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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凯琳·玛菲在麦迪逊饭店外面等着我。凯琳和我正好相反,我长得高高瘦瘦,她则短小精干;我有着一头黑发和一对漆黑眼眸,她则拥有秀兰·邓波儿的金色卷发和湛蓝的双眼;我的轮廓全都细瘦得有棱有角,还有个鹰勾鼻加尖下巴,她则浑圆玲珑,还有个在啦啦队长脸上可看到的那种可爱鼻子。  
  这是个有点风的沁凉天气,宛如一般的三月天。她穿着一件长外套,盖住了她的长裤装上面。玛菲从未穿过洋装,我一直怀疑她应该有一双结实、有型的小腿,就像体操选手一样。她的体能很发达,这一点从她办公室里那两座合气道比赛的奖杯即可证明。她的齐肩头发在春风里肆意飞拂着。她没有戴耳环,也只略施脂粉,让人很难分辨出她到底是否化了妆。与其说她是位强韧的刑案探员,不如说她看起来更像是个讨喜的阿姨或是令人愉快的妈妈。  
  "德列斯登,你没有别的大衣可穿了吗?"当我走到可以打招呼的距离时,她问道。有好几辆警车违规停放在大楼前。她瞥了我的眼睛约半秒钟,接着迅速移开;为此我得好好表扬她,因为她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撑得更久了。除非你的目光停留好几秒,否则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任何人只要一知道我是巫师,就会特别小心不要正视我的脸。  
  我低头看着这件有着厚重的垂帷和防水衬里,袖子和手臂等长的黑色帆布防尘大衣。"这件大衣有什么问题吗?"  
  "那基本上是"龙虎盟"的戏服。"(译注:约翰·韦恩一九六六年的影片,用来讽刺德列斯登的过时、与流行脱节。)  
  "所以?"  
  她嗤笑出来。一个小个子女人竟然发出此等不雅声音。然后,她后脚跟一转,走向饭店的正门。  
  我赶上去,稍微走到她前面。  
  她加快脚步,我也加快。我们比赛看谁先走到正门,两人愈走愈快,穿过昨晚的雨所留下的水坑。  
  我的腿比较长,所以先到了。我为她开门,表现绅士风范请她进门;这是我们的老游戏了。或许我的价值观有些过时,但我是个守旧派,认为男性不该只是把女性当成比较矮小、瘦弱、有胸部的男人而已。倘若各位认定我这样想是不安好心也无妨。我乐于将女人当成淑女、帮她们开门、一起吃饭时由我付账、送花……诸如此类。  
  此举却把玛菲气疯了,她得在芝加哥与那些最粗野的男人们争斗、耍心机,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当我站在那里开门时,她瞪视着我,但眼神里有种安心、放松的感觉。她在我们的这个仪式里得到一种奇异的抚慰,每次当她发现到这点时,就更觉得气恼。  
  然而,七楼上面到底有多糟呢?  
