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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克朗梅利亚大殿堂每周都会被用来举行宗教仪式。所有学生,不管会不会汲色,都要到场。基普慢慢走到班哈达和提雅中间的椅子上坐下。班哈达放下怪眼镜上的有色镜片,目光在白色大理石拱门和天窗上的彩绘玻璃镶板之间游移。

  基普全神贯注在地板上发生的事,完全没去理会彩绘玻璃上描绘的场景。「现在要干嘛?」

  「嗯?」班哈达问。

  「就听啊。」提雅说。她语气很简短、内敛,不像平常的她。「这是这个循环的第二周,所以我想会是蓝法王本人上台讲道。」

  「喔,不。」班哈达说。「他讲道最无聊了。我听一个微光说去年加文.盖尔在蓝色日讲道,讲得超棒的。但这家伙糟透了。」

  「克莱托斯.蓝。」基普说。他感到恐惧的压力来袭。他的目标。

  「他想要扮演学者,因为他认为蓝法师就是该要这样,但我听过真正的学者嘲弄他。」

  基普不在乎,虽然他希望自己可以讨厌这个他发誓要摧毁的男人。这是他首次有机会亲眼见到克莱斯托。他发现自己心跳加剧。大殿堂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在正午前的最后一刻匆匆拥入。学生还在入座的同时,殿前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低声吟唱圣歌的声音。「那又是怎么回事?」

  「次红唱诗班。」班哈德说,依然盯着天窗上洒落的光线。

  「嘘。」提雅说完,专心听起圣歌。她脾气有点大。

  「蓝法师他们干嘛不自己唱圣歌?」基普问班哈达。

  「不知道。那是次红法师的专长。」班哈德突然露齿而笑,目光自天花板上移开。「当然,次红法师向来充满热情;不过他们的男法师往往不能生育。这两样特质让他们深受女人欢迎。」

  「音乐天分也有加分。」提雅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基普问班哈达。「为什么?」

  班哈达扬起眉毛。

  「怎么了,基普,你父亲没和你讲解过男人与女人上床的七十种姿势吗?」提雅问。

  「我不是问那个。我只是──」喔,她知道。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脸红。

  七十种?

  她放过他,低声说道:「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生育。那是他们为欧霍兰所承担的责任与牺牲。」

  「嘘!」他们前排有个女生不太高兴地转头说道。

  唱诗班换唱另一首歌,这次很多学生也跟着唱。基普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他猜那是古帕里亚语。不过曲调本身十分优美,他很高兴自己听不懂,可以专心享受音乐。

  两扇天窗突然变得比正午的阳光还刺眼。基普猜想是有某两座塔上的大镜子转向大殿堂。大殿堂上有一整座高塔,所以阳光无法直接从上方洒落。于是他们利用大镜子让欧霍兰之光照亮祂的子民。

  他们又唱了一会儿圣歌,接着有一队蓝袍男女走了进来,其中有些人甩着点燃焚香的香炉。基普看着克莱托斯.蓝,身穿高硬领蓝丝袍,戴着一顶奇怪蓝帽,走过距他只有几步之遥的走道。那家伙看起来很不自在,似乎在强迫自己忍受这一切。

  基普不喜欢他。

  欧霍兰呀,七十种姿势?基普只想得到两种。

  这种事可以去问谁?他们会把他当成乡巴佬嘲笑。

  接下来,五千人一起下跪、祈祷、读经、应答。基普嘴巴跟着动,假装清楚状况。他妈从来没时间理会卢克教士。她惧怕欧霍兰的审判,总说只要一直低头,你或许就能避开天谴。

  克莱托斯.蓝走到讲台上,开始轻声细语,声音小到大概连最前排的学生都听不见。他害羞到让基普对他心生同情。一名卢克教士轻轻来到他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克莱托斯稍微提高音量:「……在眼前……第四十九天……」

  基普看见刚刚的卢克教士看向另一个卢克教士,以眼神交流。另一个卢克教士站起身来,在克莱托斯.蓝耳旁说了几句话。克莱托斯转头回话,脸有点涨红,接着回过头去面对他的经书。

  「这如我刚刚所说……」克莱托斯尖声说道,音量终于大到能让后排的人听见。他哼了一声。「把学者最新研究成果传播到全世界每个角落,乃是克朗梅利亚的工作。不久之前,宣称我们的世界不是一张摊平的羊皮纸还是异端邪说。世人相信我们世界有四个角──其中最深信这种说法的就是卢克裁决官。在蓝法师和蓝法色代表的美德努力下,我们现在知道那是迷信,与经文里提到七总督辖地乃世界中心的隐喻说法并不冲突。欧霍兰意志中心的说法只是隐喻的陈述,而非真实世界的情况。」

  基普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有两个卢克教士看起来对他这种说法不太高兴。基普猜想,如果克莱托斯音量再度变小,应该不会有教士上前去提醒了。

  「过去几年里,你们在理性之塔中的同侪对于教会大分裂和迪马奇亚事件方面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现在学者大多同意『诸神之战』应该译为『诸神大战』。迪马奇亚的『迪』当然是离格,在大部分译文里,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上下文证据来推翻广被接受的『之战』的翻法。然而,在崔斯坦的《理性基础》一书中,他指出只要变更少数我们对古帕里亚语文法的认知,经文就会出现天翻地覆的不同解释。我们很快就会提出这些新的解释。」

