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两天后务必做好前往苏里亚的准备，"艾迪恩在午夜时分对伦恩下令。三人聚在伦恩与默塔夫暂住的公寓里，仍不知此处真正的主人。"走南门—那时监视最松懈。"
距离他们上次会面已过去数周，而三天前穆塔夫收到了苏利亚的索尔寄来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函，那是给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的友好邀约。措辞直白得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年轻领主正在试探他们—暗示对穆塔夫前信提及的"机遇"颇感兴趣。自那以后，艾迪安仔细梳理了北上的每条路径，盘算着沿途各军团与卫戍部队的动向与驻防位置。再等两天；届时这个宫廷或许就能着手重建了。
"那为何感觉像在逃亡？"雷恩停下惯常的踱步。这位奥尔斯布鲁克的年轻领主伤势恢复良好，不过现在他把大厅部分区域改造成了私人训练场来恢复体力。艾迪安很想知道女王得知此事会作何感想。
"你们就是在逃亡，"艾迪安慢悠悠说着，啃了口从市集给雷恩和老人买的苹果，"待得越久—"他继续道，"暴露的风险越大，所有计划都可能崩盘。你这张脸太招摇，回泰拉森对我更有用。这事没得商量，省省力气吧。"
"那你呢？"雷恩转向惯常坐在扶手椅上的队长。
查奥皱眉低语："过几日我要去阿尼尔。"为履行当初出卖自由将艾琳送去温德林时订下的交易。若艾迪安细想此事，他明白自己可能会愧疚—甚至试图劝队长留下。倒非艾迪安喜欢这位队长，更谈不上敬重。其实他宁愿查奥从未在楼梯间撞见自己哀悼劳工营里被屠杀的族人。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雷恩停住脚步俯视队长："当我们的眼线？"
“无论我在裂堡还是阿尼尔，你们总需要内应。”
"我自有内应。"雷恩道。
埃迪安挥了挥手："我不在乎你安插的内应，仁。准备好行动就行，少他妈用没完没了的问题烦我。"必要的话，他真会把仁拴在马背上拖走。
埃迪安正要转身离开，楼梯突然传来咚咚作响的脚步声。房门猛地被撞开时众人齐刷刷拔剑，只见穆塔夫气喘吁吁扒着门框出现。老人双目圆睁，嘴唇开合却说不出话。他身后的楼梯间并无追兵威胁，但埃迪安仍持剑调整站位严阵以待。
仁冲上前搀扶穆塔夫，老人却将脚跟死死扎进地毯。"她还活着，"他对着仁，对着埃迪安，更像是喃喃自语，"她—她真的还活着。"
埃迪安的心脏骤然停跳。停跳，恢复，又停跳。他缓缓收剑入鞘，强压翻腾的思绪沉声道："说清楚，老头。"
穆塔夫眨了眨眼，喉咙里挤出哽咽的笑声："她在温德林，她还活着。"
队长大步流星穿过房间。若非双腿僵直，埃迪安本会跟上去。既然穆塔夫能探听到她的消息…队长命令道："全盘托出。"
穆塔夫摇头："消息已传遍全城，民众都涌上街头了。"
"说重点！"埃迪安厉声喝道。
"纳洛克将军的军团确实去了温德林，"穆塔夫说，"没人知道缘由，但艾琳…艾琳当时就在坎布里安山脉，率军与敌军交锋。据说这些年她一直藏在多兰内尔。"
艾琳还活着—埃迪安必须反复告诉自己这点，即便穆塔夫的情报有误，至少她战后幸存。
穆塔夫绽开笑容："他们全歼纳洛克部队，她动用魔法救下无数百姓—据说是火焰魔法，自布拉农时代以来世人从未得见的威力。"
埃迪安胸口紧窒得发痛。队长只是死死盯着老人。
这是向全世界发出的宣告。艾琳是名战士，能以剑刃或魔法战斗。而她已厌倦藏匿。
