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帕克索尔踉跄着跨上马鞍时，皮革发出吱呀声。至少迪伊认为那是马鞍的声响，而非老店主的骨头在作响。
迪伊来到 金公鸡 客栈告诉帕克索尔拉德和玛雅遇到了麻烦，并想问他几个问题。他没料到这位店主会坚持要同去。他知道店主很在乎玛雅，但这么大年纪还要贸然赶路似乎有些勉强。
“你确定要跟来吗，帕克?我会快马加鞭，沿途换马赶路。”
"马才是主力。"帕克索尔头也不抬地检查着鞍囊，"我只要坐稳就行。"
"好吧。"迪伊咬着牙翻身上马。 这趟 千里之行怕是要在对方的冷眼中度过了.
帕克索尔从未表露过对迪伊的厌恶，但也不过当他是个秘书而已。后来迪伊与盗贼公会的间谍莫伊琳厮混，对方利用这段关系监视玛雅，这更让他的名声一落千丈。
"迪伊!" 塞雷斯大步走进马厩，手里拎着一对鞍囊。"别忘记这个。"
"谢谢，长官。"迪伊接过袋子，沉甸甸的重量差点把他从马鞍上拽下来。"老天，你是打劫了米尔公爵的金库吗?"
"哪有的事。"塞雷斯耸耸肩，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不过是公会金库里的积蓄，还有我们通常要上交给总会长的季度利润。既然我们现在 已经 没有总会长了，而我也不打算把任何东西交给霍塞夫那个混蛋，我想不如好好利用这笔钱。如果还需要更多，派个信使来。"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立即派信使的。"迪伊把沉重的袋子固定在马鞍上，然后拽紧缰绳控制他那匹不安分的坐骑。这匹阉马显然不喜欢增加的负重。
"就这么办。"塞雷斯伸出手。"祝你好运，多加小心。"
"我们会的。"迪伊握住伸来的手，努力不在塞雷斯铁钳般的握力下退缩。
他本希望带几个打手同行，一两个执法者来弥补他体格和剑术上的不足，但速度比武力更重要。况且自从拉德和米娅在最近的派系战争中杀了那么多人后，公会现在严重缺乏刀手和执法者。剩下的人手必须留守，以防霍塞夫带着援军杀回来。 所以我只有个二十年没骑过马的暴躁老东西。他叹了口气，认命了。
“准备好了吗，帕克斯?”
"我一小时前就准备好了。让我们把这出好戏搬上舞台吧。"帕克萨尔踢了踢他的阉马，马儿猛地向前跃去。
“再见，塞雷斯大师。我会捎信来的。”
"保重，迪伊。"塞雷斯拍了拍迪伊那匹阉马的侧腹。"路上别被人打劫了。"
"好嘞!"迪伊让马保持着慢跑，直到他们穿过特瓦林的西门。当鹅卵石路面变成夯实的土路时，他和帕克萨尔便放松了缰绳。迪伊俯身在马颈上，随着节奏放松下来，晨光温暖着他的后背。
到青城还要六七天，除非在路上找到他们。迪伊更用力地踢了踢马。如果能找到活着的拉德和米娅，他会很高兴，毕竟整个公会也都在寻找他们。
当马蹄和车轮在鹅卵石上发出的嘚嘚声由远及近时，霍塞夫从长袍兜帽的阴影下抬起头来。他站在离皇宫约一个街区的主干道上，距离刚好能看清来往的所有车辆，又不会近到引起皇家卫队的注意。和许多进出皇宫的马车一样，这辆马车的车门上绘着精致的纹章。但与其他的不同，这正是牧师一直在等待的那辆。霍塞夫从藏身的阴影处窥视经过的马车，将车内景象铭记于心。泰西弗斯公爵独自坐着，目光直视前方，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监视。
霍瑟夫露出微笑。"完美。"他袖中紧握着银制骷髅，随即在一团乌黑雾气中消失，脑海中已浮现出目的地景象。
移动目标的传送颇具难度，但泰西弗斯公爵脸上惊愕的表情实在令人愉悦。霍瑟夫抬手制止了公爵即将爆发的怒吼，同时投去冰冷的威胁。
“若想再见到令郎们，就请保持绝对安静，公爵大人。”
"我的 儿子们!"泰西弗斯从腰带抽出镶嵌宝石的匕首。"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否则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说过要保持安静。你就这么急着把儿子们置于险境?"霍瑟夫掀开兜帽，向公爵投去危险的目光。
公爵脸上逐渐浮现出恍然之色，手中匕首缓缓垂下。"你是那个祭司!霍瑟夫!叛徒…"
霍瑟夫怒意翻涌，但强自按捺。毕竟公爵正承受着巨大压力。 承受压力，但并非 愚蠢。根据公会密探的情报，泰西弗斯一直遵守着"T女士之刃"绑架男孩们时留下的指示："不得联系当局。不得自行搜寻。别逼我们伤害贵公子。"
“公爵大人，为了令郎们的安全，请收起匕首听我说。首先，我并非叛徒，与皇帝之死毫无干系。实际上，我正试图从这场灾难中挽救些什么。但我们需要您的帮助。需要您履行职责。”
泰西弗斯向后一仰。"别侮辱我!我 向来 恪尽职守。"
霍瑟夫点头表示认同。"这包括你对王储阿巴克尔敕令的抗议。我说得对吗?"