  我们搭着电梯,突然一阵静默。我们彼此都相当熟悉对方,所以这样的静默并不是很自在。我很了解玛菲,能用直觉抓住她的情绪和思考模式--只要我跟某个人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建立起这种直觉。这是天赋呢?还是超自然能力?不知道。  
  直觉告诉我玛菲很紧张,跟钢琴的弦一样地紧绷。虽然她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是从她肩膀和脖子的姿态,以及背部僵硬的样子就可以感受到。  
  或许是我将这股感受投射到她身上,电梯的封闭感让我有点紧张。我舔舔嘴唇,环视电梯内部,我和玛菲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看起来仿佛在那里摊爬着。还有某件事困扰着我,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本能反应,--那就是我若很紧张就会放屁。要忍住,哈利。     
  就在电梯慢下来时,她用力吐了口气,在电梯门打开前再吸入一大口气,仿佛她打算在这层楼要一直屏住气,到重回电梯时才会再呼吸一样。  
  血腥味闻起来有种黏稠的感觉,类似金属的味道,当电梯门打开时,空气中就弥漫着这种气味。我的胃翻腾了一小下,但是我硬着头皮跟着玛菲出了电梯、沿着走廊走了下去,经过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都认识我,在我经过时挥手跟我打招呼,没有要求检查市政府给我的那张小巧轻薄的卡片。的确,在芝加哥市警局这样的大城市单位里,就算没有一狗票的顾问(我在文件上登记的是心理咨询,我想是这样的),也还是有几个非正职的条子。  
  玛菲先进入房间,细微的血腥味开始变得浓重,但在第一道门后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景象。这间套房外侧的房间是以艳丽的红色和金色为主调的起居室,看起来俨然是三十年代老电影里的布景--奢华,却有些虚假。椅子表面是黑色亮丽的皮革,我的脚陷进了厚厚的铁灰色绒毛地毯里。天鹅绒窗帘已被拉起来,虽然灯全都开了,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太暗,质感和色彩都稍嫌肉欲;这并不是你会想坐着看书的那种房间。声音从我右边的门口传过来。  
  "在这儿等一下。"玛菲一面告诉我,一面穿过门去到走道的右边,进入我猜想是这间套房的卧室。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在起居室里踱步,记下些笔记。皮沙发,两张皮椅,亮黑色的视听中心有音响和电视。香槟瓶放在一个盒子里退冰,盒内满盛着昨晚原本应该是冰块的水,旁边放着两个空的玻璃杯。地上有一片玫瑰花瓣,和地毯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说真的,在这房间里任何东西都很突兀)。  
  一旁那张皮制躺椅的下方露出了一小块缎布。我弯下腰一手拾起那块布,小心翼翼不去碰触其他东西。原来那是一件黑色缎质内裤,小小的三角形裤身每个顶点都有紧带,其中一条像是被人扯断似的与裤身分了开来。够银荡。  
  那套音响相当先进,但不是很名贵的品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枝铅笔,用橡皮擦那端按下"播放"钮。柔和、肉欲的音乐飘溢在房间里,低沉的贝斯、扣人心弦的鼓声、没有内容的人声,背景则是女人的娇喘声。  
  音乐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停顿了约两秒,然后便不断重复播放。  
  我做了个鬼脸。正如方才所说的,我对机器就有这种效应。这和巫师是肯定有关的,我们这行都在跟魔力打交道。愈是精巧、先进的机型,在我靠近的时候就愈有可能会出状况。我可以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废掉一台影印机。  
  "爱--情套房。"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故意把爱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客倌,您觉得如何?"  
  "嗨!卡麦克警官。"我没转头便说道。卡麦克那细微、具有鼻音的声音很特别。他是玛菲的搭档兼强烈的怀疑论者,坚信我不过是个神棍(编注:神棍:指神的信徒,尤指牧师,多为外人所用,含贬义。),不断将市政府的民脂民膏骗走。"你打算把那件小裤裤留着带回家,还是只是观察一下?"我转过身来看着他。他矮胖且微秃,有着一对明亮而充满血丝的双眼,还有着一个短下巴。他的夹克都皱了,领带上有着沾了食物的痕迹,这些掩盖了他的机敏。他是个精明的条子,在追查凶手时更是完全锲而不舍。  
