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他妈怎么回事？”雷蒙喉咙发紧，“你死了！你死掉了。”
外星人动了动脑袋。头上的翎毛略微竖起，又垂落下去。
“你说的话是奥布雷。我没有死，你应该也能看到，”马奈克说，“你的任务是像那个人那样参与水流。你依照自己的塔特克鲁德达成了这一点。我自己的机能暂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如今已经回归正常的水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河水流向南方，而你受限于河流，”马奈克说，“你这问题真怪。”
“但我们的速度比你快。我们也完全可能在另一边的河岸。你不可能知道我们到了这里。”
“我无法赶往太远的地方，也无法前往对岸。因此我尽我所能赶到了你能够到达之处。你却暗示说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奥布雷，你必须停止表达奥布雷。”
那头卓柏卡布拉发出低吼，身体焦躁地扭动几下，但还是忍住了。那头野兽身侧有烧灼的痕迹，那是马奈克的武器留下的：皮毛已经烧光，只留下几条发红起泡的血肉。马奈克看起来也伤得不轻。萨赫尔抽动了两次，瘀青的血肉开始充血，就像一条蠕虫。雷蒙突然有些同情那头卓柏卡布拉。至少那东西嵌在他的脖子里的时候，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很想知道，马奈克究竟惩罚了那头卓柏卡布拉多少次，它才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他也想知道，那个外星人究竟教给了它多少花招。
“好了，”他装出勇敢的样子说，“你究竟在盘算什么，怪物？你不能就这么杀掉那个可怜的家伙。”
马奈克又迟疑了一下。
“你说得不够准确，”它说，“不可让那个人得知我们的存在。他所知之事的假象必须得到纠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件优秀的工具。这点会得到传达。那个人此刻在水边吗？我们必须尽快接近他。”
“他们在这里，”雷蒙说，“那些幼体吞食者。他们的飞船就在上空。如果他们在监视呢？如果他们看到你呢？”
马奈克似乎有些犹豫，但那也许只是雷蒙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产生的幻觉。那个外星人的脑袋上下摆动起来。
“他们有这个能力，你知道的，”雷蒙续道，“他们有传感器，眼睛。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总督要他们帮忙寻找一个在胡索山脉里走失的小孩。他们只花了几个钟头，就把那个小笨蛋的具体位置告诉了我们。你怎么知道他们此时此刻不在监视我？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在为我杀的那个人追踪我？如果你走出去，他们就会发现你杀了他，他们会察觉到能量爆发。你觉得他们会错看成树木倒下之类的吗？他们肯定会发现的。”
这是雷蒙编造过的最天方夜谭的谎话。马奈克用不着放射能量炸死那个人，他手里的绳索上拴着一头穷凶极恶而且非常听话的卓柏卡布拉。而且说到杀人，马奈克就算不靠外力帮助，也能赤手空拳、像扭断鸡脖子那样扭断那人的脖子。不过如今他的脖子上没有那条绳索，不会泄露意图，也没法让马奈克判断他是否在撒谎。就算外星人不相信他的话，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赔上性命。他等在那里，胸口随喘息起伏不定，仿佛刚刚打过一架。马奈克把身体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卓柏卡布拉呜咽起来。
“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吗？”马奈克问。
