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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阿德丝提雅是奴隶,不是受害者。她早在天亮前就已经穿过百合茎,横跨克朗梅利亚和大杰斯伯间的大桥。今天是赞助人日。这表示不用上课,不过黑卫士训练班还是得受训。黑卫士太重要了,不能放假。今天所有学生都该和赞助人碰面,这点奴隶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不同处在于阿德丝提雅的赞助人从来不和她碰面。她会在赞助人日交付秘密任务给提雅。卢克莱提雅.维伦格提女士不是好相处的主人。

  市场里的摊贩正在架设棚子和摊位,铺设地毯、驱赶驴子,试图将各式农产或渔获摆放至定位。街上已有不少人,不过天亮后,当家奴和女人出门购买日常生活用品时,街上就会变得人潮汹涌。阿德丝提雅穿越人群,彷佛要前往某个特定目的地。她踢松一条鞋带后停在一面墙边,半跪而下,拉高裙子,开始绑鞋带。

  她从两块墙砖间的缝隙里取出指令,塞进鞋子,然后继续前进。她转入几条小巷子,确保没有被跟踪──并非因为被跟踪过,不过这是命令的一部分──最后在两幢高大建筑中间找了块空地。她从鞋子里拿出指令,摊开纸条。

  维伦格提女士很少写字。她不喜欢让自己的笔迹和她要求阿德丝提雅去做的坏事绑在一起,而且也不喜欢过度信任奴隶或抄写员。

  无所谓。阿德丝提雅知道这种事的运作方式。

  纸上画了一幅非常精确的男人画像──要不是维伦格提女士不屑这种事,她其实可以成为很棒的艺术家。另一张超薄的米纸上,则画了一个鼻烟盒,镶有家徽:苍鹭飞升到新月上方。

  根据过往经验,提雅知道她要在明天早上前窃取这个鼻烟盒。

  阿德丝提雅是奴隶,不是笨蛋,她知道这些受害者起码有一半都是在帮卢克莱提雅.维伦格提做事的男男女女。她在家乡时曾经被抓到过。

  但她从来不知道哪些目标是真的,哪些只是假饵。这样其实很有道理。最有效的训练就是有可能失败,却不会带来惨痛后果。如果受训的人只失败一次就玩完了,那投资在她身上的时间就完全白费。但是,如果希望自己训练的人永远不会失败,那么她的技巧便永远不会提升,也永远学不会界线何在。

  但提雅无法分辨真假。坦白说,真假根本不重要。她不能把任何目标当作假饵。不同处在于,如果她被抓到偷取卢克莱提雅手下的东西,会被毒打一顿,如果被抓到偷其他人的东西,则会被赶出黑卫士和克朗梅利亚,然后被抓去关。

  当然,父亲的生活都指望她。奴隶表现良好,奴隶的父亲就有好日子过。若表现不好,就不必多说。这种事奴隶都很清楚。她父亲是自由之身;这点她并没有欺骗基普。但那并不表示维伦格提女士没办法影响他的生活和债务。

  于是,提雅仔细研究那幅画像,记下男人长相。从衣着判断,他看起来很可能是有土地的贵族。微秃、头发很短、鼻子很大、粗项链、宽斗篷、剑带、衣袖宽松、戴皮手套。

  穿成这样的人,若是有保镖随行,提雅也不会惊讶。她左顾右盼,扫视巷子两端。没人。她折好米纸。角落有层薄蜡,下面附有红和黄卢克辛。她摩擦片刻,刮开薄蜡,米纸起火燃烧,在强光中化为灰烬。提雅吹开灰烬,走回市场。

  就像城内所有路口,每个通往市场的入口都有一座千星镜。尽管这些镜子的主要用途是辅助驭光法师汲色,不过在驭光法师没使用时,所有城区都可以自行决定要如何利用千星镜所在的拱门。

  这座市场把它的千星镜租给出价最高的商人。有些聚焦的日光会照射某几间特定店家。有些在上面安装有色滤镜,聚光在游走市场间的卢克辛杂耍艺人身上,供其表演戏法,为商家宣传。阿德丝提雅走到一座千星镜下,用钥匙打开小门,进去后关门上锁,然后爬上狭窄的通道。她跟塔猴,也就是负责这座千星镜的奴隶,有过协议。只要她不妨碍他们做事,或弄坏东西,他们就让她把镜塔的通风窗口当作瞭望台。