  他走到椅子边往下看。"不错嘛,神探。"他说道。"不过那只是前戏罢了。你等下会看到主秀,我还帮你准备了一个水桶让你呕吐用。"他转过身来用铅笔的橡皮擦那端轻轻一触,就把那台故障的CD唱盘给关了。  
  我张大眼睛看着他,让他理解到我是如此地害怕,然后走过他,进入卧室。我马上就后悔了。我看着现场,机械性记下笔记,静静地把我脑袋里想要尖叫的那个念头努力地给压下去。  
  他们一定至少已经死亡一天了,因为尸僵状态已经出现。他们躺在床上,她跨坐在他身上,身体向后仰,佝偻得像个舞者,她胸部的曲线勾勒出一道美丽的轮廓。他在她下方伸直身体,精瘦结实的男人,手臂向外伸出,紧抓着绸质床单,双拳握实。假使这画面是刊在涩情杂志上,肯定是个相当诱人的画面。  
  ……只不过这对爱侣左上身的躯干是整个被炸开的。在他们的皮肤下,肋骨向外伸出,活像是一大把长短不一的小刀。由大动脉喷出的血液飞溅出他们的身外,一路喷到墙壁上的镜子,一并喷出的还有已成黏糊状的大块血肉,八成原本是他们的心脏。站在两人上方,可以看到他们尸体中的大片空洞。我记下在毫无生气的左肺和肋骨旁已呈灰色的内膜,看起来很明显是向外喷出,而且是被某种内在的力道扯断的。  
  当然这看起来一点晴色的感觉都没有了。       
  床是放在房间的正中央,造成了微妙的加强效果。卧室的装潢和起居室一样--大蜡烛,不过现在已烧尽而且熄灭了。  
  我走近床边,绕着它走了一圈,地毯随着我的走动而嘎吱作响。我脑中想要尖叫的念头虽然被自我控制和严格的训练压抑住,但仍蠢蠢欲动。我想要忘掉这个念头,真的,我很想。但如果我不尽快冲出门外,有可能就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哭泣。  
  所以我赶快记下细节。这女人约二十多岁,身材姣好。至少我想她原来是,只是现在很难看出来。她的头发是棕色的,剪成童花头(编注:pageboy style,长及肩,发尾内卷的发型)的发式,而且感觉是染过色的。她的眼睛微启,我只能依稀猜测那不是黑眼珠。也许是浅绿色?  
  那男人大概是四十岁上下,有那种一天到晚都在健身的体格。二头肌上有道刺青,是一把长了翅膀的匕首,有一半被拉扯过来的床单给遮住了。他的膝关节上有好几道疤,还满深的。下腹部则有一大道细长且已经起皱的疤,我猜想应该是被刀子捅出来的。  
  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男人的燕尾服、女人的黑色紧身洋装和一双浅口便鞋。还有两个旅行箱,没有打开且排放整齐,应该是服务生摆好的。  
  我抬起头来,卡麦克和玛菲正默默看着我。  
  我向他们耸了耸肩。  
  "如何?"玛菲追问道。"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牵扯到魔法?"  
  "就算没有魔法,也有轰轰烈烈的xing爱。"我告诉她。  
  卡麦克噗嗤笑出声。  
  我也笑了一下--不过那是脑中想要尖叫的念头在被压抑住时,想要发泄的反应。我感到胃部一阵恶心,蹒跚着走出房间。卡麦克果然言而有信,准备了一只不锈钢桶子在房间外面,我马上跪下,开始呕吐。  
  我只花了几秒钟时间便恢复了--不过我可不想回那房间。我不想再看里面的景象,不想再看那两个心脏从胸膛里炸出的死人。  
  一定是有人用魔法干的。这些用魔法伤害他人的人,已经违反了第一戒律。圣白议会看了一定会气到全体中风。这不是恶鬼或是恶灵干的,也不是幻想世界诸如吸血鬼或洞穴巨人之类的生物在作祟,这是一个幻术师、巫师,或是一个有办法操弄创生之基本能量的人,有预谋和有计划的行动。  
  这比谋杀还恶劣。这是歹毒、卑劣的变态行为,犹如用波提伽利(译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画家,"维那斯的诞生"之作者)的画将一个人殴打至死。美丽的事物反而变成毁灭的工具。  
  倘若你还没接触过魔法,这是很难解释的。魔法是由生命产生,绝大多数来自于人类的感知、智慧与情感。用同样由生命所创造的魔法毁掉生命本身,这是很骇人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几乎等同于乱仑。  
  我再次坐直身子,用力呼吸,吞下口内残留的胆汁。玛菲和卡麦克一起从房间走出来。  
  "好了,哈利。"玛菲说。"来搞清楚状况吧,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回答前花了点时间集中思绪。"他们走进屋内,喝了点香槟,在音响旁边跳了一会儿舞,爱抚,走进卧房,在里面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在正要高潮时遭到攻击。"  
  "不到一小时。"卡麦克说。"你怎么知道?"  
  "这张CD只有一小时又十分钟长,扣掉跳舞喝酒花掉的那几分钟时间,他们就到房间里去了。发现尸体时,CD还在放吗?"  