“你让我回到他那边去，”雷蒙说，“你们等在这儿。明白了吗？就这儿。我会想个理由让他跟我一起回来。在这些树下面，他们看不到你的，明白了吗？然后你想纠正什么假象就他妈随便你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们会重新坐上筏子离开，而你却会站在这儿傻等着，活像个舞会上的丑女孩。在接下来那三次深呼吸的时间里，马奈克就像岩石那样沉默而平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外星人最后问道。
“这是我的塔特克鲁德，怪物。我应该帮助你追捕他的，对吗？所以我来帮你了。”
“不，”马奈克的语气几乎像是松了口气，“你的机能在于按照那个人的行事方法去行事。你正在尝试欺骗。”
“那你觉得那个人会怎么做？”雷蒙质问道。绝望涌现心头，但表达出来时却成了愤怒，“我是在保住我自己的性命。你觉得他不会为了自己逃脱牺牲别人吗？”
“对，”外星人说，“他不会的。你已经行使了你的机能，我现在必须——”
接下来那声尖叫显得格外刺耳，就像小女孩因为惊恐或者喜悦的叫喊声。每一双眼睛——雷蒙的，马奈克的，还有那头卓柏卡布拉的——都转了过去。那个人站在雷蒙身后的路上。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像大理石一样。
“这和计划一致，”马奈克说，“水流带着他从特定的道路前来。你们有时候真是了不起的生物。我想你是因为无知才……那个人要去哪里？你必须阻止他！你必须现在就做！”
“别走！别走！别走！”雷蒙叫喊着，同时转身追了上去。那个外星人恐怕会留在原地，但就算它只是停留片刻，这片刻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等到他觉得马奈克听不见他的声音时，便将全身的力气和注意力放在奔跑上。如果他们能赶到木筏边，把它弄下水，他们就还有机会甩开那个混蛋。他们就还有逃走的机会。如果雷蒙没造棚屋，如果这条河上没有那些该死的瀑布，如果他们这次旅途中没有任何耽搁，雷蒙也就用不着在这片森林里穿行，不时抬起脚，清理灌木、树根和石头，外星人和它的新宠物卓柏卡布拉紧跟在后。他发现自己正在朝着那个人——也就是他的双生兄弟——大喊，后者早就跑到了雷蒙看不到的远处。
“走！”他喊道，“快跑！跑啊，你这混蛋！”
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河边……
雷蒙跑到了河边。河水湍急，瀑布的怒吼声比他记忆中更加响亮。那个人已经踪影全无，而在木筏原本所在之处，只留下泥泞中的几条向着河边延伸的深沟。他花了点时间才相信了这个事实——在巨大的恐惧、绝望与惶恐的助力之下，那个人居然只凭自己把筏子推下了水，这让他几乎难以置信。他跑了过去，双脚陷入泥地里，冰冷的河水打湿了他的膝盖和小腿。在距离河岸五米，距离他所站之处十米甚至更远的地方，木筏正在急流中上下浮沉，他的双生兄弟蹲在舵边。雷蒙能看到他因为恐惧而圆睁的双眼。
“停！”他大喊道，“回来这里！停！”
筏子上的那人挥了挥手：动作剧烈而狂乱，不具任何意义。雷蒙吐出一连串脏话，在犹豫中趟水前进。他转头看去，发现马奈克和那头卓柏卡布拉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只被那条麻烦的绳索和马奈克的伤拖慢了少许。雷蒙向那个外星人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他想用这个动作来表示好的，我明白了。然后，他没有等待那个外星人答复，而是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袍子立刻湿透，但他没有停下来脱掉它。在水面之下，河水显得模糊不清——瀑布造成的细小水泡和浮起的河泥联起手来，遮挡了一米之外的任何景物。雷蒙手脚并用，奋力游向那只木筏应该在的地方。
雷蒙告诉自己，那个人和他一样，听凭河水的摆布。他们被水流冲刷向前的速度相同。他所要做的就是追上这段距离。但雷蒙奋力浮起呼吸的时候，能感觉到激荡的河水在拍打着他。
“狗娘养的！”他的脑袋抬出水面，大喊一声，但还没能说下去，嘴巴里就装满了水。筏子很近了，但没有雷蒙希望的那么近。一股能量束照亮了空气：岸边的马奈克开了火。那人大叫着，开始滑动木桨，而雷蒙吸了口气，重新潜入水中。或许马奈克可以打中那个混球，替雷蒙解决问题。
