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决斗审判
天空阴沉,白昼灰暗,寒风呼啸着掠过看台。然而高庭的观众却比往日更多、更喧嚣。整个朝廷和镇上大多数人都出来观看这场盛事。看台上挤得水泄不通,人潮涌动着推挤围栏。比武场上只剩布雷克顿爵士的蓝金帐篷和哈德良爵士的绿白帐篷。
那天清晨哈德良早早便与伦维克一同到来,后者立刻开始喂养并梳理"恶念"。哈德良不想待在宫殿里冒险遇见布雷克顿、艾米莉亚或梅里克。他只想独自待着,让这一天快点结束。
"哈德良!"一个莫名熟悉的嗓音喊道。沿着围栏线,他看见人群中有个男人正朝他挥手,而一名手持长矛的卫兵正拦着他。"是我啊,达尔格伦的拉塞尔·博斯维克!"
留下伦威克给"恶徒"继续上鞍,哈德良走向围栏想看清楚些。当他这么做时,他从宫殿带来的影子侍卫们靠得更近了。
哈德良握住拉塞尔的手。他的妻子莉娜和儿子泰德站在哈德良这位老房东身旁。他们身后是镇上的铁匠狄伦·麦克德恩,这人曾帮哈德良搭建篝火抵御怪物。
"放他们过来,"哈德良对卫兵说。
"看看你!"狄伦在他们穿过围栏走向哈德良的帐篷时喊道,"可惜塞隆不在这儿,他肯定会吹嘘自己曾向下一届冬至节冠军学过剑术。"
"我还不是冠军,"哈德良严肃地回答。
"但罗素可不是这么说的,"狄伦拍着朋友的背,"他可是在城里每家酒馆都吹嘘过,说下届冠军曾在他家住过一星期。"
"就因为这个,有四个人请我喝酒了,"罗素大笑着说。
"真高兴再见到你,"莉娜轻轻握住哈德良的手拍了拍,"我们都在想你和你的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我很好,罗伊斯也是,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文斯带领我们所有人来到了阿尔本,"狄龙解释道。"我们勉强能从这多石的土壤里刨食度日。不像在达尔格伦那时候了。我的儿子们都被征召进了帝国军队,我们种出来的大部分收成都要上缴。不过我想,情况可能还会更糟。"
"我们攒了所有的铜板才能来这儿过节,"拉塞尔说。"但没想到竟能在比武大会上见到你。这可真是了不起!听说他们在战场上就给你授了骑士称号。真令人印象深刻。"
"没你想的那么风光,"哈德良回答。
"塞蕾丝怎么样了?"莉娜仍握着他的手问道。
他犹豫了,不确定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常见到她。不过昨晚她来参加了宴会,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听说托马斯执事提议要给她加冕为女皇时,我们差点没吓死。"
"当时真以为那老头疯了呢,"狄龙插嘴道,"可他们居然真这么干了!你能想象吗?我们的小特蕾丝——我是说莫迪娜——居然成了女皇!我们都不知道她和塞隆是诺夫伦的后裔。难怪那老头那么固执,而她那么勇敢。"
"你们说她会爱上摄政王埃塞雷德吗?"狄龙的女儿维娜猜测道,"我打赌他肯定很英俊。当女皇多好啊,住在宫殿里,仆人和骑士都对你俯首帖耳。"
"她总该记得我们这些把她当女儿疼爱的'小人物'吧,"罗塞尔愤愤不平地说。
"拉斯!"莉娜责备他。她的目光飘向高庭帐篷上方隐约可见的宫殿高墙。"那可怜的女孩经历了太多。看看上面。你觉得她面对这些麻烦事会开心吗?战争之类的。你觉得她会有时间想起老邻居,更别说来找我们了?当然不会,可怜的小东西!"