“当然。那些敕令会导致经济崩溃和叛乱。”
"正是!"谈话至今进展完美。或许泰西弗斯会比霍瑟夫预想的更顺从。"阿巴克尔是个懦弱的蠢货。青廷值得更好的统治者。"
“我会请愿—”
"请愿毫无意义!你见识过王子有多狂热。他发表演说，骚乱就接踵而至。他甚至连登基都等不及就要推行改革。我们需要一个既有意志力延续泰尼安·青的遗产，又有决心确保帝国在世界应得地位的人。我们需要 你 登上王位。"
泰西弗斯摇头。"阿巴克尔绝不会退位。"
"不错，"霍瑟夫赞同道，脸上挂着自得的笑容。"他 不会 退位。"
公爵瞪大眼睛。"我不会参与弑君，"
"阿巴克尔并非皇帝，公爵大人，所以他的意外身亡实际上 不构成 弑君罪。"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不会背弃对帝国的誓言。"公爵下颌肌肉扭曲，牙关紧咬，霍瑟夫觉得那些牙齿都快崩裂了。
“我并非要求您亲自动手。我只是请您让王冠戴在您自己头上，而非某个愚昧之徒的头顶。您无需参与阿巴克尔之死，而您作为合法继承人继位也不会被视为篡权。我会让您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人，公爵大人。”
泰西弗斯沉思片刻："那为何要掳走我的儿子们?"
"为确保当王冠 加冕 于您头顶时，您会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
“我命令你立即把他们送回来!我妻子已经担忧得快发疯了。”
霍瑟夫叹了口气。他原本期望过高。迎合公爵的虚荣心是一回事，但此刻泰西弗斯似乎真以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公爵大人，让我为您介绍一位女士。她是位艺术家，擅长创作痛苦杰作。每件作品都要耗费数日才能完成。您当真要我引荐令郎与她相识吗?”
公爵只是怒视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若您继续 提出 要求，尊夫人就会开始收到包裹。一根手指，一个脚趾，一条舌头…当她收齐所有部件时，您的儿子们自会完整归赵。"
公爵面如死灰。
“目前令郎们都安然无恙，只要您按指示行事便能保持现状。待您登基之日，其中两位将侍立在您身侧。”
“两位?!若我所有继承人都未随我入宫，难道不会引人疑窦?”