  她一边等待,一边打开包包。通常她讨厌自己死气沉沉的短发,不过此刻这种情况就是她剪短发的原因。只要几支发夹,她就可以迅速佩戴假发──这次是顶大波浪的阿塔西长发。用红手巾绑起。她从包包里拿出约莫二十个手环。闪闪发光,俗不可耐──目的是要让人别注意她的长相。她在脸颊和嘴唇涂抹腮红和唇膏,然后折起其他手巾。她把披肩塞到包包里,弄松裙子上打的几个结,把裙子放下来──离开拱门时,她会换上高跟鞋,掩饰身高,所以裙襬得长到足以遮住鞋跟。她穿上紧身马甲,松松地缠在肋骨上,然后把折好的手巾塞入其中,制造胸部比蚊子咬的包包还大的假象。

  几乎所有她对自己身体不满的地方,都有助于乔装改扮,她知道。这无疑是她获选执行这种任务的原因。不太矮、不太高、瘦──瘦比胖更容易透过服装来改扮──五官讨喜,不过没有美丽到能在一群女生当中脱颖而出。就像基普那天脱口而出惹恼她的那句话一样,她甚至可以──也曾做过──乔装成男生。

  不过,今天乔装完毕后,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应该像个女人。地位低下的阿塔西家庭主妇,二十几岁,有点高,品味差,有颗牙齿被油脂和烟灰染黑。那玩意儿味道很糟。

  她的伪装并不完美,但是阿德丝提雅并不要求完美。这个装扮最棒的地方就是她可以在被人追捕时迅速换装。

  换完装,她静静等候。要靠自己的力量在大杰斯伯的人山人海里找出某个特定贵族,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要在同一天当中偷走目标身上特定的物品。但是,阿德丝提雅不需要寻找目标。他会自动送上门来,而且是带着标记前来。

  她等了一个小时,每隔一分钟就瞪大双眼一次。就和之前告诉基普的一样,她的视力不及一般人,堪称烂到谷底,无法分辨颜色。她完全看不见超紫色,勉强看得见紫罗兰色、紫色、蓝色,绿色可能可以正常辨识,黄色没问题,红色在她眼中和绿色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一般人和许多驭光法师可见的正常色谱外的颜色,她却看得更加清楚。她无法汲取次红,但看得比大部分次红法师还清楚。提雅不用刻意扩大瞳孔,只要情绪放松,就可以像从近的东西聚焦到远的东西上一样,轻易看见次红光。

  但是,当她扩大瞳孔时,可以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象。次红之下,超越可见光谱的次红范围外,她可以看见她的法色──如果那算法色。书上说那叫帕来色。帕来是种很纯粹、美丽,基本上没有用处的颜色。帕来纤细到少数提到汲取这种法色制作卢克辛的书里,将其称为「蜘蛛丝」。

  只不过,蜘蛛可以挂在牠们编织出来的蛛网上,提雅可没想过要用自己的法色挂挂看。

  她开始担心镜奴换班了。他们不介意让她待在塔里,但她在塔里的话,他们就出不去。而以这个伪装的形象离开镜塔,就是她一天当中最脆弱的时刻。她将瞳孔扩大到可以看见帕来色,有某样东西从眼角闪过。

  她看见一道帕来烟丝在百步外的人群中盘旋而上,随即失去踪迹。

  当然,没有人注意到。没人有能力察觉到它。提雅从未见过任何能看见帕来色的人,更别说是汲取这种法色。

  那肯定就是她的目标。这就是目标身上的标记──头发或帽子上飘着帕来色烟丝,如同无焰之火般燃烧。这是绝佳的讯号,除了提雅,没人看得到。但她从未见过合作的搭档;帮提雅标记目标的男人或女子,从来没露过脸。

