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从卫兵斩落索莎头颅那一刻,到多里安跪在血泊中停止嘶吼的整段时间里,乔尔浑身动弹不得。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国王对着死寂的大厅宣告。
乔尔凝视着国王,又看向精神崩溃的挚友,缓缓拔出了佩剑。
国王翻了个白眼。"收剑吧,队长。没兴趣看你表演骑士精神。明日滚回你父亲的老家,别丢人现眼地离开城堡。"
乔尔剑锋未收:"我不会去安尼尔。"他低沉怒吼,"也再不为你效忠。这殿内自有真王—从来都是。而那人绝非坐在王座上的你。"
多里安身躯骤然僵直。
乔尔继续宣告:"北方有位女王,她已击败过你一次。她会再次击败你,一次又一次。因为她与你儿子所代表的,正是你最恐惧之物:希望。任你掳掠多少人为奴,都偷不走希望;任你屠戮多少性命,都扼杀不了希望。"
国王耸耸肩:"或许吧。但宰了你总可以开场。"他朝卫兵弹指示意,"把他也杀了。"
乔尔旋身摆出防御姿态,准备为多里安和自己杀出血路。
此时弩机啪嗒作响—他这才惊觉殿内暗处还藏着人,匿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他只来得及侧身闪避,眼睁睁看着弩箭带着致命精准度射向自己。
只来得及看见多里安瞪大双眼,整间屋子瞬间坠入冰窟。
利箭冻结在半空,坠落地面时碎裂成百片冰晶。
查奥勒惊恐失声地盯着挚友—多里安的双眼正翻涌着暴怒的深蓝幽光,王子对国王龇出利齿:"你敢碰他。"
寒冰蔓延过惊愕卫兵的双腿,冻结了索尔夏的血泊。多里安霍然起身,双手高扬间指尖流泻冷光,刺骨寒风撕扯着他的发丝。
"我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小子—"国王刚起身,多里安振臂挥出凛冽狂风,将国王轰回王座。背后玻璃应声爆裂,狂风灌入室内吞噬了所有声响。
唯有多里安转向查奥勒的声音刺破风啸,那双沾满索尔夏鲜血的手不住颤抖:"走。等你回来时…"国王正欲爬起,又被魔法重击倒地。血泪沿着王子染血的脸颊滑落:"等你回来,"他嘶声道,"把这里烧成焦土。"
王座后方袭来噼啪作响的黑色魔墙。
"走!"多里安喝令着转身迎向父亲的攻势。
刺目强光自王子体内迸发,抵住黑暗浪潮,整座城堡为之震颤。
尖叫四起,查奥勒膝头一软。刹那间他几乎要留下与挚友并肩死战。
可他明白这是连环陷阱—诱捕艾迪恩与艾琳的圈套,残杀索尔夏的毒计,而眼前这场,专为逼出多里安的魔力。
多里安早已知晓。明知是局仍踏进来,只为换他逃生—去找到艾琳,告知今日惨剧。总得有人活着出去,总得有人见证真相。
他凝望挚友,或许是最后一眼,说出初遇那刻便镌刻在心的认知—这位王子是他灵魂的兄弟:"我爱你。"
多里安只是颔首,眼中蓝焰未熄,双手再度朝父亲扬起。兄弟。朋友。君王。
当国王的又一股力量波席卷整个房间时,卡奥尔撞开仍被冻结的卫兵仓皇逃窜。
城堡剧烈震颤的瞬间,埃迪恩便知大势已去。但他早已被从头到脚捆缚结实,正被押往地牢。
这个选择其实轻而易举。当那位队长准备替他们两人顶罪时,他满脑子只想着艾琳—若她挚友丧命会给她带来何等打击。即便此生无缘再见,也远胜过要亲口告诉她队长死讯时面对她的悲痛。
从动静判断,王子显然在制造混乱助队长脱身—更因那女子惨死之后,这王子绝无可能放任其父逍遥法外。于是埃迪恩·阿什莱佛任由自己没入黑暗。
他既未为自己祈祷,也未替队长祝祷。过去十年诸神从未施以援手,此刻更不会出手相救。
他毫不介意赴死。
只是仍抱憾未能见她一面—哪怕仅此一次。
多里安重重撞上大理石地面,那里积着索尔莎尚未凝固的血泊。
即便父王排山倒海的黑色能量波灼目炽热地碾向他,充斥他的口腔与血管;即便在凄厉惨叫中,他眼前仍不断闪现那致命瞬间—剑刃切开血肉、肌腱与骨骼的刹那。他仍能看见她圆睁的双眼,发丝在寒光中闪动飘落的景象。
他本该救下她的。变故来得太突然。
但当箭矢射向卡奥尔时…那才是他无法承受的死亡。卡奥尔划下了底线—而多里安选择与他并肩。卡奥尔曾称他为王。
因此向父王显露能力并未使他恐惧。
不,为救挚友,死亡本身于他毫无威慑。
能量冲击波逐渐消退,多里安瘫在石地上剧烈喘息。他已耗尽所有气力。
卡奥尔成功脱身。这便足够了。
他朝索尔莎陈尸处艰难探出手臂。臂膀灼痛难当—或许已然骨折,又或是父王残留的力量仍在烙烫他—可他依然固执地伸向她。
当父亲的身影笼罩在他上方时,他才勉强将手挪动了几寸。
「动手吧,」多里安嘶声道。鲜血混杂着天知道什么东西正堵住他的喉咙。
「噢,我可不这么想,」父亲说着将膝盖抵进他的胸膛,「我天赋异禀的儿子,死亡对你来说太仁慈了。」
父亲手中握着某样幽暗发光的物件。
卫兵死死压住多里安的胳膊,父亲将魔石项圈套向他的脖颈。他拼死挣扎着,试图榨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
项圈—就像乔尔说过那些出没在死亡群岛的怪物佩戴的项圈。
不……不要!
