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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筏子长两米半,宽两米半,空间狭窄,还要考虑到火坑和棚屋的因素。这样一场搏斗可持续不了太久。雷蒙脱掉湿透的袍子,缠在一条胳膊上,匆忙躲到棚屋后面。赤裸着身体去对付刀子并不是什么良策,但把整件袍子裹在前臂上,他就有了格挡的手段。而且他的双生兄弟只能用左刀握住刀子,雷蒙却能用右手。但他们的胜算并不是五五开,甚至相去甚远——雷蒙多半会输。
另一个男人蹲下身,持刀在手。棚屋这边什么都没有。如果还有木柴的话,他就能抓一根来当木棍使。如果桨没有漂走,他也能拿来当木杖用。
“是你把他们领来的!”那个人大喊道。
“我没有!”
“谎话连篇!”那人又喊道,“你是他们的一员。你这个怪物!”
“是啊。没错,我是个怪物。但我仍然是个比你优秀的人。”
“怪物!”
雷蒙没有费神去答话。那人已经打定主意了。易地而处,雷蒙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给出的任何理由、任何解释和任何看法都无法让结局有任何改变。目前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打赢对方。
“你他妈就是个懦夫,你知道吗?”雷蒙打算激怒他的双生兄弟,好让对方犯错,“你是个娘娘腔。难怪艾蕾娜会抛弃你。跟艾蕾娜在一起根本是浪费时间,你心里清楚。”
“别他妈拿她说事!”
“你跟厨子莱安娜相爱。就是你从马丁·卡萨斯手里夺走的那个。你甚至连承认这事的胆量都没有!你留在艾蕾娜身边,是因为你害怕没有她的生活。因为你知道,没有了她,你就不属于任何东西或者任何人。你只是个开着三流货车,带着些勘探工具的蠢货而已。”
那个人气得涨红了脸。雷蒙弯曲膝盖,放低重心,随时准备躲往任何方向——除了后退。他的身后就只有河水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来吧,杂种,”雷蒙说,“想跳个舞吗?很好。那就来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屁滚尿流。”
那个男人猛地扑来,木筏因他的重量摇晃起来。雷蒙闪到一旁,一脚踢中了空气。那个人也俯下了身子。两人你来我往,那人把刀子举在面前,摆出防御和格挡的架势。另一个雷蒙的怒气已经彻底消退:他眯起眼睛,眼神冰冷。这可不好。如果他被恐惧和愤怒蒙蔽双眼,雷蒙就还有机会。如果那杂种能够冷静思考,雷蒙的下场就会和那个欧罗巴人一样。
那个男人先向左再向右各自虚晃一招,双眼紧盯着雷蒙。打量着他。雷蒙迅速后退,脚底踩到了木筏粗糙的边缘。那人挥出刀子,雷蒙俯下身体,堪堪避过刀锋。木筏嘎吱作响,晃动起来,让两人同时摔倒,但率先站起的却是对方。又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几乎在光线黯淡之前就已到来。雷蒙咧嘴笑了。他的双生兄弟做得很好。无论如何,无论局面有多糟糕,他还是能从中发现乐趣。
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杀戮?
当那个狗娘养的该死的时候。
雷蒙小心翼翼地挥出那只毫无保护的手,然后等对方举刀迎来的时候飞快躲开。对方刀尖向下,在雷蒙的腿上留下一条不深的伤口,就在他膝盖上方。这没什么,他不再看它。他们笨拙地绕着圈子,雷蒙以前脚掌着地,轻快地跳动着。一阵细雨落下,令他们脚下的冰根叶湿滑起来。那个人站稳身体,准备向前扑去,肩部微微隆起的动作泄露了他的意图。雷蒙纵身跃起,木筏在他脚下剧烈颤抖起来。那个人单膝跪倒,然后迅速站起。
“你杀他是因为你以为人们会因此喜欢你!”雷蒙大喊。
“什么?”
“你杀了那个蠢欧罗巴人,是因为你以为埃尔雷伊酒吧的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英雄!你真可悲!”
“见你的鬼去,怪物!”那人说着,挥出刀子。正如所料。雷蒙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他跳向前去,任由刀刃划过肋部,同时将那人的双臂按在身侧。刀子碰到骨头,传来一阵剧痛,但对方也没法抽出手再捅他一刀了。雷蒙用空出的那只手攥住男人受伤的手,用力按压。他的双生兄弟痛呼一声,想要抽出手来。他们像醉汉似的扭打在一起。凑近之下,他能闻到对方的体味:那是种令人极度不悦的刺鼻臭气。他的呼吸喷在雷蒙的脸上,带着死肉的味道。雷蒙将握刀的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身侧,但对方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滑倒在甲板上,雨水和河水泼洒在他们身上。木筏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烈地旋转起来:而且他们既没有桨,也没有人手去稳住木筏。
“你没资格活下去,你这个该死的怪物,”那个男人嘶声道,“你没资格活下去!”