"绝非如此。皇室血脉的延续至关重要。在动荡年代，将年幼继承人秘密抚养以确保安全是常见做法。要知道，再谨慎都不为过，刺客无处不在。"霍瑟夫对自己的小玩笑露出微笑，尽管他知道公爵不会理解。
"你真是个 杂种特西弗斯咬牙切齿地说。
"不，公爵大人。"霍瑟夫将德米娅的护符抛到手中，"我曾是皇帝的心腹…还将再次成为。"
米娅睁开眼，看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露出了微笑。她整晚都安睡着， 真正地 睡了几天来的第一场好觉。坐起身，她望向床尾。瘸腿女孩裹着毯子坐在地毯上，身旁的奈斯特蜷缩在另一条毯子里熟睡着。她的小小守护者们。
“早上好，小瘸。”
"早上好，米娅小姐。"女孩推了推同伴，奈斯特猛地惊醒，毯子从他瘦弱的胸口滑落。
"怎么了?"他揉着惺忪睡眼环顾四周，"哦。"
米娅下床道："你们俩穿好衣服，我们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你们的衣服现在应该干了。"
米娅坚持要求这两位秘密客人洗澡，以免身上的气味暴露行踪。他们虽然对这个提议感到难为情，但想到能在真正的旅馆过夜就痛快答应了。他们被 锡扬琴旅馆迷住了，当米娅带着他们从后楼梯溜进房间时，两人惊讶地东张西望。
如果他们认为这间旅馆就很豪华了，不知道会对 龙与狮? 她想起与拉德共住过的高地旅馆的大理石柱和水晶吊灯，心头一阵刺痛。她再次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不同的结局。 也许只是为时过早。也许有一天他会想要 某个人…
吉姆和奈斯特匆忙爬起，套上已洗净的衣物，他们骨瘦如柴的身躯让她见识到真正的饥饿是什么模样。米娅在绷带外罩上连衣裙—这两个流浪儿看见她脱衣就寝时大为惊讶，根本不认识睡衣为何物—蹬上鞋子，随手理了理头发。
爱是种软弱...
“准备好了?”
他们咧嘴笑着点头。她答应过要请他们吃早餐。
米娅推开门，仔细查看走廊后才示意孩子们跟上。他们跟着她蹑手蹑脚地溜下后楼梯，在底层等着她侦察厨房走廊。
"安全。马厩见。"他们悄悄溜出侧门，转眼跑得没影。
米娅继续走向公共休息室，在桌边坐下。"早安，多莉德。"
"早上好，英格丽德小姐。"晨班女侍放下一壶黑咖啡。"这就去准备您的早餐。"
"谢谢。用完早餐后，能帮我包些香肠、奶酪和面包吗?我要见几个朋友，不确定他们吃过了没。"她不能天天如此，但偶尔一次不会引人怀疑。她为这两个流浪儿安排了重要的一天。
“没问题，英格丽德小姐。”
半小时后，米娅腋下夹着那包香喷喷的食物，悠闲地走在街上，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到目前为止，没有刺客跟踪她，或者即便有，她也没发现。在距离旅店两个街区的地方，她闪身钻进一间废弃的马厩，那里散发着霉变的干草、鸽子粪便和更难闻的气味。这地方看似空无一人，但她心知肚明。
“有人吗?”
小流浪汉们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这是她无需教导他们的本事之一。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在东躲西藏。
“真让我印象深刻!你们一直都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永远不知道谁会来，所以我们躲着直到确认安全。"迪格示意年纪更小的孩子们上前。
所有眼睛都紧盯着米娅腋下的包裹。当她展开包裹时，迪格仔细地将食物均分，他们像饿狼般狼吞虎咽。知道他们吃完前不会专心听讲，她耐心等待，在脑海中复习要教的内容。当最后一点碎屑消失后，她让他们安静下来准备开始。
“好了，大家都坐下。正如我说的，我需要些帮助。我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所有地方，多几双眼睛可能就关系到我能否完成工作，也关系到我能否继续供养你们…或是不能。”
"只要你继续给我们吃的，我们就是你的私人军队，米娅小姐。"钉子抄起他那块新做的钉满钉子的木板挥舞着。"只管吩咐我们该做什么。"
"首先，你得学几件事。我是个猎人。"米娅淡淡一笑。"所以我要教你打猎。打猎的关键就在于发现别人忽略的东西…"
几小时后，米娅说得嗓子都哑了，但对他们的进步很满意。
"现在我要考考你。假设我让你监视 锡扬琴酒馆 以防有人窥探我。挖仔，你第一步怎么做?"
男孩翻着眼珠想了想才回答："找个能看清整条街的地方，像要饭的似的舒舒服服蹲着—因为得蹲好久，然后专门盯那些不动弹的。过路的人都有地方要去，但要是有人监视酒馆，他们就不会动。"
“太棒了!跛丫头，要是你盯梢时有人接近怎么办?”