  提雅东张西望,仔细搜寻。有了!讯号,刚刚经过她所在镜塔的底下。她的角度看不清楚目标,但这次行动应该会很顺利。

  她把包包挂在背上,顺着楼梯向下滑去。抵达塔底时,她拿出高跟鞋换上,把包包固定在肩上,确保系带没有弄歪她的「胸部」。她深吸了口气。要有自信,但是不要太积极主动,提雅。不,连自信都不要。只要假装忙碌。稍微扭腰摆臀,看起来像有臀部,但不要像妓女。她又检查了一次假发,然后吐口气,打开塔门走出去,不慌不忙地关上塔门。

  镜塔底部正对着一栋房子的侧面,所以她可以迅速走入一条狭窄的侧巷。远离镜塔后,她立刻扫视人群,然后短暂放松眼睛。对她而言,确认有没有人看见她离开拱门,就和找出目标一样重要。

  她转眼就找到信号。但是信号并非出自她的目标。信号附在一个女人的头发上,紧紧纠结成一团,而不是松散地四下飘荡。

  提雅知道这不是好主意,但她还是立刻开始跟踪对方。

  如果提雅刚刚目睹的是这个女人被人标记的情况,那就表示另一个帕来法师可能在附近。

  不过,提雅并不感到兴奋,反而觉得自己陷入危机。标记这个女人的人不知道还有别人看得见,那感觉就像是误打误撞发现了某样秘密信息,还试图解开它。送出秘密信息的人绝对不会希望信息泄露──就算提雅根本看不懂它们的信息也一样。

  这座城市台面下暗潮汹涌,而奴隶可能会被卷入最微弱的暗潮中。瑟鲁利恩海上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带走几具来自大杰斯伯岛上的尸体。

  提雅保持警觉,但没有汲色。一旦汲色,就有可能让另外的帕来法师察觉她的存在。目标女子离她约莫五十步,看起来不赶时间,正慢慢朝市场里面逛过去。她不太可能在这种缓慢的步调下,找出另外那个驭光法师。如果她要去某个目的地,所有以差不多速度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人,都有可能正在跟踪她。而那个女人边逛边走,头上又有信号,根本不可能跟丢,跟踪那个女人的人──她的间谍?──可以尽量融入人群。

  提雅试着默默绕过去观察女人的长相,对方此刻正在和一个纺织商人交谈,指着一条亮绿色和黑色格子的丝巾。女人身材娇小,有张心型脸蛋、鬈发,身穿淡蓝色上好连身裙,戴着一副大耳环。相貌迷人,年纪应该将近四十岁。

  看不出有人会想跟踪她。

  与我无关。我该离开这里。

  但是阿德丝提雅无法克制自己。她妈以前总说她是要在火炉上烫伤两次手,才能说服自己火炉很烫的那种人。

  一个贩卖动物彩绘陶罐的贩子走到提雅面前。「啊,这位小姐品味不凡。」

  她微微一笑。「只是看看,谢谢你。」

  「妳有什么特殊用途──」

  「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她说。她自己也有点惊讶。在真实生活里,她不会这么粗鲁,但乔装给她一种奇特的解放感。

  「很好。」对方虚伪地笑道。他转身走开,小声咒骂她,不过也算不上多小声。

  她要担心更重要的事,不过这种情况还是让她脸红。真是个──

  她差点错过了。喷泉附近发出一道光波。她望向光波源头,没办法确认是站在那边的三个男人中哪一个干的,他们全都在看那个美女。

  提雅熟悉那种光波。她自己也会发出那种光波。事实上,那就是她有机会加入黑卫士的唯一理由。帕来色有个其他法色都办不到的特点,就是它能够穿透布料。透过帕来光谱,你可以看见一个人身上所有金属物品。如果他们在上衣里面穿了锁甲,大腿上藏了把匕首,在提雅眼前都无所遁形。这一点,以及标记别人看不见的信号,似乎是提雅发现的这个法色的唯二实用用途。有一本书就是用这个理由,把帕来色排除在真正的法色之外,认为帕来色「极不持久,毫无用处」。

