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瑟莱娜暗骂着扫视林间。那鬼东西究竟躲到哪去了？雨又下了起来，但腐朽气息仍粘附在万物之上。她举起长匕朝罗温方向倾斜—示意他表明是否还有气息。他必须活着；她绝不接受其他可能。匕身澄亮如镜，映出她的面容，映出林木与苍穹—
以及此刻立在她身后的怪物。
瑟莱娜旋身猛击，双刃疾出：一刃直刺肋骨间隙，一刃削向咽喉要害。这记苦练多年的杀招，本应如呼吸般自然。
但当它幽暗无光的黑瞳锁定她时，瑟莱娜僵住了。从躯壳到意识再到灵魂，尽数冻结。沸腾的魔力骤然熄灭。
双刃坠地的沉闷声响几不可闻。雨点击打面颊的触感变得遥不可及。
蔓延的黑暗温柔环抱，带着抚慰的暖意。怪物掀开斗篷兜帽。
年轻男性面容展露非人的完美。颈间黑石项圈—她恍惚忆起那是厄运石—在雨中幽光流转。此乃死亡之神的化身。他以超越凡尘的语调微笑低语："你。"
她无法移开视线。黑暗中的尖啸翻涌而至—那些被压抑多年的哀嚎，此刻正声声召唤。
他唇角弧度加深，森白利齿闪现，手掌扼向她的咽喉。
如此轻柔，那冰冷的手指，当他的拇指拂过她颈侧，当他托起她的脸庞以便更清晰地凝视她的双眼。“你的痛苦如美酒般甘醇，”他低语着，目光穿透她的灵魂深处。
狂风撕扯着她的脸颊、手臂与腹部，咆哮着她的名字。但他眼中蕴藏着永恒与宁静，那甜蜜黑暗的承诺令她无法移开视线。就此沉沦将是神圣的解脱。她只需如他所求臣服于黑暗。拿去吧，她想说，挣扎着想说。拿走一切。
银光与钢刃刺破墨色帷幕，另一只生物—獠牙与狂风铸就的怒兽—赫然现身，将她撕裂夺走。她抓挠着他，但他如寒冰般凛冽—他是…罗温。
罗温正拖拽着她撤离，呼喊她的名字，可她触及不到他，无法抗拒那生物施加的吸力。
利齿刺入颈肩交界处，她猛然抽搐，抓住这剧痛如同抓住拽她脱离混沌之海的绳索，不断上浮，上浮，直至—
罗温单臂将她箍在怀中，利剑出鞘，她的鲜血正沿着他的下颌滴落。他护着她从树影旁逡巡的生物面前后退。疼痛—原来清晨那具尸体伤痕累累的根源在此。半精灵试图用肉体疼痛挣脱控制，让躯体分辨真实与虚幻。
那生物嗤笑出声。诸神啊。它早已将她置于精神桎梏。如此迅疾，如此轻易。她毫无招架之力，而罗温没有进攻是因为—
因为在黑暗中，面对无需刀剑便能夺命的敌人，连罗温都力有不逮。真正的战士懂得何时该退出战斗。罗温喘息道：“必须撤离。”
阴森笑声再度响起，那生物逼近一步。罗温护着她继续后撤。“尽管试试，”它的声音仿佛来自异度空间。
瑟莱茵只需听见这句。她骤然爆发魔力。
她和罗温狂奔逃离时，一道火墙骤然升起—她将全部意志、恐惧与羞耻倾注其中铸成护盾，不计后果。那怪物发出嘶嘶声，但她无从分辨是因为强光刺痛了它的眼睛，抑或仅仅是出于挫败。
她毫不在意。这道火墙为他们争取了时间，整整一分钟里他们在山林间夺命奔逃。身后传来树木摧折的巨响，那股恶臭的黑暗污迹正蛛网般蔓延。
罗温熟悉这片森林，懂得如何隐匿踪迹。这为他们赢得更多时间和距离。纵然罗温驱动狂风卷走气息，那怪物仍在穷追不舍。
他们奔逃数英里，直到她肺如刀割，连罗温也显出疲态。他们不会逃往要塞—不，绝不能将这怪物引至要塞十里之内。转而冲向坎布里安山脉时，空气愈发凛冽，山势愈加陡峭。那怪物依旧紧追不放。
"他不会罢休的，"瑟琳娜攀爬陡坡时喘息道，几乎手脚并用。她强压住跪地呕吐的冲动，"简直像嗅到气味的猎犬。"她的气味。山脚下，那东西正循踪潜行。
罗温龇出利齿，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那我就跑到他力竭而亡为止。"
闪电照亮山顶鹿径。"罗温，"她喘息着，"罗温，我有主意了。"
瑟琳娜怀疑自己是否仍怀有求死之念。