"打扰了,哈德良爵士,时间到了,"伦威克牵着"恶念"前来通报。
借助脚凳,哈德良骑上了那匹披挂全副彩饰的战马。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哈德良对侍从说,"替我照顾好他们。"
"遵命,大人。"
"'遵命大人'!听见没?"狄伦拍着大腿,"哇哦,刚受封骑士就参加冬至锦标赛决赛。你现在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哈德良看着他们的脸试图微笑,随后策马小跑向城门。
当两位骑士骑行入场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头顶的乌云比先前更密,仿佛吸走了旌旗的所有色彩。他在城门处就位时,感到由内而外的寒冷。
对面,布雷克顿以同样姿态等候着。他战马的饰袍在凛冽寒风中翻飞。侍从们就位后站在看台的骑枪旁。传令官——一个裹着厚外套的严肃男子——登上平台。当号手吹响开场号角时,人群顿时肃静。
埃塞尔雷德与萨尔杜尔骑行在队伍最前方,其后跟随的是阿尔本国王阿曼德与王后阿德琳、邓莫尔国王罗斯沃特与王后弗蕾达、加莱农国王弗雷德里克与王后约瑟芬、雷尼德新近加冕尚未婚配的鲁伯特国王,以及马拉农国王文森特与王后蕾吉娜。各国君主之后是诸位王子公主、大法官与宫廷总管、阿米莉娅女士与宁巴斯,以及各国大主教。最后入场的是骑士们,他们各自就座。
号手们再次吹响号角,传令官以洪亮而庄重的声调向人群宣告。
"在这片神圣的竞技场上,在这决定试炼、彰显武德、揭示真理的比武之地,我们齐聚一堂,见证这场技艺与勇气的较量。今日,马瑞博将裁定这两位勇士谁将赢得冬至节冠军的殊荣!"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传令官停顿片刻,等待他们安静下来。
"在我左侧,请允许我向诸位介绍:北方帝国胜利之师的统帅,范班克斯战役的英雄,查德威克领主贝尔斯特拉德之子,塔林谷阿米莉亚女士的宠儿——查德威克的布雷克顿爵士!"
人群再次欢呼起来。哈德良在看台上瞥见阿米莉亚和其他人一样疯狂地鼓掌。
"在我右手边,我向诸位介绍骑士团的最新成员,拉蒂伯尔战役的英雄,至高无上尊贵的皇家女皇莫迪娜·诺维伦陛下所青睐的——哈德良爵士!"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哈德良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呐喊震动着他的胸甲。望着平民组成的海洋,他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小男孩站在父亲身旁,满怀激动期待的模样。
"为了冠军的称号,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马里波尔的荣光,这两位勇士即将展开对决。愿马里波尔赐予更强者胜利!"
传令官在号角声中退场,但在人群的呐喊声里,号角几乎难以听清。
"祝您好运,爵士。"一位身着灰衣的陌生人站在哈德良的位置旁,递出了他的头盔。
哈德良环顾四周,却不见伦威克的踪影。他握住舵轮,将其戴在头上。
"现在,请拿长矛,阁下,"那人说道。
当哈德良举起它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同。武器看似相同,但矛尖格外沉重。握在手中的感觉反而更称手,更熟悉。毫无疑问,他能用这件武器杀死布雷克顿。他的对手是个优秀的长矛手,但哈德良更胜一筹。
哈德良再次瞥向看台。艾米莉亚双手捂着脸站在那里。他试图回想阿里斯塔和冈特的样貌。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埃塞尔雷德和萨尔杜尔之间的空位上——女皇的宝座——莫迪娜空荡荡的座位。
我坚信他的技艺、品格与神圣荣誉。我知晓他心怀正义,动机高尚。愿马里博尔赐予你们二人荣耀,如真正英勇的骑士般较量。
旌旗升起,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面甲。号角齐鸣,旗帜垂落,哈德良策马疾驰。布雷克顿同时响应,二人相向冲锋。
哈德良刚跑过四分之一场地便勒紧了缰绳。玛勒沃伦特缓缓停下脚步。长矛仍插在矛鞘中,矛尖直指苍穹。
布雷克顿策马向他奔来。金蓝相间的身影如雷霆般掠过冰封的大地。
完美的冲锋姿态。
这个念头浮现在哈德良脑海,仿佛他仍是那个多年前站在白色围栏旁牵着父亲手的男孩,看台上安全的观众,感受着马蹄震撼大地的律动。他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撞击。"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艾瑞丝塔。"他在头盔的密闭空间里喃喃自语。若运气够好,布雷克顿这一击或许能要了他的命。
马蹄声如战鼓般逼近。
什么都没发生。哈德良只感受到奔马掠过时带起的疾风。
他失手了?这怎么可能?
