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罗丝
他们快速穿过令人不适的狭窄走廊。理查德举着提灯走在前面,为初次造访地牢的主教照明。宴会的喧嚣几乎传不到这里——模糊低沉的交谈声、笑声和音乐混作一团。来到最后一间牢房前,理查德用儿子给的钥匙打开了门。
“鲁本?”当他推开门时,女孩喊道。
“不,”理查德说着走进来,再次举起提灯,这次灯光照出了蜷缩在远处墙角的罗丝。“我是鲁本的父亲。他让我来的,我还带来了萨杜尔主教,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们走进铺满稻草的牢房,主教轻蔑地摇摇头打量着女孩。“昨晚你是在高塔上吗?”
裹着沾满稻草的毯子,罗丝点了点头。
理查德很高兴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罗丝。她年轻得多,大概和鲁本同龄,有着一张圆圆的、鹿眼般的脸。
“希尔弗雷德中士告诉我,你偷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你听到了什么?”
“他们在谈论要杀死国王。”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大人。”
萨杜尔走近一步。“你确定吗?这非常重要。”
“他们从没提过自己的名字。”
他又逼近一步。“你肯定?”
蜷缩在稻草堆里的罗丝看起来吓坏了。“我...呃,是的...没有名字,但有个人曾称呼对方为'阁下'。”
“还有别的吗?”
她犹豫了。理查德看得出她正绞尽脑汁想满足居高临下盯着她的主教。他看见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有...有!他们提到了 克莱尔.”
“克莱尔?”萨杜尔追问道。
“我听到...”她看了看理查德,又看向地面。眼神飘忽不定地回忆着。“对!他们说克莱尔必须死真是太可惜了。说她发现了是谁谋杀了大法官。”罗丝快速点着头,几根稻草从她头发上滑落。
“他们说了凶手是谁吗?”
罗丝再次挣扎,脸上写满挫败。"不行。"
"如果再听到那些声音,你觉得能辨认出来吗?"
她又停下来思考。眼睛审视着两人,最终用可怜兮兮的细声承认:"我不知道。"
萨尔杜只多看了女孩一眼便转身离去。理查德紧随其后。他们穿过空荡荡的牢房走廊,主教突然停步低语:"还有谁知道她在这里?"
"没人,就我儿子。"
"你儿子?"
"鲁本。今天是他当城门守卫的第一天。"
"他现在在执勤?"
"是的。"
萨尔杜笑了。"完美。你得把罗丝送出城堡。趁埃克塞特发现前马上行动。照顾好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没人会搜查的处所。然后速速回来——今晚我需要你协助。王国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鲁本开始明白贝尔为何对他迟到如此恼火。原地站岗比劈柴困难多了,更远甚于刷马。数小时无事发生,夜色渐寒。
"所以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格里沙姆问。
这位前门守卫搭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兵,总让鲁本心生畏惧。他嗓音沙哑,眉毛杂乱,下巴永远布满胡茬。鲁本始终想不通这人明明从不刮脸,却为何从不蓄须。"什么打架?"格里沙姆突然搭话让鲁本吃惊。这老兵向来寡言,或许无聊能击垮所有人。
"今天早上,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我又听见你撞门了。把我吵醒了。"
"抱歉。"鲁本就此打住,以为格里沙姆只是想抱怨。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鲁本困惑地看着这个老兵。 他是真的想知道吗? 也许穿上这身制服改变的不仅仅是地牢里那些女孩对他的态度。"他不喜欢我和王子他们混在一起。"
"哦,是啊。我听说了。你能及时回来算你走运。他们差点就组织巡逻队出去找你了。要是真那样,你要应付的就不止你父亲了。"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王子邀你同行,你总不能拒绝吧。"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或为什么做。我只是好奇理查德为什么要把你的脑袋往门上撞。"
"他喝酒了,"鲁本补充道,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父亲清醒时打他的次数也不少,格里沙姆是知道的。
年长的守卫望着桥对岸那排仍亮着灯的马车,挠了挠胡茬。他经常做这个动作。"你父亲不是坏人,知道吗——只是太严厉了。是这个世界把他变成这样的,最终我们都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让你变得坚强些,长出些老茧,这样才不会流血致死。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这样才能活下去。这世界很残酷,孩子。给它任何机会,它都会要你的命——不一定用刀剑或疾病。知道为什么男人宁愿战死沙场吗?因为有时候活着更痛苦。娇生惯养养不出硬汉,得把头往门框上撞才行。"
这是格里沙姆对鲁本说过最长的话,见他谈兴正浓,鲁本决定碰碰运气。"你认识我母亲吗?"
"当然,我们都认识。"格里沙姆突然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不是那种关系。她不是...你知道...像他们说的那样。她是个好姑娘,善良的姑娘。"他顿了顿又补充,"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他不希望你像她。"
"什么意思?"
"软弱。"
"因为她自杀了?"
"就像我说的。有些人天生没有铠甲。罗丝·鲁本就是那样。你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会告诉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秘密。不开心就哭,高兴就笑。"
"那要是心碎了呢?"
"看来你明白了。"
城堡大门开启,一线光亮伴随着两个人影流泻而出。其中一人裹着毛毯。即便隔着距离,鲁本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的罗丝和他父亲,他们正快步穿过庭院向大门走来。
"我要带她回家,"理查德·希尔德雷德不等任何人发问就说道。他盯着格里沙姆。"这姑娘,罗丝,偷听到两个男人密谋刺杀国王。是不是这样?"
罗丝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是埃克塞特勋爵,"鲁本的父亲说。"埃克塞特正在追杀她。所以我得把她带离这里。"
"埃克塞特?"格里沙姆说。"叛国者?"
