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来晚了。"
米娅强忍住转身发火的冲动。即便明知他会来，她也没听见这个侏儒的脚步声。她不慌不忙地转身，把那只小玉鸭雕刻放回架子上。"我已经等了十分钟。怎么可能是我迟到?"
侏儒从帽檐下眯眼打量她，硕大的鼻子皱了起来。"把那袋樱桃木混合烟草递给我，行不?"
"当然。"她取下那袋烟草递过去。"个子这么矮挺不方便吧?"
"只有当店铺被你们这些长腿怪经营的时候才麻烦。"他从底层货架挑了支烟斗，检查做工，又嗅了嗅斗钵。"跟着我，但保持距离。"
"好的。"她从架子上取下玉鸭，闲逛到烟铺前厅，此时那位侏儒正在付他的烟斗和烟草钱。柜台处，店主微笑着向她问好。
“半克朗。需要包装吗?”
"不用了，谢谢。"米娅买下这件小雕刻品，手握玉鸭离开了店铺。
跟踪那个侏儒并不困难。尽管"火焰之夜"事件中流离失所的大多数人已搬回中城区，但拾荒者区的街道依然繁忙，而他矮小的身材和醒目的帽子让他格外显眼。当然，他是故意要她跟来的。她猜如果他真想消失，随时都能办到。离开烟铺三个街区后，他在一栋砖房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前停下，谨慎地回头瞥了一眼，便蹒跚走下台阶。
米娅假装透过商店橱窗查看商品，随后跟上。楼梯底部是扇铁皮包裹的门，装着锃亮的青铜把手，只有四英尺高。 侏儒的尺寸……她希望房屋内部高度别跟门一样矮。
门开了。"进来吧。"
她弯腰钻进去，踏入一个通风的地窖，里面整齐排列着成行的板条箱、木桶以及装满小物件的架子。至少天花板够高，不用一直弓着腰。"你这地方不错。"
"不是我的。"他走到房间中央靠着一个架子打量她，"我还没信任到能带你去我住处的程度，更别说王宫了。"
“都快一周了。”
“是啊，而且你这可不是我唯一的活儿。”
她有件事或许能刺激他行动起来。"我知道那些密谋杀害王储的阴谋者的名字。"她满意地看着他听到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我知道他们打算派谁去行刺，而且我能警告他。如果你不帮我，他们很可能会成功。"
"告诉我，我会给他递个口信。"怀疑像面具般挂在他平凡的面容上。
"想都别想。"她摇摇头。"你还没给我足够信任你的理由。"
"所以，我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我。"他那大得惊人的鼻子皱了起来。
“但我们俩都想救这位王子的命，哪怕只是为了保住我们各自的摇钱树。那咱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一起进去，但我要你保证不会先杀了那人，再把我干掉。”
米娅眯着眼打量他那张难以捉摸的脸。他显然深思熟虑过，她知道这可不是小事。"什么样的保证?"
"这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小环，看起来像廉价的钢制手镯。
“那是什么?”
"我的保险。"他用母语那喉音般的语调念了个词，圆环随即扩大了半径。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抽出一根硬木粗棍，把圆环套上去后又念了个词。圆环立刻收缩，紧紧箍住了木棍。
"你把这个戴在脖子上，明白吗?"他用手指轻敲着它。"只要我不想，它就不会伤害你。"
米娅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背叛你……"
他将金属杆竖直握着，又用侏儒语说了个词，金属环突然收紧，将杆子的顶端切了下来。在它落地前他接住了断端，放在架子上，然后递出手中的杆子。顶端现在只剩下一个勉强能穿过别针的小金属环。
米娅又咽了咽口水。她怀疑即使是她的魔法纹身也无法从收缩的金属环中救她。"这要求我对你有很大的信任。"
"是啊，但不会比我信任你更多。"他朝她的裙子点点头。"你走路不像个贼，但我毫不怀疑你能在我眨眼之前就把其中一把匕首插进我眼睛里。"
"甚至在你用那东西杀死我之前。"她朝他手中的环点点头。"所以，那救不了你的命。"
"是不能，但它绝对能要你的命。"他耸耸肩，把环收进口袋。"如果我没回家，我妻子就会念那个词。"
“你结婚了?”
"是啊?"他眯起眼睛看她。"怎么了?"
“只是有点惊讶。”
“为什么?”