"我今日便要北上。原定计划刻不容缓，"穆塔夫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趁国王还未封锁消息，我得让泰拉森知晓。"众人尾随他走下楼梯，进入下方仓库。即便身处室内，艾迪昂的菲力听觉仍捕捉到街市渐起的骚动。自踏入宫门那刻起，他必须谨言慎行。此刻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他。
艾琳。他的女王。艾迪昂嘴角缓缓扬起笑意。国王纵使千算万算，也绝想不到自己派往温德林的是何人—更不会料到亲手摧毁纳罗克的正是他钦点的斗士。世人罕知盖拉辛尼斯家族对梅芙根深蒂固的猜忌—这些年来，多兰勒始终是养育幼主的绝佳藏身之所。
"待我出城后，"穆塔夫走向拴在仓库内的马匹，"会派信使联络所有据点，通往芬哈罗与梅利桑德。雷恩，你留守此地。苏利亚由我照应。"
艾迪昂搭上老者肩头："传信给我的班恩军—命他们潜伏待命，但反抗军的补给线必须不惜代价维持畅通。"直至穆塔夫颔首应允，他才松开手掌。
"祖父，"雷恩搀扶老人上鞍，"换我去吧。"
"你留下，"艾迪昂令下，雷恩颈后汗毛骤然竖起。
穆塔夫低语附和："收集情报后，待我准备就绪便来会合。"
艾迪昂不容分说为穆塔夫拉开仓门。凛冽夜风裹挟市井喧哗涌入。艾琳—正是艾琳掀起了这场鼎沸人声。公马焦躁地刨动前蹄，若非队长箭步上前勒住缰绳，穆塔夫恐已绝尘而去。
“艾尔威，”凯尔低语道，“传信给艾尔威。告诉他们坚持住—让他们做好准备。”或许是因为光线，或许是因为寒冷，但艾迪恩发誓看见队长眼中闪着泪光，“告诉他们：是时候反击了。”
穆塔·奥尔斯布鲁克和他的骑手们如野火燎原般传播着消息。沿着每条道路，跨过每条河流，向北向南向西，穿越风雪雨雾，马蹄踏遍每个王国的尘埃。
每经过一个城镇，每处酒馆与秘密集会，便有更多骑手奔赴四方。
越来越多，直至所有道路都布满足迹，直至无人不知艾琳·加洛林依然在世—且誓与阿达兰抗衡。
消息翻越白牙山脉与鲁恩群山，直抵西部荒原那位红发女王统治的倾颓城堡；传至荒芜半岛寂静刺客的绿洲堡垒。蹄声，蹄声，蹄声，响彻大陆，在鹅卵石上迸溅火星，一路传到班贾利，传入艾尔威国王与王后仍穿着午夜丧服的滨河宫殿。
坚持住，骑手们向世界宣告。
坚持住。
多里安的父亲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暴怒。今晨已有两位大臣被处决，罪名不过是试图平息国王怒火。
艾琳在温德林所为的消息传来已过一日，父王仍面如青铁，不断索要交代。
若非惊骇至极，多里安本会觉得可笑—如此张扬的回归方式，恰是瑟琳娜本色。她已划下决战之界。更甚者，她击败了国王麾下最致命的将领之一。
从来无人能做到这点后还活着。从来没有。
在温德林的某处，他的朋友正在改变世界。她正履行对他的承诺。她不曾遗忘他，也不曾遗忘仍困在此处的每个人。
待他们找到摧毁高塔之法，将魔法从父王枷锁中解放时，她便会知道故友亦未将她遗忘。知道他—也从未将她遗忘。
所以多里安任由父亲暴怒。他列席那些会议，当父亲将第三位大臣送上断头台时，强压下翻涌的厌恶与恐惧。为了索尔莎，为了守护她安全的承诺，也为了或许终有一天不必再隐藏真实身份与本质—他戴回那副戴惯的面具，对如何处置艾琳提出些不痛不痒的建议，继续伪装。最后一次了。
待瑟莱娜归来，待她如曾发誓那般重返故地……
他们便将携手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