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希斯街上的房子
明斯冻得发抖。
黎明的寒风如渔网般撕扯着他肩上粗织的麻袋。他的鼻子流着鼻涕,耳朵已经冻僵。原本麻木的手指——现在深深插在腋窝下——却灼烧般地疼。他站在一家女帽店凹陷的门廊里躲避大部分强风,但双脚仍深陷积雪中,仅靠塞满稻草的双层布包裹保暖。只要能查明街对面那栋房子里住的是谁,只要那个名字能与蒙面陌生人询问的对上,这一切就都值得。
格里姆先生——或者该叫鲍德温先生?——承诺会给找到他要找的人的孩子五枚银币。鉴于城里涌入了大量陌生人,要找到某个人实属不易,但明斯对自己的城市了如指掌。格里姆先生——肯定是格里姆先生——解释说那家伙是个聪明人,经常出入王宫。这一点让明斯确定该去山丘区寻找。埃尔布莱特正在排查各个旅馆,布兰德守候在王宫大门处,但明斯确信希思路才是与王宫有联系之人会去的地方。
明斯望向街对面的房子。只有两层楼高且相当狭窄,它紧紧夹在两栋房屋中间。虽不及那些豪宅华丽,但仍是个不错的地方。整栋房子全由石头砌成,装有几扇真正的玻璃窗——那种你能看透的窗户。希思路上的大多数房子都是这样。这栋房子唯一的特色是门上方的匕首与橡树叶浮雕装饰,以及明显缺少任何冬至节的装饰。当其他房子都挂满了彩带和花环时,这栋小房子却空空如也。它曾属于德蒙特勋爵,他在去年夏天的拉提伯尔战役中阵亡。明斯向街上乞讨的孩子们打听现在的主人是谁。他们只能告诉他,房主乘坐一辆由穿帝国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华丽马车,还带着三个仆人。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都深居简出,而且都是初到阿奎斯塔的新面孔。
"这肯定是那栋房子没错,"明斯嘀咕着,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小团。那天早上他肩负着重任。为了凯恩,这笔钱必须由他赢到手。
明斯从六岁起就独自谋生。那个年纪乞讨还算容易,但随着年岁增长,日子愈发艰难。城里的竞争很激烈,尤其现在到处都是难民。是埃尔布赖特、布兰德和凯恩让他活了下来。埃尔布赖特有把刀,布兰德曾为件束腰外衣在斗殴中杀了个孩子——这让其他人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但真正与他最要好的是凯恩,那个扒窃高手。
几周前凯恩病倒了。他开始呕吐,像盛夏般大汗淋漓。他们都分了些食物给他,但病情不见好转。最近三天,他连"巢穴"都出不了。每次明斯见到他,凯恩都更憔悴:脸色更苍白、身形更消瘦、皮肤斑驳不堪,还不停发抖——总在发抖。埃尔布赖特说见过这种病,叫他们别再浪费食物,说凯恩横竖都是死。明斯仍会分些面包给他,但这朋友很少进食,几乎什么都不吃了。
明斯穿过街道来到屋前,为躲避凛冽寒风,他闪到门廊台阶右侧。不料脚下一空陷得比预期深,双臂像风车般挥舞着跌下一段通往地窖的短阶。他背部着地,扬起一片迷眼的粉末。他摸索到个铰链,冻僵的手继续探查,发现大门被把大锁牢牢扣着。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时,他注意到楼梯下方有个缺口,像是某种排水沟。他摔倒时意外暴露了这个洞口。听到肉铺马车渐近的声响,他迅速钻了进去。
"先生今天要点什么?"
"鹅肉。"
"不来点牛肉?猪肉?"
"明天就是血祭周了,我再等等。"
"我这有几只美味的鸽子,还有一对鹌鹑。"
"要鹌鹑吧。鸽子你留着。"
从昨天早上起明斯就没吃过东西,他们关于食物的对话让他的胃开始抗议。
"好的,詹金斯先生。确定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吗?"
