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十三人齐飞；十三人统率着空中其余黑喙部落。日复一日的操练，栉风沐雨，直到所有人皮肤黝黑布满雀斑。尽管阿布拉克斯尚未完成"穿越"，但龙翼上的蛛丝补丁已大幅提升了它的飞行能力。
一切进展顺利。阿布拉克斯为争夺统治权与琳的公龙恶斗获胜后，她部落乃至其他部落再无人敢挑衅。战争竞赛迫近眉睫，虽然自曼侬险些杀死伊丝克拉那夜后她再未生事，她们仍时刻提防：在浴场里，在每个黑暗转角处，跨上飞龙前总要反复检查每根缰绳皮带。
是的，一切如此顺利—直到曼侬被传唤至祖母的房间。
"为什么，"祖母龇着永恒外露的尖牙在房中踱步，劈头便是诘问，"我非得从该死的克蕾西达口中得知，你那废物般的侏儒飞龙还没完成'穿越'？为什么我正主持会议策划这场让你胜出的战争竞赛，其他主母却告诉我—因坐骑未完成'穿越'不得编入飞行战队，你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寒光闪过，指甲已撕开曼侬的脸颊。力道不足留疤，却足够见血。
"你和那孽畜简直是耻辱，"祖母嘶嘶作声，獠牙几乎磕到曼侬脸上，"我只要你赢下这场竞赛—好让我们夺回女王宝座，而非当什么高阶女巫。成为荒原的女王啊，曼侬！你却竭尽全力搞砸一切。"曼侬垂眸盯着地面。祖母的尖爪刺进她胸膛，穿透红袍刺进心口上方皮肉。"你的心肠变软了？"
“没有。”
“不，”祖母讥笑道，“不，它不会融化，因为你根本没有心，曼侬。我们生来就没有心，这让我们庆幸。”她指向石地，“为什么我今天才得知伊斯克拉抓了个该死的克罗坎探子？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那女人被关在地牢，被拷问了两天的人？”
曼侬眨了下眼，这是她仅流露的惊愕。若克罗坎族在监视她们……又一道爪痕划过面颊，在另一侧脸颊留下创口。
“明天你就要进行飞越考验，曼侬。就明天，哪怕你摔死在岩石堆里我也不在乎。要是活下来，最好向黑暗之神祈祷你能赢下那场竞技。否则……”祖母的指甲划过曼侬喉咙。血痕立现，鲜血直流。
这是死亡的预告。
这次所有人都来观看飞越。阿布拉克萨斯已备好鞍具，目光紧锁着通往漆黑夜空的洞口。艾丝特与索瑞尔站在她身后—却只是牵着坐骑，并未骑乘。祖母察觉了她们营救的计划并严令禁止。她宣称，曼侬必须为自己的愚蠢傲慢付出代价。
女巫们挤满观礼台，高处的小阳台上，高阶女巫及其继承者们俯瞰全场。喧哗声震耳欲聋。曼侬瞥见艾丝特和索瑞尔面色冷硬如铁，神情紧绷。
“贴着岩壁飞行，别惊扰你们的坐骑，”她嘱咐道。两人凝重地点头。
自从将蛛丝移植到阿布拉克萨斯翅膀后，曼侬始终小心控制训练强度等待彻底愈合。但飞越考验中的俯冲与强风……若蛛丝承受不住，他的翅膀顷刻间就会撕裂。
“等着你呢，曼侬，”祖母在上方厉声呵斥。她朝洞口挥手：“尽管慢慢耗着。”
哄笑声四起—黄腿族、黑喙族……所有人都在笑。唯有佩特拉没有笑。聚集在观礼台最前沿的十三名亲卫，同样无人展露笑意。
马农转向阿布拉克萨斯，凝视着那双眼睛。"我们走。"她拽动缰绳。
但它拒绝移动—并非出于恐惧。它缓缓昂首—望向祖母伫立之处—发出低沉的警告嘶吼。这是宣战。
马农明白自己该因这大不敬而训斥它，但它竟能洞察殿堂里正在发生的事……这本该绝无可能。
"夜色将尽，"祖母高声道，全然无视那头眼中燃烧怒焰的猛兽。