  "没有。"玛菲说道。  
  "所以CD并没有重复播放。我想他们是用音乐来营造完美的情调,以符合这间房间和所有的这一切。"  
  卡麦克不怀好意地嘀咕着:"他想到的,我们也早就都想到了。"他对着玛菲说道:"他最好是能多想些东西出来。"  
  玛菲白了卡麦克一眼,说道:"闭嘴。"她轻声道:"我需要多点消息,哈利。"  
  我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只有两种方法可以造成这种伤害。第一种是召唤术,召唤术是最直接、最具破坏力、最华丽的一种魔法,也可以说是幻术。会产生爆炸、火焰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召唤师干的好事。"  
  "为什么?"玛菲问。我听到她的铅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书写的声音。  
  "因为你得要看到或是接触到你想要施法的目标。"我告诉她。"视线所及之处才能使用。凶手必须要和这对男女待在同一个房间,这样子就很难掩饰住警方所需的证据,而且有能力使用这种法术的人应该会领悟到--那还不如用枪。枪比较简单。"  
  "血魔法。"我说道。"宇宙之道,即为人心。先在小范围里引发一些破坏,再用能量造成大范围的破坏。"  
  卡麦克哼笑道:"真是鬼扯。"  
  玛菲疑惑地问道:"那要怎么样使用,哈利?有可能从别的地方施展吗?"     
  我点头。"凶手只需要一些被害者身上的东西就好,诸如头发、指甲、血液样本之类的。"  
  "就像诅咒娃娃?"  
  "没错,就是同样的玩意儿。"  
  "那女人的头发才刚染过。"玛菲说。  
  我点头。"你可以去找出她做头发的地方,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许吧。"  
  "有没有一些其他有用的消息?"  
  "有,凶手是认识被害者的,而且我觉得是个女的。"  
  卡麦克讪笑道:"我真的觉得我们没必要在这里听这些废话,十个凶杀案里有九个是凶手认识被害人的。"  
  "住嘴,卡麦克。"玛菲说道。"哈利,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站起身,用手掌抹一抹脸。"那是魔法运作的必要方式。当你施展这种魔法时,它是由内心所发出的。巫师必须要对他们所要做的事非常专注,先想像它,相信它,然后让它发生。你无法让不是发自内心的念头成真。凶手其实可以杀了这两个人,随后弄得看起来像个意外,但她偏要搞成现在这样。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非要致这两个人于死不可。八成是为了报仇,你要找的人可能是个情妇或妻子。  
  "而且也因为他们死的时候正在莋爱,这可不是个巧合。情绪也是魔法的一种管道,一种可以连接到你身上的路径。她特别挑了一个他们两人共处而且大展肉欲的时刻,用样本来作为施法的焦点,且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会对陌生人这样下手。"  
  "废话。"卡麦克说道。不过这回听起来倒像是心不在焉的咒骂,而不是特别针对我。  
  玛菲怒视着我。"你老是一直强调"她"。"她质问我。"你他妈的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比了比房间。"因为若不是无尽的恨意,人是不会干出这么恶劣的事的。"我说。"而女人恨起人来可比男人还猛。她们更容易专注,让魔法的效果更好。拜托,女巫就比巫师们狠得多了。对我来说这感觉就像是女性的复仇。"  
  "但是男人也可能干出这种事。"玛菲说道。  
  "嗯。"我不直接回答。  
  "老天,德列斯登,你真是头沙猪(编注:沙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难道这种事本来就只有女人才会做吗?"  