"是的,我相信这就够了。"
詹金斯,明斯心想,那多半是仆人的名字,而非这宅子的主人。
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当男仆用扫帚扫去地窖门上的积雪时,明斯屏住了呼吸。仆人开门让屠夫进去。
"外头冷得要命,"詹金斯嘟囔着,小跑着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不是嘛,先生。可不是嘛。"
屠夫的学徒拎着已经拔毛去头的鹅走下地窖,随后又返回马车去取鹌鹑。门敞开着。或许是寒冷,或许是饥饿,又或许是那五枚银币的诱惑——最可能是这三者的共同作用——让敏斯像只雪貂般不假思索地窜了进去。他手脚并用爬到散发着马铃薯味的麻袋堆后,蜷缩着身子努力平复呼吸。屠夫的学徒拎着倒吊的禽鸟返回,随后又走了出去。门砰地关上,敏斯听见锁扣咬合的声响。
经历了阳光与雪花的灿烂世界后,明斯失明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倾听。男仆的脚步声从头顶经过,但很快就消失了,一切归于寂静。男孩知道不可能不被发现地逃出地窖,但他选择不去为此担心。下次送货时,他就会直接逃跑。他可以出其不意地冲出门,一旦到了户外就没人能抓住他了。
当敏斯再次环顾四周时,他注意到随着眼睛逐渐适应从木板缝隙透下的光线,他已能看清周围。地窖很凉爽,虽然比起街道还算温暖,里面堆满了板条箱、麻袋和罐子。天花板上悬挂着整扇的熏肉。一个垫着稻草的小箱子里装着数不清的鸡蛋。敏斯拿起一个在嘴边敲开吞下。发现一罐牛奶后,他猛灌了两大口,喝到的几乎都是奶油。那浓稠香甜的滋味让他开心得咧嘴直笑。看着满屋的容器,敏斯感觉自己掉进了藏宝室。他可以躲在货物堆里生活,睡在麻袋上,把自己吃胖。当敏斯在货架间搜寻更多美食时,他找到一罐糖蜜,正试图拧开盖子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今天都会在宫殿里。"
"我这就去准备马车,大人。"
"你和波伊带着这枚徽章去找银匠。让他开始制作仿品。不要离手,也别让它离开你的视线。守着他完成,全程看管好它。这枚徽章极其珍贵。"
"遵命,大人。"
"天黑前带回来。估计你得往返跑好几趟。"
"可是您的晚餐,大人。波伊先生肯定能..."
"我在宫里用膳。这事我不放心交给波伊。他跟去只是为了护卫。"
"但大人,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少废话,照吩咐做。多布斯在哪?"
"应该在打扫卧室。"
"把他也带上。你们一整天都不在,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遵命,大人。"
大人,大人!明斯气得简直想尖叫。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叫那混蛋的名字?
明斯仔细听了很久,确认房子里空无一人。他穿过地窖,爬上台阶,试着推了推通往房子的门。门开了。他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当他踩上一块地板时,木板发出嘎吱声。他吓得僵在原地,但什么也没发生。
他独自站在厨房里。食物到处都是:面包、泡菜、鸡蛋、奶酪、熏肉,还有蜂蜜。敏斯经过时每样都尝了一点。他以前吃过面包,但比起他习惯的放了三天变硬的饼干,这个又软又滑。泡菜很辣,奶酪令人愉悦,而那块经过腌制变得坚韧的肉,是他很少能享用的美味。他还发现了一小桶啤酒,那是他喝过最好的。当敏斯离开厨房时,他一手拿着块馅饼,另一手握着块奶酪,口袋里还塞着一条肉干,他感到头晕目眩,肚子也撑得慌。