河水的寒冷令人不安，但并非上游处那种致命的酷寒。或许正如他所预料的，是因为降雨导致相对温暖的水流注入了河中。他头顶的水面两度发光，代表马奈克开了两次火。所以木筏至少应该没有拉远。黑暗中的一道旋涡发出警告，片刻之后，他与一道强有力的乱流迎面相遇，河水仿佛一记重拳打中了他的腹部。雷蒙一时喘不过气来，气泡笨拙地升向水面，而他奋力跟随在后。
河水更湍急了，马奈克已经成了远处河岸上的一个渺小的身影。令人费解的是，那头卓柏卡布拉正沿着河岸奔跑，摆脱了萨赫尔的束缚，惊恐得仿佛地狱的全部恶魔都紧追在后。雷蒙吐了口唾沫，踩起水来，努力寻找着他的双生兄弟和木筏的去向。那个人把筏子划到了更前方的河中，正在呼喊着什么，他面孔涨红到几近青紫，嘴巴也大张着。雷蒙不清楚那个混蛋大喊的对象是他是马奈克还是上帝。马奈克似乎放弃了继续射击的打算，雷蒙也就没有再次下潜。他摆出自由泳的架势，踢打着河水，在水流的裹挟下前进。木筏缓缓接近，然后河水又将他们的距离拉开，随即再次拉近。那个人此时跪在筏子上，把木桨伸进水里。他还在大喊大叫。雷蒙依旧听不清对方的话，但那个人的表情此时更接近鼓励。
这点鼓励太少也太迟了，蠢货，他这么想着，但还是伸手去够木桨。他的手指蹭到了它，在河水里的这番挣扎之后，木头那粗糙的纹理摸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再次发力前冲，用双手抓住木桨，然后拉近自己的身体。那个人把他拉向筏子的时候，雷蒙感觉到了河水的冲击，他的四肢精疲力竭，但还是勉强能抓住桨。就让那个懦弱的混球费点力气吧。
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个人的手便碰到了雷蒙的肩头。筏子近在眼前。雷蒙抬起胳膊，拍在扎好的树枝上。他奋力爬了上去，而那个人也帮忙拖拽着他。雷蒙躺在木筏铺有树叶的甲板上，湿透的袍子沉得像灌了铅，肺部活动也剧烈得像风箱。
“妈的！”那人说，“我还以为你没法游过来了，伙计。”
谢了，雷蒙心想。但他没有费那个力气说出口
“那狗娘养的畜生跟踪了我们，”那人说着，将木桨探入河中，“我记得你说过，他被那头卓柏卡布拉杀掉了。”
“我是这么以为的。”雷蒙说着站起身。他打了个嗝，淤泥味的，“马奈克用了萨赫尔，奴役了那头倒霉的野兽。真没想到，我会同情一头该死的卓柏卡布拉。我们之前有没有弄到些柴火——”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他的双生兄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上惊恐的表情。雷蒙眨了眨眼，回头看去，心中有很多猜测：比如马奈克就像外星基督那样走在水上；又一道瀑布形成的水雾；甚至包括欧罗巴人带着地狱的魔鬼卷土重来。可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色的河水，风雨肆虐的天空，带着一丝白色的浪花。他回头看着那个人，另一个雷蒙忘记了手中的木桨，脸上仿佛带着一张恐惧表情的面具。
“怎么？”雷蒙说着，低头看去。他的长袍掀开着，腹部暴露出来，那道长长的伤疤在他棕色的皮肤上格外鲜明，“噢，这个。”
“耶稣基督啊，”那人低声道，“你是我！”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冷静，”雷蒙说，“我可以解释——”
“你是什么东西？”那人大喊道，“你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人拔出了刀子。闪电照亮了世界，在刀刃上闪着光。一连串雷声隆隆地响起，雷蒙站起身，在倾斜的筏子上有些立足不稳。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人的嗓音里已经歇斯底里，他丢下了桨，任由它随水翻滚，化作这条河流的囚徒。
“听我说！你就不能别管那些该死的细节，好好听我说吗？”雷蒙说。接着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那双他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见鬼。当我没说。”