  "嗯,不是,我不认为。"  
  "你不认--为?"卡麦克拉长调子说道。"好一个专家。"  
  我对着他们两人气愤地蹙眉。"小玛,我还没有研究出来需要哪些玩意儿才能让一个人的心脏炸开。只要我找到答案,就一定会让你知道。"  
  "你什么时候会再跟我说?"玛菲问。  
  "我不知道。"我举起手,挡住她的下一句话。"我没办法给你时间表,小玛,这是不可能的。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搞定这个案子,更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  
  "看在时薪五十美元的份上,最好不要太久。"卡麦克嘀咕着。玛菲瞥了他一眼,她虽然不太赞同他的说法,但也没有出声制止。  
  我利用这个空档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看着他们两人。"好吧。"我问道。"他们是谁?那两个被害人。"  
  "你没必要知道。"卡麦克不耐烦地说。  
  "隆恩。"玛菲说。"帮我去买咖啡。"  
  卡麦克转身朝向她,他并不高,但他整个人笼罩着玛菲。"喔,拜托,小玛,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唬弄你。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能讲出些有价值的消息吧?"  
  玛菲用冷若冰霜的眼神傲视着她搭档那汗如雨下但目光锐利的脸,她的眼神足以撼动比她高六英寸的家伙。"不要奶精,两颗糖。"  
  "妈的。"卡麦克说。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但不太敢直视我的眼睛),双手用力插进他的裤袋里,大步走出房间。  
  玛菲跟着他走到门口,步伐无声息,随后把门带上。起居室瞬时间就得更暗、更狭窄,仿佛原本这间俗丽的幽室中有个狞笑的恶鬼,在血腥味和隔壁两具死尸的记忆中跳舞。  
  "那女人名叫珍妮弗·斯坦顿,她是丝绒房的人。"  
  我吹了一声口哨。丝绒房是高价的应召中心,由一个名叫碧安卡的女人经营。碧安卡底下有一票美貌、迷人、机敏的女人,她以一小时数百美元的代价把她们仲介给本区里最有钱的男人。碧安卡提供的是绝大多数男人在电视和电影里才看到的女伴。我还知道她在幻界是个很有影响力的吸血鬼,力量大到可以包山包海。  
  我以前曾经试过向玛菲解释幻界是什么,她并不是很能理解,但她明白碧安卡是个经常抢夺地盘的吸血鬼恶女。我们都知道如果碧安卡底下的女人被牵扯进来,那这只吸血鬼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玛菲切入正题。"这有可能是碧安卡的地盘纠纷之一吗?"  
  "不可能。"我说道。"除非她是和一个人类幻术师杠上了。吸血鬼或甚至是吸血鬼幻术师,都不会在幻界外造成这样的破坏。"    
  "她有可能是和人类幻术师发生冲突吗?"玛菲问我。  
  "有可能。但是这不像是她的作风,她没那么笨。"我没有告诉玛菲的是,圣白议会将让任何找老百姓麻烦的吸血鬼没办法活到他可以炫耀的时刻。我不常和一般人提到圣白议会,就是不太适合。"还有。"我说道。"如果有人类要用伤害碧安卡的女孩那种方式来打击她,应该是要在杀了那女孩后留那客人一个活口,这样他才能宣传这个故事,影响到碧安卡的生意。"  
  "喔。"玛菲不是很相信,但是她把我的话抄在笔记本上。  
  "那个男的是谁?"我问她。  
  玛菲注视了我一阵子,接着平静地说道:"汤米·汤姆。"  
  我对她眨了眨眼,让她知道她还没有揭露这天大的谜团。"谁啊?"  
  "汤米·汤姆。"她说。"约翰尼·马科的保镖。"  
  这下可有意思了。绰号"绅士"的约翰尼·马科,在瓦格西家族因内斗而没落后,由小混混崛起而成为龙头老大。在经过多年与瓦格西家族的残酷争斗和血腥交火后,马科对警方来说是一份五味杂陈的礼物。约翰尼绅士无法容忍他组织内的任何过当暴行,他也不喜欢他的城市里有独行侠出没。只要不是他组织里的走私者、抢匪和毒犯,最后都会因不明原因而被赶出城外或是被出卖给警方,或甚至失踪,再也不见人影。  
  马科在犯罪上的影响力是很文明的--只要他触角所及,所造成的问题在规模上来说就会比以前更大。他是个非常狡猾的生意人,有一狗票的律师在为他工作,帮他挡住法律上的所有麻烦,彻底封锁住证词、文件和电话录音的威胁。警方从来不愿承认,但其实看起来他们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马科是实至名归的--黑道独裁者。  
  "我记得我听说过他有一个打手。"我说。
;看样子现在没有了。"  
  玛菲耸肩道:"看起来是吧。"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先从美发师这个方向追查吧。我会和碧安卡及马科谈一谈,不过我已经可以跟你说他们会说些什么了。"她轻轻把笔记本合上,不快地摇摇头。  
  我看了她片刻,她看起来很疲倦,我也这么告诉她。  
  "我是累了。"她回答道。"我对于自己老是被看成疯子感到很累。连我的搭档卡麦克都认为我太过头了。"  
  "整个警局的人也都这么想吗?"我问她。  
  "他们大多是趁我不注意时皱皱眉头,用食指在太阳穴上画圈圈,连看都不看就把我的报告归档。其他人则是神经兮兮,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对于以前小时候在Discovery频道上从来没看过的东西,都一概不予置信。"  
  "你自己呢?"  