哈德良睁开双眼,转头看见布雷克顿正沿着赛道奔驰而去。
人群的喧嚣渐渐平息,窸窣的骚动中飘荡着低沉的议论声。当布雷克顿勒住战马时,哈德良摘下了头盔。那位骑士同样卸下头盔,策马回到围栏边与哈德良相会。
"为何不举矛冲锋?"布雷克顿问道。
"你是个正直的人。不该死于背叛者的阴谋。"哈德良让矛尖垂向地面。撞击瞬间,宽阔的陶制矛头碎裂,露出里面的战争尖刃。
"你也是。"布雷克顿说着猛力将长矛砸向地面,同样露出了隐藏的金属矛尖。"冲锋时我就感觉分量不对。看来我们都是阴谋的受害者。"
卫队中士率领二十名士兵列队进入场地,厉声道:"奉摄政团之命,你二人立即下马!尔等现已被捕。"
"逮捕?"布雷克顿面露困惑,"以何罪名?"
"叛国罪。"
"叛国?"这个指控让布雷克顿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阁下,立即下马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若企图逃跑,格杀勿论。"
场地远端,一队赛瑞特士兵列阵而入,骑兵已封锁所有出口。
"逃跑?我为何要逃?"布雷克顿声音充满不解,"我要求知晓这项指控的具体情由。"
无人应答。面对兵力与武器的绝对劣势,布雷克顿与哈德瑞安只得下马。赛瑞特士兵一拥而上,押着两名骑士迅速离开场地。此时哈德瑞安瞥见看台上的路易斯·盖伊,他就坐在埃瑟雷德和萨尔杜尔身旁。
人群骤然爆发。嘘声与叫骂四起,挥舞的拳头间夹杂着各种随手抓取的投掷物,纷纷砸向高等法院场地。"到底怎么回事?"哈德瑞安多次听到这样的质问。
赛瑞特士兵推搡着他们穿过由士兵组成的狭窄通道,避开众人视线后,将他们塞进一辆有篷马车疾驰而去。
"我不明白,"布雷克顿坐在五名赛瑞特士兵中间说道,"有人密谋杀害我们,反倒指控我们叛国?这根本说不通。"
哈德良扫视着侍卫们冷硬的面容,继而低头看向马车地板。"摄政王们欲取你性命...而我是执行者。你说得对。我并非骑士。德蒙特大人从未为我授勋。我甚至不是帝国军人。我率领着国民军对抗德蒙特。"
"国家主义者?但摄政王萨杜尔为你担保。他们证实了你的说法。他们——"
"就像我说的,他们想要你死,雇我来完成这件事。"
"但为什么?"
"你拒绝了为埃瑟雷德效力的提议。作为北方帝国军队的指挥官,这让你成为了威胁。所以他们跟我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布雷克顿声音冰冷地问道。
"我要杀了你,来换取阿里斯塔公主和德甘·冈特的性命。"
"梅伦加的公主和国家主义者的领袖?"布雷克顿再次陷入沉思。"你是为她效力?还是为他?"
"都不是。我从没见过冈特,但公主是我的朋友。"哈德里安停顿了一下。"我答应是为了救他们的命。因为如果我杀不了你,明天他们就会死。"
两人沉默地前行了一段时间,随着货车的木轮在积雪斑驳的鹅卵石路上滚动,车身前后摇晃。布雷克顿终于转向哈德里安问道:"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倾斜车身?"
哈德里安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样不对。"
"光帝国广场上就有上百名暴徒,"宁巴斯报告道,"而且每分钟都有人加入。埃塞雷德已经撤回卫兵并关闭了宫门。"
"我听说有些卫兵被杀死了,是真的吗?"阿米莉亚从她的办公桌后问道。
"我想只有一个。但其他几个人都被打得很惨。暴民们在要求见女皇。"
"我听到他们了。他们已经喊了整整一小时。"
"自从比武大会后,他们就不再信任埃瑟雷德或萨尔杜尔。人群要一个解释,而且只接受女皇给出的解释。"
"萨尔杜尔会来这里,对吧?他会让我叫莫迪娜说些什么。他会命令我让女皇发表声明,说布雷克顿和哈德良密谋篡位。"
宁巴斯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想是这样的。"
"我不会这么做的,"阿米莉亚挑衅地说。她站起来拍了下桌子。"布雷克顿爵士不是叛徒,哈德良爵士也不是。我不会参与处死他们的阴谋!"
