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数周以来，乔尔未与任何朋友—或该称盟友，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身份—有过联系。最后一次，他让自己沉入旧日职责的节奏。尽管监管国王午宴比以往更难，尽管提交报告需竭尽全力，他仍照做了。既无埃迪恩或任的消息，也尚未请求多里安用魔法验证他们关于咒语的推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退出这场日益壮大的艾琳叛乱。
情报已搜集足够，底线也屡屡突破。或许该去安尼尔探探可行之策。那里更接近魔沼，或能窥见国王在那酝酿着什么。国王对他继承安尼尔爵位的计划几乎未置异议。很快，他将提交接替人选方案。
此刻乔尔正守卫于大殿国宴，埃迪恩与多里安俱在席间。殿门洞开迎纳春风，他的卫兵持械肃立每道门畔。
万事如常，诸事顺遂，直到国王起身—那枚黑戒仿佛吞噬了自高窗倾泻的正午阳光。他举起酒杯，满室寂然。这寂静迥异于埃迪恩发言时的氛围。将军关于选边站的告诫，多里安指责他拒绝接受塞莱娜与王子的真实面目，这些话语在乔尔脑中反复翻腾，挥之不去。
但国王微笑着望向王座下方的长桌，说出的话却让凯尔—以及寂静大厅里的所有人—猝不及防：“今晨从艾尔威和北方传来捷报。卡拉库拉奴隶叛乱已被镇压。”
此前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当国王宣布“虽然矿场—包括安多维尔那处—需要补充劳力，但叛乱污点已清除殆尽”时，凯尔恨不得捂住双耳。
凯尔庆幸自己正倚着石柱。开口的是面色惨白如骨的多里安：“您在说什么？”
父王对他展露微笑：“请原谅。看来在妮米亚公主不幸遇难后，卡拉库拉的奴隶竟妄想发动暴动。而我们也决心不容忍此事—或任何潜在的叛乱。鉴于无力逐一审讯每个奴隶来甄别叛徒…”
多里安计算着屠杀人数时，凯尔明白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惊恐地摇头。
“艾什瑞弗将军，”国王发话。艾迪恩纹丝不动地坐着。“您和您的班恩军应该很欣慰，自安多维尔清洗行动后，贵领地的叛乱分子大多已…收敛行径。看来他们不想重蹈矿场同伴的覆辙。”
凯尔不知艾迪恩如何凝聚起勇气与意志力，但这位将军竟微笑着颔首：“谢陛下隆恩。”
多里安撞开索尔夏配药室的门。正伏案工作的她惊跳起来，单手抚胸。“听说了吗？”他反手甩上门问道。
她红肿的双眼已说明一切。他捧起她的脸庞，前额相抵，渴求那抹清凉的力量。不知自己如何能忍住不当场痛哭、呕吐或弑父。但凝视着她，呼吸间萦绕着迷迭香与薄荷的气息，他找到了答案。
“我要你离开城堡，”他声音嘶哑，“资金我来提供，只要找到不引人怀疑的途径，立刻远走高飞。”
她猛然挣脱他的怀抱：“你疯了吗？”
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过事实。“如果你留下，如果我们被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走。”
“必要的话我会把你绑在马背上。你必须离开—”
“那谁来照顾你？谁给你配药剂？你连队长都不再理睬了。这种时候我怎能离开？”
他抓住她的双肩。她必须明白—他必须让她明白。她的忠诚本是他最珍视的品质，但现在……这只会害死她。“他一次就谋杀了—成千上万的人。想想看，如果发现你在帮我，他会怎么对你？索尔夏，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求求你—求你离开吧。”
她的手指寻到他的，紧紧相缠。“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如果我离开，如果我弟弟成为继承人，情况会更糟。而且我想到……或许有人正试图阻止他。若我留在这里，或许能以某种方式协助他们。”
啊，卓尔。此刻他彻底明白了那人送瑟琳娜去温德林的原因—明白了他回到安尼尔的意义……卓尔是用自我献祭换取了瑟琳娜的安全。
“你留，我也留，”索尔夏说，“你休想说服我改变主意。”
“求求你，”他说，那些逝者的阴影压得他连怒吼的力气都没有，“求求你……”
可她的拇指轻抚过他的面颊。“一起面对。我们共同面对这一切。”
明知这样自私又卑劣，他却放弃了争辩。
卓尔来到陵墓寻求独处，为逝者哀悼，想要放声嘶吼。却发觉此处并非只有他一人。
亚迪恩坐在螺旋阶梯的台阶上，前臂抵着膝盖。卓尔放下蜡烛坐到旁边时，他并未回头。
“你说，”埃迪恩凝视着黑暗低语道，“大海彼岸其他大陆的人们会如何看待我们？他们可会因我们彼此残杀而憎恶或怜悯？或许那里同样不堪，甚至更糟。但为了践行使命，为了活下去……我必须相信存在更好的地方。某个地方，定比此处美好。”
凯奥尔无言以对。
“我被迫…”埃迪恩的牙齿在灯光下闪过寒芒，“做过无数堕落卑鄙之事。但今日谄媚致谢屠戮我族的刽子手，才真正让我觉得自己肮脏透顶。”
任何安慰与承诺都苍白无力。凯奥尔最终留埃迪恩独对黑暗。
那夜皇家剧院座无虚席。包厢看台挤满贵族商贾，凡购得起票者皆在此列。玻璃吊灯辉映着珠宝绸缎，尽显征服帝国的奢靡。
午后奴隶大屠杀的消息如瘟疫蔓延全城，所经之处只余死寂。高层看台反常地安静，观众似欲借乐声洗刷新闻的血腥。
唯包厢间私语不绝：深红色丝绒座椅上的权贵们揣测此事对自身财富的影响，争论新奴来源以保生产不辍，商议后续驭奴之策。纵使钟鸣灯暗，包厢区的骚动仍较往常持久。
猩红幕布揭开乐队阵容时，喧嚣未止。直至指挥蹒跚登台，这群人才勉强施舍零星掌声。
此刻他们终于发现—台上乐师皆着缟素。此刻他们终于噤声。当指挥扬臂起拍，恢宏剧场里响彻的并非交响乐章。
那是《艾尔威挽歌》。
继而《芬哈罗悲歌》《梅利桑德哀曲》《特拉萨安魂调》—每个在劳工营淌过血泪的国度，在此刻震响。
最后，并非为了炫耀或庆祝胜利，而是为了悼念他们如今的堕落，他们奏响了《阿达兰挽歌》。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指挥转向观众席，乐手们与他并肩而立。他们齐刷刷望向包厢—那些用整片大陆的鲜血换来的珠宝所在之处。没有只言片语，没有鞠躬或任何致意，他们径直离开了舞台。
翌日清晨，王室颁布诏令，关闭了这座剧院。
再无人见过那些乐手与他们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