房子内部比外观更令人印象深刻。雕刻的石膏、精雕细琢的木头、编织精美的挂毯和丝绸窗帘装点着墙壁。主厅里炉火正旺。木柴发出轻柔的噼啪声,暖意弥漫整个底层。樱桃木橱柜里陈列着水晶玻璃杯,桌上摆放着粗蜡烛和小雕像,书架上塞满了书籍。明斯以前从未碰过书本。他吃完馅饼,把奶酪塞进另一个口袋,然后抽出一本书。这本书比他预想的要厚重得多。他试图打开它,但书本从他油腻的手指间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回荡整栋房子的闷响。他僵住了,屏住呼吸,等待着脚步声或喊叫声。
一片寂静。
拾起书本时,他抚摸着凸起的皮革书脊,惊叹于封面上烫金的字母。他想象这些文字揭示了某种强大的魔法——一个能让人致富或获得永生的秘密。明斯带着些许遗憾将书放回书架,朝楼梯走去。
他爬上二楼,那里有几间卧室。最大的那间配有连通的书房,里面有书桌和更多书籍。书桌上放着羊皮纸,上面是更多神秘的文字——更多的秘密。他拿起其中一页,先是横着看,然后倒过来看,仿佛换个角度就能迫使这些字母透露它们的奥秘。他越来越沮丧。把纸张扔回书桌后,他正要离开,突然被一道亮光吸引了注意。
一道奇异的光芒从衣橱内部透出。他盯着看了许久,才壮着胆子打开柜门。橱柜里挂满了背心、束腰外衣和斗篷。被推到最里面的是一件长袍——一件泛着微光的长袍。明斯着迷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这衣料质感前所未见——比打磨过的石头更光滑,比羽绒更柔软。就在他碰到面料的瞬间,整件长袍立刻从暗沉的银光闪烁变成了诱人的紫色,而他手指接触的部位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明斯紧张地环顾房间。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一时冲动将长袍拽了出来。袍角扫过地板时,他立即将它搭在了胳膊上。让这件长袍接触地面似乎不太妥当。他开始往身上穿,刚套进一只袖子就停住了。长袍触感冰凉,颜色也转为深蓝近黑。当他抽出手臂时,那美丽的紫色光晕又回来了。
明斯提醒自己不是来偷东西的。
原则上他并不反对偷窃。事实上他经常行窃——扒钱包、市场抢了就跑、甚至洗劫醉汉。但他从没入室盗窃过,更不用说希斯街的宅邸。偷贵族的东西太危险,官府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若是被盗贼公会发现,他们的惩罚可比治安官的手段狠辣多了。没人会为饿肚子的孩子偷食物大动干戈,但这件长袍另当别论。屋里有这么多书籍和文稿,显然主人是某种巫师或术士。
这太冒险了。
再说我要这玩意能干嘛?
虽然这件长袍能让老"勇者布兰德"的束腰外衣相形见绌,但他根本穿不上。袍子对他来说太大了,而敏斯也不敢剪裁它。即便他能穿上,这件长袍也会引来全城人的注目。他伸手准备把它放回衣柜,决定不能冒险带走它。长袍再次黯淡下来。他仍抓着袍子,当手臂抽离时,它又亮了起来。困惑但依然不死心,敏斯把它挂了回去。刚一松手,长袍就掉落在地。他再次尝试,袍子又一次坠落。
"好吧,那你就待在那儿吧,"他说着准备转身离开。
长袍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屋内所有阴影都消失了,敏斯踉跄后退,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好了好了!停下!快停下!"他大喊着,光芒又减弱成蓝色。
敏斯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地上的长袍。光芒脉动着——时明时暗,仿佛在呼吸。他观察了好几分钟,试图弄明白怎么回事。
他慢慢靠近,捡起长袍。"你想让我带走你?"
长袍呈现出漂亮的紫色光芒。
"我能穿上你吗?"
深蓝色。
"所以...你只是要我偷走你?"
紫色。
"你不属于这里吗?"
蓝色。
"你是被强迫关在这儿的?"
长袍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紫色光芒,亮得他直眨眼。
"你该不会——你知道——被诅咒了吧?你不会伤害我吧——会吗?"
蓝色。
"我把你叠起来塞进外衣里可以吗?"