“问题在于,你不理解水流,”雷蒙的语调异常平静,仿佛他们在酒吧喝酒聊天一样,“你不了解身为某种庞大之物一部分的感受。而且雷蒙,你这可悲的杂种,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解了。”接着,他用脑袋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双生兄弟的鼻梁。他能感觉到骨头的弯折,对方尖叫一声,向后推开。雷蒙又扑了上去,两个人扭作一团。小小的棚屋陷进雷蒙的背里,然后在“噼啪”的响声中崩塌。他们又滚了一圈,同时尝试站起身:但那个男人不肯放开刀子,雷蒙也不肯放开对方。于是他们一同跌下了水。
水凉刺骨,冰川的影子仍未散去。雷蒙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结果吞进了一大口河水。那个人在水里拍打扭动,然后他们摆脱了对方,漂在水上。漂在明亮而湍急的河面上。雷蒙注意到身侧浮起的那抹红色,那是他的血液混合了河水,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他正在成为河流的一部分。
随波逐流会轻松许多。充满生机的大海召唤着他,一部分的他很想加入其中,彻底成为河流。但那部分的他属于记得盖苏威胁的外星人,而人类的那部分他拒绝认输,这两部分加在一起,就给了他继续挣扎的动力。他扭动身体,用全身的力气去踢水,热量和血液自他体内飞快流逝。
在汹涌的水流之中,谁先找到木筏,谁就是能够存活下去的那个人。他踢着水,在水流中转动身体。他身边的河水就像一张粉色的面纱。那是他的血。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把我伤得多重?然后又抛到脑后。他没时间去想这些。
他找到了木筏——那是河面上的一道影子——然后游了过去。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人也在划着水。一根粗壮的藤蔓自木筏上脱落,浮在水面上。雷蒙咬紧牙关,游了过去。趁现在,趁他还有力气。
他钻出水面,双臂重重落在木筏上。那个人就在他的左边,一面往木筏上爬,一面呼出一口带着河水的气息,接着吐了口唾沫。有根树枝钩住了什么东西:雷蒙起初以为那是他的袍子,后来才想起袍子早就用来包裹手臂了。树枝钩住的是他的一块皮肤。另一个男人几乎已经爬上了木筏。雷蒙拖起一条腿,脚跟架在筏子上,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松脱的藤蔓滑落在他的背脊上,拍打着他,仿佛一条水蛇。雨滴打在他身上,仿佛上千只小巧的拳头。他终于爬了上去。终于回到了木筏上。他翻过身,但那个人却用一只脚重重踏上他的胸口,压住了他。
他的双生兄弟就像刚刚长跑结束那样大口喘息着;他的头发黏在头皮上,就像黏着石头的青苔,断掉的鼻子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嘴唇。他的牙齿就像泛黄的骨头。雷蒙努力想要喘息,但那个人的脚施加的压力却阻止了他。他看到对方咧嘴笑了。
“临死前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他的双生兄弟问。
“当然有,”雷蒙说完,奋力吸了口气,“你知道吗,雷蒙?”
“知道什么?”
雷蒙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
“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自己。”
在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与精神创伤的时刻,时间总是缓慢而又无力,仿佛梦境。雷蒙愉悦地看着那个人表情上的变化:惊恐之后是困惑,困惑之后是尴尬,尴尬之后是一股如同夏日笼罩群山的雷云那样笼罩着雷蒙的怒火,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两次剧烈搏动的心跳之间。刀子抽了回去,准备一击划开雷蒙的喉咙。就在他抬起手臂去抵挡的时候,雷蒙想起了妄图用血肉抵挡钢铁的垂死者骨头和皮肤上留下的痕迹:这种伤痕除了向验尸官证明自己曾经孤注一掷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雷蒙尖叫起来,野兽般的愤怒盖过了恐惧和无助,这时那条松脱的藤蔓自水中升起,仿佛一条苍白的巨蛇:缆线闪耀火花,线头处嘶嘶作响。
那个人连忙后退。那致命的一击因为猛扑过来的萨赫尔转为笨拙的格挡。雷蒙一直滚动到木筏边缘附近,这才抬起头来。
萨赫尔在他双生兄弟的腿上绕了两圈,在腹部绕了一圈,此时正直直伸向脖颈。另一个雷蒙用双手抓住萨赫尔,阻止它接近。他手臂上的肌肉鼓胀颤动,雷蒙有些期待听到骨头在重压下折断的声音。他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如果说那个人要用两只手应付突如其来的袭击者,那么他一定把刀子丢下了。
没错,就在那儿。在棚屋的残骸之中,刀刃反射着闪电的光,而在隆隆的雷声响起之前,雷蒙便忙不迭地伸出手去。皮制的旧刀柄触感温暖。
那个男人又尖叫起来,相同的音节一遍遍地重复。过了一会儿,雷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他没有停下来思考,身体便自行做出了反应。他冲向前去,右手紧紧地握住刀子,用力刺进了那个人的腹中。为了万无一失,他又刺了两刀。在雷蒙抽身离开前,他们像恋人那样紧贴在一起,那个男人蓄着胡须的脸颊摩擦着他的脸,呼吸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腐败气息。有那么一秒钟,他觉得那个男人的心脏仿佛在他的胸腔里剧烈跳动。然后他退后几步。那个人的面孔渐渐发白,圆睁的双眼仿佛两枚硬币,脸上惊恐的表情和当时那个欧罗巴人的表情如出一辙——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而那根萨赫尔仿佛厌恶血液一般,从那个人的手里落下,在他们的脚边盘卷起来。
“卑鄙小人。”那个男人说着,双膝跪倒。木筏颤动起来。雨水混杂了血液,从那个人的脸庞、腹部和双腿流淌而下。雷蒙退了几步,蹲下身子。萨赫尔抽动了几下,仿佛在考虑下一个目标,但它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你不是我,”那个人喘息着说,“你永远不会变成我!你就是个该死的怪物。”
雷蒙耸了耸肩,并没有争辩。“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快点说吧。”
他的双生兄弟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哭,可在这么大的雨里,谁能看到眼泪呢?
“我不想死!”对方低语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雷蒙轻声回答。
他这位双生兄弟的神情凶狠起来。他强撑起身体,唾了雷蒙一脸口水。
“见鬼去吧,混蛋!”那人嘶声说道,“告诉他们,我死得像个男人!”
“反正死的是你不是我,混蛋。”雷蒙说着,没去理会脸上流下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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