“因为所爱之人可能被用来对付你。他们是个负担。”
"对杀手来说也许是。对盗贼来说没那么严重。"他又耸耸肩。"人总得信任谁。"
玛雅思索着这个问题。她真正信任谁?这份名单短得令人沮丧：拉德、迪、帕克萨尔，以及稍逊一筹的塞雷斯。对其他特瓦林大师的信任就更少了。她信任自己的街头小崽子们不会背后捅刀，但还不足以向他们倾诉自己那些阴暗的秘密。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这个地精，这让她天生的多疑性格感到不适，但她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要立即杀害她，而且考虑到他对刺客公会的厌恶，他似乎不太可能与人合谋来杀她。
他把戒指放进口袋。"你到底干不干?"
玛雅别无选择。"好吧。我们一起去。我能带我们进入地牢，但现在还不会告诉你方法。"
"地牢?"他的脸皱成一团皱纹。"为啥不能有条好路通到厕所?"
“去怪建造这地方的矮人吧。有问题吗?”
“没啥大问题。”
“很好。那么，我们怎么找到王子?”
“啊，这个嘛，他睡觉的地方顶多就两三个。”
“我们就这么走进去?”
"才不是呢，丫头!"他眯着眼睛朝她眨眨眼。"我们要走密道，但我不会告诉你它们在哪儿。"
玛雅真不该感到惊讶。既然有通往宫殿的密道，里面多半还有更多。"什么时候?"
“今晚有空吗?”
"现在有了。"她忍不住咧嘴一笑。
"午夜前一个小时到这里来见我，穿得体些。" 他朝她那双硬鞋点了点头。"别穿夹脚鞋。"
“我会准时到。”
霍瑟夫在青图书馆的屋顶踱步，手指拨弄着袖中悬挂的银色小骷髅，怀疑自己是否遭到了背叛。他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大法师必定知晓且能轻松到达，同时又不会被旁人发现。图书馆是高地区最高的建筑之一，其宽阔平坦的屋顶只有从遥远的宫墙和几座高耸的教堂尖塔才能望见。
但杜沃迟到了。
他细数着英格斯特姆女公爵可能背叛他的所有理由。她或许会用霍瑟夫的性命换取一个行省统治权，甚至让女儿戴上后冠。
动机确实充分…而杜沃大法师很可能是他们派来抓捕我的人.
若说帝国内有谁能不费吹灰之力制服霍瑟夫，非杜沃莫属。霍瑟夫随时可以消失无踪，但他不清楚这位大法师掌握了何种法术。他曾亲眼目睹这位巫师如何破解帝国地牢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
霍瑟夫紧握护身符来回踱步，思量着自己的偏执程度—是过度猜疑，还是远远不够?—就在此时，杜沃大法师从环绕屋顶的华丽城垛中突然现身。这位祭司回想起穿越地牢石壁时的感受，不禁打了个寒颤。
巫师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字条并未注明他要在此会见何人。
霍瑟夫恭敬地点头致意。"杜沃大法师。"
"约瑟夫大师。"大法师站在原地未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主人。"请原谅我的迟到，但谨慎总不为过。"
“我完全理解。请放心，我对您绝无恶意。”
“您会原谅我不把您的话当作…福音真理吧。要知道，您与皇帝的遇害脱不了干系。”
"是的，这个指控简直荒谬绝伦。"约瑟夫强忍怒火。"我既无动机，也无手段，更不可能对抗陛下的剑术大师们。若是我杀了皇帝，为何还要呼救?况且我自己也受了伤。"
“可你却逃走了。”
“没错，为的是避免在您的强制拷问下回答问题。我知道一些不能泄露的秘密。”
"明白了。"杜沃抿了抿嘴唇。"你的便条上说有个提议。说吧。"
“想必您听说过传奇符文法师科瑞利安的大名。”
杜沃眼中闪过感兴趣的光芒。"我不仅 听说过科瑞利安，还与他私交甚笃。他是位杰出的符文法师，曾亲自教授我符文魔法的入门知识。可惜在我们深入研习之前，他就选择了隐居。多年来音讯全无，有传言说他已去世，但从未得到证实。"
"他确实死了。"约瑟夫露出不带笑意的微笑。他判断对了大法师的心思。鱼儿正在饵食周围游弋。"而且我知道 他隐居的地点。"
"克雷肯格尔要塞?"那双睁大的眼睛因贪婪而眯起。
"正是。"约瑟夫对大法师的判断完全正确。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很多人都试图找到他的庇护所，但都失败了。”
“我的一个同伙曾与科里利安做过交易。当我们的人找到他的尸体后，我们聘请了一位法师来辨认身份，然后追踪到了他的要塞。那座建筑完全被无法穿透的魔法力场封闭着，但他把位置告诉了我们。”
"这个法师叫什么名字?"杜沃强硬的语气和僵硬的身体语言说明了一切。他想要这位符文法师的秘密，非常迫切地想要。
鱼已经咬钩了，现在该收线了。
"这不重要。那个法师已经死了。但我知道要塞的位置。我去过那里。它相当…令人印象深刻。"根据大师的命令，霍塞夫曾冒险前往克拉肯古尔要塞核实法师的报告。它坐落在苦涩海巨大火山口的边缘，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坚不可摧。法师被杀后，只有萨利兹、大师和霍塞夫知道这个位置。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霍塞夫认为用这个宝贵信息为公会换取利益没什么不妥。
杜沃皱起眉头。"那你想要我用什么来交换这个情报?"