"恐怕是的。当然,如果你们能当作从没见过她,也不告诉任何人我离开过城堡,我会很感激。"
鲁本注意到格里沙姆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 又来?你在开玩笑吗?
"你知道治安官正在城里巡逻,"格里沙姆说。"他们正在搜捕她。"
"我跟你们一起去,"鲁本主动请缨。
"你留在这儿,"父亲厉声喝道。"这是你的岗位。"他抓住鲁本胸前的锁链,将他抵在城堡墙上。"我今晚特意把你安排在这个岗位就是要保你安全。"他压低声音。"所以老老实实待着,明白吗?哪儿都别去。别进城,更别进城堡——任何理由都不行。听懂没?"
他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听着..."理查德叹了口气,松开了他。"你母亲,她希望我照顾你。我做到了。我尽了最大努力偿还了这笔债。你活下来了。你现在是个男人了。这些都是我做到的,所以明天你只要记住是我把你安排到这个岗位的。明白吗?"
鲁本感觉这段对话似乎缺失了一部分,就像他父亲喝醉时那样。那些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话也许能组成句子,但大多语无伦次。他又点了点头,假装比实际上更明白些。
他父亲突然伸手抓住罗斯的手腕,把她拽走。当罗斯穿过大门时,她惊恐地回头望向他。他想对她说些什么, 道别 或许吧。还没等他想好措辞,她就已经消失了。
如果不是鲁本的父亲拽着她走,罗斯肯定会吓坏的。他阴沉着脸,拖着她越过护城河时狠狠掐着她的手腕。这个男人和鲁本截然不同,在到达大门前,她甚至怀疑他是否谎报了身份。
当她再次见到鲁本时,立刻就平静下来。光是看到他的脸就让她感到安全。罗丝认识他才不过一天多,但他为她做的已经比任何男人都多。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男人都是邪恶的。自从父亲抛弃她和母亲后,她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在随后的岁月里,她还有更多例子证明这一点。但鲁本与众不同,出人意料——令人震惊。找到他就像发现狗会说话一样。他不仅仅是特别;他是个奇迹。对罗丝来说,鲁本是一束明亮的光,而她则是飞蛾。在牢房黑暗中的那些漫长时光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爱的女孩是谁?找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更加爱他。他很忠诚。那些来"丑陋头颅"或"大宅院"的男人,她可不敢这么说。难道没有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瞬间——她感觉到什么了吗?
他一直在为她保留自己。他希望第一次是特别的。这有多不可思议?罗丝觉得既感动又好笑。她对第一次没有任何美好回忆,也尽力不去想之后的任何一次。她的脑子倾向于记住生活中美好的部分,忘记糟糕的部分,尽管做得还不够好。不过,这也意味着鲁本和他心爱的姑娘还没有分享过 第一次. 听起来他连吻都没吻过她。而他的声音里带着痛楚——眼神也是。她看出来了,并思考这是否就是格温看人手相时能洞察事物的方式。也许每个人都有能力窥视他人的灵魂,瞥见些许真相。格温只是懂得如何去看,或者也许只是她愿意花这个时间。有些人不想知道——大多数人都不想。但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乎另一个人,或许他们可以探寻对方的眼睛,了解困扰他们的事情——只要你真心想看,就能看见。凝视着鲁本的眼睛,萝丝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事,以及关于那个他为之守身的女孩子的事。他把心交给了她,但这份礼物未被接受。不管那个白痴女孩是谁,萝丝都恨她。同时也感激她的愚蠢,因为萝丝确信自己已经爱上了鲁本·希尔弗雷德。
当鲁本的父亲拖着她穿过城市时,一阵寒意掠过全身,但这更多是来自寒风而非那个念头。单薄的裙子几乎不能御寒,但这从来就不是它的用途。她很难不让毯子从肩头滑落,而狂风不断将它掀开。冬天正在敲门,它冰凉的手指无处不在。
她应该感谢他。他是她所爱之人的父亲,这是她留下好印象的机会。萝丝知道自己已经有好几处不利因素。她是个妓女,被治安官通缉,与他儿子相遇时还是个逃跑的宴会"伴手礼"。唯一的安慰是这将成为讲给他孙辈们的精彩故事。她皱起眉头。也许关于妈妈是个妓女的故事最好被遗忘。但她仍然想象着这段对话。
"谢谢你帮我,理查德。你是叫理查德对吧?或者我该叫你神父?对,我该这么叫——这样亲切多了,自从我亲生父亲抛下我和母亲挨饿后,我一直渴望有个真正的父亲。所以这个称呼非你莫属。神父,你能想象寒冬时节我们全家围坐在壁炉前的场景吗?我会烹饪你和鲁本带回来的鹅肉,而小...啊...小格温多琳和小理查德——没错,我们会用你的名字给他取名——在地板上玩耍。"
"谢谢你帮我。"萝丝说。
"闭嘴。"理查德·希尔弗雷德再次拽住她的胳膊,微微扭动她的手腕让她吃痛。他的声音带着怒意。
也许他是担心她的说话声会暴露行踪。萝丝忘记了自己是个逃犯,他的恐惧完全合理。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多嘴的姑娘害得两人送命。这又是她犯的一个错误——这次是把脚塞进了自己嘴里。要赢得未来公公的欢心需要好好补救,但既然格温能把那家任性的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萝丝也能挽回局面。鲁本会帮忙打圆场,等她给理查德生下孙子后他自然会回心转意。祖父们对孙子总是没有抵抗力。眼下,她还是保持安静为好。
想到回家后要告诉格温的话,她脸上不禁浮现笑容。
记得你说过我会坠入爱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