没那个必要了。这回可不是嘴仗就能解决的事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外星人动了动脑袋。头上的翎毛略微竖起，又垂落下去。
“你说的话是奥布雷。我没有死，你应该也能看到，”马奈克说，“你的任务是像那个人那样参与水流。你依照自己的塔特克鲁德达成了这一点。我自己的机能暂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如今已经回归正常的水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河水流向南方，而你受限于河流，”马奈克说，“你这问题真怪。”
“但我们的速度比你快。我们也完全可能在另一边的河岸。你不可能知道我们到了这里。”
“我无法赶往太远的地方，也无法前往对岸。因此我尽我所能赶到了你能够到达之处。你却暗示说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奥布雷，你必须停止表达奥布雷。”
那头卓柏卡布拉发出低吼，身体焦躁地扭动几下，但还是忍住了。那头野兽身侧有烧灼的痕迹，那是马奈克的武器留下的：皮毛已经烧光，只留下几条发红起泡的血肉。马奈克看起来也伤得不轻。萨赫尔抽动了两次，瘀青的血肉开始充血，就像一条蠕虫。雷蒙突然有些同情那头卓柏卡布拉。至少那东西嵌在他的脖子里的时候，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很想知道，马奈克究竟惩罚了那头卓柏卡布拉多少次，它才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他也想知道，那个外星人究竟教给了它多少花招。
“好了，”他装出勇敢的样子说，“你究竟在盘算什么，怪物？你不能就这么杀掉那个可怜的家伙。”
马奈克又迟疑了一下。
“你说得不够准确，”它说，“不可让那个人得知我们的存在。他所知之事的假象必须得到纠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件优秀的工具。这点会得到传达。那个人此刻在水边吗？我们必须尽快接近他。”
“他们在这里，”雷蒙说，“那些幼体吞食者。他们的飞船就在上空。如果他们在监视呢？如果他们看到你呢？”
马奈克似乎有些犹豫，但那也许只是雷蒙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产生的幻觉。那个外星人的脑袋上下摆动起来。
“他们有这个能力，你知道的，”雷蒙续道，“他们有传感器，眼睛。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总督要他们帮忙寻找一个在胡索山脉里走失的小孩。他们只花了几个钟头，就把那个小笨蛋的具体位置告诉了我们。你怎么知道他们此时此刻不在监视我？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在为我杀的那个人追踪我？如果你走出去，他们就会发现你杀了他，他们会察觉到能量爆发。你觉得他们会错看成树木倒下之类的吗？他们肯定会发现的。”
这是雷蒙编造过的最天方夜谭的谎话。马奈克用不着放射能量炸死那个人，他手里的绳索上拴着一头穷凶极恶而且非常听话的卓柏卡布拉。而且说到杀人，马奈克就算不靠外力帮助，也能赤手空拳、像扭断鸡脖子那样扭断那人的脖子。不过如今他的脖子上没有那条绳索，不会泄露意图，也没法让马奈克判断他是否在撒谎。就算外星人不相信他的话，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赔上性命。他等在那里，胸口随喘息起伏不定，仿佛刚刚打过一架。马奈克把身体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卓柏卡布拉呜咽起来。
“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吗？”马奈克问。
