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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吃完早餐,基普还是很饿。提雅起身去看墙上的布告,把碗、汤匙和杯子留在桌上,就和大多数人一样。

  班哈达和缇希莉也站起身,朝不同方向离去。只有基普和阿拉斯还坐在餐桌前。这个高瘦男孩吃东西超慢。他的喉结大得不象话,让他看起来像只友善的大秃鹰。

  「我们要收拾餐具吗?」基普问。

  「呃?」阿拉斯本来在看一群女孩。漂亮,身穿和所有人一样的朴素制服,不过手腕和脖子上都戴有珠宝。有钱女孩。高攀不起,不过,从阿拉斯遥望的表情看来,还没到不能在梦中高攀的地步。「餐具?什么?」

  「我们要收拾餐具吗?」基普问。在家乡,没人能够容忍十五岁的人还不清理餐具。

  「奴隶会收。你该走了。第一堂课很快就要开始。」阿拉斯继续看着那些女孩。

  离开餐桌,感觉像是放弃安全之地,跑去野外和狼玩耍,但是他没办法拖延。基普起身,走向贴着布告的那面墙。他与几个刚来吃饭的年长学生擦身而过。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走过他身旁,双手垂在身侧,全神贯注,他们的食物放在自己汲色制作出来的蓝色餐盘里。两人都边走边缓缓举起双手,试着不洒出食物和饮料,并调整开放式卢克辛。接着,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弥封餐盘。

  「喔不,喔不,喔不。」男孩反复说道。他弥封得很糟,餐盘在他抵达餐桌时瓦解殆尽,碗和杯子都掉了下去,摔成碎片。

  「女孩得一分!」他的对手说,轻松放下完美的餐盘。

  男孩在显然是他朋友的哀鸣声中低声咒骂。一名老师大声说道:「自己清理。别指望奴隶。」

  提雅在基普抵达布告之前走过来。「我们要负责镜子,蓝塔。」

  「什么?」基普问。

  「你没赶上为我们讲解规矩的新生训练周,什么都不知道。」提雅说。「所以我和别人调换工作,整周都会和你在一起。」

  「真的?」基普说。那就像是有道正常光线穿透了他毫无头绪的乌云。

  他正要开口道谢,她已经说道:「不。不用。」

  「我只是想要──」

  「我不是为了帮你。搭档通常都要分担彼此遭受的惩罚,而这些惩罚会让人无法上课。所以,万一你搞砸了什么,会影响我加入黑卫士的机会。」

  太好了,更多让他自责的事。

  提雅带他走到一部升降梯前,和约莫五十个学生一起排队。提雅今天没绑头发。基普觉得一开始把她误认为男生很蠢。真是白痴。

  他突然想起丽芙,不知她正在做什么?是否还活着?但是担心这个实在太愚蠢了,她八成已经开始谋害人民。加利斯顿之役前夕,基普就在现场,听过法色之王的谎言,心里很清楚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抹黑和真假参半的谎言。掩饰懦弱行为的花言巧语。

  魔法很难缠。它能让你成为世界的主宰一、二十年,然后开始主宰你。驭光法师会发疯,而当法力强大的人发疯时,就会危及所有人。杀死他们不好,但却是必要之恶。

  法色之王说:「我们不会谋害奉献多年的父母!」他的意思是:「轮到我的时候,我可不想死。我要享受天赋带来的特权,但是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基普看穿这一点,而基普只是个白痴。丽芙为什么看不透?

  几分钟后,基普和提雅及其他二十个学生一起搭上升降梯。

  「我们运气不错。」提雅说。「虽然操纵镜子很无聊,但要是拉一整个早上的配重块,在手都提不起来时跑去黑卫士训练班,那才真的难受呢。」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旁边的学生说。基普觉得在黑卫士训练班看过他。或许是叫弗库帝?或许?「我这礼拜都和配重块耗上了。」

  「我们和你换。」提雅说。

  「真的?!」

  「假的。」提雅说。学生们哈哈大笑。

  升降梯停在高塔一半左右的高度,大部分学生都离开升降梯,前往空中走道。基普和提雅跟他们一起走。克朗梅利亚的六座外围塔及中央塔间,建有许多狭窄的空中走道。基普曾经走过其中一座空桥。他知道它们很安全。

  毕竟,克朗梅利亚不会让驭光法师陷入险境吧?

  基普咽了咽口水,跟了上去。蓝塔外观是由蓝卢克辛切割而成的精美切面组成,在阳光照射下如同上百万颗蓝宝石般闪闪发光。这景象本当令人叹为观止,如果基普还有心情赞叹的话。

  「不喜欢高处,呃?」提雅等他们过桥之后问道。

  「不是很喜欢。」基普承认。

  「那接下来大概也不会很有趣。」

  基普强颜欢笑。

  「你是有过不好的经历还是怎样吗?」提雅问。「惧高?」

  「有个胖刺客女士曾想把我从黄塔上丢下去。」基普说。

  她怀疑地看着他。「听着,如果你不喜欢高,无所谓,但没必要开玩笑。我只是在找话聊。」

  基普张嘴欲言。不,这个话题他争不赢。

  他们有查出是谁要他的命吗?