又或者，死神只是太喜欢戏弄她了。
再次跋涉上坡来到树皮剥落的林地。她在荒径旁燃起快活的篝火，将火把插进烈焰，火光穿透那些赤裸的树干。
她向山下遥祷，但愿罗温正按她的计划牵制怪物—用她衬衫上的气息引着那东西兜圈子。
刺啦—磨刀石划过匕首的声音响起，她正蹲坐在巨岩顶端。尽管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磨刀时她仍哼着歌—那是每年被奴役前，她都要去裂堡城聆听演奏的交响曲。她控制着呼吸，专注于计算时间，盘算着在另寻出路前还能撑多久。刺啦—
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本就寂静的森林陷入死寂。
刺啦—不是她自己的磨刀声，而是另一把刀在回应。
她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最后一次用磨石打磨匕首后起身，竭力让发软的双膝站稳。当看见五个身影矗立在剥皮树丛外时，她没有退缩—那些高瘦的身影提着狰狞的刑具。
快逃，身体在尖叫，但她寸步未移。反而扬起下巴，向着黑暗微笑："真高兴你们接受了邀请。"对方毫无动静。"你们四位朋友上次不请自来我的篝火晚会—结局可不怎么好。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又一人磨着刀，火光在锯齿状的刀刃上跳动："精灵婊子，我们会慢慢享用你的。"
她夸张地行了个礼—尽管腐臭味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然后像挥舞指挥棒般晃了晃火把，指向下方等候的怪物："噢，我正求之不得呢。
未等对方合围，她如离弦之箭冲出。
赛琳娜感知到追兵逼近，并非因灌木摧折或刀刃破空，而是那股恶臭如枯爪撕扯着感官。她一手紧握火把，另一手保持平衡冲下陡坡，在乱石荆棘间腾挪闪避。
距离她让罗温引诱怪物的地点还有一英里。在黑暗中亡命狂奔时，脚踝膝盖齐声抗议。她纵跃飞奔，剥皮行者如狼群围猎麋鹿般从四面收拢。
关键是不能惊慌—惊慌使人愚蠢。惊慌只会自寻死路。一声尖厉的啼鸣划破天际—那是鹰隼的嘶叫。罗温正位于计划中的位置，国王的魔物距此仅一分钟路程，此刻正潜行于灌木丛中。就在溪流边，她掷下火炬的地方。就在道路绕过巨岩的转弯处。
古道通向一方，她却奔向另一方向。疾风掠过她身侧，朝着道路方向呼啸而去。她纵身躲到树后，手掌死死捂住口鼻，在狂风卷走她气息的同时，竭力遏制自己破碎的喘息。
心跳未落之际，一具坚实的躯体已将她完全包裹，形成屏障与庇护。紧接着五双赤足沿着路面滑行而过，追踪着那道突然转向俯冲的气息—直扑向迎面奔来的魔物。
她把脸埋进罗温的胸膛。他的臂膀如铜墙铁壁，身上各式武器同样让人安心。
他终于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向上攀爬。几个利落动作间，她已攀至树冠附近的粗壮枝干。转瞬罗温便来到身后，背靠树干坐下。他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背贴自己胸膛，双臂环抱形成屏障，将她的气息与树下狂暴的魔物隔绝开来。
沉寂持续片刻，凄厉的惨叫骤然爆发—两种魔物发出羊咩般的尖嚎、嘶吼与咆哮，它们深知死亡降临，而死神的降临绝非善意。
在雨夜黑暗中，魔物鏖战将近半小时，直至那凄厉的尖啸化作胜利欢鸣，诡异的咆哮终归于沉寂。
塞蕾娜与罗温紧紧相拥，彻夜未敢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