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吃掉。”梅农将生羊腿伸到阿布拉克索斯面前。白日朗照,但獠牙山雪峰刮来的风依然凛冽刺骨。他们正通过通往山间小径的后门,在山外进行短时活动舒展龙腿。她拽着那条巨型锁链—仿佛这真能阻止飞龙腾空—引导他攀上陡坡,来到高原顶端的草甸。
“吃掉。”她朝阿布拉克索斯晃动着冻硬的肉块。此刻这头飞龙正趴在草甸上,对着冰雪消融后初生的花草喷吐鼻息。“这是奖励,”她咬紧牙关说道,“你应得的。”
阿布拉克索斯嗅了嗅丛生的紫花,抬眼瞥她。不要肉—他好像在这么说。
“对你有好处。”她说道。飞龙却径自回头去嗅那些紫罗兰或别的什么花。若是不能入毒、疗伤或饥荒保命的植物,她向来懒得记名字—野花更是如此。
她把羊腿扔到巨龙嘴前,双手拢进红斗篷的褶皱里。阿布拉克索斯用鼻子拱了拱肉块,新装的铁齿在强光下闪烁,随后伸展覆着利爪的巨翼—
把肉推到一边。
梅农揉了揉眼睛:“不够新鲜?”
飞龙挪身去嗅几株黄白相间的野花。
真是场噩梦。这绝对是噩梦。“你不可能真喜欢花。”
那双幽暗的龙瞳再次转向她。轻轻眨动一次。我非常喜欢—他似乎这样说道。
她摊开双臂。“你昨天才第一次闻到花香。现在又嫌弃这肉了?”他需要吞下堆积如山的肉来补足匮乏的肌肉。
当这条可憎无用的蠕虫又故作优雅地嗅起花来—她大步走向羊腿,猛地将其提起。“既然你不吃,”她朝他龇牙低吼,双手高举羊腿凑到嘴边,铁齿咔哒咬下,“那就由我解决。”
阿布拉克萨斯那双困惑的黑瞳注视着她撕咬冰冷生肉。随即她呸地吐得满地狼藉。
“母神黑暗阴影在上—”她嗅了嗅羊肉。虽未腐坏,却和这里的男人一样透着怪味。羊群饲养在山腹中,或许是水源的问题。待她返回,定要命令十三远离这些男人—在查明这股诡异气味的来源之前。
无论如何阿布拉克萨斯必须进食,他需要变强—如此她才能成为翼领,才能在战争游戏中撕碎伊丝卡时欣赏对方扭曲的表情。倘若这是逼这条蠕虫进食的唯一方式……
“行,”她甩手扔掉羊腿,“想要新鲜血肉?”她环视周遭巍峨群峰,灰岩峭壁尽收眼底。“那就狩猎去。”
“你浑身是屎尿和血腥味。”祖母头也不抬地说。面对辱骂,曼侬纹丝不动—事实上她确实浑身污秽。
这得归功于那条爱花的蠕虫阿布拉克萨斯。当她徒手攀上附近悬崖,为他猎获嘶叫的山羊时,这家伙全程冷眼旁观。“猎获”这词远比实际过程优雅:她在险峻山道苦候山羊经过,等得快要冻僵;终于伏击得手时,不仅与挣扎的山羊滚进粪堆,那畜生还在坠出她怀抱前,对准她排泄了新鲜粪便,最终摔在下方的岩石上脑浆迸裂。
它差点把她一起拖下去,但她及时抓住了一截枯死的树根。当她抱着死山羊回来时,斗篷和束腰外衣上凝结的血块已冻成冰甲,阿布拉克萨斯仍肚皮贴地趴着,嗅闻野花的芬芳。
它两口吞掉山羊后,又继续享受起野花。至少它肯进食了。但返回北獠的路途本身就成了酷刑。它没有伤害她,也没有逃跑,却不断拽动锁链,当洞穴状后门传来的飞龙与士兵声浪渐近时,它反复甩头抗拒。它终究还是进去了—尽管对那些冲出来接管它的驯兽师龇牙低吼。不知为何,它那充满无声央求的眼神始终萦绕在她脑海。她并非怜悯它,因她从不怜悯任何事物,但这个画面挥之不去。
"您召见我。"玛农昂首说道,"不敢让您久候。"
"你正在让我久等,玛农。"女巫转身时,瞳孔里翻涌着死亡与无尽痛苦的预兆,"数周过去了,你和十三卫队仍未升空作战。黄腿部族已作为整编军团飞行三日。整整三日,玛农。而你还在娇惯你的畜生。"
玛农脸上不见丝毫波澜。道歉只会火上浇油,辩解亦是如此。"请下达指令,我必完成。"
“明晚之前我要看到你们升空。若做不到,不必回来复命。”
