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血火淬炼
第五章
旧日羁绊洛里亚，埃尔肯里姆以南十五英里
毁灭纪元3075年
骤雨如注 的 暴雨 倾泻 而下，当戴恩站在森林边缘的树冠下伸出手掌时，雨滴在他掌心碎裂。前方地势向下延伸至一条泥泞不堪的旧土路，再向上没入另一侧的林地。
夜风抽打着他的肌肤，斗篷在风中剧烈翻卷。即便有树冠遮蔽，他的衣物也几乎湿透，水珠不断从鼻尖和下巴滴落。
他们两小时前就到了，为的是安顿下来并让眼睛适应黑暗。即使在渐亏的月光下，他也能看见路上水洼里雨滴泛起的涟漪。"准备好了吗?"
贝琳娜走到他身旁，黑色斗篷披在肩头。她盯着道路看了一会儿才转身面对他，黑发因雨水而紧贴在皮肤上。"五年了你还问这种蠢问题。"
戴恩忍不住笑了，贝琳娜露出的洁白牙齿出卖了她的笑意。"五年了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
"永远不会。"贝琳娜眨眨眼，转回去看向下方的道路。当她凝视黑暗时，声音里所有的欢愉都消失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戴恩。干完这票我就自由了。然后我们带你去西尔文·阿努拉。"贝琳娜回头看他，眼睛在月光下闪烁。"别搞砸了。"
戴恩让最轻微的笑容掠过嘴角。那里面没有快乐;更像是种条件反射。"我尽量不搞砸。"
据戴恩估计，又过了至少半小时，马蹄在泥泞中的吧唧声才随着夜风穿过山谷。片刻后，灯笼昏暗的橙色光芒刺破了夜幕。
"十六个骑手和一辆双马马车，足够容纳四人。他们已经在泥泞里挣扎了，"戴恩低声说，借助马车悬挂的灯笼光线，火与灵的力量增强了他的视力。
"很好。记住，这要看起来像是土匪干的。按计划行事，别做那些没必要的花哨手势。"
"我才不会挥手作势。"
"我可见过你那么干。"
"滚一边去，贝丽娜。"
戴恩只能看见贝丽娜兜帽的背影，但不用看她的脸也知道她正笑得合不拢嘴。
戴恩摇摇头，反手从肩上取下皮质弓袋，解开系带，取出弓和弦。他把弓袋甩回原位，开始给弓上弦。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弓弦，发出轻响。
"等着..."贝丽娜低语，雨点敲打戴恩兜帽的声音几乎盖过她的嗓音。
"贝丽娜，我知道——"
"再等等..."
"我他妈恨死你了，"戴恩低声咒骂着摇头。他闭上眼睛，世界陷入黑暗，脑海中浮现出能量脉动的元素丝线，彼此缠绕蜿蜒。他继续牵引着火与灵的丝线，同时伸手拨动土与水的丝缕，将它们引入体内，感受水流清凉抚过肌肤，泥土粗砺填满骨骼。
"等..."
马蹄声越来越响，敲打着浸透雨水的土地。向火花敞开意识后，一切感知都变得格外清晰锐利。
"...就是现在!"
戴恩猛然睁眼，更用力地拽动土水双弦，将它们灌注进脚下土地，使泥土进一步软化饱和，最终化作一片流沙。
马匹的嘶鸣声在山谷中回荡，它们的蹄子陷入泥泞的地面，冲力使它们翻滚摔倒，腿骨折断，鲜血四溅。一片纯粹的混乱。
戴恩不用看就知道贝琳娜已经下到半山腰，她的刀已出鞘，路线直指马车。他扫视着整个场面，评估着局势。五名骑手已经倒下，两人被马压住，三人正挣扎着重新站起。两名骑手陷在泥里但仍勉强骑在马上。另外九人正围着马车打转。他从背后的箭囊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深吸一口气拉弓。放箭。最靠近马车的骑手倒下，箭矢射中了他的太阳穴。
戴恩再次拉弓，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蜿蜒流下，从眉梢滴落。放箭。又一名骑手从马上栽下，箭矢穿透了他的颈部一侧，鲜血从另一侧喷涌而出。
他又连续射了六箭，六次鲜血渗入泥泞，在浑浊的水洼中汇聚。当贝琳娜抵达马车时，守卫只剩六人;两人仍在马上，四人现在已站立起来。
戴恩一手持弓，开始下山向道路走去。雨水使他脚下的地面变成泥浆，他只能勉强保持站立。贝琳娜总是这样，让一切看起来如此轻松。
半山腰处，贝丽娜左侧的夜色中闪过一道金属寒光。戴恩猛地伸出左脚蹬地后退，整个人重重摔进泥泞里。就在倒下的瞬间，他已从箭囊抽出一支箭，以最快的手速搭弓射箭。箭矢破空的尖啸声骤起骤落，正中那人胸膛。
戴恩挣扎着爬起来继续下山，肌肉因竭力保持平衡而灼烧般疼痛，双腿和躯干都在颤抖。还剩五个守卫，两个骑马，三个徒步。
贝丽娜化作一道刀光掠过。现在只剩四个守卫。一个骑马的，三个步行的。
当戴恩冲到山脚迈上大路时，他同时将地元素与水元素的能量注入土壤，所经之处地面立即硬化。他大步流星冲向马车。贝丽娜已消失在另一侧，但金属碰撞声表明她至少缠住了一个守卫。