“你让我回到他那边去，”雷蒙说，“你们等在这儿。明白了吗？就这儿。我会想个理由让他跟我一起回来。在这些树下面，他们看不到你的，明白了吗？然后你想纠正什么假象就他妈随便你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们会重新坐上筏子离开，而你却会站在这儿傻等着，活像个舞会上的丑女孩。在接下来那三次深呼吸的时间里，马奈克就像岩石那样沉默而平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外星人最后问道。
“这是我的塔特克鲁德，怪物。我应该帮助你追捕他的，对吗？所以我来帮你了。”
“不，”马奈克的语气几乎像是松了口气，“你的机能在于按照那个人的行事方法去行事。你正在尝试欺骗。”
“那你觉得那个人会怎么做？”雷蒙质问道。绝望涌现心头，但表达出来时却成了愤怒，“我是在保住我自己的性命。你觉得他不会为了自己逃脱牺牲别人吗？”
“对，”外星人说，“他不会的。你已经行使了你的机能，我现在必须——”
接下来那声尖叫显得格外刺耳，就像小女孩因为惊恐或者喜悦的叫喊声。每一双眼睛——雷蒙的，马奈克的，还有那头卓柏卡布拉的——都转了过去。那个人站在雷蒙身后的路上。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像大理石一样。
“这和计划一致，”马奈克说，“水流带着他从特定的道路前来。你们有时候真是了不起的生物。我想你是因为无知才……那个人要去哪里？你必须阻止他！你必须现在就做！”
“别走！别走！别走！”雷蒙叫喊着，同时转身追了上去。那个外星人恐怕会留在原地，但就算它只是停留片刻，这片刻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等到他觉得马奈克听不见他的声音时，便将全身的力气和注意力放在奔跑上。如果他们能赶到木筏边，把它弄下水，他们就还有机会甩开那个混蛋。他们就还有逃走的机会。如果雷蒙没造棚屋，如果这条河上没有那些该死的瀑布，如果他们这次旅途中没有任何耽搁，雷蒙也就用不着在这片森林里穿行，不时抬起脚，清理灌木、树根和石头，外星人和它的新宠物卓柏卡布拉紧跟在后。他发现自己正在朝着那个人——也就是他的双生兄弟——大喊，后者早就跑到了雷蒙看不到的远处。
“走！”他喊道，“快跑！跑啊，你这混蛋！”
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河边……
雷蒙跑到了河边。河水湍急，瀑布的怒吼声比他记忆中更加响亮。那个人已经踪影全无，而在木筏原本所在之处，只留下泥泞中的几条向着河边延伸的深沟。他花了点时间才相信了这个事实——在巨大的恐惧、绝望与惶恐的助力之下，那个人居然只凭自己把筏子推下了水，这让他几乎难以置信。他跑了过去，双脚陷入泥地里，冰冷的河水打湿了他的膝盖和小腿。在距离河岸五米，距离他所站之处十米甚至更远的地方，木筏正在急流中上下浮沉，他的双生兄弟蹲在舵边。雷蒙能看到他因为恐惧而圆睁的双眼。
“停！”他大喊道，“回来这里！停！”
筏子上的那人挥了挥手：动作剧烈而狂乱，不具任何意义。雷蒙吐出一连串脏话，在犹豫中趟水前进。他转头看去，发现马奈克和那头卓柏卡布拉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只被那条麻烦的绳索和马奈克的伤拖慢了少许。雷蒙向那个外星人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他想用这个动作来表示好的，我明白了。然后，他没有等待那个外星人答复，而是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袍子立刻湿透，但他没有停下来脱掉它。在水面之下，河水显得模糊不清——瀑布造成的细小水泡和浮起的河泥联起手来，遮挡了一米之外的任何景物。雷蒙手脚并用，奋力游向那只木筏应该在的地方。
雷蒙告诉自己，那个人和他一样，听凭河水的摆布。他们被水流冲刷向前的速度相同。他所要做的就是追上这段距离。但雷蒙奋力浮起呼吸的时候，能感觉到激荡的河水在拍打着他。
“狗娘养的！”他的脑袋抬出水面，大喊一声，但还没能说下去，嘴巴里就装满了水。筏子很近了，但没有雷蒙希望的那么近。一股能量束照亮了空气：岸边的马奈克开了火。那人大叫着，开始滑动木桨，而雷蒙吸了口气，重新潜入水中。或许马奈克可以打中那个混球，替雷蒙解决问题。