"如果你不这么做,很可能会和他们落得同样下场,"宁巴斯警告道。"过了明天,埃瑟雷德就是皇帝了。他将正式掌权,到时候就不需要莫迪娜的保姆了。"
"我爱他,宁巴斯。"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也是第一次承认这点,甚至对自己都是如此。"我不能帮他们杀了他。我不在乎他们会怎么对我。"
宁巴斯给了她一个悲伤的微笑,在她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是阿米莉亚记忆中他第一次未经允许就当着她面坐下。"我想他们对家庭教师的需求会更少。哈德良显然做错了什么,我可能会受到牵连。"
有人从办公室外走过,两人都紧张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
"仿佛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泪水顺着艾米莉亚的脸颊滑落。"今早我还那么开心,那可能是我这辈子醒来时最幸福的时刻。"
当听到又有几个人跑过门外时,他们焦虑地停下了交谈。
"你觉得我该去看看莫迪娜吗?"艾米莉亚问道。
"这或许很明智。"宁伯斯点点头。"女皇总是坐在那扇窗边。她肯定会听到抗议声。她一定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我该和她谈谈。自从她在宴会上那番表现后,谁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艾米莉亚站起身来。
就在两人走向门口时,门突然被撞开,萨尔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这位摄政王脸色通红,牙关紧咬,狠狠地摔上了身后的门。
"拿着!"萨尔杜把一张羊皮纸塞到艾米莉亚面前。纸上潦草地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让莫迪娜背下这个,一小时后在阳台上照着念——一个字都不许改!"
他转身要走,拉开了房门。
"不。"艾米莉亚轻声说。
萨尔杜僵住了。他慢慢关上门,转过身来,怒视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会要求莫迪娜诬陷布雷克顿爵士。这就是你们要做的,对吧?"她看着羊皮纸念道:"'我忠诚的子民们...'"她跳过几行,继续念道:"'...已掌握确凿证据...布雷克顿爵士与哈德里安爵士...犯下叛国罪...对人与神犯下最卑劣的罪行,必须为其邪恶付出代价。'"艾米莉亚抬起头:"我不会让她念这些话。"
"你竟敢!"萨尔杜挺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她。
"你怎敢如此?"她挑衅地反驳道,"布雷克顿爵士是位伟人。他忠诚、体贴、仁慈、荣——"
萨尔杜狠狠扇了艾米莉亚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宁巴斯正要上前却又止步。萨尔杜对他视若无睹。
"你不过是个洗碗婢!莫非忘了?是我造就了你!装贵妇很享受是吗?喜欢穿着华服去打猎,让骑士们对你献殷勤?我确信你很享受,但别让对布雷克顿的感情冲昏头脑。这不是儿戏,你该明白这点。我理解你的不快,理解你喜欢那人。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正在缔造一个帝国!万世的命运握在我们手中。你不能因为迷恋某个穿盔甲显得英武的家伙就抛下这一切。想要个骑士?我可以安排你拥有王国内任何骑士。我保证。甚至能安排你嫁给王储,若这是你所愿。怎样?够显赫了吧,艾米莉亚?想当王后?如你所愿。眼下要紧的是维系帝国不垮。我给你权力是因欣赏你的机敏。但这件事没得商量。这次不行。
"现在外面可能只有几百个暴民,"萨杜尔指着她的窗户说,"但消息会传开,一两天内我们可能就要面对内战!你想要这样吗?你想逼我派军队去屠杀数百名平民吗?你想看到整座城市陷入火海吗?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你听清楚了吗?"
萨杜尔的咆哮愈演愈烈,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喜欢你,艾米莉亚。你一直为我效力。你比十个贵族加起来都聪明,我真心打算重赏你的服务。我说让你当女王是认真的。我需要忠诚又聪明的君主来管理帝国行省。你已经证明我可以信赖你,而且你有独立思考能力。我珍视这些品质。我欣赏你的精神,但这次不行。你必须服从我,艾米莉亚,否则以马利博之名,我会把你和其他人一起处决!"
艾米莉亚浑身发抖。她紧咬牙关,下唇仍在颤抖。她仍然抓着那张纸,双手攥成铁拳,深呼吸试图控制自己。"那你最好为火刑堆再准备一根木桩,"她说着一把将羊皮纸撕成两半。
他又瞪了她一会儿,然后猛地推开门,两个侍卫走了进来。"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