紫色。
尽管这件长袍如此宽大,却能轻易地压缩。明斯把它塞进衬衫领口,让他看起来像个胸部丰满的姑娘。既然已经偷了长袍,他又顺手抓了一把羊皮纸卷也塞了进去。他可没打算在屋主外出时查明谁住在这里,明斯也不想等着他们发现长袍失窃。格里姆先生看起来像是识字的那种人,或者认识识字的人。也许他能从这些羊皮纸上看出足够的信息,让明斯赢得那笔银币。
罗伊斯坐在帝国广场的露天看台上,观察着城市的脉动。冬至节不到两周就要来临,朝圣者让城市膨胀起来。他们挤满广场,在街头小贩和露天店铺间穿梭,欢呼着节日祝福与粗俗脏话此起彼伏。裹着毛毯的富商们乘着马车,对沿途景致指指点点。外来工匠肩扛工具寻找零活,本地商贩则对他们怒目而视。衣衫褴褛的农夫和乡民来阿克维斯塔朝见神圣女皇,三五成群地蜷缩着,敬畏地打量着四周。
《梅德福的背叛》。罗伊斯读着小剧院前的告示牌。上面写着冬至夜前一周每晚都有演出。从街头招揽者的吆喝中,他判断这出戏是帝国改编版的那部禁演名剧《王冠阴谋》。显然在这个版本里,密谋的王子和他女巫姐姐决定弑父,而只有善良的大公阻挡着他们的邪恶计划。
四支八人巡逻队在街道上轮番巡视。每个广场每小时至少会有一队人马前来检查。他们维持治安的手段既迅速又残暴。身着锁甲、手持重武器的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殴打并拖走任何制造麻烦或被指控犯罪的人。他们懒得听取嫌犯的辩解,不在乎是谁侵犯了谁,也不在意指控是真是假。他们的目标是秩序,而非正义。
一个有趣的副作用是——若不是结果如此丑陋,这本该是滑稽可笑的——街头小贩会诬告外地来的竞争对手犯罪。本地商贩结成联盟,联合起来谴责这些新来者。不久后,人们就学会了在帝国巡逻队即将到达前聚集在广场,或是尾随巡逻队。暴力表演成了节日期间的又一娱乐节目。
两头体型不小的猪正试图逃脱"血周"的命运,在广场上狂奔,后面追着一群孩子和两只杂种狗。一个系着血围裙的屠夫因追赶而精疲力竭,停下来擦了擦额头。
罗伊斯注意到那个男孩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为了避开追猪的队伍,明斯稍作停顿,与罗伊斯四目相对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向露天看台。罗伊斯满意地发现没人特别注意这个男孩的行踪。
"在找我?"罗伊斯问。
"是的,先生。"明斯回答。
"找到他了?"
"不确定——也许吧——既不知道名字也没看清长相。不过拿到了这些。"男孩从衬衫里掏出几份羊皮纸。"从希斯街一栋房子偷来的,那换了新主人。您识字吗?"
罗伊斯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继续浏览着羊皮纸。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他将羊皮纸塞进了斗篷。
"那栋房子具体在哪儿?"
明斯咧嘴笑了。"我说对了吧?钱该给我了吧?"
"房子在哪儿?"
"希思路,南端靠港口那边,就在布坎帽店对面的一栋小屋子。你肯定能找到,门楣上刻着橡树叶和匕首的纹章。现在,钱怎么说?"
罗伊斯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男孩鼓囊囊的外衣上——那里正泛着微光,仿佛藏着一颗星星。
明斯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即抱紧双臂。他低下头小声说:"别打主意!"
"你还从那房子里拿了别的东西?"
明斯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
"如果那东西也是从同一个房子拿的,你最好交给我。"
明斯倔强地噘起嘴。"这不算什么而且是我的。我可是个盗贼,懂吗?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后手,万一找错房子也不至于白忙活。这是我的额外报酬。专业盗贼都这么干,明白吗?你可能看不惯,但这就是我们的规矩。咱俩的交易我已经完成了,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什么道德败坏,修道院那帮人整天就跟我唠叨这些。"
那光芒越来越亮,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
罗伊斯感到不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敏斯厉声说,然后挣脱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低声说:"住手行不行!别人会看见的。我会惹上麻烦的。"
"听着,我对小偷小摸没意见,"罗伊斯告诉他。"这点你可以相信我。但如果你从那栋房子里拿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好交给我。这听起来可能像在骗你,但我只是想帮你。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和谁打交道。房子的主人会找到你的。他是个非常细致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细致?"
