早点。"
哈德里安只是点头回应。
"为这小个子搞这么大阵仗?听宫里议论，还以为是乌柏林本尊呢，"守卫边开锁边继续道，"他安静得像只老鼠。前几天夜里听见他哭——闷着声抽泣，明白吗?可不像警告里说的恶魔。"
罗伊斯一动不动。牢房里的陈设自哈德里安上次来访后毫无变化。
"能给我们点时间吗?"哈德里安问身后的守卫。
"啊?哦——当然。慢慢来。"
哈德良静静地站在敞开的门前。罗伊斯一动不动，仍然低垂着头坐着。
哈德良叹了口气。经过这么多寻找、思考、徘徊，他的解决方案似乎最多只能算是勉强可行。他在脑海中进行了数十次辩论，自己扮演着争论的双方，但当他坐在罗伊斯对面时，他只能说出一句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罗伊斯抬起头，仿佛他的脑袋重达百磅，眼睛通红，面色灰白。他等待着。
"最后一次任务，"哈德良告诉他，又补充道，"我保证。"
"危险吗?"
"非常危险。"
"我很有可能会死?"
"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
罗伊斯点点头，低头看着膝上的围巾，回答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