河水的寒冷令人不安，但并非上游处那种致命的酷寒。或许正如他所预料的，是因为降雨导致相对温暖的水流注入了河中。他头顶的水面两度发光，代表马奈克开了两次火。所以木筏至少应该没有拉远。黑暗中的一道旋涡发出警告，片刻之后，他与一道强有力的乱流迎面相遇，河水仿佛一记重拳打中了他的腹部。雷蒙一时喘不过气来，气泡笨拙地升向水面，而他奋力跟随在后。
河水更湍急了，马奈克已经成了远处河岸上的一个渺小的身影。令人费解的是，那头卓柏卡布拉正沿着河岸奔跑，摆脱了萨赫尔的束缚，惊恐得仿佛地狱的全部恶魔都紧追在后。雷蒙吐了口唾沫，踩起水来，努力寻找着他的双生兄弟和木筏的去向。那个人把筏子划到了更前方的河中，正在呼喊着什么，他面孔涨红到几近青紫，嘴巴也大张着。雷蒙不清楚那个混蛋大喊的对象是他是马奈克还是上帝。马奈克似乎放弃了继续射击的打算，雷蒙也就没有再次下潜。他摆出自由泳的架势，踢打着河水，在水流的裹挟下前进。木筏缓缓接近，然后河水又将他们的距离拉开，随即再次拉近。那个人此时跪在筏子上，把木桨伸进水里。他还在大喊大叫。雷蒙依旧听不清对方的话，但那个人的表情此时更接近鼓励。
这点鼓励太少也太迟了，蠢货，他这么想着，但还是伸手去够木桨。他的手指蹭到了它，在河水里的这番挣扎之后，木头那粗糙的纹理摸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再次发力前冲，用双手抓住木桨，然后拉近自己的身体。那个人把他拉向筏子的时候，雷蒙感觉到了河水的冲击，他的四肢精疲力竭，但还是勉强能抓住桨。就让那个懦弱的混球费点力气吧。
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个人的手便碰到了雷蒙的肩头。筏子近在眼前。雷蒙抬起胳膊，拍在扎好的树枝上。他奋力爬了上去，而那个人也帮忙拖拽着他。雷蒙躺在木筏铺有树叶的甲板上，湿透的袍子沉得像灌了铅，肺部活动也剧烈得像风箱。
“妈的！”那人说，“我还以为你没法游过来了，伙计。”
谢了，雷蒙心想。但他没有费那个力气说出口
“那狗娘养的畜生跟踪了我们，”那人说着，将木桨探入河中，“我记得你说过，他被那头卓柏卡布拉杀掉了。”
“我是这么以为的。”雷蒙说着站起身。他打了个嗝，淤泥味的，“马奈克用了萨赫尔，奴役了那头倒霉的野兽。真没想到，我会同情一头该死的卓柏卡布拉。我们之前有没有弄到些柴火——”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他的双生兄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上惊恐的表情。雷蒙眨了眨眼，回头看去，心中有很多猜测：比如马奈克就像外星基督那样走在水上；又一道瀑布形成的水雾；甚至包括欧罗巴人带着地狱的魔鬼卷土重来。可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色的河水，风雨肆虐的天空，带着一丝白色的浪花。他回头看着那个人，另一个雷蒙忘记了手中的木桨，脸上仿佛带着一张恐惧表情的面具。
“怎么？”雷蒙说着，低头看去。他的长袍掀开着，腹部暴露出来，那道长长的伤疤在他棕色的皮肤上格外鲜明，“噢，这个。”
“耶稣基督啊，”那人低声道，“你是我！”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冷静，”雷蒙说，“我可以解释——”
“你是什么东西？”那人大喊道，“你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人拔出了刀子。闪电照亮了世界，在刀刃上闪着光。一连串雷声隆隆地响起，雷蒙站起身，在倾斜的筏子上有些立足不稳。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人的嗓音里已经歇斯底里，他丢下了桨，任由它随水翻滚，化作这条河流的囚徒。
“听我说！你就不能别管那些该死的细节，好好听我说吗？”雷蒙说。接着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那双他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见鬼。当我没说。”
没那个必要了。这回可不是嘴仗就能解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