  "我?"玛菲微笑,她弯曲的唇线带出动人的娇柔表情,以她这样的女强人来说实在是美得过头了。"这整个世界都快崩溃了,哈利。我想人类是太过自大了,以为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我们就已经了解了所有的事物。去他们的,我敢说我们只不过才又开始能观察到我们周遭的未知事物。我变得很愤世嫉俗■。"  
  "我真希望每个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样。"我说。"我就可以少接点恶作剧电话了。"  
  她继续淘气地对着我浅笑。"不过你能想像全世界的电台都在放阿巴合唱团(编注:"ABBA,为一九七○至八○年代的瑞典流行合唱团,团名为四个成员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的歌吗?"  
  我们一起大笑。天啊,这间房间真的需要笑声。  
  "对了,哈利。"玛菲奸笑着说。我感觉到她脑中有鬼点子。  
  "啊?"  
  "你刚才说你可以找出凶手犯案的方式,只是不确定能否搞得定。"  
  "嗯?"  
  "我听你在鬼扯,你干嘛要骗我?"  
  我全身僵直了起来,天啊,她还真是厉害。或许是我太不善于说谎。"小玛。"我说。"有些事你就是不会去做。"  
  "有时候我也不想去想我所追查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但是为了工作你还是得要去做。哈利,我了解你的意思 。"  
  "错。"我简单说道。"你不会了解的。"她是真的不了解。她不了解我的过去,也不了解圣白议会,更不知道我头上正吊着一把德摩克里斯之剑(译注:借自希腊神话中的典故,表示自己朝不保夕)。绝大多数时间,我都会假装连自己都不知道此事。  
  圣白议会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区区一个借口就能让他们裁决我违反了魔法七戒律的任何一条,届时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剑就会落下。倘若我拼凑出一道制造谋杀法术的配方,而且让他们发现了,那可就刚好是他们要找的一个借口了。  
  "小玛。"我告诉她。"我不能去研究这个法术,我也不能把这个法术所需要的材料集合起来。你真的不了解。"  
  她瞪着我,但不对着我的目光,我还真没遇过第二个人能像她这样瞪人的。"喔,我了解,我了解到我现在有个逍遥法外的凶手一直抓不到,我也了解到你知道如何帮助我,或是你至少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而且我也了解如果你现在还对我守口如瓶,我就会把你的名片从名片盒里抽出来撕掉,扔到垃圾筒里去。"     
  这招可真婊,警局付给我的顾问费可帮我付了好多账单--好吧,是绝大数的账单。我想,我能体会她的感受。要是我也像她一样在一片迷雾中办案,可能也会紧张得跟只狗一样吧。玛菲对于魔法、仪式和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一窃不通,但是对于人类的仇恨和暴力的认知却已经是太足够了。  
  我对自己说,我并不是真的要准备施展黑魔法,我只是在研究施法的方式。这是有差别的。我可是在帮助警方办案,就这样了。也许圣白议会能够理解的。  
  最好是啦。搞不好我该找一天到美术馆去,寻求全方位的发展。  
  玛菲一会儿就把饵丢出了。她勇敢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约一秒钟后才转开脸,她的脸看来疲惫、诚恳而且自傲。"拜托,哈利,你要告诉我所有的事。"  
  标准的忧郁女人。她这位专业、崇尚自由的女人还真的很会玩弄我这旧观念的人。  
  我磨了磨牙齿。"好吧。"我说。"好吧,我今晚就开始。"哎呀,圣白议会会很乐的,我只要想办法不让他们发现就好了。  
  玛菲点了头,在不注视我的情况下吐了口气,她说:"我们走吧。"接下来便走向门口。这回我没有抢在她前面先走了。  
  当我们走出去时,穿制服的条子还在外面的穿堂打混。卡麦克已经不见人影。法医和验尸小组已经到了,不耐烦地站在一旁,等待我们走出去。接着他们便带着塑胶袋、镊子、灯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拥而上,从我们身边走进那房间里。  
  当我们在等那座史前时代的电梯慢慢爬上七楼时,玛菲用手整理了一下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她戴着一只金表,这倒是提醒了我。"喔,对了。"我问她。"现在几点钟了?"  