  基普的眼神逐渐呆滞。他有太多字听不懂了。就算他真的认为文法很有趣,还是没办法听懂上面在讲什么。他放弃听讲,开始环顾四周。有个身穿绉绉黑袍的老卢克教士,看起来像在嚼柠檬。有几个高年级学生似乎真的对演讲内容深感兴趣,这让基普有点恐慌。我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他本来认为克朗梅利亚是个学习的地方,没错,不过是学习实用技能。他开始研究沿着整条天窗铺设的彩绘玻璃马赛克镶画。上面有卢西唐尼尔斯本人的画像,白袍、温和的容颜,身旁都是他的帕里亚战士,但是他的肤色比其他人都淡一点。这倒有趣。基普一直听说他是来自帕里亚的外人。

  喔,或许就连对帕里亚人来说,他也是外人。

  基普突然开始想象这扇彩绘玻璃出现时,卢克教士针对卢西唐尼尔斯究竟该是什么肤色引发的激烈争吵。他知道帕里亚人宣称他是他们的族人,主要在于他们的敌人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而且邻居是白皮肤的鲁斯加人。只要卢西唐尼尔斯的肤色越深,就越不可能是鲁斯加人。

  时至今日,尽管这些彩绘玻璃是在卢西唐尼尔斯死后数百年才绘制的,但是人们看到这些窗户时,还是会假设由于它们年代久远,所以描绘的形象必定精准。

  太有趣了。基普希望自己知道真相。

  喔,见鬼。这就是台上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家伙在做的事,不是吗?透过分析一个单字来改变世界的观念,就像基普幻想全世界为了一面窗上的用色而争吵一样。

  蓝法王音量再度变小,基普得要弯腰前倾才听得到他说话。但他说了一个字引起基普注意──驭光者。「……这就是对我们每个人而言,用隐喻来解释驭光者都是最容易理解的做法。我们每个人都在将光明带往世界所有阴暗的角落,而非透过热心的传教士。如果永恒黑暗之门另一边的野蛮人都能接受他们本身的宗教,我们有什么权力改变他们的生活?难道他们不是欧霍兰的子民吗?我们要将光明带往自己生活中的黑暗角落,透过仁慈与宽厚、说别人好话、无尽的大爱。驭光者不会降世。听着,安姆之子,驭光者并非一个人。我们全都是驭光者。」

  所有卢克教士都是一副眼睛要从脑袋中迸出,想大吼大叫跑出大殿堂去泡他们的牛奶浴的模样。

  基普差点被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弄得哈哈大笑。

  小心点,基普。你得多睡点才行。

  卢克大主教走上讲台,完全没看克莱托斯.蓝。「唱诗班,」他说。「能不能请你们用〈光明之父,原谅我们〉来为今天的集会画下句点?」显然这并不是原定计划中的歌曲。

  喔,太好了。

  唱诗班的人唱了,而且唱得悦耳动听。

  唱完歌后,所有人开始慢慢向外移动,基普问班哈达。「刚刚那又是怎么回事?」

  「来自地狱的谎言。」班哈达说。前排两个女生转头瞪他,但他不为所动。「驭光者一直都是引人争议的人物。他是谁,或他会是谁,还是说他已经降世过了。克朗梅利亚说他已经来过,卢西唐尼尔斯就是驭光者。毕竟,他的名字就有『给予光明之人』的意思。」

  「但是你不这么认为?」基普问。

  「我不清楚所有引发争议的论点,不过我父母不相信这种说法。」

  基普看着他。这是他听过最蠢的事之一,而从班哈达阴沉的表情来看,他自己也知道这很蠢。

  「我不想活在历史已经定案的世界里。」班哈达说。

  这种说法也很蠢──因为我不喜欢世界的现况,所以现况是错的?至少这一次基普忍住没把话说出口。

  「驭光者将会是个魔法天才。」提雅说。她刚刚一直都安静得不太寻常,直到现在才终于开口。「能够铲除一切的战士。他从小就是不平凡的大人物。会办到别人以为不可能办到的事,带领我们回到真实之道。卢西唐尼尔斯甚至不是高强的驭光法师。他研究出如何制作有色眼镜,但那并不代表他是天才,对吧?驭光者会保护我们。他会杀死诸神和国王。」

  我杀过国王。

  基普背脊发毛。

  「世界上已经没有国王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插嘴道。「卢西唐尼尔斯把他们杀光了。还有诸神。」

  「那是卢西唐尼尔斯的手下干的。」班哈达说。「不是卢西唐尼尔斯本人。」

  「都一样。」男孩说。「当你说『法色之王夺下加利斯顿』时,你并不是在说他把整座城市握在手中。甚至不是在说他亲自夺下城市。你是指他指挥部队攻下来的。这就是──」

  「小鬼!」一个黑袍卢克教士厌恶地说。基普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别提从你们父母那里听来的蠢话,和那些无知的迷信。去上课。我不准你们在这座圣殿里亵渎神明。立刻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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