"这么说吧,他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为了不留后患,他会杀了你,埃尔布莱特,还有布兰德。更别提和你有来往的任何人了。"
"我就要留着它!"敏斯厉声说。
罗伊斯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男孩弯下腰,双手抱胸试图遮挡。他这样做时,那道光闪烁得更快了,现在开始变换不同颜色。"看在玛尔的份上,把钱给我行不行?趁卫兵还没看见。"
罗伊斯递给他五枚银币,看着男孩弯腰跑开。他弓着身子奔跑,发出的光快速闪烁着,渐渐变弱最终消失。
敏斯爬上仓库屋顶,掀开屋檐附近一块松动的木板,从洞口钻进了阁楼。这个被他们称为"鸟巢"的家,是劣质木工活的结果。当年东方杂货公司在宾汉马车行和铁匠铺的共用墙边建造仓库时出了差错。测量失误留下了一道缝隙,后来用侧板草草封上。多年来,木板已经变形了。
埃尔布莱特试图闯入仓库时,注意到木板间的缝隙暴露了这个隐蔽空间。他始终未能找到进入仓库的方法,却发现了完美的藏身处。这个小阁楼高三英尺、宽五英尺,沿着公共墙延伸。多亏铁匠们长时间工作通常生着火,这里也勉强有些温度。
从城市垃圾中收集的宝贝散落在"巢穴"各处:蛀虫的衣物、烧焦的木料、鞣皮匠丢弃的碎皮料、裂开的罐子和豁口的杯子。
凯恩蜷缩着身子靠在烟囱旁。明斯用稻草给他铺了床,还用他们最好的毯子裹住他,但朋友仍在发抖。毯子没遮住的少许脸庞苍白如纸,发青的嘴唇痛苦地颤抖着。
"你还好吗?"明斯问道。
"好...好冷..."凯恩虚弱地回答。
明斯把手放在砖砌烟囱上:"那群混蛋又在省煤了。"
"有吃的吗?"凯恩问。
明斯从口袋里掏出楔形奶酪。凯恩咬了一口立即开始呕吐。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还是干呕不止。他抽搐了几分钟,最后精疲力竭地瘫倒。
"我像提比斯一样了,是不是?"凯恩挣扎着说。
"不是的,"明斯撒着谎在他身旁坐下,试图用体温温暖凯恩,"等火生起来你就好了。等着瞧吧。"
明斯从另一个口袋掏出钱给凯恩看。"嘿,瞧,我有钱——五个银币!我能给你买顿热饭,怎么样?"
"别,"凯恩回答。"别浪费钱。"
"什么意思?热汤怎么能叫浪费?"
"我和提比斯一样。喝汤没用的。"
"我告诉过你,你和他不一样,"明斯坚持道,把银币重重放进一个杯子里,决定用它当存钱罐。
"我的脚没知觉了,明斯,手也发麻。浑身疼,脑袋嗡嗡响...而且...我今天尿裤子了。听见了吗——我尿裤子了!我就是和提比斯一样。我跟他一模一样,我也会像他那样死掉。"
"我说了你不是。现在别说了!"
"我的嘴唇发青了,对吧?"
"闭嘴,凯恩,就——"
"天啊,明斯,我不想死!"凯恩哭得浑身发抖。
明斯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下。一旦嘴唇发青,患者就再也没救。
他环顾四周想找东西给朋友盖上,突然想起那件长袍。
"给,"他嘟囔着把长袍披在凯恩身上。"惹了这么多麻烦,好歹派点用场。给他保暖,不然就把你扔进铁匠的火炉里。"
"什...什么?"凯恩呻吟道。
"没事,睡吧。"
罗伊斯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门闩滑动,润滑良好的铰链带动房门开启。四双脚在门厅石板地上拖曳前行。他听到关门声、衣料摩擦声,以及斗篷甩动的脆响。其中一双脚突然蹭地后退,仿佛主人意外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缘。
"詹金斯先生,"梅里克的声音响起,"我要你和多布斯今晚都休假。"
"可是先生,我——"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拜托了詹金斯先生,请离开吧。希望明早还能见到你。"
"希望?"这个声音很熟悉。罗伊斯认出是《翡翠风暴号》上的厨工助手坡。他思索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叫希望见到——等等。他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
"坡,我希望你也离开。"
"如果他在我就不走。你需要保护。"
"若他想要我死,此刻我早该躺在血泊中了。所以有理由推测我很安全。至于你,情况就不同了。我猜他不知道你会在这儿。既然现在他清楚你与我的关系,唯一让你活命的理由就是——比起割开你的喉咙,他更想先和我谈谈。"
"让他试试看。我觉得——"
"波,把思考的事交给我。别再那样试探他了。这不是个好惹的主。相信我,他能轻易要了你的命。我知道,我曾与他共事。我们都专精刺杀,而他比我更在行——尤其是即兴杀人——而此刻你就是个很诱人的即兴目标。趁还能走赶紧消失吧。躲一阵子,图个安全。"
"你凭什么认为他知道我在这儿?"波问道。
"他正在客厅里,此刻就听着我们说话。坐在靠墙的蓝椅子上等我过去。我确信他正拿着半杯蒙托莫西葡萄酒,那酒是我买了特意留在食品间给他的。他用左手持杯,这样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需要拔匕首时,都不必先放下酒杯。他讨厌浪费蒙托莫西。他正晃着酒杯醒酒,虽然来了有一阵子,但还没尝过。要等我坐到他对面——等我也有了酒杯——他才会喝。"
"他怀疑你下毒?"