霍塞夫判断这是"贪婪中夹杂着怀疑"。现在该看看杜沃到底有多想要他死去同伙的魔法了。他抚摸着德米亚的护身符，准备在谈话出现危险转折时立刻逃离。"我要你刺杀阿巴克尔王子。"
杜沃先是嗤之以鼻表示不信，随即严肃起来。"老天，你是认真的!"
“我是。”霍瑟夫举起一只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他必须说服杜沃，自己的动机并非单纯的报复或权力欲望。鉴于这位法师能通过魔法辨别真伪，霍瑟夫字斟句酌：“请听我说完。在泰尼安·秦二世统治时期，我们拥有秩序。他是历史上唯一真正掌控自己帝国的君主，而非像阿尔巴克尔现在煽动的这般混乱。我的目标是重建这种秩序与掌控。”
“怎么做?扶持泰西弗斯公爵上位?”
“初期如此，但他的统治会很短暂。我们正在…培养他最小的儿子来继承帝位。”
“我们?”怀疑再次浮现。杜沃或许是王国最强大的法师，但他的情绪就像企图长出翅膀飞翔般难以隐藏。“‘我们’指谁?”
“一个秘密组织，我们已故的皇帝曾是其成员，如今由我代管。”这倒是实话，尽管他绝不敢在T女士面前这么说。“这个组织曾是他维持统治秩序的手段之一。”
“所以你们计划通过扶持…被培养的人上位，来恢复这个组织对帝国的掌控。”杜沃并非愚人。他听得出权力争夺的把戏，但霍瑟夫还有更具说服力的论点。
“我计划拥立真正具备治国才能的” “君主”“。阿尔巴克尔不配称帝。他因一桩数十年来帝国都予以宽恕的过错，就杀害了自己的贵族成员。他纵容平民肆意劫掠，向统治者寻仇。他在招致无政府状态。而我提供秩序。” 待我掌权之后…
杜沃再次抿紧嘴唇，停顿许久才继续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霍瑟夫大师，但我确实在乎自己的 安危。我担任大法师已有数十年，不想失去这个位置。"
“而阿巴克尔一直把你当农奴使唤!你以为他加冕后会有任何改变吗?”
"大概不会，但这个职位 本身 就代表着威望。"
“如果我能保证二十年后让你官复原职呢?”
杜沃再次嗤之以鼻。"你觉得 哪个 皇帝会让弑君者担任皇家大法师?"
"噢，得了吧。我虽只是个卑微牧师，但对魔法并非一无所知。只要掌握传奇法师 科里利安 的秘术，你就能重塑全新躯体。对那种层次的符印师来说，年龄毫无意义，血肉皆可重塑。"他停顿片刻，重新审视对方。杜沃是天才法师，却似乎缺乏预见自身未来的能力。这使他易于操纵。 这样的人才正合我用。"若你替我们除掉阿巴克尔，我就带你去克拉肯古尔要塞。那里的奥秘足以让你潜心研究直到新皇登基，届时你改头换面—比如扮成科里利安—回来继任大法师。长远来看你稳赚不赔。"
"长远来看…"杜沃眉头紧锁。"二十年流亡加上通缉令可不是小代价。"
"用二十年 钻研 符文魔法的秘密绝非流放那么简单。你我都清楚死刑判决毫无意义。这个帝国有谁能执行这种判决?"
杜沃再次沉思，眉头紧锁。"那这场暗杀何时进行?"
好! 霍瑟夫强忍喜悦。"必须在他加冕前。等阿巴克尔当上皇帝，就能不经贵族同意修改法律，甚至改变继承顺序。如果他撤销泰西弗斯公爵的头衔，我们的准备就全白费了。具体细节交给你安排，但最好要有目击者见证暗杀过程。"
“为什么?”
"因为当人们亲眼看到 你 杀死王子，罪名就落不到别人头上。" 也就是我头上。
“你们考虑得可真周到。”
"当然。"霍瑟夫这次真的笑了，为圆满完成工作而自得。"这正是我最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