"我恨你。"玛农咬着铁牙喘息道。她与阿布拉克萨斯历经艰难跋涉终于抵达峰顶,耗时半日的攀爬若以失败告终,返程至欧米伽据点收拾行囊又将耗去整个傍晚。
阿布拉克萨斯像猫似的蜷在山顶狭窄的平岩上。"任性偷懒的爬虫。"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监工曾在天亮前帮她备鞍、从北獠牙后门出发时说过:走东侧。他们用这座山峰训练幼年翼龙—还有不情愿的飞行者。当玛农从刚攀上的崖顶探头望去时,东侧是二十英尺陡降后的平滑斜坡。阿布拉克萨斯可以从崖边助跑起飞尝试滑翔,就算坠落……也不过二十英尺高度,之后还能顺着风蚀光滑的岩壁滑行一段。丧命概率微乎其微。
真正的死亡在西侧。玛农皱眉看着正舔舐新铁爪的阿布拉克萨斯,穿过高地时仍被凛冽狂风刮得直缩脖子。
西侧是直坠万丈的虚空,底下等着的是尖棱嶙峋的绝命岩。得派整队人马才能刮下她的残骸。还是走东边吧。
她检查了紧实的发辫,瞬膜啪嗒归位。"出发。"
阿布拉克萨斯抬起硕大的头颅,仿佛在说:我们才刚到呢。
她指向东侧崖边:"飞。立刻。"
龙哼哧着背过身去,皮质鞍具泛着微光。"想都别想,"她厉声喝道,跨步绕到龙首前,再次指向崖边,"我们要飞了,你这没种的懦夫。"
龙头缩进腹部,长尾盘卷周身。他假装听不见。
明知可能丧命,她还是狠狠掐住龙鼻孔—力道之大令龙眼骤睁。"你的翅膀没废。人类说它们完好。所以你能飞,你必须飞,这是我的命令。我成群落给你这废物捡山羊,要是让我蒙羞,"她抖了抖破损染污的猩红披风,"就用你的皮做新外套—这玩意可被你那些山羊毁了。"
龙扭头挣脱,她只得松手—要么放手要么被甩上天。龙垂首闭目。
这简直是惩罚。为何如此?许是自己蠢到选饵兽当坐骑的报应。
她咬牙切齿地低语着,目光锁定他背上的龙鞍。即便助跑起跳也够不着。但她必须跨上那副鞍具腾空而起,否则……否则十三议会就会被祖母撕得粉碎。
亚伯拉克斯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像只傲慢的猫般惬意。"好个战士之心。"
她扫视着东侧悬崖、鞍具和悬垂的缰绳。当初把马嚼子塞进他嘴里时,这龙又踢又甩,如今倒是习惯了—至少今天只试图咬掉一个驯龙者的脑袋。
日头仍高悬中天,但很快就要西沉,届时她将彻底完蛋。见鬼去吧。
"你自找的。"她只丢下这句警告便助跑起跳,落在龙臀上急速攀爬。当他刚来得及抬头时,她已蹿过鳞片密布的脊背跃入鞍中。
巨龙猛然直立,身躯僵如木板。她将皮靴踩进马镫攥紧缰绳:"立刻起飞!"脚跟狠狠抵进龙腹两侧。
或许马刺刺痛了他,亚伯拉克斯暴跳怒吼。她死命勒住缰绳暴喝:"够了!"单臂猛拽缰绳引向东崖,"适可而止,亚伯拉克斯!"
巨龙仍在疯狂扭动,她全力夹紧大腿稳住身形,随每个颠簸调整重心。见甩不掉骑手,他倏然展开双翼似要抛飞她。"你敢!"她低吼警告,但龙身仍在翻腾怒号。
"停下!"颅脑在头骨中震荡,牙齿磕碰得如此剧烈,她不得不收起尖牙以免刺穿下唇。
亚伯拉克斯却愈发癫狂地踢蹬,非但不向东崖前进,反而冲向西方深渊边缘。
"亚伯拉克斯,停下!"巨龙正笔直冲向断崖—再往前他们就要在乱石滩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如此惊惶,如此暴怒,以致她的声音微弱如风中残叶。西侧崖壁在她右侧隆起,随即又出现在左侧,当那双布满斑点的皮翼扑扇拍打时,崖壁在翼下飞速掠过。阿布拉克斯巨大的利爪逼近崖缘,岩石在爪下嘶嘶作响,碎裂崩落。
"阿布拉克斯—"话音未落,他的后腿滑下悬崖,曼农的世界骤然倾覆—下坠,不断下坠,随着他抓握失力,他们直直坠向虚空。