索瑞尔与阿斯特琳交换眼神，马农敢发誓副官的手指正抽搐着滑向剑柄。并非要伤害阿布拉克萨斯，而是……十三人卫队的每个成员都悄然握住了武器。准备杀出血路—以防祖母下令处决她与飞龙。她们听懂了阿布拉克萨斯嘶吼中的战书—明白这头巨兽已划下生死线。
祖母说过，她们生而无心。所有人都被如此告诫。服从、纪律、残忍—这些才是她们应当奉为圭臬的信条。
阿斯特琳双眸灼亮—璀璨得惊人—向马农重重颔首。
这感觉犹如当日伊丝克拉鞭笞阿布拉克萨斯时—那股无法言喻却令她目眩的冲动。
马农攥住阿布拉克萨斯的吻部，迫使它移开紧盯祖母的视线。"就这一次，"她低语，"你只需完成这纵身一跃—仅此一次，阿布拉克萨斯，便能永远封住他们的嘴。"
此时深渊传来沉稳步调，双音节律动铮然作响。那是被铁链禁锢的饵兽拖动巨型机械的轰鸣。如心脏捶打。似巨翼搏空。
律动愈响愈急，仿佛深坑里的所有飞龙都知晓正在发生什么。声浪层层叠叠涌至洞窟—直至阿斯特琳举盾应和。直至十三人卫队全体击节相鸣。"听见了吗？那都是为你而鸣。"
当搏动如山脉幻化的幽灵之翼笼罩四周时，马农蓦然觉得赴死亦非憾事—若与他同死，若不再独行。
“你是十三翼的一员，”她对他说，“从此刻起，直至黑暗将我们分离。你属于我，我亦属于你。让他们见识见识缘由。”
他朝她掌心喷息，仿佛在说早已知晓一切，她纯属浪费时间。她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此时阿布拉克萨斯却再次挑衅地瞪向她祖母的方向。双足飞龙俯身落地，好让曼依跨上龙鞍。
骑在龙鞍上时，通往入口的距离似乎比步行短得多。她眨动内眼睑收起利齿，却未对他流露半分疑虑。蛛丝缰绳定能承受—她根本不作他想。“起飞，阿布拉克萨斯，”她下令道，猛刺马刺嵌入龙肋。
如咆哮的星辰，他沿着漫长甬道雷霆疾驰。曼依与他同频共振，每一次都精准承接他强健身躯的奔腾跃动，每一步都踏准深锁山腹的飞龙群心跳节拍。阿布拉克萨斯猛然展翼，一振，再振，蓄积速度，无畏无惧，势不可挡，蓄势待发。
然而鼓点未曾停歇—没有因飞龙群而止息，没有因十三翼而中断，没有因黑喙巫盟的顿足击掌而消弭。亦未因蓝血继承者剑匕相击而沉寂，更未因效仿她的蓝血女巫们而减弱。整座山脉在这轰鸣中震颤。
阿布拉克萨斯朝着断崖疾冲，速度愈来愈快。曼依紧抓缰绳。洞穴巨口霍然洞开。飞龙倏然收翼，借势将身躯最后推过崖缘，带着曼依纵身跃下。
快若撕裂天穹的闪电，他朝着裂谷之底急坠。
曼依在龙鞍上挺直脊背，发辫甩出斗篷束缚，散乱鞭打在后背带来刺痛，纵然瞬膜护眼仍逼出泪水。飞龙收拢双翼，龙尾笔直如秤，平衡着下坠之势，不断坠落，坠落。
坠向地狱，坠向永恒，坠入那个刹那间令她胸口发紧的天地。
她没有闭眼—当月光照耀的裂谷岩壁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时，依然没有。她无需闭眼。
如同巨舰的风帆，阿布拉克萨斯的双翼豁然展开，绷得笔直。他向上倾斜双翼，对抗着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的死亡之力。
正是这对覆盖着蛛丝流光鳞片的翅膀，保持着强劲稳固的姿态，载着他们沿着欧米伽山壁扶摇直上，冲入繁星点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