  如果有,没人告诉过他。这让他想起他的黑卫士护卫──还是没出现。而这让基普再度有种自己无关紧要的感觉。有人行刺他,没人解释原因。他本来有黑卫士护卫,结果被撤掉了,也没人想到要和基普讲一声。

  去角落玩,别来烦大人,基普。

  提雅带着六位学生来到蓝塔前,搭乘升降梯前往顶层。那里有扇坚固大门,还有条华丽的走廊。

  「另外半层顶楼是给总督、贵族和宗教庆典使用的。」提雅说。「太阳节时,整座顶层都会旋转,让那半层,而不是我们这半层面对太阳。」

  坚固大门后面是个充满齿轮、滑轮、绳索、沙漏、铃铛的房间,房内还有巨大窗户。阳光强到令基普一时什么都看不见。提雅交给他一副深色镜片的大圆眼镜。戴上后,他就又能看东西了。

  值晨间班的学生一脸疲态地自椅子上起身,将厚厚的外套交给下一班学生。有些人交代着某些齿轮或绳索的状态,有些人则随口说笑。基普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配好位置。基普和提雅接下他们的外套,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这里一共有六个岗位,每个岗位有两个学生、两张椅子、四个沙漏、四个铃铛、一面宽度比基普的身高还宽的大镜子,以及三面小镜子。

  「一天当中,整个克朗梅利亚会随着不同时刻转动,让它可以直接或间接面对太阳。」提雅说。「所以,我们基本上只要随着太阳起降,上下移动镜子,而首要规则是绝对不要用手接触镜面。如果有问题,我们就找磨镜匠。他们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磨镜匠,要是让他们发现镜面上有指纹,可是会发飙的。」

  尽管镜子和滑轮看起来都很了不起,但真正吸引基普目光的不是它们。地板上有六个大洞:中间的洞最大,上方有六面镜子,还有许多小洞。

  「光井。」提雅说。「让这座塔下层的驭光法师不管是否位于塔的阴暗面,也不管是清晨或黄昏,随时都有足够的光线可用。从这里往下看看。」

  每组人马都用大镜子把光线送向中央光井的某面大镜子,然后其他镜子再把光线转往下层。

  基普在光井旁边探头出去。洞壁光滑无瑕,镀了一层带有镜面光泽的银,远远向下延伸。在凝聚而来的耀眼光线前,他甚至无法看见底部。

  他凝神观看,只见下方约莫四层楼的位置有块墙壁开启,一面直径约莫三呎的镜子探入光流中。基普看见更下面还有其他镜子以同样方法接收光线,位置都经过仔细计算,让上方镜子不会遮住下方光线。

  基普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后退。这实在是太神奇,太天才了──而且,光井旁都没有防止操纵镜子的人掉落的栏杆。

  他被小铃铛的铃声吓了一跳。提雅翻过和那个铃铛一组的沙漏,抓起一面小侧镜的绳索,拉下一格拉杆,让镜子微微移动几度。

  较小的镜子将光线引入较小的洞里。「小型实验室或多色谱法师,或法色法王的房间。」提雅回答了基普没有提出的问题。「每座塔里只有几道私人光井,所以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才能分配到属于自己的光井。不过,我们的工作非常无脑。至少等你习惯之后是如此。不必校正任何东西。那是镜奴的工作,每天清晨设置一切,而我们只要每隔一段时间,铃响的时候拉一下绳索就好了。两人一组是为了避免有人睡着,或是要打开窗户、顶点替换。」

  「当然,顶点替换。」基普说,完全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这个工作一开始感觉很复杂,但是没多久,提雅就让基普去拉拉杆和翻沙漏。

  「有人掉到洞里过吗?」基普问。

  「去年有个男孩掉到一道小光井里,是通往四层楼下的蓝法王镜的。那个男孩摔断了背,撑了六个月才死。据说几年前有男孩在这上面打架,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推入大光井,立刻死亡。凶手宣称是意外,但没人相信他。」

  「后来怎么处置他?」基普问。

  「欧霍兰之注视。」

  基普的表情显然是在说:我完全不懂妳在讲什么。又一次。

  「大杰斯伯桥下有根支柱。你知道千星镜?」

  城里随处可见的镜塔。「当然。」

  「对,那些镜子,加上克朗梅利亚塔上的所有镜子,全都聚焦在同一个点上。他们正午时分把凶手放到焦点上,然后由驭光法师自己选择处置方式。你可以像透镜下的蚂蚁般被活活烧死,或是汲色。如果汲色,就会像大水淹过麦杆一样,你会胀爆。」

  「那听起来……惨到了极点。」基普说。

  「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玩。来吧,上课时间到了。你觉得你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整天吗?」

  基普皱起眉头,还不打算跳开这个话题。「但我以为每年太阳节,他们都会让千星镜聚焦在棱镜法王身上。」

  「然后呢?」

  「好吧,那他为什么不会死?」基普问。

  「他是棱镜法王。他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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