  打猎时很容易专注在猎物身上,提雅在奥迪斯的格斗老师曾为此惩罚过她几次。所以她试着深呼吸,留意四周环境。太过专注会引起注意,或是让人犯错。

  幸好她及时调整。

  她上下打量人潮汹涌的市场主街──来自七总督辖地的商人、奴隶、卢克教士、乞丐及贵族──提雅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她自己的目标──卢克莱提雅.维伦格提指派的目标──正朝她笔直走来。更糟糕的是,依照他行走的方向,他将会直接走到另一名帕来法师的面前。目标的头发上有她熟悉的帕来色标记。如果他带着那个标记继续走下去,另一个帕来法师绝不可能错过他。那可能会让他开始追踪提雅。

  提雅在还不确定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已经采取行动。被动肯定不是她个性中的缺点之一。

  她也释放出一道超细微的光波,尽可能缩短光波持续的时间。帕来色最棒的特色就是汲色时间比其他法色短,而且随处可得,就算是最阴暗的阴天也有,所以几乎不会有找不到法色源的问题。就连晚上也能勉强找到,只要人在室外就可以。她的光流穿透目标衣物,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在风中抖动的阴影。

  根据多年累积的经验,提雅隐约可以看出目标身上所有金属物品的轮廓。剑、匕首、皮带扣、皮带内镶的银、把钱袋固定在皮带上的细炼(这表示他担心会被打劫)、钱袋里的硬币、上衣饰带的末端、项链、斗篷炼和斗篷披风中内镶的金丝、一只耳环,以及──终于──斗篷胸前口袋里有个鼻烟盒。

  那个位置很适合动手扒窃。她在最后关头穿越马路,以便看起来像是意外撞上目标。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项错误。一名在喷泉旁的男子──身材瘦弱、毫不起眼、光秃秃的头顶外侧有一圈红发、身穿商人服饰──双掌在身前交击。一根帕来卢克辛针从其手中窜出,插入位于二十步外,他所监视的女子颈侧。能够如此穿越拥挤的人群和推车射中目标,简直不可思议。帕来卢克辛垂在空中,一边连在他的手上,另一边则连在她的颈部。他身体前倾,神色专注。

  一个路人走过蜘蛛丝,将之扯断,不过帕来法师神色自若。他放开蜘蛛丝,头也不回地离开。

  提雅转向那个女人,只见她皱眉揉了揉脖子,然后继续回去挑选面前推车上的甜瓜。

  接着有人撞上提雅。她本来会被撞倒的,但一只强壮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臂。

  「小心点,美女。」她的目标说。他在帮她站稳脚步时伸手托住她的屁股,还捏了一下。

  「喔──我──」提雅不用故意装出迷惘的模样。因为穿高跟鞋的关系,她又花了点时间才终于站稳,然后再花更多时间抚平内心的情绪。

  「如果妳想找点乐子,我晚点会在红六酒馆,美女。」男人说。他的手还放在她的屁股上。

  她拍开他的手。「不了,谢谢,阁下。不好意思。」

  他哈哈大笑,没有继续摸她。「考虑、考虑。」他说。「我会让妳体验妳丈夫永远无法提供的快感。」

  她神情羞涩地低头离开,深深觉得被侵犯。她发誓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摸她的屁股。她很想为了捏她的事给他一拳。

  结果,她藉由把鼻烟盒丢进袋子里来获得满足。他虽然趁她不注意偷摸她,不过她很快就恢复。

  她在他走开时转过身去,汲色抹除他头上的标记。如果够聪明,她就该离开这里,但她忍不住又往市场里面看,试图找出那个女人的踪迹。

  找她并不难。虽然已经开始消散,但她头上的标记还在发光,而她白皙的皮肤隐隐透露出长年汲色的茶绿色调。她带着甜瓜穿越市场主街,手臂突然下垂,甜瓜登时落地。她轻轻一笑,彷佛既惊讶又困惑,但是只有半张脸在动。她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旁边有些人轻声窃笑。但是女人没有爬起来。她癫痫发作。突然中风。

  路人脸上的笑容消失,纷纷开始朝她奔去。

  「来人啊,救人呀!医生!」一个围观路人叫道。

  提雅感到恐惧。欧霍兰慈悲为怀,她究竟看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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