左侧突然爆出喊声，一个守卫举剑冲来，黑色斗篷的兜帽在疾奔中掀开。
戴恩脚步一错迎向来人。他单手执弓朝守卫脸上虚晃一掷，趁对方抬臂格挡时，另一手已从胸前的绑带抽出匕首，寒光没入咽喉，黑暗中喷溅的鲜血呈现出墨色。
戴恩右侧传来脚掌拍打泥泞的声音。他抬手凌空抓住长弓，单膝跪地转向声源处。从箭囊抽箭时，指尖掠过鹅羽箭翎。心跳两下。他放箭的距离近到能听见 噗 箭矢扎进冲锋守卫脖子的闷响。鲜血顺着箭杆涌出，守卫双膝跪倒在泥地里。
戴恩缓缓用鼻孔深吸气，站起身来。他走到守卫身旁，握住箭杆。"愿圣母拥抱你"，说着将脚踩在守卫胸口猛力前蹬，拔出了箭矢。
守卫啪嗒一声倒进泥浆，脖颈豁开的伤口喷着血，发出嘶嘶气音。
戴恩在裤腿上擦净箭支收回箭囊，将长弓甩上肩头，抽出匕首。除却雨声捶打，夜晚一片死寂。
绕到马车另一侧时，他发现贝琳娜伫立雨中，兜帽低垂，斗篷与发丝浸透，双手各执一柄匕首，脚边横着两具纹丝不动的尸体。
"解决完了。"他扫视着尸体说道。
贝琳娜没有应答。她凝视着车厢门，胸膛缓慢规律地起伏，雨水在周身坠落，水痕顺着脸颊滚落。她点点头，向马车走去。
她伸手扳动门把，猛地拉开车门，挡住了戴恩的视线。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话音未落，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马车里踏出，双脚陷进泥泞中。男人从贝丽娜身边走过，仿佛没看见她眼中的杀意。他走了三步后转身，"当我听说其他人的下场时，就知道是你干的。"
戴恩歪着头，试图看清兜帽下的面容，但阴影遮住了对方的脸。
"如果你想退出，直接开口就行，贝丽娜。"
贝丽娜朝男人迈近一步。戴恩认出她脸上闪过的表情：纯粹的恨意。每当他想起希尔凡·阿努拉时，这种情绪也在他心中滋长。"你我心知肚明，你绝不会允许。你会杀了我。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跪下。"
"是啊，"男人几乎是用气音说道，十指交叉作沉思状，"你说得大概没错。"
"跪下。"
"至少让个老头子站着死吧?"
"我说" "跪下""!"贝丽娜猛踹男人膝侧，随着一声痛呼，对方栽进翻搅的泥地里，双手溅满泥浆才勉强撑住身体。
戴恩伸出手，轻声唤道："贝丽娜——"
贝丽娜眼中的情绪让戴恩哑然：悲恸、暴怒、怅惘。
"你可曾后悔" "哪怕一件事""?"贝丽娜咬牙切齿地质问，居高临下盯着男人。戴恩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在颤抖。五年来，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贝丽娜从不犹豫。 他是谁?
"与你的猜想相反，我有诸多悔恨。"男子抬头迎上贝丽娜的目光，"许多事我都希望能重来。许多路我都希望能重走。"
贝丽娜俯身掀开男子的兜帽，露出一张至少经历过六十个春秋的面容，黝黑的皮肤刻满岁月沟壑，白发如枯骨般苍白。
"你向哪位神明献上灵魂?"贝丽娜缠绕着男子发丝的手指突然收紧，迫使他仰头与其对视。
沉默如潮水漫延，唯有雨声敲击耳膜。
男子认命般叹息："我将灵魂献给少女艾雅拉，智者中的至慧，祈愿她能指引我的灵智。"
贝丽娜颔首。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缄默。戴恩从未见过比她更敏锐的头脑，永远充满睿智的锋芒。此刻的沉默令他不安。"愿她接纳你的献祭。"
闻言，男子闭目将头仰得更高，暴露出咽喉。"幸好是你。"
话音未落，贝丽娜的刀刃已划开他的喉咙，皮肉绽裂处鲜血喷涌。男子后仰跌入泥泞，脖颈的血箭随抽搐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
贝丽娜静立雨中凝视着生命消逝，雨水顺着她的鼻尖与发梢滴落。这些年来戴恩目睹她收割无数生命，她从不以此为乐，却也从未显露不安。但这次不同。
“结束了，”她跪在尸体旁，手轻抚过男人的面颊说道。“谢谢你，戴恩。没有你，这事不可能完成。”她站起身来，手中的刀仍在颤抖。当她转向戴恩时，他几乎能发誓自己看见泪水滑过她的脸颊，但在雨中很难确认。“现在该履行我的承诺了。明早我们就启程去吉尔多。”
贝丽娜准备从戴恩身边走过，返回他们拴马的山坡，但戴恩把手搭在她肩上拦住了她。“那人是谁，贝丽娜?”
当贝丽娜抬起目光与他对视时，戴恩确信她眼中噙满泪水。“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