"把讨饭杯递出去要钱呗!"她咧嘴一笑，"简单，反正我本来就这么干。"
“很好。钉子，要是条子让你滚开呢?”
“帽子。”
米娅皱起眉头："帽子?"
钉子点点头："俺们管条子叫帽子。你要不这么叫，别人就知道你是外乡人。"
“懂了。这情报很有用。那你会怎么做—”
“假装滚开，绕个圈再溜回来。”
“不错。细棍儿，要是有人怀疑地盯着你呢?”
"抠鼻屎或者挠屁股呗!"他答道。其他孩子都咯咯笑起来。
"好~吧。这样应该能让别人不注意你。基本上，任何能让你看起来像个普通街头小孩的装扮都行。至于诺克…"米娅犯了难。这个女孩和其他人一样热心帮忙，但她奇特的外貌—矮人和食人魔的混血真的存在吗?—让她格外显眼。更何况，她只会说单字单词，怎么能汇报情况呢?"诺克，我会给你安排个特别任务。"
“咚咚!”
“内斯特，你站完岗之后要做什么?”
"回来汇报。"男孩回答得很干脆，却低着头。
“没错，内斯特，那有什么问题吗?”
“您说要告诉您看到多少人，但是…我不识数。从来没人教过我。”
"啊。"米娅心头一沉。要教他们的东西比她想象的更多。她抹平面前的泥土，画了条线。"这是1…"
花了半个下午学数数后，大多数孩子都能用手指数到十了。看他们准备好实践了，大家便走上街头。
"听好，我要你们全都跟着我，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们在跟踪，包括我在内。如果能盯住我两小时，就有甜面包吃。"她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稻草。"开始。"
米娅感到震惊。
这些街头顽童对德雷格区和下风区了如指掌。他们与她保持距离，时而蛙跳超前，时而以各种方式躲藏。她很少能瞥见他们，有两次还以为甩掉了他们。他们会分散、聚拢、再分散，仿佛能读懂彼此的心思。在这场猫鼠游戏进行一小时后，米娅看见内斯特双手拢在嘴边，转身冲进一条小巷。那里传来山雀般的哨声，她这才明白他们是如何互相传递信号的—这些讯息在街道上空啁啾传递，而街上其他行人毫不知情。
狡猾的小老鼠们…我得让他们教我这些暗号。 她藏起笑意，在一家面包店停下买了甜面包卷。当她带着这群孩子蹒跚回到马厩时，夕阳已西沉。米娅疲惫但欣慰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她本打算今天下午拜访刺客公会剩下的两位大师，但并不后悔推迟了这个计划。她在这里所做的工作可能会改变一切。
“明天我想带你们过河，但我担心过桥的问题。”
迪格咧嘴笑了。"别担心，米娅小姐。我们知道怎么过桥。很多孩子都在中城工厂给有钱人做鞋子之类的东西。我们只要混在人群里就行。没人会注意我们。除了诺克。他们…呃…在那边不太喜欢她。"
所有孩子都向那个女孩投去同情的目光，但诺克只是咧嘴一笑，用斧柄拍打着自己的手掌。
玛雅笑了。"好吧!我会带着早餐在这里等你，然后我们就出发。诺克，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看好客栈。记住，晚上你们必须轮流值守客栈。不值夜班的时候就睡觉。今晚谁负责守夜?"
特威格斯和奈尔斯举起了手。
“注意看我房间的窗户。看到我开窗时，就到后门来。”
"我们会的，玛雅小姐。我们也要洗澡吗?"特威格斯皱着眉头问。
"必须洗。"在肮脏的马厩里睡觉让他们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还有，我要你们开始教我你们的哨语。我知道你们在用哨声传递信号，我需要能听懂这些信号。"
"噢，当然!"特威格斯咧嘴笑着推了推奈尔斯，显然为能教她东西感到兴奋。
玛雅与他们道别后离开了马厩。和往常一样，回客栈的路上她时刻警惕着跟踪者。虽然至今没发现可疑人物，但这不代表没人跟踪。玛雅把自身安全托付给这些孩子是冒了很大风险，但他们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自从拉德把大师戒指戴到她手上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希望。她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