  她看了一下表。"两点二十五分,怎么了?"  
  我暗自咒骂了一句,转身走向楼梯。"我和人有约,快迟到了。"  
  我轻巧地滑下楼梯--这招我练了很久--然后慢慢跑到门厅。我成功闪过了一个满手提着行李从正门走进来的服务生,大跨步晃进人行道。我有双身经百战的长腿,一阵风刚好吹来,我的黑色大衣在背后不断摇曳。  
  距离我的办公室还有好几条街远,在跑过一半路程后,我放慢脚步,改用走的。我可不想像只狗一样边喘着气,边带着满头被风乱的头发和汗湿的脸庞,去和找寻走失老公的摩妮卡碰面。  
  都怪冬天行动不便害我体态失衡,我用力呼吸。这让我的注意力涣散够久了,所以我并没有看到那台深蓝色的凯迪拉克驶近我身旁,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男人下车走到人行道上,挡在我前面。他有一头亮红色的头发和粗厚的脖子,脸看起来活像是小时候被人用木板反复打扁--除了那对突出的眉毛外。他有着细小的蓝色眼珠,而由于体型庞大,使得他的眼珠子看起来变得更小。  
  我停了下来,后退,然后转身。又来了两个人。两人长得跟我一样高,而且都是练家子,他们正好也慢下脚步来,显然是在跟踪我,而且看起来并不好惹。其中一个有点跛脚,另外一个则蓄短发,但是他把头发用发胶之类的玩意儿弄得冲天直伸。我总觉得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被一群足球校队的恶煞团团围住。  
  "各位有什么事吗?"我问道。我看看四周有无警察,不过我想他们都到麦迪逊饭店去了。人总是喜欢看热闹。  
  "上车。"站在我身前的这人说道。另一个人则把后车门打开。  
  "我喜欢散步,对心脏比较好。"  
  "如果你不上车,对你的腿就不大好了。"那人粗暴地说道。  
  车内传出一个声音:"亨德里克斯先生,拜托客气点。德列斯登先生,我们能聊一下吗?我本来想载你回你的办公室,不过你的突然消失造成了一些问题,剩下的这一段路,希望你能让我送你一程。"  
  我弯下身看了看后座,那是一个英俊且不装腔作势的人,身穿一袭很普通的运动外套和Levi′s牛仔裤,正微笑着注视我。"请问您是?"我问他。  
  他笑得更开怀了,我敢保证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闪亮。  
  "我叫约翰尼·马科,我想要跟你谈点生意。"  
  我看了他一下,接着眼神往旁移到那位相当高大也相当孔武的亨德里克斯先生身上。那人一边呼吸还一边发出低吼声,听起来活像狂犬库丘扑到女人身上所发出的声音(译注:《狂犬库丘》是美国悬疑小说大师史蒂芬·金的畅销小说,许多美国人喜欢用库丘来形容壮硕且脾气暴躁的人)。我可不想招惹库丘和他的两位兄弟。  
  所以我只好和约翰尼·马科绅士一起坐到凯迪拉克的后座。  
  这真是忙碌的一天,而我的约会还是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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