他嘶声尖叫着—因为他在地穴见过那种怪物,听闻过罗兰与卡尔坦遭受的折磨。他见识过区区一枚指环的威力,而这可是没有锁孔的完整项圈……
「按紧他!」父亲厉声喝道,膝盖又深陷几分。
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肋骨在剧痛中呻吟。但多里安根本无力阻止。
他猛然挣开一名卫兵的钳制—嘶吼着伸手探去。
指尖刚触到索尔夏瘫软的手,冰凉的石质项圈便锁住他的喉咙。随着轻微咔嗒声与嘶响,黑暗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撕裂。
乔尔拔足狂奔。他来不及收拾任何行装,拼死冲向多里安的房间。飞毛腿整夜守候在那里,他抄起猎犬扛在肩上,冲进瑟莱娜房间的密道。一人一犬沿着盘旋阶梯不断向下,猎犬此刻异常温顺。
三声轰响震动着城堡,石顶簌簌落下尘埃。他继续飞奔,每次爆破都意味着多里安还活着,却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死寂。
希望—他怀揣着这份希望前行。那是伊迪恩、索尔夏和多里安为之献身的,更美好世界的希望。
扛着飞毛腿,他在某个地方停顿了片刻。
卓尔默念着祈求诸神宽恕,猛地冲进墓穴抓起达玛瑞斯剑,将圣剑插进腰带,又抓了几把金币塞进斗篷口袋。尽管骷髅形状的门环纹丝不动,他还是明确告知莫特自己的去向。“以防她回来。万一……万一她不知道。”
莫特依然静止不动,但卓尔抓起装有多里安和瑟琳娜魔法书籍的行囊奔向通往排污隧道的密道时,能感觉到它始终在聆听。几分钟后,他掀开排污沟渠上沉重的铁栅栏。栅栏外是万籁俱寂的黑暗。
当他把飞足重新搂进臂弯,抱着狗荡过石墙落在沟渠对岸时,整座城堡陷入死寂。尖叫声犹在耳畔,但寂静已在其下悄然蔓延。他不敢探究多里安的生死。
他无法抉择哪种结局更糟。
卓尔抵达秘密公寓时,伦恩正焦躁踱步。“你的—”
他这才察觉自己满身血迹。索尔夏脖颈喷溅的血雾。卓尔不知如何启齿,但仍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伦恩。
“所以只剩我们了?”伦恩低声问。卓尔点头。飞足在公寓里四处嗅闻,巡视完毕后判定伦恩不值得下嘴—尽管伦恩曾反驳说这狗太惹眼。它必须留下;这事没得商量。
伦恩颌骨肌肉抽搐。“那我们就设法解救埃迪恩。立刻行动。就你我二人。凭你对城堡的熟悉加上我的人脉,总能有办法。”接着他颤声问:“你说多里安的女人是—是个医师?”卓尔点头时,伦恩面色惨白如欲呕吐,却仍追问:“她叫索尔夏吗?”
“原来你就是她寄信的朋友。”卓尔倒抽冷气。
“我不停逼问她情报,不断……”伦恩掩面发出颤抖的喘息。当他最终迎上卓尔的目光时,眼中闪着泪光。他缓缓伸出手:“你我联手,必能救出他们。无论是埃迪恩,还是你的王子。”
凯尔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反叛者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