"不,他没尝是因为...呃,那样太失礼了。他会给我备好苹果酒,他知道我已不喝烈酒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因为我了解他就如同了解你。此刻你正强忍着进客厅验证我说法的冲动。别去。进去了就出不来,我可不想让你弄脏新地毯。现在走吧,需要时我会联系你。"
"你确定?好吧,这问题问得蠢。"
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沿着门廊台阶渐行渐远。
短暂的静默后,一簇火光亮起。梅里克·马瑞斯手持孤烛踏入暗室。"希望你别介意,我也想看清你的模样。"
梅里克点燃四盏壁灯,往炉火里添了几根木柴,用拨火棍搅动余烬使之复燃。他凝视火焰良久,才将工具挂回铁钩,在罗伊斯对面落座,身旁摆着那杯倒好的苹果酒。
"敬老朋友?"梅里克举杯相邀。
"敬老朋友,"罗伊斯应和着,两人浅酌。
梅里克身着酒红色天鹅绒及膝外套,搭配精绣马甲与白得刺眼的荷叶边衬衫。
"看来你混得不错,"罗伊斯评价道。
"还算顺遂。如今我是科尔诺拉的治安官,听说了吗?"
"未曾耳闻。令尊定会以你为傲。"
"他说我做不到的。记得吗?他说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梅里克又抿了口酒。"我猜你在为图尔·德尔富尔的事恼火。"
"你越界了。"
"我明白。此事我确实欠妥。当时只有你能胜任那项任务。若能找到替代人选..."梅里克交叠双腿,隔着酒杯打量罗伊斯。"既然不是来取我性命,想必是为哈德里安而来?"
"这是你的手笔?这场交易?"
梅里克摇头:"实话说,是盖伊的主意。他们试图利诱哈德里安刺杀布雷克顿,许诺金钱与爵位。我不过提供了些...恰当的激励。"
"他们拿冈特当诱饵?"罗伊斯追问。
梅里克点点头。"还有梅伦加的巫女。"
"艾瑞塔?他们什么时候抓到她的?"
"几个月前。她和她的保镖试图解救冈特。他死了,她被抓了。"
罗伊斯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问道:"他们要杀了哈德里安,是吗?"
"是的。摄政王们知道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在他杀死布雷克顿后,他们会以谋杀罪逮捕他,把他关进监狱,然后在冬至节将他与冈特和艾瑞塔一起处决。"
"他们为什么想让布雷克顿死?"
"他们提出把梅伦加给他,以使他与巴伦廷分离。他拒绝了,现在他们担心查德威克伯爵会试图利用布雷克顿推翻帝国。他们被吓坏了,觉得唯一能除掉他的机会就是利用一个受过泰什洛训练的战士。顺便说一句,有这么个搭档挺不错的——选得好。"
罗伊斯抿了一口酒,沉思了一会儿。"你能救他吗?"
"哈德里安?"梅里克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可以。"
这个词悬在那里。
"你想要什么?"罗伊斯说。
"有意思,你居然会这么问。碰巧,我还有另一项工作,你非常适合。"
"什么工作?"
"寻回任务。我现在还不能透露细节,但很危险。另外两组人已经失败了。当然,那些尝试我没有参与,而且也不是你带队。只要你同意接下这个任务,我保证哈德里安不会有事。"
"我已经退休了。"
"我听说了这个传闻。"
罗伊斯将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我会考虑的。"
"别等太久,罗伊斯。如果你想让我办这事,我需要几天时间准备。相信我,你会需要我的帮助。地牢营救肯定会失败。那座监狱是矮人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